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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衣冠正伦

    但又不得不说,大将军此刻所展露出来的这种蛮横、不讲道理,确是让诸将大感快意、以至于被大将军否决大举用兵于此的的方案所带来的失落都渐渐消退。

    只是蛮横不蛮横,这是他们的事情,麻秋会不会被吓住呢若他不受恫吓,真的要不顾其他,集结目下北路所有人马转杀此一人

    谢艾对此倒看得比较透彻,开口说道:“若真恫吓至斯,麻秋或是真有可能被吓住。本来奋武归师,也非他必须从速狙杀的目标,苦劳之虚功,招惹无谓之大怨,他是要深思几分。不过若想让他放弃阻截奋武,也不可单凭恫吓。”

    “只要奋武短期无忧,此事便定下一半。贼将受此恐吓,必是羞怨交加,他若传讯提什么条件,那就容后再论。”

    定下这样一个策略之后,沈哲子又从容许多,随即脸上也是难掩疲惫之色。

    谢艾见状,先将此事落定,然后便抬手示意结束会议,诸将各归部伍待命,然后才又望向沈哲子请示道:“大将军入镇之事……”

    “暂不必向外透露,我不会在此停留太长时间。之后回到行台,待到北面兵事稍定,再正式走入河北各边慰军。”

    沈哲子开口说道,之后又加了一句:“届时,我该会长留河北,以待羯国事务悉定。”

    谢艾听到这话,不免又是喜形于色,心知这是大将军提前让他得知,待到下一次驾临河北,便将是向羯国发起总攻的时刻,而且听此语气,应该为时未远。换言之所谓的谈一谈,无论是只与羯国的麻秋谈,还是之后再涉羯主石虎,谈到哪一步,都是给行台争取筹措力量的缓兵之计。

    于是谢艾便命人在东枋城隔离一片区域,用于大将军暂居,而他也将自己帅帐转移到大将军居邸附近,以便于大将军参详军务。

    之后事情发展,也确如谢艾所料。邺地的麻秋摩拳擦掌、厉兵秣马,先以邺北兵力将奋武归师死死困在彼处,并发起几场试探性进攻,也是互有伤损,但可以确定这一路奋武军绝无再脱离重围的可能。

    于是麻秋便安然坐待枋头方面做出反应,为了让奋武军的恶劣情况能够实时传达到枋头,他甚至刻意纵走了几批明显奔走求救的人员。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还没有等到枋头方面有什么实质性的举动,却等来了如此一封措辞狠戾、充满威胁的书信。

    “谢某人,安敢为此危言他将我麻秋目为何等样人两国交战,攻杀应当,破我国都之大仇,竟以此私怨恐吓威胁我!




1354 死之奢侈
    麻秋听到这话,脸色陡然阴郁下来,上前一步怒喝道:“是谁纵容此贼于营内喧哗吵闹速速将之擒下收监!”

    主将发话,将士们不敢怠慢,很快便有一批亲兵涌出,将石木卑并其身边随员们控制起来引往一侧。石木卑受此遭遇,反应不免更加激烈,但他所在乃是邺地大本营,凭其人并身边几十名卒众,哪怕再怎么怨念滔天,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石木卑并其卒众虽然被逐出,但那充满愤怒斥骂国贼奸邪之声,隔了老远仍然依稀可闻。而麻秋此刻脸色更是阴郁如这昏暗天际,牙齿更是咬得咯咯作响。

    他这几日与枋头谢艾的沟通,本是私底下的接触,心知肚明双方彼此都乏甚诚意,此事不会有什么结果,而且他也已经决定不再于此继续纠缠下去,准备在这两日的时间就彻底解决掉那一路奋武归师,因是也并没有知会麾下一众将士。

    可是现在却出现石木卑此事,就连这个外来者都已经知晓,遑论镇中其他将领。麻秋此际已经能够感受到周遭将士们望向他的眼神都不乏怪异,心中不免更是叫苦,同时也隐隐有几分不满。

    他并不知枋头的谢艾于镇中是个怎样的处境,但他镇守邺地、看似大权独揽,其实一直都不然,主上石虎某次甚至直言以告,邺地部伍当中就安插着他的耳目,以此来震慑麻秋。

    麻秋对此既不敢反对,倒也并不觉得难以接受,毕竟他所在的位置实在太重要,如何能够取信主君也非常重要。

    像这石木卑直冲主将宿营外吵闹喧哗,如果暗地里没有人指引,凭其区区一个襄国来人怎么可能做得到!归根到底,该是主上安插在镇中的耳目要借这石木卑的喧闹来逼迫自己表态究竟在搞些什么了。

