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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衣冠正伦

    “世叔无需多礼,实不相瞒,我家早先一步迁出城去,只因今夜生变,我才率一些勇徒归来希望能够小助亲旧。”

    马兴的话,并不能让刘度信服,他反而有几分诧异,开口问道:“尊府离城几时的事将要投往何处”

    马兴还念着门外等候的奋武将士,他说道:“这些稍后我自从容道于世叔,眼下勇卒在外,历经杀阵入内,已是疲累难当……”

    不待马兴说完,刘度已经摆手道:“三郎能够乱中来助,已是高义。我这便命家人准备餐食,款待……”

    他还是不愿将马兴的同伴们放入进来,可是这里还未讲完,突然听到角门处哗噪声大作,刘度脸色陡然一变,径直冲出厅室探望,而立在马兴身侧的刘氏壮仆也根本无需指令,直接上前一步将马兴手臂反剪擒拿。

    “世叔切勿冲动,我等绝无歹念……”

    马兴心中叫苦,只是旋即嘴巴便被一物塞住,呜咽着发不出声来。

    这刘氏家仆倒也训练有素,且不乏器杖之用,但哪里又会是奋武精卒的对手。当兵尉喝令夺门时,当即便有兵众一跃而上城头,之后便挥腿摆臂将刘氏家仆打落下墙,由内中打开角门,并飞快将聚在此处的十几名刘氏部曲打翻在地而后控制起来,倒也未伤人命。

    刘度冲来眼见此幕,脸色顿时惨淡,凝声道:“马三郎倒是有幸,得此精悍同伴……”

    说话间,他已经抽出一柄大刀在手,说道:“看在三郎脸面,我家自备餐食款待义士,但若索求过多,那就在此一分生死罢。”

    兵尉自角门步入,迎面望向刘度沉声道:“我等并非寇掠贼徒,只因马君言是尊府亲厚可信才短作停留,既然主人不喜待客,请将马君送回,我等即刻撤出。”

    刘度此刻脸上也是惊疑不定,他见这些精卒们一个个气度悍壮,并无寻常凶徒匪气,而且对他家众也只是控制而非大下杀手。特别是他们各自身上甲械器杖,虽然火光摇曳之下看不清楚,但那冷硬线条一望可知不是凡品。

    “马三郎这是何处招引如此了不得同伴”

    刘度不是寻常乡士,职任羯国宫寺的经历也让他眼光不差,在看到奋武将士们随身携用器械精良后,心中不免大叹。他虽然看不出这些人具体来历,但却知绝对是一股自己惹不起的势力。

    他也不作迟疑,摆手让人将马兴送来,亲自上前帮马兴整理一下凌乱衣袍,马兴则摆手示意兵尉稍安勿躁,继而又望着刘度苦笑道:“世叔,我等实在没有恶意……”

    刘度抬手止住他继续说下去,低声道:“三郎已经不是俗流,也无需多言。餐食我自敬奉,但你们图谋什么,也都无需道我。”

    听到刘度一副明哲保身语气,马兴却上前一步抓住他手腕沉声道:“世叔,你觉得孤门还可守”

    说着,他将此前街巷中想要搭救而却被人冷落无视的经历讲了一遍,又扼腕道:“襄国此境,昨日乱今日乱、明日复乱,世叔你活得今日,活过明日蝼蚁偷生,人当自救,往常咱们纵有自救之念,却无自救之力,但今日……”

    “三郎你住口!”

    刘度顿足厉吼,不愿再听下去。

    对面的奋武兵尉上前一步,对马兴招手道:“马君请归吧,咱们虽然渴救万民,但也不是谁都要救。有人固念待死,也无谓执著义气坏人志气,你只需明白,这一户人家不是死你手中,便可问心无愧。”

    马兴闻言后面色一滞,片刻后才叹息道:“既然如此,世叔珍重。我是深盼尊府能平涉此险,异日再有相会之期,必顿首请述今日冒犯。”

    刘度脸色铁青,并不说话,但在看到马兴并那些精卒们将要退出角门之际,他眸中终于流露出挣扎之色,举手颤声道:“未敢请问,义士们自何方至此”

    “你想知我若说了,那么尊府今夜要么生,要么死!”

