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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衣冠正伦

    他自己便是氐胡的出身,由其口中讲出这样的话语不免显得有些古怪。不过胡虏也分很多种,像是伏洪所出身的略阳氐,久居陇上,已经颇习诸夏风俗,较之将要大举南下的塞上群胡而言还是开化颇高。

    而像制造永嘉祸乱的匈奴屠各刘氏,更是匈奴中的名门望宗,内附归化的历史更加久远,几乎与诸夏世家无甚差别。而他们这些胡人,对于仍然活动在边塞四夷偏僻之境的那些胡人们也是多有轻视的。

    沈哲子立于殿上,垂眼望向匍匐阶下的伏洪,心中也是隐有感触,他并没有急于回应伏洪,嘴角则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又将视线在殿中环绕一周,眸中所流露出来的意味则就显得颇为复杂。

    “区区胡丑,敢作狂言我三秦子弟俱英壮,虎狼之卒待命以战,杀贼啖胡,何须胡奴争用!”

    感受到大将军复杂的视线在各自身上一扫而过,那些反应不及、落后一步的关陇时流们一个个也觉汗颜,他们这么多人林立殿堂之中,结果却被一个胡酋争先抢白,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件广采的事情。

    所以不待大将军发声,已经不乏关陇豪强羞恼之下发声说道,斥骂伏洪之余,也都争相表态愿意捐身勇战,痛杀贼胡。

    殿中氛围又是一变,眼见群情渐渐激涌起来,沈哲子脸上才又流露出明朗笑意,抬手示意众人各自归席,他自己也坐了下来,而后才笑着说道:“石季龙贼胆穷厉,所据河北残土也是越发势虚,恐于王师势大,孤立难敌,因是用奸,招引塞上胡徒妄想为其爪牙,想要凭此犯我关塞……”

    他简略将目下的情况稍微介绍一番,然后便又说道:“铁弗等诸部,不过塞上贫弱豺犬之类,往年既无胆也无力侵我家国,倒也不必过分顾望。但如今竟敢响应贼主号召,狗胆南窥,欺我中国无人国家盛养带甲忠勇百万,何惧一战!豺狼流窜山野,尚可苟全朝夕,若敢近我篱墙,则必旗鼓杀之!”

    听到沈大将军杀气凛然的话语,在座众人心情俱是一震,此前闲散之际他们或还各自怀有私谋,但当边事有动、外寇将扰之际,谁又不愿归于一位雄主庇护之下。因是听到沈大将军如此表态,让他们心中各自生出不小的安全感,心情也因此而被振奋起来。

    “杀贼事务,自有王师百战骁勇担当。今日告及诸位乡贤,也是因为关陇归治未久,生民乍安还惊,陡有战事发于篱外,则难免惊惧恐慌。在场诸位,俱是乡义表率,各自归乡之时,还要有劳你们无负乡望,安抚群情。”

    众人听到这里,心情又不免一变,有的人心弦一松,有的人则是倍感失落。大将军言中的意思,很明显是没有就地征发乡勇部曲参与作战的意图,对于一些仁懦而不好斗的人来说,这自然是一个好消息,但对一些渴于求进、谋猎武功的人而言,则就有些不甘。

    所以随着大将军话音落下,便有杜陵韦谌之流又忙不迭起身拱手道:“愚等乡流虽然不敢自夸武勇可较于王师精锐,但旧年乡势蒸腾,也都各持陋械勇保桑梓。塞胡挑衅,情不能忍,实在不敢侧身闲望,愿以此卑鄙一身从助王师杀胡!不求于功,但求无愧大将军安境济民之恩义加施……”

    沈哲子闻言后又抬手笑道:“虽然乡情热切不忍退却,但行台治事自有章法,目下诸事尚在筹措,会否需要乡士随助,仍须司战诸人权衡。我现在在这里也只是高坐空谈,不敢轻诺,但无论之后如何,我都要深谢乡贤拳拳义助深情。”

    讲到这里,他又推案而起,抬手环揖,殿上众人见状,也忙不迭起身还礼。

    再落座之后,沈哲子才又望向侧立席角、有些神情恍惚的伏洪,才又招招手,示意对方上前,然后才笑着指向伏洪说道:“伏君,你我应该不是初识了。观你气色仍是硬朗如旧,可见应是别来无恙。”