    关于这一点,麻秋早有预备,几次与谢艾书信往来的信件、甚至包括人员渠道都保留起来,就是为了事后应付主上的追究。可是现在经由石木卑一闹,他则不得不提前给部下众将们一个交代,否则军心或将动摇。

    所以很快,麻秋便不顾天色,吩咐亲兵传告各军将主入此议事。而在等待众将入营之前,他还要追究一下这事如何泄出。

    结果不问则已,一问则不免大吃一惊。原来枋头的谢艾,居然已经于昨夜亲临邺南的前线,并在不久之前派人直接于双方对峙的前线叫喊邀谈。

    得知此事之后,麻秋不免又是震惊又是恼怒,更觉得谢艾其人狡诈至极、人品低劣,令人防不胜防。其人如此行事,大概就是要诱他发声,之后以此动摇邺地军心。

    激怒之下,麻秋直接再下命令,诸将汇集后不必入营,随他直往前线战场,同时后营集结人马先遣五千众向邺北而去,准备歼灭那一路晋军军众。千言万语,不如一行,他虽然慎重于开战,但也绝不畏战,敌人手段低劣至斯,他相信事后主上也能认同他的决定。

    黎明时分,麻秋率领营内精锐并各部将领抵达于枋头交临的前线,他向栅栏沟堑外的原野上一望,心情更是恼怒,只见诸多晋军卒众散立于郊野,还在一遍遍的呼喊让麻秋上前商讨谈和事宜。

    至于对面主将谢艾的旗帜仪仗,也都摆设在距离前线不远的位置上,麻秋见状后忍不住问向前线兵卒:“敌军将主谢艾果真在此”

    得到兵卒肯定的回答后,麻秋心中不免又是疑窦丛生,搞不明白谢艾究竟意图何在,若只是为了泄露机密、动摇己方军心,何至于亲自出面且做到这一步

    对面仍是喊话不断,讥笑麻秋胆怯不敢出见,因此嘘声连连。麻秋久经阵仗,自然不会为此所动,但实在心中太多疑窦,更兼也想直接面斥谢艾无耻。于是他便喝令兵士上前应答,商讨如何见面。

    不久之后,双方达成共识,彼此主将各取百人护从,上船于双方阵线中间的一处河湾会面,一旦哪一方有异动,谈话即刻中止。

    如是一番交涉下来,时间已经到了日中,麻秋告令众将在他归来之前不可擅动,但也不可放松警惕,要时刻待战,这才率众赶往交涉地点。

    当麻秋到来的时候,谢艾的座船早已经停在河湾处,此处水道开阔,水流也不湍急,双方彼此能够看见,虽然仍不及面对面的便利,但也总算能得于及时的应答。

    到达这里后,麻秋已经按捺不住,先使兵众喊话道:“谢士欣果然奸诈无耻,你我都知,谈和云云只是虚辞,也绝无可能。你使此小计,难道还想撼我军心徒增人笑罢了!”

    对面的谢艾并无隐藏身形的意思,麻秋甚至可以直接看到他躬身授言的画面,不多久对面兵卒便上前转述谢艾所言:“麻将军何以如此孤高绝情,你或不具诚意,不代表谢某也无世事概由人谋,哪有什么绝无可能的道理。我今次所以亲自入此,当中宣说此事,就是在表露我的诚意,以示绝非暗室奸谋。无论麻将军你持姿态如何,我何谈之意诚挚,止戈坐论,各诉所求,为双方甲士性命以计,将军又何必衰言笃定”

    听到对面这回答,麻秋是真的有些迷茫了,片刻后他才又使人道:“彼此为战数年,在此之前,我是素来钦佩谢某才略器具,虽作裂目之争,但也无碍崇敬之情。但经此之后,谢某所为种种,实在低劣。彼此各负君王恩用,生死搏技而已,岂能以私念为暗合之阴谋!”

