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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衣冠正伦

    这一处据点并不是一个寻常的村邑,而是用于安置河北流人的屯所。屯所规模不大,五六十户人家,周边一百多顷的土地连带两个河湾之间的苇塘、树林,便是他们生产劳作的范围。

    屯所规模虽然不大,但也驻扎着二十多名军士,由一名什长率领着,防备乡境盗匪与郊野猛兽是绰绰有余。但终究规模有限,倒也没有特意营造坚固高大的坞壁,只是在居舍周围架设起一圈的篱墙,连带左右两个出入口各自一座丈余高的箭塔望楼,用以拱卫村邑中那几十户民舍。

    什长是一个年近四十的粗壮汉子,下巴处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他在村头哨望半夜之后,心情本就欠佳,刚刚准备打个瞌睡,便又被村民叩叫打开篱门的声音吵醒。

    “你们这些劳碌伧鬼,不是告诉过你们,近来野中不太平,田事先放缓几日!”

    什长从望楼上探出头来,指着下方准备出门劳作的村民没好气的呵斥道。但那些村民也不退去,脸上挂着稍显谄媚笑容,只是那么定定望着什长,看样子不开门,他们是不打算退回了。

    什长面冷心热,长久相处来下,村民们对他便也少于敬畏,眼见这些村民喝骂不回去,他也颇感无奈,略作犹豫,还是让人打开了篱门将村民放出,只是不忘恶狠狠叮嘱:“察到动静,即刻奔回,野中那些豺狼杀人不眨眼,可不会顾念你们田里几根杂苗!丢了性命,什么都没了……”

    村民们只是憨笑,看到篱门终于被打开得以放行,又有人满是笨拙的对什长作揖致谢,什长则没好气摆手催促他们速去速回。

    百多名村民直奔河湾处的农田中,之后便动作熟稔的开始清除杂草、掐苗整田。严格说来,这些土地、农具包括之后的收成,都不属于他们,他们只是代为耕作,之后所有的收获都要统一收缴到碻磝大营,而后再按照丁口回拨给他们一定的口粮。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竟年劳碌就全无所获,只要上缴收成达到一个定数,他们就会正式入籍成为行台郡县管辖的民户,并有了计丁授田的资格。河南各地满是膏腴沃土,只要能够得授田亩,再辛苦数年,便能彻底的安定下来,于此扎根繁衍,远离河北那鬼域之地。

    眼下这时节,正是农事最要紧,若在此刻怠慢于农事,之后秋收肯定远逊预期,他们或许还要晚上一年才能落籍授田。当此时节,这些村民们怎么甘心待在居舍中,眼巴巴望着已经付出小半年劳作的田亩荒芜。

    清晨之后,阳光渐渐爬高,天气也变得炎热起来,村民们也都一个个汗流浃背,本就被晒得黝黑的脸庞潮红涌现。有些孩童已经热得哭叫起来,但大人们却无暇关照他们,或是逐入林荫,或是塞进渠塘中浸泡河水。

    上午时,什长尽管不喜他们不听训教,还是让人送来满满两大竹桶的凉汤,并叮嘱他们切记不要至夜不归。

    午后,农人继续劳作,除草事务已经做完一小半,灌溉也在同步进行着。尽管身体已经是劳累得很,但是看到那些在炎炎烈日下仍然长势喜人、青葱壮硕的菽、谷枝苗,嘴角便泛起着实欢欣的笑容。

    突然,悠远的郊野中突然隐隐约约响起异声,声音仿佛从天际传来,不乏老农下意识抬眼望向万里无云的天幕,眉头便皱起来。

    此时雷响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一旦不合时宜的降下雨来,田地被雨水浸泡便泥泞起来,不再适合锄草。一旦任由那些杂草在土地中烂长几日,必然会瓜分更多土地肥力,影响收成。

    “不是雷,不是雷……”

    又过片刻,声音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一个老农倾听良久,嘴角便咧开,露出由衷欢快的笑容。

    然而这时候,田地另一侧突然飞奔来两个身影,那两人一边奔跑着一边对田中农夫们挥手大吼道:“归舍,归舍……贼人犯境!”

    不是雷声,是马蹄声!

