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衣冠正伦
听到蒲生这悲愤莫名的控诉,花厅内众人齐齐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来。此前回到内宅,蒲生便嚎叫哭闹,她们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这孩子表现,还道多严重的问题。
“蒲生告诉阿爷,你花费多少钱数”
沈哲子弯腰揽起这小子,之后又抬头望向一脸羞涩的沈阿秀,算是明白了早前客厅中那小动作的缘由。
沈阿秀也是不乏委屈:“蒲生你是有些不讲道理,难道我有讲错那位姑婿不讲诚信,你哪能……”
“你还有脸争辩虚长几年,养出心计,就是为的欺诈你家幼弟你父在你这般年纪,早让时流惊艳称颂了!”
兴男公主曲起手指,敲在儿子脑门笑骂道,转向安慰蒲生道:“蒲生不要悲伤,你损多少钱数,阿母双倍补你。你姑姑往常也只是同你游戏,今次归门只是短住……”
且不说权位如何,沈家本就豪富门户,子弟自然不会短于日用。如沈阿秀除了父母显贵,自身还是正式有着自己封邑的曲阿县公,若说缺钱,那真是一个笑话。
但是小儿毕竟稚嫩,家门中又有兴男公主这样严厉的嫡母,唯恐他们兄弟自幼便娇纵成性,在外奢靡浪行玷污其父声誉,因是监管极为严格。也是靠着父亲帮忙争取,兄弟两个才各自保留一个小金库,专用收藏年节时来自长辈的馈赠。
兴男公主家教不可谓不严格,去年阿秀跟随堂兄沈勋去看城南的蹴鞠竞戏,看到激动人心处直接给获胜队伍封赠十万钱赏仪。他是自小不知钱财概念,只道这应该是一笔不小数额,结果回家后便被母亲拎过来一顿训,问他觉得自己能在多久时间赚回这笔钱数,竟敢在外如此滥赏
之后兴男公主更直接将阿秀发往城南庄墅,做了整整一个月的农事,就连祖母魏氏求情都被挡回,公主也带着蒲生等小儿去看阿秀受罚。蒲生虽然稚嫩不知农事辛苦,但见阿兄一边啜泣一边弯腰割草,自然也知绝不是在游戏。
也是自此之后,阿秀才终于对钱财有了概念,包括之后在馆院求学,与同窗交际馈赠的时候,有了自己的尺度。
今次怀着感激之情给新姑婿桓伊准备礼物,那古琴并笛律都是价值不菲的古物,自己小金库被阿母监管着不好大笔动用,兼之也要留下一些私财与同窗交际,这才打起了蒲生的主意。却没想到蒲生这小子简直父亲日常说的猪队友,直接在一众长辈面前捅出来,自是羞不可当。
 
1374 天中义骨
说沈勋大名鼎鼎,那绝对不是在吹嘘。他的名气已经不独独只限于馆院学子们之间,甚至一些时流名士也都多闻其名。
沈牧妻妾众多,所带来的一个直接后果那就是子女同样众多。可是儿女这种却不是什么事物只需要囤积,除了生养还需要教育。
可是沈牧常年在外督镇一方,子女的教育方面不免就有懈怠。如长子沈基因为早早便与丹阳纪氏有了婚约,有纪友日常带在身边进行教育,之后的年少者则没有这种待遇了。
沈勋乃是沈牧的次子,年纪不大见识却多,早年跟在祖父沈克身边待在京府,后来才又北上。小一些的时候,在家里还有母亲贺氏管教,可是等到年长一些需要外出求学,那可真如猛虎出栅、飞鸟脱笼,说不尽的恣意畅快,浪荡不羁爱自由。
这么说吧,在几年前沈勋入学之前,馆院之间虽然也不乏少年学子们争勇斗强,但那都是偶然发生的零碎小事。可是在沈勋入学之后不久,这种事情便逐渐开始蔚然成风,甚至已经不再只是单纯的斗殴,而是有了独属于此的组织、礼节步骤并所谓的道义。
当然最开始,沈勋是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他虽然出身也不凡,但凡入馆院求学者,即便不是非富即贵,那也是世道称许的寒门英流,谈出身、谈背景,在馆院中是最可笑的事情。
