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衣冠正伦
也正因此,当王师跨河北进,他们这些时流人家才得以早早便围聚起来,商讨应变之计。否则凭冀南之辽阔,这些乡豪们又分散于郡县乡野,哪怕给他们更多的时间,也未必能凑在一起。
今次入军求见的时流,占了冀南乡豪的七七八八。其中既包括如清河崔氏、平原刘氏、阳城张氏这样誉望悠久的世族门户,更多的则还是乏甚清声、因乱而起的武宗乡豪。
这些武宗门户,或如早年的河东薛氏,虽然没有什么大名在外传颂,但各自乡势把持,其实还要远远超过那些世族旧门。但在与行台这样真正大势力接触的时候,这些乡豪门户反而乏甚心理优势,话语权并不如那些世族旧门。
世族旧门传承悠久,一个郡望之下,子弟却能分散于南北,各自经营。这一点优势便是所谓的底蕴,并不是崛起日短、仍欠积累的乡豪武宗能够比拟的。
比如清河崔氏这一河北名门,因为旧誉名望不小,过往数年是遭到石虎的重点打压,虽不至于连根拔起,当然石虎也做不到,但其实留守清河本郡的族裔已经非常凄惨。
崔氏本家东武城,单论乡势的话,跟同处一乡的张氏不可相提并论,这也是清河张氏敢于放言要以东武城呈献王师的原因之一。
比较起来的话,倒跟王师还未入关之前的京兆杜氏与韦氏,只是清河崔氏际遇要比早前的京兆杜氏还要凄惨得多,遭到了羯国权贵与地方乡徒的双重打压。
但这并不意味着清河崔氏就弱,相反的至今无论在南在北都有着不弱的影响力。永嘉之际,崔氏南逃族人不多,即便有也多是一些偏支远裔,但也有曹魏司空崔林一脉的崔珲,其女便是大将军妾室,而崔氏南逃族人也因这一点颇受行台照拂。
还有就是同为崔林一脉的崔悦,其人乃是刘琨内侄,久随刘琨麾下,如今则跟随刘琨之子刘群屯守于辽西段氏鲜卑故地的令支。
至于留守河北的,主要就是汉末名士崔琰这一支的族人。虽然羯主石虎不喜崔氏这样的旧誉名门,但也不得不装个样子,虽然在地方上打压崔氏乡势,但也在襄国给崔氏留下为数不少的清流职位。
除此之外,崔氏在青州还有一支裔,早在王师收复青州的时候,便已经归义行台。如今沈牧军中,还有崔氏族人担任参军。
如此枝繁叶茂,哪怕石虎将清河本郡崔氏族人聚而杀之,其他地域的崔氏族人,又会担负起这一旧誉郡望,再创局面。
所以哪怕是世间最为暴虐的王权,在面对长达百数年乃至几百年所经营起的这种所谓郡望家声,其实也是有几分乏力的。除非能够在大一统的局面下,维持一个较长时期的稳定打压,才有可能将这样的郡望声誉拔除掉。
比如被行台立作反面典型的弘农杨氏,尽管弘农本郡的杨氏已经被打压萎靡到了极点,但仍不排除有死灰复燃的可能。之后行台北伐成功,南北统一之后,还要在政治上已经相当长一段时期的禁锢打压,才有可能让这一门户彻底的销声匿迹。
不过行台所以酷烈打压杨氏,也有经营西线战略的需求在内。等到这种需求不再,沈大将军也没有必要盯住其家不放,若杨氏果真有德才兼备英才涌现,也没有必要就一定禁锢不用。
尽管如今的清河崔氏已经不能代表当下的冀南乡势如何,但这些乡流在入见的时候,仍然要推崔氏为主。而崔氏派来的族人,则是一个三十多岁、儒士模样的人,模样清癯,倒没有多少世族名门的儒雅气度,乍一望去倒有几分落拓意味。
沈牧坐定之后,先于这个名为崔真的崔氏族人闲谈几句,才知其人居然也是崔林这一脉
第1324章 慎独克己
这些冀南时流们,大体上也能想象得到今次入拜结果不会太好,但沈牧如此之不近人情,仍然超出了他们原本的设想。
若是不想接受沈牧所提出来如此苛刻的要求,或许他们还有另外一个方法,那就是不再接触王师,拖延着等待羯主石虎率军南来,或者干脆将他们所察知到的王师相关情报向羯国汇报,以此催促羯国尽快反攻。
但如此一来,便不啻于与王师彻底撕破了脸。而且诚如沈牧所言,羯国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是再归冀南,他们同样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按照羯主石虎的脾性,为了消弭此前大败的恶劣影响,极有可能会是对他们加倍的残暴压榨。
