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衣冠正伦
“庾四,沈二问你怎么还不至”
旁侧一人跑来喝问,庾辑之没好气道:“老子没钱!”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听到事涉沈勋,阿秀便开口问道。
另一人认出阿秀之后,不敢怠慢,回答道:“舍里同窗操行告急,沈二组织大家筹钱捐输呢。”
馆院学子并非都是豪富,许多寒庶子弟都需要馆院的扶助。一些顽劣的纨绔子弟,于是便主动捐输笔墨文具之类,用以换取一定操行分值,馆院对此也并不拒绝,毕竟行台用事诸多,也难有太多资财拨付馆院。收留一些顽劣子弟,得于资助更多寒流苦学,亦是善治。
而跟沈勋混在一起的家伙,操行能高了才怪。
“表兄,我学账真是空了。你……”
郗超又开口解释,庾辑之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上前拍拍他肩膀:“你我之间,说这些做什么。若非你平日助我,我早不知被劝退几次。”
眼见庾辑之少有的感性,郗超倒是神情一缓,只是接下来庾辑之下一句话又让他神情僵硬起来:“我下月望日,再来找你!”说完后,便对两人点点头,与那同伴勾肩搭背离开。
每月望日,是学子入账的日子。见郗超表情僵硬,阿秀上前拍拍他安慰道:“不妨,到时你再来找我吧。”
这话说的自是豪迈,而阿秀底气所在,自然就是书箧底层那塞得满满当当二十多个学章复刻。
午休完毕之后,学子们复归学舍。下午的课业比较轻松,只有一个时辰。待到堂课结束之后,寄食的学子还有晚课,如阿秀这种走读的便已经可以离开归家了。
阿秀这里还在收拾着书具,提前一步飞奔出学舍的沈纶却去而复返,跑回学舍,一边跑一边手舞足蹈:“打起来了、打起来了……二兄带人,堵、堵住了莫大……”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其他学子们听到这话后,俱都凑上来询问究竟。又过好一会儿,沈纶才交
1377 坑陷强敌
热闹的废园中,阿秀一人奔逃在先,沈勋则紧紧追赶于后。
“鼠胆沈阿秀,不要逃!顿足与我酣畅一战,不要辱没了你手中那宝器!”
沈勋一边追赶着阿秀,一边大声叫嚷道,尤其不忿于阿秀未战先走的行为,连连嚎叫激将。
阿秀听到这话,却连头也不回,仍是奔行如飞,口中也大笑反击:“阿兄年长我数载,力技都得磨练,我若不走,才是真的蠢。以短击长,大愚也!宁斗智,不斗力!”
废园周遭,多有观战学子,看到沈家这对兄弟自相残杀,也都不觉得怪异,各自拍掌大声叫好。而阿秀一路奔逃的狼狈样子,也少有人发声讥讽。倒不是忌惮对方的身份,这也同样与馆院斗殴的规则有关。
馆院斗殴之中,向来没有什么以大欺小、以强凌弱的忌讳,强者自有道理,胜者自有道理。哪怕是天生羸弱者,也能凭着交际同窗广邀助拳,以众胜寡。若本身就力不及人,既不磨练技艺,又不与同窗合流同好,遇到挑衅最起码还可以逃啊。
沈勋年长数岁,腿长力壮,眼下发力追赶,双方距离也是越拉越近,有几次手中挥舞的兵尉杖更是直接擦着阿秀后背衣袍掠过。
于是阿秀便转往人堆里冲去,呼喝着挤出一条通道来,那些观战者多数自是担心殃及池鱼,纷纷后撤,但也有人立住不动。
沈勋在馆院中名气虽然大,但人缘也谈不上有多好,周遭观战学子们也不乏受他拳杖殴打者,也乐得给他稍稍添堵,因有这样的困扰,双方距离又逐渐拉开。可见人和,也是斗技之中不可忽略的一个元素。
追逃之际,阿秀心中也是暗暗叫苦。沈勋那一群人名头不是虚的,自有累累战绩傍身。
所以他们这群低龄学子在增援途中,其实也有过计谋的讨论,打算先将人引走一部分,通过游击战逐个击破。
可是等到了场中,眼见到己方同伴形势不妙,那些负责诱敌的少年已是热血上头,此前的计划全都抛在脑后,叫嚷着便冲了上去。这一冲进去,脱战便就困难了。最终也只得阿秀一人,将沈勋这员悍将给引了出来。
当然战法以论,阿秀这个本就技力都不优秀的战五渣能够抵消掉对方一员悍将,于战场局势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助益。但阿秀也不想被沈勋追上后,挨上一顿老杖啊!