    对面的谢艾对此却不恼怒,再次使人答道:“两师交战,或攻或息,都是寻常,又怎么能冠以私念。至于麻秋,言则忠勇慷慨,实则怯乏担当,南北当下势力如何,麻秋难道不知你若不知,又何必求我方交出你主子息亲眷、交出新得冀南之土,乃至于退兵枋头。你是心知肚明,凡此种种所求,概非对战能够争得,即便妄动战端,无非沙场再添万千亡魂而已。”

    “麻秋此人,色厉内荏,所以不愿深谈求和,无非怯于你主季龙穷究问责,势位难固而已。明知已是不可战胜之势,仍要强求于一战,无非是以麾下万千将曲捐身以固己位罢了。既然如此,不



1355 城下之盟
    沈云等奋武将士临时栖身的这一处地点,周围那些并不险峻的土丘名为上雁陂,穿过丘陵向南流淌的小河则名为下磁渠,都是当地约定俗成的土称,山水都是寻常,并非久恃之地。

    在刚刚抵境的时候,奋武将士与前来试探进攻的羯军游骑进行了一场惨烈厮杀,甚至连将主沈云都失足落马而受伤。

    大概由于奋武军在这场战事中所流露出的煞气太浓厚,之后邺地的羯军倒是没有再继续发起什么成规模的进攻,但是各种骚扰的举动却是在所难免。但是这种程度的骚扰,不要说久经阵仗的奋武军,就连那些一路跟随南来的襄国民众们,对此也能做到熟视无睹。

    之后的几天,情况也并没有发生什么大的改变,只是游弋在周边的羯国部伍越来越多,奋武军外遣的斥候耳目活动也越来越困难,以至于渐渐被压缩在上雁陂左近这几里方圆内,但凡超过这个范围,便会遭到羯军游骑的驱逐与追杀。

    很明显,羯军这是打算将奋武军以及一同跟随的这万数襄国民众困死在此处。且不说沈云眼下有伤在身,已经不宜再上马烈战,就算他还是完好无损,也难在率领这众多民众的情况下突围冲出羯军的封锁线。

    聊可安慰的是,尽管目下情况已经非常不妙,但那些从襄国跟随来的民众们还没有大规模的崩溃之势,仍然愿意听从奋武军令,老老实实待在这一处山坳,苦苦等待援军到来。

    这一点倒让沈云颇感安慰,此前奋武军不是没有游荡突围的可能,但是因为不愿放弃这些追从一路的河北生民,才选择留下来与他们一同待援。

    战争有时候是一个很残忍的逻辑,因为奋武军留下来,这些生民才会有被救援而活下去的可能。但若奋武军一旦离开,枋头的谢艾哪怕再怎么仁慈,也不可能发动枋头的王师突破邺地羯军的重重封锁而救援这些民众。

    因为谢艾是行台镇将,他首先要对行台大将军和麾下的将士们负责,而不会为了万数条河北生民的性命而打乱本身的军事部署。

    尽管这些民众们即便受不了恶劣局面的压迫而崩溃四散,基本上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多半要被邺地的羯军收割性命充作军功。但人又哪能时时刻刻保持理智,许多辉煌的大人物都难免做出糊涂的选择,更不要说这些乏甚组织、只求活命的小民们。

    他们能够在此刻还安守于此,愿意相信奋武军给他们营造的一份生机可能,这自然让沈云有种善意没有被辜负的欣慰。

    当然这也是因为跟随南来的这些民众们多是生活在襄国周边,可以说常年遭受羯国的暴政压迫,所以对于压力的承受也是极高,若换了旁处生民,眼见到周边的包围圈越来越紧密,说不定已经要崩溃开来,准备各自逃命去了。

    民众们有此处乱不惊的镇定,这给恶劣的局面带来了一丝助益。随着暂时安顿下来,已有一部分生民壮力在刘度等襄国乡豪们的组织下,开始进行一些力所能及的劳作,比如在周边山丘之间樵采,修筑一些简陋的窝棚,以及给奋武将士补充投矛之类的器械。

    但就算如此,情况仍然非常的不妙,最迫在眉睫的还不是那些周边活动日益频繁的邺地羯军,而是给用告急。

    此前虽然也是乏用,但多多少少还能满足奋武战卒消耗所需,可是当他们困守此地之后,增补的途径实在有限。就算乡民们还在努力樵采渔猎,但一来还要遭到羯军不断的骚扰驱逐,二来此境也绝非什么丰腴善治的地境,郊野中哪有那么多的食材可以满足这万数之众的消耗!