更何况,即便是羯主石虎大军南来,按照此前河南交战的情况来看,羯国想要转败为胜、将晋军复逐回河北,可能也是不大。双方很有可能就此在冀南之地对峙互攻,就此僵持下来。
说到底,还是王师在碻磝痛歼羯国石宣所部那一场大战实在太过震撼人心。双方兵力相差仿佛,而且由于晋军痛失先手还要落在下风,可一场大战下来,羯国却是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王师强悍而不可战胜的形象已经在他们心中巍然竖起,也让他们不敢再有什么敌对王师的想法或行为。
这些人长久受于羯国统治,对他们而言,所谓同文同种、晋祚法统的号召力,还是远远不如这种绝对强势凶悍的力量更具说服力。
也因此,他们在经过最开始的艰难挣扎之后,最终还是没敢当面反对沈牧的要求,至于之后是否会恪守,大概还要心存几分观望,要看一看沈牧会酷烈到何种程度,或者羯主石虎又无夺回冀南的举动,他们最终才会决定要履行几分。
于是,除了那个倒霉的平原蒋录之外,余者乡流便各作俯首,起身次第辞行,并表态归乡之后一定会尽力筹措物资、捐输给用。
眼看到那些乡士们全无要为他求请的意思,甚至连看都不再多看他,那个蒋录脸上绝望之色不免更加浓厚,至于心中有无悔恨自己不该大意来见,外人那便不得而知了。
其实若说这个蒋录找死,那也不尽然。他虽然自知底子潮得很,但却觉得羯国大军南来在即,晋军王师在冀南立足还未称稳,应该也是迫切需要得到来自地方乡流的支持。
在他看来,这就是他家机会所在,赶在这样一个微妙时刻投诚,哪怕是需要大损家资,也能极大程度洗刷掉他家旧劣。但沈牧却是蛮横且不讲道理,不独要进取他的家财,连他全家性命都不打算放过!
沈牧也并没有再给那个蒋录开口的机会,直接命人将之收押看管起来,另以手令传告如今平原境中一路人马,即刻奔赴这蒋氏乡土所在,强攻破灭其家门。
之后沈牧便也行出这座佛寺,吩咐随员将佛寺中诸多荒诞不经、邪法器物拆除之后,将此地改为一处仓邸军营所在,用以收存稍后自各郡县中征发得来的钱粮物资。
看到那些冀南乡流步履沉重的各自离散,沈牧想了想之后,便让人再将那个清河崔真唤来,邀他同行返回兴国津军营。
崔真这一脉的清河崔氏,乡势早已颓废,所以崔真也并无其他那些乡徒当下所面对的忧困。听到沈都督邀请,他也不敢怠慢,便连忙行回加入沈牧的队伍中。
这个崔真不擅骑马,沈牧便也迁就其人,登上一辆马车邀其同行。
崔真战战兢兢坐在马车中,且不说此前所见被加以脔割寸剐之刑而惨死的寺中沙门,单单刚才所见,往年那些在各自乡土中趾高气扬的乡士豪强们在这位沈都督面前一个个恭顺如同鹌鹑一般,噤若寒蝉,不免更加深刻体会到洛阳行台、以及这位沈都督的权势之崇高。
沈牧又小问几句崔氏宗亲情况,早前身在洛阳时,大将军和他家几名亲长,也都提及要帮崔珲择取一位族亲少贤作为嗣子的事情。
沈牧原本对此倒不怎么上心,他与崔珲本也乏甚长幼的交情,说什么承受惠教之类,不过是客气罢了。但想到之后若果真成事,还会有一些不大不小的牵扯,便也索性先稍作铺垫。
“河北之地,久受胡虐,诸多华族冠带门户因是不昌,世道如此,倒也谈不上是家门子弟的过失。抛开军务不谈,我家与尊府也算是姻亲门户。此刻既然没有外人,一些话我也就不避讳崔君。”
又过片刻,沈牧态度就变得严肃起来:“王师既然已经过河,便没有转踵旋归的道理,之后冀南此境,必将兵事昌盛。而尊府旧居东武城,当下其实尚无攻略定计。那些乡豪邀你同来见我,可见两家亲戚之谊,在河北已经不算私密。稍后羯军或籍此而有骚扰尊府举动,王师一时间也未必能够照顾周全。”
崔真听到这话,心情也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其实这一点亲戚关系,他此前也隐约有所听闻,但具体如何还真的不是很清楚。而且说起来,其实在没有见到沈都督