    听到守卒们的示警,村民们脸上终于流露出惊恐无以复加的神情,再也顾不得操弄田中谷苗,抓起农具、牵住妻儿,便迈起步子往村舍所在而去。但就算是到了这时候,他们仍然不忍心去恣意踩踏那些长势旺好的菽谷苗株,宁可绕行一段距离行上田垄。

    马蹄声飞快逼近,已经可以看到大团的烟尘冲天而起,往常在农人追捕下灵活逃窜的鸟雀狐兔此刻也都慌不择路的惊悸蹿行,或是撞进了杂草丛中被缚住,之后便被铁蹄直接踩踏成肉酱。

    很明显,那些骑士们并不是王师该有军容,对于田地中那些在村民眼里珍逾性命的谷苗,在他们看来却与杂草无疑,数百上前的奔马从农田中呼啸而过,那寄托着农人们整整一年心血并之后人生期许愿望的农田,则就满地狼藉。

    这些骑士们一边飞奔着,一边口中还在发出张扬暴虐且不加压制的吼叫与狂笑,此一类的声响能够更增加他们给乡野伧民带来的压力,人还未至,声波先达,胆怯




第1308章 香饵扎心
    碻磝津的大营中,占领此处的羯军们正在忙碌的拆卸各种营防设施而后重新布置,特别是将原本面向河面的一些工事几乎整体迁移到南面来。

    虽然在羯军攻入大营之前,晋军守卒们已经将一些重要的杀器予以破坏、难再投用,但一些材料还是留了下来,即便不能装修恢复,也能拆组另作用途。

    而且哪怕包括最桀骜狂妄的羯军悍将,也不得不承认单就结寨据守方面,晋军的水平实在远远胜过了他们。碻磝水营虽然最终失守,但营防上并没有什么问题,反而晋军那区区几千守卒恃此重防,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消灭了超过他们倍数的羯军兵力,杀伐之盛令人心悸。

    羯军想要牢牢守住碻磝,便也想尽最大可能将晋军营防之力化作己用,一些看起来颇具匠心的设施,甚至都要让部伍中随行的工匠将构造图纸绘下才小心翼翼拆除。

    可见莽撞冲动之类,那也是相对而言,面对即将到来的晋军强敌,为了自身性命而计,这些羯卒们也都是分外的小心。

    羯军之前在进攻中损失惨重,之后又有一部分或是临阵溃逃、或是被河流冲到下游的兵卒返回,眼下还有两万多人的兵力。但这些军队驻扎在碻磝水营中,仍然显得有些不够充实。

    碻磝津是这一段黄河勾连南北水域的一个集汇点,除了众多仓邸设施之外,还有许多配套的水埭、码头之类,规模很宏大。

    这也是为何羯军一旦靠岸,营中的晋军便难以固守顽抗的原因之一,营区实在是太大了,而且各个营舍之间本身都是联通的,并没有什么坚牢顽强的阻隔。一旦没有了水军作为锋利爪牙在河面牵制狙击来犯之敌,整个碻磝津水营就是一个大而无当的软弱营区。

    不过现在面对这一困扰的不再是晋军,而是雀占鸠巢的羯军。而且羯军所要面对的压力之大,还要甚于此前的晋军,他们除了要迎战来自河南腹心各处的晋军之外,还要提防后路水道被东西而来的晋人水军给切断。

    石宣既然敢于偷袭碻磝这样一个醒目的目标,自然不满足于仅仅只是据守河津而已。最好的防守便是主动进攻,这对他们本就跨境作战的羯军而言更是如此。更何况碻磝本就是一座空营,他们也急需就地搜罗补给。

    所以在之后的几天时间里,石宣也并没有作困于碻磝津,要抓住奇兵先机这一点时间,尽可能快的在碻磝周边获取人、货补助。

    当一部分兵卒养足气力,同时又有一部分战马被送过河来,到了第三天的时候,石宣便开始亲自率队出击,以碻磝津为中心,半径扫荡河南地。

    军势如同水势,喜动而不喜静。河南物货殷实,在羯国不独是石虎父子筹划作战的意图之一,下及行伍微卒对此也都知之甚深,是他们南来作战的最大动力。

    如今碻磝津东侧,有一片广及十数顷的营地被专门的开辟出来,用作聚放他们各路人马掳掠所得的人丁财货。

    这一座营地,本来是晋军战船停泊休整与修理的地方,一座庞大的河塘湖泊居于正中,湖泊周围则是排列整齐的营舍,船工们居住所在。不过眼下已经空空。原本驻留在此的船工,一部分已经西行,逃了一部分,剩下的则都已经死在了此前最后的顽抗中。

    没能捕获到晋军技艺精熟的船工,这也是让石宣分外恼怒的事情之一。羯国本来就不擅水战,早年恃于国势雄厚组织南征大军,相关的才力跟随他父亲石虎南下,于淮上一战损失惨重,之后便再也没能恢复过来。