    伏洪原本正满怀忐忑,陡然眼见沈大将军招呼向自己,整个人都激动得身躯隐隐一震,忙不迭趋行上前再次要拜下,便又听沈大将军言是不




第1288章 大势集结
    龙首原石城集会原本预定是三天时间,但是突然发生塞虏南犯的事情,无论是沈大将军还是与会时流,自然也都没有了再作宴饮闲戏的兴致。

    不过尽管只是一天的时间,许多原本预期的效果也都达到,与会者可谓各有所得,也算是清楚了行台对于陕西的基本态度与方针。

    如果说还有一点遗憾,那就是与会的陇士并没有得与大将军深入交流,不过这也未必不是好事。

    陇豪桀骜之处还要远甚关中乡豪,限于目下行台精力实在错置不开,对于陇上主要还是羁縻笼络为主,但陇豪若想从大将军口中听到什么确定的表态,也是不可能。所以眼下这种状态,倒也算是恰好。

    虽然盛宴已经中止,但那些关陇豪强们也并没有急于即刻返回各自乡土,其中相当一部分人还是选择留在长安,以观望事态的进一步进展。

    行台也并没有让这些驻留观望的时流失望,当战争机器彻底运转起来的时候,所迸发出的能量之大,简直就令人瞠目结舌。

    首先第一点,便是军士的集结待命。雍州刺史府一纸军令发出,在极短的时间内便传到关中各个郡县之内。各方军府也都飞快做出了反应,将士们从四面八方向长安涌来,长安旧城的军营,渐渐被各地军府将士所填满。

    尽管关中的诸多军府是立足在原本乡境豪强部曲的基础上创建而成,但是行台王师向来不乏整编甲伍的经验,虽然不能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完全抹杀那些乡境豪右充斥其中的痕迹和影响力,但是通过高强度的组织整编,效率上的提高远非旧年可比。

    整个关中,大大小小军府三十余座,虽然主要集中在人烟稠密的三辅地区,但远一些的始平、安定等各郡也都不乏军府创建,而且那些地方相对三辅区域而言不免荒僻,民众要更加好斗一些,战斗力也因此更高一筹。

    但就算是最偏远的安定朝那、泾源等县域军府,随着刺史府政令发出,也在一旬之期时间内赶到了长安待命。余者不言,单单这种高效率的集结速度,便足以令人瞠目结舌。

    乡豪眼界短浅,这并不是对他们的轻蔑,而是一个事实,囿于本身的阅历和境遇,很难有一个着眼全局的视野,他们或能感觉到各自乡土的惊人变化,但却很难将之与整个关中局面联系起来,也想象不到当这些变化组合起来,会显露出怎样惊人的效果。

    过去将近两年的时间里,关中一直在疏浚河渠、开修道路,这种种措施除了惠及地方之外,也让整个关中不再只是一个个孤立的节点,而是完全被串结起来,成为一个紧密的整体。

    这种整合力度之强,以及所带来的收益之大,并不是这些据守一方深作经营的乡豪所能领会的。如今他们身在长安,才得有亲见整个成果的集中展现,心中自然难免惊叹。

    立足这种高效率的征发,龙首原石城集会之后区区十天之内,整个长安便集结起足足六万余带甲府兵。如此盛大军势,许多人得于亲眼见证,甚至无需再等候之后的战事进展情况,对于此一役已经充满了信心。

    但事实上,这些府兵还不是今次作战的一线主力,只是作为后备镇戍力量。

    塞胡实力究竟如何,眼下其实还没有一个翔实具体的认知,但料想不会太强,尽管华夏大地已经动荡年久,但眼下还远未达到他们能够登上历史舞台唱主角的时候。因此可以想见,正面战场的压力应该不会太大。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塞胡就全无威胁,他们久居边塞,还保持着非常浓厚的游牧习性,逐水草而居,并没有一个具体的地域概念。对于他们这些苦寒之众而言,中国处处皆膏腴,无论在哪里捞上一笔,所得都必然远远胜过他们往年游牧竟年的收获。

    本身有着极强的流窜性,而且又保持着非常稳定的部落酋长摄统悍卒的组织力,这些塞胡一旦大举南来,就像是一点火星飘进了干枯的苇塘,谁也不能保证大火会在何处烧起,所带来的危害性要远远超过一般的盗匪流寇。