1323 慎独克己
这些冀南时流们,大体上也能想象得到今次入拜结果不会太好,但沈牧如此之不近人情,仍然超出了他们原本的设想。
若是不想接受沈牧所提出来如此苛刻的要求,或许他们还有另外一个方法,那就是不再接触王师,拖延着等待羯主石虎率军南来,或者干脆将他们所察知到的王师相关情报向羯国汇报,以此催促羯国尽快反攻。
但如此一来,便不啻于与王师彻底撕破了脸。而且诚如沈牧所言,羯国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是再归冀南,他们同样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按照羯主石虎的脾性,为了消弭此前大败的恶劣影响,极有可能会是对他们加倍的残暴压榨。
更何况,即便是羯主石虎大军南来,按照此前河南交战的情况来看,羯国想要转败为胜、将晋军复逐回河北,可能也是不大。双方很有可能就此在冀南之地对峙互攻,就此僵持下来。
说到底,还是王师在碻磝痛歼羯国石宣所部那一场大战实在太过震撼人心。双方兵力相差仿佛,而且由于晋军痛失先手还要落在下风,可一场大战下来,羯国却是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王师强悍而不可战胜的形象已经在他们心中巍然竖起,也让他们不敢再有什么敌对王师的想法或行为。
这些人长久受于羯国统治,对他们而言,所谓同文同种、晋祚法统的号召力,还是远远不如这种绝对强势凶悍的力量更具说服力。
也因此,他们在经过最开始的艰难挣扎之后,最终还是没敢当面反对沈牧的要求,至于之后是否会恪守,大概还要心存几分观望,要看一看沈牧会酷烈到何种程度,或者羯主石虎又无夺回冀南的举动,他们最终才会决定要履行几分。
于是,除了那个倒霉的平原蒋录之外,余者乡流便各作俯首,起身次第辞行,并表态归乡之后一定会尽力筹措物资、捐输给用。
眼看到那些乡士们全无要为他求请的意思,甚至连看都不再多看他,那个蒋录脸上绝望之色不免更加浓厚,至于心中有无悔恨自己不该大意来见,外人那便不得而知了。
其实若说这个蒋录找死,那也不尽然。他虽然自知底子潮得很,但却觉得羯国大军南来在即,晋军王师在冀南立足还未称稳,应该也是迫切需要得到来自地方乡流的支持。
在他看来,这就是他家机会所在,赶在这样一个微妙时刻投诚,哪怕是需要大损家资,也能极大程度洗刷掉他家旧劣。但沈牧却是蛮横且不讲道理,不独要进取他的家财,连他全家性命都不打算放过!
沈牧也并没有再给那个蒋录开口的机会,直接命人将之收押看管起来,另以手令传告如今平原境中一路人马,即刻奔赴这蒋氏乡土所在,强攻破灭其家门。
之后沈牧便也行出这座佛寺,吩咐随员将佛寺中诸多荒诞不经、邪法器物拆除之后,将此地改为一处仓邸军营所在,用以收存稍后自各郡县中征发得来的钱粮物资。
看到那些冀南乡流步履沉重的各自离散,沈牧想了想之后,便让人再将那个清河崔真唤来,邀他同行返回兴国津军营。
崔真这一脉的清河崔氏,乡势早已颓废,所以崔真也并无其他那些乡徒当下所面对的忧困。听到沈都督邀请,他也不敢怠慢,便连忙行回加入沈牧的队伍中。
这个崔真不擅骑马,沈牧便也迁就其人,登上一辆马车邀其同行。
崔真战战兢兢坐在马车中,且不说此前所见被加以脔割寸剐之刑而惨死的寺中沙门,单单刚才所见,往年那些在各自乡土中趾高气扬的乡士豪强们在这位沈都督面前一个个恭顺如同鹌鹑一般,噤若寒蝉,不免更加深刻体会到洛阳行台、以及这位沈都督的权势之崇高。
沈牧又小问几句崔氏宗亲情况,早前身在洛阳时,大将军和他家几名亲长,也都提及要帮崔珲择取一位族亲少贤作为嗣子的事情。
沈牧原本对此倒不怎么上心,他与崔珲本也乏甚长幼的交情,说什么承受惠教之类,不过是客气罢了。但想到之后若果真成事,还会有一些不大不小的牵扯,便也索性先稍作铺垫。