    石宣今次受命,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搜罗足够大军所用的战船之类,这件事实在让他头疼不已,也不敢讥讽自家父亲是个败家子,一战毁掉羯国南下水战的根基。

    之所以要提前发兵,除了抢功之外,战船的限制也是原因之一。石宣自问已经尽心尽力,但却仍然不能满足石虎所提出的战船要求。

    没有足够的战船载运士兵过河,羯国就算在冀南聚集再多的兵力,也并不能完全发挥出这些兵力的优势,载运力直接就被锁死了。

    若是石虎南来,在运力有限的情况下,首先投入的肯定是他心目中的精兵之选,真要这么一对比,只怕石韬的太尉府精锐南来次序又要先于石宣的平原部伍。即便战事进展一切顺利,轮到石宣南来,也不过是跟在各军后方得一点残汤剩饭罢了。

    本来就稀缺的战船,在进攻碻磝津的时候,由于河防太凶残,被堵在河面上狂轰滥炸几乎一个时辰,损失不免更加惨重。之后稍作统计,有超过三分之一的战船直接损失在碻磝津外,而这些战船的损失,要远比兵众的损失更加令石宣心疼。

    不独是心疼,更有几分惶恐。他原本筹措的战船,本就不能达到父亲的要求,结果又因他的轻率孟浪,直接损失了这么多,到时候空聚大军只能望河感叹,其父将会怎样待他



第1309章 临清兴国
    虽然过去这几年,南北双方一直没有爆发什么大规模的战事,但是对于南面的晋国这一大敌,羯国也是始终没有松懈过,特别是在军备方面,更是一直将晋国视为最强劲的对手进行备战,或者说追赶。

    羯国最盛时,一度统一北方,称雄于天下,精兵悍将自是无数,原本蜗居于江表一隅的晋国,战斗力上而言,本来绝非羯军的对手,也只有江汉之间的荆州军与淮泗之间的流民兵可与羯国正面一战。

    之后羯国几次大的军势崩溃,其一自然是石虎南下攻伐未果,大败亏输,早年羯国精锐的中军战力在这场战斗中损耗过半。

    但真正让晋国一举超越羯国的,还是之后发生在石堪与晋人之间的中原大战,这让河北元气更加亏空,超过百万的生民南下过河,令冀南大片疆域沦为废墟。

    而在这过程中,羯国仍然内讧凶猛,以至于石虎当国之后,在河北的冀南之地既得不到充足的钱粮补充,也没有足够的兵员可用,不得不将视线投注于更北方的幽冀之间,以期能够在最短时间内恢复实力,与南人一战。

    晋军广拥中原,又招募大量游食难民,加上原本分散于各个方镇的军力得于一统于洛阳行台,实力发展迅猛。特别是倾尽心血打造的几支精锐军队,正面作战面对羯军各路人马,简直就有摧枯拉朽的雄壮军势,也让羯国上上下下都怯于重启战端。

    虽然羯国向来不乏悍不畏死、勇于搏命的亡命之徒,但无论是战斗力,还是械用配给,俱都远逊于晋军这几部强军,一旦正面对阵,便是必输之战。长久之后可想而知会给羯军军心造成怎样的败坏,到最后只怕还未对阵,单单观望到此一类晋军精锐的旗号就要望风而逃了。

    面对这种局面,羯主石虎也不得不作发愿,要穷国之力、铸百战锐师,如龙骧军、龙腾军等几部旗号听起来就威风凛凛的军队,便是因此而生。

    这几部精锐,都是普选河北各方精壮悍勇卒众、集编而成,单纯从兵员素质而言,较之南人胜武、奋武等几军都毫不逊色,成军之后,小作战阵磨砺,战绩也都非常漂亮。

    石虎因此更加欣喜,号之为三军之胆,等闲战事甚至都不舍得频作动用,要将之壮养起来,作为之后与南人展开大战时的压阵强军。

    如此精锐的军队,交到哪一个将领手中自然都不会放心,石虎便将几路精军编入太尉府下作为中军留镇襄国,更将爱子石韬任命为太尉,统率这些精锐的战力。

    过往这些年,石虎虽然精力在北,但心中也清楚,边境这些战事无论激烈与否,都是小打小闹,真正关乎国运兴衰还是与南面晋人的战事。今次他要图谋河南,被其视作精锐杀器的龙骧军等自然也在征调之列,早早便从襄国开拔,奔赴冀南待命。