沈勋入馆之初,顶多也只是一个问题少年,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与他有关的学子斗殴次数激增。馆院学士们自然也注意到他,对此自然是严加管教,最严重的时候,甚至派学士昼夜监望、督促进学。
但人大抵有什么梦想,达到信仰的高度,又岂是世事艰难能够阻止的。沈勋对斗殴的热情,可以让他悬梁刺股的瞪眼守到下半夜,就连监视他的学士都已经睡去,他则翻窗出去打上一架再回来睡觉。
更可笑是,有一次龙门学子斗殴规模不小,甚至有两个学子重伤,因是惊动司隶介入调查。而负责监视沈勋的学士笃言证明沈勋没有参与,虽然他中途因私事离开一段时间,但回来后看到沈勋的课业却如期完成,根本没有时间去参与斗殴。
然而那些在场斗殴的学子也同样确定,沈勋的确是出现了,还打翻了好几个人。
两方各执一词,竟成疑案难决。甚至当时的司隶校尉山遐以为学士怯于沈氏权势而包庇沈勋,有心杀一儆百,以正学风,严查到底,亲自派专人去检查沈勋课业是否有代笔之嫌。
但是沈勋的笔法,倒是颇类其堂叔沈大将军,自具防伪标识,直接就排除了代笔之嫌。
最后还是沈勋自己承认,他是趁着学士离开后,带着课业到的战场,撂倒几人就飞奔到场外写上几笔,务求两不耽误。
若仅仅只是如此,沈勋也仅仅只是一个爱好滋事斗殴的权门纨绔罢了,谈不上有什么大名。至于真正让他名声大噪的事件,是在某一次斗殴事件中,他直接将伯父沈峻家的儿子、堂弟沈果给开了瓢,一头鲜血的嚎哭回家。
自家儿子被打得如此凄惨,沈峻的夫人自然不肯罢休,堵住家门要求一定要严惩沈勋这个对家人都痛下毒手的顽劣少年。
当时沈勋是如此反驳的:“我与阿弟,是命定的骨肉血亲,纵有日常龃龉,也不损我兄弟共负家业、同心御侮的大义。我与同窗,是朝夕相处的良友,若连少儿争勇的殴戏都不能相望相守,谈什么取信于人,更不要说日后相约共事、托命逐功!”
这件事,在当时闹出不小的风波,而沈勋这一番话也同样流传甚广。在一些世道贤长看来,或许仅仅只是狡黠小童为求免责而狡辩之词,但听在馆院少流学子们耳中,则是大有振聋发聩之感,更甚至将此当作天然正确的壮义之声,用以指导日常的行为。
无论世道主流认不认可,但最起码在馆院之间,这番论调更被精简之后,由馆院学子们筹钱刻碑,并在伊阙买了一处小园将之立在此中,将这小园命名为义园,用以彰显他们这些馆院学子们的同窗情谊不可轻侮!
正因为有了之后这些事迹,那些真正高位的大人物们也渐渐意识到,馆院同窗义气已经是需要正视的人世情谊,眼下还只是初露端倪,未来肯定能给世道带来大的影响。而对于真正唤起这种同窗情谊的沈勋,评价也都高了几分。
天中义骨沈二郎,在去年碻磝大战之前,于洛阳的名气甚至一度压过沈家另一个二郎、也就是沈勋的父亲沈牧,时誉更是较之乃父好了太多。
沈勋对此倒没有太过感冒,他只是性喜热闹、又好斗勇,或许还有一种要借这种举动、在家门一众兄弟中得于父母更多关注的意味在其中。
名气大了,对他而言最大的好处那就是找他助阵干仗的人越来越多了,于是忙碌的身影奔波在洛南伊阙诸多斗殴现场,乐此不疲。这么说吧,整个洛南伊阙,就没有他不敢打的仗。
沈阿秀心里,其实也颇有几分佩服这位堂兄,尽管他在入学前夕,便得于母亲叮嘱,告诫他决不可跟随沈勋在外斗殴伤人。
&n
1375 嘉宾辩贤
沈家堂兄弟们在此分开,而后便行向各自学舍。
此刻也正是学子入读的高峰时间,道路上来往的学子们络绎不绝。
馆院门禁非常严格,对于迟到早退这些行为更是严惩,每一名学子入学伊始便有一百操行,每有违规事迹便会扣掉一定操行分值,分值扣光那么就会被劝退。
相应的,学子们优秀行为也会增加一定的操行,如沈勋那种家伙,操行更是忽高忽低。