“河北之地,久受胡虐,诸多华族冠带门户因是不昌,世道如此,倒也谈不上是家门子弟的过失。抛开军务不谈,我家与尊府也算是姻亲门户。此刻既然没有外人,一些话我也就不避讳崔君。”
又过片刻,沈牧态度就变得严肃起来:“王师既然已经过河,便没有转踵旋归的道理,之后冀南此境,必将兵事昌盛。而尊府旧居东武城,当下其实尚无攻略定计。那些乡豪邀你同来见我,可见两家亲戚之谊,在河北已经不算私密。稍后羯军或籍此而有骚扰尊府举动,王师一时间也未必能够照顾周全。”
崔真听到这话,心情也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其实这一点亲戚关系,他此前也隐约有所听闻,但具体如何还真的不是
1324 乞活冷眼
针对冀南乡豪的打击,以平原豪宗蒋氏的覆灭为起点,之后很快便漫及王师目下所占领的整个冀南。
在这个过程中,王师可以说是全无保留,捐输钱粮仅仅只是各乡豪门户得以保全的一个基础。
由于沈牧也并没有规定各家该要缴纳多少才能免祸,但因为有手中所掌握的籍薄作为一个威胁的手段,所以基本上各乡豪门户心中也清楚,他们此前向羯国大军捐输多少便是一个标准,如果离此太远,那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但实际上,这些冀南乡户们的忧困也是实实在在的。
他们此前受于羯国统治,此境决不可称为安治乐土,生活本就艰辛,还要负担羯国加派种种苛捐杂役,暂且不论今次准备大军南下资用的征派,单单耗时数年之久才营建成的那一条兴国渠,便可以说是凝聚冀南乡徒血泪的一条水道。
他们这些地方乡豪,无论此前还是当下,也仅仅只是堪堪能够维持罢了。除了如平原蒋氏因为能够稍得仗势、家中才算有所积存之外,其他大部分乡豪门户,单单此前羯国用兵便榨干了他们家门储蓄,还要等到秋粮入库才能得续生计。
所以,想要让他们再如此前供给羯军一般给王师提供给养,能够做到的人家寥寥无几。这并不是在哭穷或者拖延,而是实情的确如此。
但之后王师征调,却不跟他们讲这些道理。除了那满门夷除的平原蒋氏之外,王师虽然没有再造更多杀戮,但许多人家因为捐输不力,俱都被叩开坞壁,全家入监。
哪怕是许多人家泣血乞叩,只求暂缓几日、待到秋粮入仓,一定补足缺额,仍然难免破家之祸。因是整个冀南境域之中,可谓是哀嚎遍野,民不聊生。而王师一时间在冀南也多负暴虐之名,风评与羯军都相差无几。
沈牧对此无动于衷,只是按部就班安排各项军务,对于所谓的民怨沸腾置若罔闻。他不屑于为自己这种被人指骂为暴虐的行为寻找什么说辞借口,但他眼下所为,的的确确是最有利于当下局面的选择。
一方面晋军在河北并不如在河南作战那样,有着深厚的乡土营建基础并各地军府、乡勇配合作战这些主场优势。客军作战,自然要将所有潜在的威胁、不利的因素削弱到最低,才能确保胜算。
至于冀南乡境之中这些各据一方的豪强们,他们就是不受控制的隐患,指望他们一条心的跟随王师、协同作战,共抗羯国大军,那是做梦。他们只会自保观望,寻机下注,以求无论胜负如何,都能保全下来。
即便抛开王师军事方面的需求不谈,单单是为了冀南当地生民,王师当下行径其实也是好坏参半。对于那些地表乡豪门户而言,王师的确是咄咄逼人,气盛姿态令人憎恶。但冀南除了他们这些乡豪门户,还不乏郊野之间诸多无力自保的游食寒伧。
羯国本就诸用不丰,图南一事因为石宣擅自出兵、乏于配合的缘故而不得不以夭折收场,可想之后处境将更加艰难。眼下正是秋收在即,哪怕不以胜负为论,单单为了争抢冀南即将入库的秋粮,石虎也必然是要率军大举南来,迎战王师还是其次,掳掠地方当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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