    兵尉闻言后,转踵回身说道。

    刘度唇角翕动,看得出心情也是纠结到了极点,他死死盯住马兴,想要从对方身上得到什么暗示,但马兴却被兵尉退到身后,只让这刘度自己决定。

    又过片刻,刘度才涩声道:“寒门难禁板荡,乡士浅见,直指能救我者唯南国沈大将军。但若众义士并非南国来客,便请拔刀争活罢!”

    兵




1334 破裂襄国
    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往往都是俯拾皆是的寻常之物,比如阳光。

    迟暮老人,气若游丝,深夜吊命,愿意倾尽所有,只为能看到复升的朝阳。号寒之众,衣不遮体,寒入骨髓,也是深盼骄阳重临大地,驱退寒风暴雪。

    至于羯国的皇子们,大概不觉得当下的阳光有多珍贵,甚至有几分让人厌烦,或者说当他们最需要的时候却没有阳光,而当他们不再需要的时候,却是朝日破晓。

    昨夜的建德宫混乱不堪,以至于宫苑之内都将冲入此境的奋武将士当作了石宣归国的大军。可是等到太阳升起后,这不算美妙的误会终于解开了。奋武军虽然没有打起鲜明的旗号以标榜来历,但那与羯国人马截然不同的甲杖器械配给,也让他们很难再装扮下去。

    “一个、两个、三个……”

    建德宫的单于台,沈云笑眯眯的打量着被囚禁在一座单独宫室的人。这里便是他昨夜守株待兔最大收获了,房间里十多人,有男有女,大多年少,年纪大一些的不过十四五岁,小一些的还要被宫人内侍抱在怀中,这都是羯主石虎的儿女!

    随着天色渐亮,奋武军将士军容如何坦露出来,之前的小把戏自然也玩不下去。建德宫内人众哪怕再怎么闭塞,也看出这一路人马绝不是他们国中哪一路精军。

    真正留给沈云得以守株待兔的时间,其实还不足一个时辰。当黎明还未破晓之际,其实奋武军已经露馅了,本来还有两路将要投来,察觉不妙即刻后退,将要上钩的鱼儿却要逃,沈云自然不能容忍,率性带人追杀而上,一番砍杀之后,也算是主动卸下了伪装。

    时间虽然不长,但收获却是丰盛。石氏父子,俱为穷奢极欲之徒,襄国这座建德宫虽然石虎久不留驻,但仅仅只是豢养在其中的年轻宫人,便有近万之多。

    当然这些被石家父子搜罗来的民间妇人们并不是沈云的目标,但仅仅只是有确凿宗谱图录可查的石氏族人、妻妾,便有上百人之多,眼下俱被就近监押在了单于台下方的厅室中。

    这其中值得一说的,那就是单单石虎的儿子便有六人之多。除了最开始的那个濮阳公石琨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稍小一些的封爵为沛公,名为石冲。而其他的几个,要么年龄太小,要么或是寻常宫人所出、本身也不受喜爱,则就没有封爵。

    “可惜,还是有点可惜啊!”

    这几个石家孽种数量上虽然可观,但却实在乏甚够份量的,如沈云此前所随手刺死的那个渤海公石韬一类的,则更是一个也没有。想想倒也并不意外,石虎常年不在国中,年长的儿子各自早已统军任事,年龄小但又得欢爱的则要带在身边。

    比如审问之后,沈云才知晓,石虎的儿子们自太子石邃以降,一直到这个濮阳公石琨的兄长,也就是石虎的第八子新兴公石袛,俱都各领职事。还有更年少的齐公石世,其母刘氏乃是汉赵刘曜的女儿,眼下母子都是受宠,则跟随石虎仪驾留在信都。

    至于眼下的建德宫中,则还有另外一个比较重要的皇子名为石遵,封爵博陵公,从封邑所在便可知地位比较重要。但这个石遵却是石虎的嫡子,即就是太子石邃一母所出的少弟,眼下居住在天王皇后郑氏宫中,自然不会没头苍蝇的撞来此处。

    至于那几个石氏皇女,沈云也好奇打量了一下,其中不乏明艳动人或是娇楚可怜者,大概长相类其生母,但也有望去便面目丑陋、胡态浓厚的,大概就是像父亲更多。对此沈云也只是小作品头论足一番便不在意,石家皇女在他眼中也实在乏甚色彩。

    除了这些石虎直系的血脉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妃子或是宗眷。按照张坦所介绍的,其中算得上比较重要的便是章武公石斌的家眷,一妻一妾、两子二女一窝端了。