他在外浪荡则已,也明白小命可贵,若是成为沈氏家门第一个被馆院劝退的学子,估计是要被祖、父打死都有可能。所以每当操行过低的时候,也会隐退江湖一段时间,所有业余时间,就在工程院里四处打杂,重新积攒回来。
至于其他学子就算不像沈勋一样滋事成性,他们也非常注重操行的积攒,因为有的学士名家授课是有操行方面的限制,而且操行还可以用来兑换一些书籍、笔墨,用以资助那些寒流中的勤勉学子。
临近封门前一刻,沈勋才如风一般的飞奔回来,在其身后还有十多个年纪差不多的少年,有的同沈勋一起冲入校门中,有的则停在外面跳脚大骂说要再战一场。
伊阙已成天中修学胜地,所存在的不独独只有馆院,站在外面不进入的那些少年便是来自别的学堂。
而这时候,阿秀他们则早已经到了各自的学舍。
这个年纪的少年,还处于开蒙阶段。馆院乃是行台下属的高级学府,本来蒙学这一方面基本是不怎么在意的,但是随着以沈家为首一众权门都将开蒙子弟送入进来,其他人家自然也都风行效从,于是蒙学方面才渐渐有了规模。
蒙学没有馆院之分,只是各有不同侧重,毕竟各自派出的学士知识结构本就不同。对于少年人而言,他们更乐于接受工程院的教育,因为所涵盖的知识内容要更加丰富,不像馨士馆只有诗、礼、乐等相对枯燥的课程。
沈阿秀与堂叔沈云的儿子沈纶同在蒙学甲子舍,甲字舍乃是蒙学中最翘楚存在。虽然仅仅只是蒙学,但授业的除了馆院寻常学士之外,偶尔那些馆士、院士等真正的学术宗师也会出现讲课。
比如入馆未久的凉土大儒郭荷便曾在蒙学里传授过几次蒙学,当时学舍中可谓人满为患,甚至就连一些本身就负盛名的馆士如孟嘉之流,也厚着脸皮凑来,乖乖坐在下方与蒙童们一起听教。
甲字十舍,每一舍学子只有十到十五个人,如此珍贵名额,凡有出入,必须要获得馆院高层首肯。那些馆士、院士各自风骨卓然,谁若想凭势位威逼,一旦激怒这些人,后果也是非常严重。
想要进入,唯求考一途。但少年学识底蕴深浅,与家门底蕴关系极大,因是在这里看到一群少年中端坐着几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也都不必意外。
跟后面的乙、丙学舍相比,甲字舍的优越那是体现在方方面面,单单学舍规模便宽大数倍,一座学舍便是一座独立的跨院。这也是馆院治学的风格,规则即定之后,从不教人平等,只是教人自强。学子们可以质疑馆院守规严谨与否,但却不可攀比待遇优劣。
“阿秀、阿麟,早啊。”
沈家兄弟俩步入学舍,便有同窗摆手打着招呼。沈纶小字麒麟,与其父沈云常自标榜爱读《春秋》有关。
两人回应着同窗寒暄,步入自己的座位上,趁着学士还未到来先将书案小作整理。
这一天上午,仍是学诗,只是不同于他们各自在家开蒙时只需要背诵、抄写、会意即可,而是要作各种深意解读。讲课的学士名为翟庄,乃是庐山大贤翟汤的儿子,同样颇有贤名。翟氏一家自有隐遁家风,绝不出仕任职,翟庄所以来到天中学府,还是工程院葛洪亲自出面邀请。
翟庄的讲学颇为随性,比如今天所讲的《采薇》,先将此篇背景、意旨小作解读,之后便发散开来讲,甚至转讲到薇草这种野蔬的习性之类。兴致来时,索性将学子们带出学舍,就在院中整理出一片小圃,教学子们种植各种野菜。
这个年纪少年正是好动,被强拘在学舍内难得自由,最是渴望户外活动,虽然这也不是什么有趣的闲戏,但一边摆弄野菜一边听先生讲起那些生动盎然的山居野趣,一时间也都非常着迷。
末了回到学舍,翟庄又讲起与薇菜有关的伯夷、叔齐两位古贤,言辞之中对他们那种推贤乐隐的高风非常欣赏。
但舍中学子却未必同于此念,很快便有一个学子高高举手表示要发言,得到允许后便起身道:“先生所言此二子既贤且清,弟子不敢苟同。窃以为,此二子享国奉而不负劳,推大位而罔君父,盗望窃誉,不足称夸,贫死山野,也是咎由自取!”