    所以对于王师而言,最好的战法应该是却敌于外,围而歼之。大规模的集中会战,王师无论甲械还是兵士的阵伍配合,都要远远超过这些乌合乍起的塞胡,完全可以无惧。

    但无论是沈大将军,还是刺史府一众战将们,对此都不太乐观。这些塞胡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攻城掠地、称王作霸的概念,也不可能有胆量直冲雄军重集的险要关塞,所以在未战之前,首先便要做好应对扑灭流窜贼胡的准备。

    各地军府将士虽然战斗力不弱,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还是乡土情结太根深蒂固,一旦让他们各自留守乡境,那么很可能就死守着不动,哪怕是有强寇过境,只要不劫掠他们各自乡土境域,都敢视而不见,达不到区域之内的有效阻截配合。

    眼下将各方军府将士半作集结,各地再留下一定的镇守力量,之后再打乱分配到关中北线一众郡县中,看似多此一举,但却能够达到攻守得宜,保证塞胡冲不破这绵密的封锁线。而且府兵将士主要在关中境域之内待战,也能将营怯之类的顽疾影响消解到最低。

    府兵集结之外,便是各种军械的调集。

    目下行台兵力,如果连荆州军和江东本土郡兵、乡勇都算在其中,兵力早已经远远超过六十余万众,



第1289章 推心置腹
    关中各种战前的军事动员虽然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但其他的事务也并没有就此彻底停滞下来。

    后汉流弊,地方上的刺史、郡守职权过重,军政统管,这也是之后权臣霸府频出的一个重要原因。沈家之所以壮大到今时今日这种地步,也是受惠于这种现象。

    虽然在动荡的年代中,这一类的安排有助于区域内的职权统一、避免内耗,应变也更具效率,但长久来看,绝对是一个威胁根本的隐患。

    中朝司马氏所以大封宗亲,且还授予不低的实权,也有压制此一类地方方伯的原因。毕竟司马氏得国也并不算顺利,类似淮南三叛可谓深受其害。只是司马家宗室这一剂药较之原本的方伯之患,毒性似乎还要更大一些。

    沈哲子之所以将桓宣调离根本之地襄阳,甚至不惜大功许诺,相当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将军政拆离开。至于军府的创建,则就是为了补充军政拆离后各部军主被夺走的事权,也降低供养大军的成本。

    道理是一方面,现实则自有困境。桓宣的调动虽然令汉沔、关中等几处在军政方面都有了一个分离,但更远的荆州、包括河北的枋头其实还都是军政统管的局面。

    荆州所以如此,自有其历史原因,所谓分陕重镇,如今虽然不具备荆、扬对峙的实力,但旧敝一时间也难根除。

    沈哲子目下也只能采取扶立山头、让他们内部各自制衡的方略,虽然这样一来会加大内耗,但也好过荆州一系一团和气、拧成一股绳。若真发生那种局面,即便那些荆州文武早前并没有对抗行台的想法,一旦势力形成,许多事情也不会以人意为转移。

    至于枋头,则就是纯粹出于战争的需要了。作为直当羯国的桥头堡,枋头如果军政之间有什么不协调,所引发的恶果将是灾难性的。

    谢艾其人才力足堪,更重要的是其人可以说是行台根脚最为清白的重臣,出身于河西,在中州全无根基,哪怕是在凉州也没有一个强大的宗族倚靠。

    也正因为这些原因,沈哲子才放心将谢艾放置在枋头如此重要的位置上,并且长达数年之久都不作调动。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沈牧,沈哲子都要借鉴司马氏宗王之祸而稍作敲打告诫。

    并不是因为他外宽内忌,只是没有理由任由隐患存在却视而不见,一旦真的透露出什么端倪,则就要悔之晚矣。

    谢艾这样的人,若能得逢良主自然会有一番作为。但寒素清白的出身,也会让他始终处于一个危险的境地中。譬如原本的历史上,谢艾对前凉立有存亡之大功,但却因为不是凉州大族出身,张骏之子张祚篡位之后,便毫不犹豫将之选作立威的目标而予以诛杀,实在令人扼腕。