趁着人群的骚扰拉开距离,阿秀便冲出废园,向着人迹稀少的林野跑去,那里是他们此前商议,诱攻对方目标的地方。
只是阿秀跑出去将近一里路程,却迟迟不见在后方负责布置陷阱的郗超等人,心里不免叫苦。而此时因为远离了废园战场,没有了旁人的骚扰,沈勋便也越追越近,口中张狂大笑道:“任你阴谋诡计,我自一力破之!阿秀,你在劫难逃了!”
说话间,前方阿秀身影突然顿了一顿,而后又发足奔起,只是转向另一处花草茂盛的小径。沈勋自是穷追不舍:“哪里……啊呀!”
原来他奔跑中,一脚踏空,整个人都扑倒在了一个草皮掩盖的浅坑中。这浅坑明显刚刚挖出未久,坑洞里还弥漫着泥土潮腥气味,坑底更体贴的铺上了一层草叶,可以让身中陷阱者不至于摔得太惨。
阿秀见到布置终于起了效,心中自是大喜,当即收足转身,直向正从土坑中狼狈趴起的沈勋扑去:“你要战,我便战,沈二受死!”
沈勋爬到半途,后腰已经被器杖砸中,整个人又趴进了草坑里,吃痛下连连怪叫道:“好奸诈,好奸诈……”
阿秀才不管奸诈或是不奸诈,上去便对着沈勋背、臀一通乱砸。但沈勋终究殴打经验丰富,虽被暴打,仍然努力翻转过来,手中兵尉杖自腋下穿出捣向阿秀胸膛。
阿秀险险避过后,待见沈勋已经将要爬出坑洞,便又飞扑而上,将沈勋复又扑回坑洞中,横腿压垮,继而便挥杖砸落下去。沈勋不能躲避,只能两手托杖用杖身挡住阿秀砸下来的兵尉杖。
得此趁手形势,阿秀更是不饶,两手握住兵尉杖频频向下挥砸。沈勋整个人都被压在下方,仰躺于陷阱中,此际纵有诸多技法也使用不出,只能两臂托杖的招架那如冰雹砸落的杖影。
这种情况下,阿秀手中那连沈勋都艳羡不已的宝器兵尉杖的好处才显现起来。这柄器杖内坚外韧,头重尾轻,一旦挥用起来,本身耗用力气不大,但因杖身的沉重,威力却绝不会弱。
眼下两根器杖激烈碰撞,因为手中器杖有着极好的缓冲卸力,阿秀并不觉得如何,可是下方的沈勋却被震得虎口都酸涩不已,嘴里更是连连怪叫。
阿秀不知挥砸了多少记,咔嚓一声,沈勋手中也是良木打造的器杖竟然被生生砸断,这要再砸下去,便要直接砸在沈勋头脸上了,阿秀收势不及,只能猛地拧身,那器杖才险险擦着沈勋耳鬓砸进泥土里。
“你认输还是不认”
阿秀喘着粗气,顺势将器杖横压在沈勋颈间,眸中却是神采飞扬。
可怜沈勋若非先跌入陷阱,浑身力技几乎没有丝毫用出,眼下更连兵器都被直接砸断,否则三五个阿秀这样的对手也打不过他。
听到阿秀这问
1378 幼姝早慧
得知郗超他们野途遭厄,受人擒困,沈勋便要回返废园叫停斗殴,号召学子们来此营救同窗。他们此前还是对手不假,但若是遭遇真正的外人为难,自然还是要同窗相助。
倒是阿秀心思谨慎一些,追问几句明白事情缘由之后,觉得不可将事情闹大。他们自是理亏一方,若再气势汹汹而去,对方人家难免气急,将更加不好收场,于是便招呼近处六七人一同前来。
待到现场之后,看见己方同窗十多个蒙童被对方人数更多的壮仆围在草地上,沈勋自是义气勃发,当先便大声吼叫起来。
那年轻人闻声后回头一望,远远虽然看不清楚少年们相貌,但脸色又是一冷,摆手笑道:“原来还有漏网之鱼,一并擒来此处!”