    龙骧军的大营,被安排在了清河郡的贝丘,距离大军真正集结的平原还有将近三百多里的距离。不独独只是因为石宣厌见石韬,不愿将之安置在近畔所在。

    也是因为龙骧军一应军资用度与常师不同,哪怕不战,每日耗费也是惊人。平原郡常年作为与南人对峙的最前线,境域之内不乏残破,如今又要为后路大军筹措给养之物,哪怕石宣与石韬之间并无龃龉、能够通力合作,也很难完全满足龙骧军的耗用。

    由于黄河沿线的枋头、黎阳等要津接连失守,或是直接被晋军所占领,或是时常要遭受晋军水师的侵扰,羯国境土虽然依傍大河,但是能够享受到的河津惠利却因此大损。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劣势,意味着羯国无论是维持统治,还是调发境域下的人力、物货,都要付出远比南面的晋国要高昂得多的成本,效率上也不尽人意。

    为了扭转这种局面,羯国在过往这些年也是努力诸多。他们没有成建制、能够与晋军直战河津的水军,也只能退而求其次,经营一些黄河支流水道,清河郡的临清城便是因此而设。

    临清城傍依清水,因此而设,境域之内又有漳水、卫水汇流,水津要地,四通八达,虽然远远比不上枋头所在号称七水汇流的重要,但也能够据此沟通冀南众多郡县境域。

    几次在枋头碰了钉子之后,羯国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另择此地兴筑大城,作为防备南面的一个物货集输地。如果说临清城有什么缺点,那就是没有直达黄河的水流干道,虽然清水等几条水道也都最终注入黄河,但是轨迹弯曲蜿蜒,且受限于旱涝节令过甚。

    为了取得一个直通黄河的战略要镇,当晋军开始西征关中、冀南压力稍缓之际,石虎虽然没有直接发兵于河南,但也广征徭役集结于临清城,由此向南勾连故河水道,要挖掘出一条直通黄河的宽渠。

    羯国向来不恤民力,尤其石虎在筹划此事时,心内还不乏羞愤,若是他能够将邺城旧地经营起来,向下勾连黎阳要塞,又何须多此一举的退求其次。而选择这么做,便不啻于承认了自己的软弱,不敢在枋头晋军眼皮底下谋复河津。

    所以这条长达两百多里的被暂名为兴国渠的运河,进展也是迅猛,不避冬夏,昼夜赶工,竟然在今年年初便告完成。虽然这样一来,也让原本就破败的冀南形势更加荒废,生民近乎十室九空,但羯国总算是又取得一个直接入河的枢纽城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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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9 竖子狂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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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赵生,虽然只是一个卑微的阉人,但也因不乏狡黠智谋兼又温顺机灵,而被石宣引为心腹,出入之间不乏逢迎,又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

    可是石氏诸子,性情俱都乖张暴戾,所作所为绝难以人情常态度之。譬如眼前,赵生做梦也想象不到,自己因为一个阉人的身份,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剥除衣衫、任人赏玩。

    阉人体躯本就残破而心存一份自卑,如今这份缺憾坦露在外供人欣赏,一时间更让赵生羞愤欲死。他拼命蜷缩佝偻着身躯,那的确是比寻常人肥白一些的体肤更因羞愤而染上一层殷红,落在旁人眼中,哄笑声则不免更大起来。

    石韬也是玩心大起,挥着手中剑鞘抽打在那阉人背肌上,眼见阉人体肤肉眼可见的泛起红肿,口中不免啧啧称奇,片刻后他才收起玩闹之心,复归席中坐定,指着那仍佝偻成一团的赵生冷笑道:“我那个兄长,盼我横死之心是有,说什么手足情深,爱惜及我,你这个阉奴若再敢如此欺诈作言,我即刻将你脔割帐下!他因何遣你召我,还不从速道来”

    那个赵生这会儿满怀愤懑羞恼,脸面上更是涕泪横流,哽咽着连话都讲不出,姿态令人望而生厌。一直到先前剥下他衣衫的悍将又上前狠踹了他几脚,哭声才渐渐收起,只是仍然沉默着,只是连连叩首乞饶,可见思绪已经彻底紊乱,不敢急于发声。

    阉人虽然不作回答,石韬却仍自作自说道:“南虏沈维周,何等样人物,往年是能与主上分水抗衡的人物,他所布设的河戍防务,岂是我那个蠢钝如猪的阿兄能够一脚踢开什么大功在握,真是笑话!若真大功轻易俯拾,主上又何必后发亲临,还要自国中召我来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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