    对于谢艾这一类的寒门英才,沈哲子真是既爱其才,又惜其身,心中向来存念不独要全其身前之功,更要善其身后之名。

    他之所以想到这些,则是因为将要接见的另一个囊中英秀之才王猛。

    塞胡南犯,无论是初闻时的表态,还是筹划痛击的准备,虽然俱都杀气腾腾,但能否一竟全功、尽歼来敌,沈哲子却不敢报太大信心。不是因为塞胡实力太强,而是因为腿脚太溜。

    而他也不得不承认,目下的行台,也并没有远出塞上作战的底蕴和精力。所谓一次生两次熟,如果这一次不能全歼来犯的塞胡,让一部分胡众逃回塞上,可以想见之后北方将不会平静,行台也不可能每一次都如今次一样重兵陈设,严阵以待。

    所以在行台完全荡平内患、南北统一之前,于陕北设立一个专事抵御塞胡的都督区,是当下一个比较现实的选择。至于人选,沈哲子在历数行台下属群众之后,便将王猛列做了一个重点考察的对象。

    大将军西巡的时候,王猛并没有第一时间赶赴长安迎驾。冯翊也是氐羌胡众在关中主要的聚居地之一,特别是偏北面的几个县境中,数量之多,甚至还要超过当地的晋人民众。

    这些胡众集聚杂拥,难以政令管教,彼此之间又私斗不断,是一个非常令人头疼的问题。王猛在就任冯翊别驾之后,便主要处理这一桩事务,对于这些胡众或剿杀、或安抚、或收编、或驱逐,忙得不亦乐乎。

    一直等到京兆一纸调令送达,王猛又等待继任者赶来,将手头事务交割完毕之后,他才又匆匆直奔长安而来。

    李弘人事练达,虽然已经向刺史府推举王猛担任北地郡长史,但也并没有由自己向王猛告知,而是留给大将军去说。大将军对这个年轻人青睐有加,也多有提携,无疑由大将军亲自出面,更能让王猛心怀感激。

    所以一直等到抵达长安并进入京兆府报备,王猛都还不知他何以受召,但也能察觉到郡府内外出入的官吏在望向他时,眸中掩藏不住的羡慕、嫉妒,这也不免让他有所联想,砰然心动。

    “大将军亲自召见我”

    本来李弘这个三辅长官亲自出面见他,已经颇让王猛激动,在听到李弘接下来的话之后,他更是忍不住瞪大了眼。

    老实说,王猛虽然深念大将军提拔恩用,但也素来不敢以门下亲信自居,彼此身份差距实在过于悬殊,也让他每每在想起大将军的时候,更多的都是一种敬畏。

    此刻得知又有直面大将军的机会,不免便有些手足无措。说到底,他目下也不过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罢了。

    看到王猛朝气蓬勃的脸庞,李弘也不禁心生感慨,自己在这个年龄的时候,还不过只是江东一个家道中落、满怀戚戚的失意之人罢了,凭生大愿只是想要谋得一个外任县治、补贴家用的机会,而这个年轻人却即将要担负起两千石的郡任。假以时日,黑头三公可期啊!

    “是,王郎你出于馆院,又是大将军亲自嘉勉任用,任事以来,也累有事功,无负大将军厚望。”

    李弘收起心中遐思,笑着说了一句,略安其心,便摆摆手让吏员将王猛引往大将军居舍。

    沈大将军目下仍然居留在龙首原上的石城,主要坐镇主持关西精军的选拔创建。

    王猛并几名随同的郡府吏员策马上原,哪怕之后顺利被放入大将军居舍之外,仍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大将军目下正与桓使君等商讨事务,嘱我待王郎抵达后,先入侧室稍后片刻。”

    大将军府从事中郎陈逵眼见王猛趋行步入,便上前揖礼笑道。

    王猛见状便也连忙回礼,然后便与陈逵一同行入阁堂一侧的小室。落座之后,彼此之间也寒暄几句,大多数时候都是陈逵发问,王猛则主动作答,话题也离不开关中政事种种。

    两个人年龄相近,又都是馨士馆出身,相处起来倒也融洽。

    陈逵望向王猛时,神态中总有几分掩饰不住的羡慕,他正是少年气壮,又长随大将军身侧出入,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心存许多渴望建功立业的念头。

    而王猛还算是他的同窗后进,如今已经外任经年,事功显赫,俨然已成行台后起之秀,而今更是将要得有大用,已经将一众同龄甚至包括他都远远抛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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