听到郎主吩咐,便有七八名壮仆分出,直向阿秀等人而来。
沈勋此前被阿秀压在坑洞中一通乱攻无奈认输,心中正是气闷,待见对方气势汹汹而来,便将从阿秀那里借来的宝器一抖,当即便向前冲去。
“二兄不要冲动!”
阿秀见对方力大膀圆,体格更超出他们这些少年良多,担心沈勋吃亏,连忙喊话阻止。但对方壮奴也得自家郎主吩咐,又见沈勋还敢挑衅,当即便有人抬手去抓沈勋挥来的器杖。
那宝器表面凝胶韧滑,却非单手能够抓住,沈勋手腕一颤,兵器非但没有被夺走,更是直接脱开对方擒握而捣在那人肩上。
之后他侧肩横撞,将此人撞得踉跄后退,并又顺势挥杖砸向另一个壮仆,身躯灵活腾挪,一时间对方数人竟然不能将他擒住。可见早前阿秀战胜沈勋,也真是多趁侥幸。
眼见二兄被人围困,阿秀也顾不及更多,抬手示意一名同窗于坡上观势并伺机求救,他则与其他几人一同冲下营救沈勋。
沈勋灵活躲闪,已经让那几个壮仆有些羞恼,待见另有学子上前,则不免更是气恼,其中两人手持棍杖阔步上前,可是在看到冲下来的几名学子特别是阿秀的相貌之后,其中一个脸色已经陡然一变,抬手拉了同伴一把,而后返身冲至年轻人身边耳语几句。
年轻人听完后脸色也是变了一变,继而抬手喝止家奴,又阔行迎向学子们,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摆手笑道:“原来是阿秀小郎,不意在此荒野遇见,你这是……”
听到对方认识自己,阿秀先松一口气,摆手示意沈勋退回来,然后才转身望向对方,观其相貌倒不是特别熟悉,可是看到对方头顶那冲天高冠,便忍不住会心笑了起来。
这年轻人正是他叔叔沈劲的朋友,名字一时想不起来,但阿秀却记得有此姑姑沈琰私下戏称对方危冠谢郎。于是他便也行上前,抬手施揖道:“原来是谢府贤长,小子学后与同窗闲戏在此,状有孟浪,还望世叔仁长雅谅,稍作遮掩,勿使劣态为家中严慈得悉力惩。”
年轻人便是谢万,听到阿秀认出了自己,倒也有几分欣喜。大将军府邸宾客满盈,他虽然与沈劲同行出入几次,但也不确定阿秀这个小郎君能不能记住自己。
至于阿秀礼称后的几句言语,他倒不怎么记在心上,闻言后只是摆摆手笑道:“学童好闹,天性如此,又算是什么孟浪劣态。我与你家世坚同窗良友,旧年学中浪戏,那可是大甚于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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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里随口道来,另一侧草地上的郗超已经忍不住撇撇嘴,心道既然如此,方才还有脸说馆院学风大不如前不过他也知眼下并不是抬杠的好时机,只在那里摆手道:“阿秀来得正好,我们此前得你叮嘱,于此设伏,却没想到惊扰到谢府世好的车行,真是羞愧难当……”
阿秀早知缘由如何,所以刚一开口便拿话架起谢万,再听到郗超的话后,脸上更露出一副羞涩惶恐表情,又连连对谢万施礼道歉:“既然如此唐突,真是失礼,不知尊府家人可有伤损请让我……”
谢万这会儿神态已经不再是此前那种焦躁模样,眼见阿秀如此,更是一脸大度摆手道:“此处本就荒僻,我轻行至此,扰了你们游戏,反又车具受损,真是各有所失。”
说话间,他又转首望向阿秀身边其他几人,特别是多看了几眼在他家壮仆包围下还能稍作支撑的沈勋。待得悉沈勋身份后,他脸上更流露出稍显夸张的笑容:“竟是天中壮义沈二郎,难怪英姿壮朗,大得父韵啊!”