    如是过了七八天的时间,营中除了保留奋武军基本作战需用的战马之外,余者畜力已经全被宰杀食用。但就算是这样,每天还是不断有人饿死,以至于需要奋武士卒亲自入营收捡尸首进行掩埋,避免被那些饿慌了的民众藏匿充饥。

    按照这个态势下去,甚至无需周边的羯军再动手冲杀,单单乏用这一桩便足以耗死他们。在这过程中,沈云虽然也组织过几次向外的冲击,但要么被羯军恃众逼回,要么对方就深据坚堡而不应战,完全不给奋武军取用于敌的机会。

    与此同时,羯军对上雁陂这一片区域的封锁也越来越严密。这种严密倒不是说直接以大军将此境完完全全的包围起来,那样投用的兵力实在太多。枋头与邺地常年对峙,麻秋若能在短期内从容调度超过万数兵众作为可以自由活动的机动力量,都可以说是谢艾的失职。

    所以羯军对此境的封锁,主要还是立足于原本便构建起的防线,以各处通道所在的戍堡为支点,以地方乡豪私曲为基础,广布游骑充作耳目,只要奋武军有任何异动,都能在最短时间内进行阻截。

    “谢艾到底在做什么”

    抵达邺北之后,过去这还不足一旬的时间,对沈云而言可以说是他从戎以来过得最沉闷与煎熬的一段时间。本身的力量逐渐被消耗与压榨,外界的援军却迟迟没有动作。

    尽管他也知道,邺地这一路羯军乃是真正的坐地虎,谢艾就算想有什么有效举动,也很难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有什么突破。况且目下羯军对他们只围不打,也说明谢艾对邺地羯军的牵制是卓有成效的。

    但身处逆境中,就算沈云还能熬得住,他是真的担心那些民众们的状态。尽管刘度等乡豪头目们还在努力维系人心,但那种绝望的情绪已经开始蔓延开来。

    在第十天上,转机终于发生。就在百数名奋武军将士们叩击位于上雁陂西北侧数里外的一处坞壁时,明明那坞壁没有半点要被攻破的迹象,但是坞壁内突然火光冲天而起,旋即门户洞开,后方有数百男女老幼齐齐现身,而在他们之间则堆满着各式各样的家当,竟然摆明态度要归义相投!

    得知这一消息,沈云也是瞪大眼,不顾伤痛困扰亲自离营前往问话,而后才知谢艾早已经有了动作,首先便是传告邺地各边乡户,号召他们群起策应奋武军。

    已经有许多乡户们涌动而起、响应号召,但是由于麻秋将此处封锁的非常周密,这些乡户们纵有归义的热情,一时间也难冲开羯军的封锁。

    但百密终有一疏,麻秋能够阻止得到外界的力量向包围圈内增援,但却阻止不到正身处在这个包围战线上的乡豪们改换门庭!

    这一



1356 彀中禽兽
    治下民众的哗噪与喧闹,麻秋不是没有预见,毕竟羯国本身就是在依靠暴政来维持,许多积久的矛盾都被强硬的手段压制下来,一旦民众们意识到羯国已经不再如以往那般强势,反扑是必然的!

    此前麻秋所以有种生不如死的煎熬,原因也在于此,谢艾营造出了那样的局势,他身为邺地的镇守,无论是战是和,都有诸多隐患。

    做出这样的决定,也算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民潮汹涌他还能够有办法应付,可一旦做出让主上深感忌惮的决定,那他可就要束手无策、乖乖待死了。

    尽管心中已经有所准备,但民潮爆发之汹涌,仍让麻秋大为震惊。单单在两军前线确定会与晋军谈和之后短短两三天的时间内,各地举义声便此起彼伏,飞快蔓延至整个邺地。而且其中不乏规模不小、甚至敢于直接冲击羯军军防的乱民!

    麻秋自然也知,过往这数年谢艾始终不曾放松对邺地的渗透,但他对自己也不乏信心。可是眼下这种汹涌的态势,却是用事实告诉他,他还是低估了谢艾对邺地的渗透,也高估了自己对邺地的控制能力。

    但也幸在邺地此前便被战争残害过甚,之后又一直作为两国交战对峙的最前线,境域中已经乏甚潜力巨大的乡豪门户。若不然民潮爆发起来将会更加凶狠,枋头晋军或许真有可能借此民潮一波冲溃麻秋在邺地的所有经营。

    眼下的民潮,还只是止于骚乱,并没有动摇到邺地羯军的根本。但即便如此,情况也不容乐观,如果说此境羯军是构成整个防线的骨架,那么众多的晋胡伧民就是填充于骨架中的血肉肌肤,如今血肉被刀刀脔割,只剩下骨架又能维持多久。

    所以麻秋即刻传信于谢艾,警告他不可趁此继续鼓噪民情,否则即刻中止谈和,他也将尽起部众狙杀那一路奋武军。同时又派人飞快传书于国内,希望能得主上尽快定夺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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