    张坦介绍,这个章武公石斌乃是石虎第六子,也是诸子之中最长于军略攻伐的一个儿子。其人早年封邑平原,之后才被石宣所取代,由此可知石虎对这个少壮之子也是喜爱得很,目下更是独领军伍坐镇辽西,甚至可以说是石虎诸子之中除了石宣、石韬之外,权柄最重的一个儿子。

    如石斌这样重要的羯国皇子,沈云自然不可能在此俯拾而得,但能够趁此机会将之一家家眷连窝端了,也算是聊胜于无。

    这会儿,羯国那些皇子皇女们,总算明白了自己境遇如何,一个个也都脸色惨淡,惊悸不已。至于原本他们身边随侍的宫人内侍,则早被驱散一空,敢于搏杀反抗的,此刻俱都陈尸于单于台下。

    沈云幼狮之名,初显于陇西,在河北并不响亮。但南国奋武军威名,这些皇子皇女们哪怕深居宫苑,也都多有听闻。此刻得知被奋武军所擒,一个个也都如丧考妣,欲哭无泪。

    天色虽然已经亮了,但建德宫秩序却迟迟没有恢复。此



1335 财帛杀阵
    除了抓捕到一众羯国贵胄之外,奋武军在财货方面的缴获也颇为可观。

    羯国目下虽然百业萧条,诸用匮乏,但那是在军需民用方面。

    其国毕竟曾为北方霸主,先主石勒本身就是从盗匪其家,趁着汉国内乱攻破平阳,之后又在平阳彻底剿杀汉赵刘曜的残余实力,可以说是继承了汉赵大部分的遗产。之后的石虎,同样是一个横征暴敛、无所不用其极的主君,对于民财的搜刮有增无减。

    当然无论是羯国的分裂内讧还是几次大败,都极大的亏空羯国积累的元气。但若是讲到那些不易消化的珍货器物之类,羯国的储蓄之丰厚,远非势大未久的洛阳行台能比。

    河北之地原本就诸多领先于江东,永嘉之祸,中朝资财特别是河洛之间多为汉赵掳掠,之后辗转又入襄国。

    乱世之中,这些珍货并不利于流通于世道之内,哪怕是发散于外用于激励士气,对于那些普通的兵卒而言,也完全不及钱帛粮谷来得更加直接。

    甚至早在奋武军冲进建德宫前,那些先一步行入的凶徒们哄抢最多还是那些陈设的华服、丝缎之类,至于各种礼器珍货,所取反而不多。毕竟他们只有一双手,负重有限,自然要哄抢自觉得最珍贵的物货。

    因此哪怕在历经祸乱甚至连主人都不知换了几茬,这些珍货反而得以保全下来。沈云就在单于台中无意踢翻了一个盒子,竟从里面滚出来大大小小十多个章玺,仔细辨认才知,竟然是中朝武帝司马炎时御用之物,却只被当作寻常器物,随意摆在单于台中木架上。

    沈云哪怕再迟钝,也明白这些章玺意义之大绝不限于器物本身,所以趁着对面羯军暂时未攻之际,下令兵众们轮番休养并搜索台阁宫苑,将大凡稍具古韵的禁物礼器俱都搜罗集中起来。

    单于台是羯主处理诸夷事务的阁台所在,而沈云他们此前来路的西六宫,则更本就是羯主石虎于建德宫的居所,当中所存放摆设的器物之繁多并珍贵,可想而知。

    即便不言那些有着中朝传承意味的禁物利器,单单珠玉珍器便数不胜数,明珠都是论箱、金玉更是扎堆,就连已经被乱卒凶徒们哄抢过一番的丝缎锦帛,都还剩下满满几座大仓。

    羯国百业凋零,市易更是荒废,羯主哪怕无所不用其极的网络搜索这些珍货,也只能堆放在仓库中吃灰,并不能将之变现为军国急需的钱粮器杖。由于没有变现的渠道和市场,从这方面而言,这些珍货在羯国就是价值有限。

    但若这些珍货能够运送回洛阳,通过鼎仓、通过互市、哪怕仅仅只是酬功分赏,只要能够流入市场,能够获得的利润之大,也足以令人惊叹。

    但之后清点收获越丰厚,沈云的心情便越纠结。因为他明白,单凭他眼下这些兵力,哪怕收获再多也仅仅只是理论上,实际上他则根本就带不走这么多的物货。

    即便是将西六宫那些宫人、侍者俱都聚集起来,帮忙载运货品,且不说这些只是寻常人服不服从管束,就算是人的方面不考虑,之后的撤退队伍也必将庞大臃肿,行动缓慢,丧失最重要的机动力。