旧年沈牧出镇泰山郡,年久无功,时誉渐弱,可是随着去年冀南的大胜,如今已是国中盛议几人之一。特别谢万居丧前也久在王师任事,更深知沈牧此功之壮大,因是对沈勋便更热情几分。至于其他如郗超之流,虽然得知出身也称不凡,但就不免冷淡一些。
谢万这种世故的表现,本就世道俗情,无可厚非,但落在场中这些不谙世事的学子们眼中,则就有些别扭。
谢万还要拉着沈勋再谈一谈他父亲去年功事,可沈勋自出生到现在,跟他家老子相处时间也有限,对此更是兴趣乏乏。
他直接甩开了谢万的纠缠,行至谢家修车处蹲在那里看了看,便说道:“这车驾是神都坊所出,优重减震,寻常车轴是难更换的。过来两人,先回工程院去寻雷院士,请他先支一套丁九车配,速速送来。”
沈勋热好斗殴,操行自是急缺,因是也常在工程院下属的神都坊里出没打工,对于器械事务并不陌生。
他这里摆弄着谢氏家人好不容易换下的断裂车轴,随口道出一些保养事项,神都坊器物虽然精良,但构造也难免更加精致,谢府这车驾久乏保养,驰道坦行还
1379 陕北贼定
馆院斗勇成风,但无论再怎么热闹,终究只是学童游戏罢了。而真正的战争,又较之他们想象中要残酷百倍有余。
三月下旬,去年秋日开始的陕北战事暂告段落,与此同时,战报种种也都呈送行台。
此役,行台投用兵力包括有老牌的劲旅弘武军、关西精锐新组镇武军以及关陇并河东军府将士,另有数量不菲的氐、羌等胡部义从,如是累加,达七万之巨。
当然由于这一次作战乃是被动应敌,加上陕北所在荒治年久,乏于现成可用的关塞防线,为了避免这些南来塞胡流窜入境、肆虐为患,陕北各境域不得不备置重兵构架防线,因是真正投用正面战场、可以灵活反击杀敌的兵力便锐减,尚不足三万之众。
此一役战果可谓辉煌,共剿杀斩首南侵之塞胡合近两万之数,其中甚至还包括铁弗刘务桓这样的塞胡酋长人物。
而较之斩首意义更加重大的,则是王师在击溃南侵塞胡之后,更衔尾追击,再取河套之河南地并兵复朔方、五原等塞上故郡,兵锋所指,几近阴山。
当然这只是对外公开的战报情况,作为此役前线督将,萧元东另有战报细则入送行台,所述便要更加细致翔实得多。
此番南侵之塞胡,以匈奴铁弗、高车、丁零等胡部为主体,总兵力约在万数之众,另有套区河南包括上郡、西河等各边胡部也趁此作乱,王师真正迎战的敌人,大约数在三万之间。
而这将近两万的斩首数目,真正属于南侵之塞胡的约莫在四五千之间,其余更多,则主要还是陕北本土那些不安分的杂胡隐患。
有此情况,其实也在情理之中,目下的塞胡,并不属于特别强势的力量。特别汉赵刘氏作乱于中朝之际,已经收取了塞上一部分胡虏力量为用,而其他的塞胡力量,要么本身势力微小,不敢轻涉中国,要么牧地偏远,少知中国事情。
比如作为南侵主力的匈奴铁弗部,在匈奴之中本也不是大势部族,较之久为匈奴王族的屠各部更是差之远甚。
这一次塞胡南来,主要是因为羯主石虎的鼓动诱惑,将套区河南之地许于塞胡,再加上塞上的气候等生存环境越发恶劣,这些塞胡也有再择栖息之地的需求。
但就算是如此,真正敢将这想法付诸实现的胡虏也不多。而且就算是那些斗胆南来者,心中也是多存迟疑。当他们抵达河南地,兼并当地已有的杂胡部族过程非常顺利,几乎没有阻碍,这才又贼心壮大,继续南来。
萧元东所率弘武军,率先在陕北迎战塞胡的联军,一役便攻杀斩首塞胡两千余众。如此伤亡数目,在动辄数万乃至数十万大军会战的诸夏故地,自然算不上是什么。但对于那些穷困年久的塞胡而言,则已经算是一个大部族所有能战之众。
经此惨败之后,南侵的塞胡主力便回撤河南,不敢再继续前进。之后关西镇武军北上担当正面应敌,萧元东则自率弘武军转攻因塞胡南来而蠢蠢欲动的西河郡匈奴刘昌明,将刘昌明所部尽数击溃,溃众走散于并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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