听到这少年措辞激烈的反对,其他学子们也兴奋起来,纷纷拍案怪叫喝彩,他们这个年纪,也最是爱好挑战权威。而坐在上方的翟庄也不气恼,只是微笑望着少年。
少年踱出自己的席位,语调还是高亢笃定:“诚如先生所言,二子推位,互称彼贤,不惑势诱,诚是难得。而相继亡出,则
1376 宇宙天问
学中午休一个时辰,倒也充裕从容。沈阿秀与郗嘉宾缓步而行,途中遇到相识同窗,彼此寒暄打声招呼。
原本馨士馆与工程院壁垒分明,同样各自对对方都有几分轻视。不过之后蒙学的兴设,学舍恰好坐落在馆院之间,便打通了二者之间的联系。
馨士馆主修诗书经义,工程院则是农工百业。原本在主流意识中,馨士馆是要远远高于工程院。
但世风总是在潜移默化的发挥着作用,随着行台越发壮大,许多功勋、豪武、商贾人家也渐渐成为世道中一股强大力量。这些如果说有一个共通点,大抵就是底蕴不深,子弟教养很难追得上那些传承悠久的世族旧门。
旧年中朝及至江东中兴,琅琊王氏这种世族中的后发者凭着对玄学清谈推崇实现弯道超车,超过那些经义旧门的普世影响力。当下世道新贵们自然也有这种需求,而他们选择的便是工程院物理说。
在这种需求的推动下,又有一位前贤重新焕发光芒,那就是屈原。屈原《天问》被抬出来,便不乏人叫板,经义之中可有这种解释而物理之学洞达真意,那是能够包容宇宙的大学问,言及究处,尽答天问不在话下!
又有会稽虞喜这样的天文、星象家加入工程院,奉行台所命复制浑天仪、重修历书,更让工程院的学术地位得于大大提高,于人日常观念中与馨士馆并为高峰。
这两人正行走间,突然后方传来了一个破锣一般的吼叫声:“郗嘉宾,不要走……”
听到这喊声,阿秀刚待要回头,郗超却突然抓住他手腕低声道:“速行、速行,不要回望……”
然而说话间,一道狂风已经自身后卷至两人身前,一个已经生的颇为高大威猛的少年站在他们面前,他抹一把额头汗水,对阿秀点头道:“阿秀,你好啊!”
不待阿秀说话,少年又转望向郗超,嘿嘿笑道:“表弟,我方才舍中寻你便没找到,一路追出喊了好多声、你也不应我一声。”
郗超脸色已经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强挤出一丝笑容:“原来是表兄,我同阿秀走论课业,真的没听见你的喊声,是不是,阿秀”
阿秀微笑着点点头,转又问道:“庾四,你这么着急寻嘉宾做什么”
少年名为庾辑之,庾曼之的次子,同辈行四,也在蒙学受教,只是学舍却已经排到了丁字,且不与阿秀他们同年,再有一年便要结束蒙业择馆院入学了。
因有阿秀在场,庾辑之那张大脸上罕见的流露出几丝羞赧,望着郗超笑道:“表弟,借你学章……”
他话还没讲完,郗超已经抬臂连连摆手道:“没有了,真的没有了!午中用食,还是阿秀邀我。”
听到郗超拒绝得这么干脆,庾辑之脸上也有几丝挂不住,他扯下腰际玉佩拍入郗超手中,皱眉道:“再借我千钱。我家阿爷常说,舅父家资丰盈,子辈若乏用度,直往求告,我是寻不到舅父,才来寻你!”
郗超听到这话,眼泪都要流下来,你寻不到,难道我就能寻到
凭心而论,庾辑之塞入他手中这玉佩,价值要远超千钱,在外售卖万钱都可。但问题是,郗超也不缺这个,入学以来,类似抵押物他已经收了庾辑之不下半箱子,缺的不是珍物,是学账上的钱数啊!
见郗超只是低头不语,庾辑之也是悻悻,听到阿秀请客,他心中倒是不乏一动,只是他年纪大了许多,与阿秀也只是认识罢了,怎么好意思开这个口。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