    如果说沈云之前思虑没有这么周详,后事不论,先抢了再说,但是之前他便亲眼见证羯国皇子石宣是怎样的先胜后败、从志得意满的顶点一下子便跌到大败亏输的境地,前车之鉴,沈云又怎么会忽略。

    如今的襄国城内,虽然混乱不堪,那是因为已经没有了稳定的秩序和强大的权威。但其实襄国本身的力量还是非常可观,无论是禁卫在城南挣脱出来,还是那些权豪部曲冲进宫苑,哪怕仅仅只是那个太子石邃若敢死命进攻单于台,都足以让沈云这一路奋武将士深陷苦战不能自拔。

    “头疼,真是头疼!”

    北行之前,沈云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因为功劳大得拿不动而愁困不已,因是整个人也变得有些焦躁。

    事到这种关头,其实无论任何人身在沈云这个位置上,都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他们所以有此优势局面,并不是因为自身有着绝对的优势,而是建立在对手自乱阵脚的情况下。可一旦对手恢复稳定,或者外界有强兵增援而来,眼下的优势只是一场镜花水月,转瞬即逝。

    事到这个关头,也不得不说沈云出身江东豪宗给性情带来的好处,那就是并不过分斤斤计较于寸丝寸帛的得失。

    趁着东六宫的羯国太子石邃还没有决意再次向单于台发动猛攻,沈云便驱令那些被聚集拘押起来的宫人们,打开那些存放丝缎之类货物的仓舍,将其中货品尽数搬运出来,于单于台与东六宫之间堆叠起数道高达丈余的战壕,中间又堆填以珠玉之物。

    此刻早已是日上三竿,绚烂阳光挥洒而下,照射在这些材质特殊的战壕上,顿时闪烁起一层近乎梦幻的光辉,无论什么人被此吸引,俱都要入迷得挪不开眼光。

    “于八若知老子今日如此豪奢,之后会不会克扣我奋武资饷”

    尽管本身已经有着大义舍财的觉悟,而且哪怕就算是如此豪奢堆设,其实所耗不过西六宫仓储堪堪三分之一,但是眼见这一幕之后,沈云也是忍不住的捧心跺脚哀叹,哀伤于自己实在太败家。

    石邃麾下的东宫力士们虽然没有继续向单于台发动进攻,但也都围绕于周遭警戒对峙。眼见敌军摆设出如此阵仗,心底里那股贪婪便再也按捺不住,无需兵长驱令,便三五成群向此冲来,准备哄抢财货。

    昨夜冲入宫苑十分顺利,奋武军的配械特别是箭矢倒也大多数保存下来,此刻各据制高点引弓攒射那些贸然上前的敌人,很快在第一道金光闪闪的战壕前便有足足近百羯卒被射杀。

    大概是主将豪迈,也让这些奋武将士们一个个视钱财如粪土,引弓攒射之余,还有兵卒竟然将那些打磨或铸造得棱角尖锐的金玉器物当作投矛使用,竟然也直接砸死数人。而这一幕落在沈云眼中,更让他已经心疼的麻木的心再迸出一丝血,有气无力



1336 万众成军
    沈云于冲杀途中,眼见到羯国太子石邃被亲兵们簇拥着向后逃避,他心弦不免微动,甚至身形都前冲数步,打算追杀上去。

    但最终他还是停了下来,没有进一步的向前追击。

    无论阵斩又或生擒一名敌国太子,特别是还身在敌国都邑宫苑之内,这都可称得上是一桩奇功。而且双方距离只在几十丈之间,如今石邃身边仅仅只余两百出头的亲兵护从罢了,沈云若是率领身后的奋武将士一轮冲杀而去,的确是有可能将石邃生擒或者斩杀。

    但理智又告诉他,眼下并非擒杀石邃的最佳时机。奋武军形势也是凶险微妙,能够保证局部的优势还是建立在如今羯国内乱未定、还没有形成统一的情况下。

    石邃本身便是内乱的始作俑者,而且身份又是羯国的储君,一旦其人被擒或者被杀,则不啻于给了目下襄国城内几股羯国势力能够拧合起来的一个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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