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衣冠正伦
平辽营中兵将们眼见这一幕,群情又有骚乱,阳禄却不敢真的任由营中发生火并,忙不迭大声喝止众人:“众将士各归营舍,不可私斗贻误之后战事……”
阳禄的喝止声传入慕容儁耳中,却令他眉头陡然一皱,转行到其人面前低声道:“什么战事”
“殿下难道不知我部将要征讨高、”
阳禄讲到这里,话音陡然一顿,旋即闭口不言。
“征讨谁讲清楚!”
慕容儁上前一把抓住阳禄衣襟,脸色狰狞逼问道。
“殿下既然不知,大概也非你能……”
啪!
慕容儁抬手一巴掌甩在阳禄脸上,语调更显低沉:“讲!”
阳禄脸颊顿时肿起,但他却仍紧紧闭着嘴巴,不发一言。
啪、啪、啪!
接连几声脆响,阳禄整个脸颊都高高肿起,嘴角更是血水长流,但仍是不开口说话。
“贼子口舌倒是严密!”
慕容儁冷笑一声,待见粮食已经复又搬运上车,他才上马喝道:“回营,将这刁竖一并押回,着阿六敦入我营帐领人!”
一行人趾高气扬、大摇大摆的离开这一片营区。
营中发生骚乱时,早有军士前往通知在外游猎的慕容霸,慕容霸得知此事后,心中痛痒一惊,匆匆返回营地,待见满地狼藉,脸色同样变得难看起来:“贺赖跋欺人太甚!”
心中虽然羞愤不已,但慕容霸也并不敢直接前往打杀内斗,他先寻来营中军士详细询问事情缘由,待听到慕容儁不独抢走他的军粮,甚至连他的军司马阳禄都一并抓走,心中更是羞恼异常。
慕容氏兄弟之间亲缘淡泊,强者欺弱并不罕见,如早年受伤失势的慕容恪被逼远走中州为质。慕容霸这些年在部族中虽然风头甚健,也颇得其父喜爱,但还不足直接挑衅慕容儁。而这种兄弟间的私斗龃龉,他若动辄求告其父,只会让其父对他渐渐失望。
但这件事也不能就如此罢休,且不说那几百斛粮草,就是被慕容儁擒走的军司马阳禄,慕容霸便不能不管。
阳禄可不是一个普通人,其所出身的北平阳氏乃是当下辽边亡户士流领袖,也多因为阳禄在军中助他,慕容霸才多得便宜。像是各部资粮都缺,他部却少有此患,就是因为军需官员之中不乏阳氏门生义故,对慕容霸的部伍也多有偏帮。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居然因此触怒了慕容儁,更是直接打杀上门来挑衅。
慕容霸沉吟良久,觉得这件事凭他很难得于从容解决,于是便离开营舍,直去求见阳鹜,看看他有什么良策。
“这件事,交给我吧。”
阳鹜此际还在龙城工
1389 父子情深
慕容皝这段时间同样很忙碌,这也是理所当然,部族势力得到这么大的扩张,相应的各种整合、监管事务自然不会少。
讲到这一点,又不得不提及辽边的士人群体在当中所发挥出的作用。
慕容部两代标榜汉化,至今已经卓有成效。虽然此前发生过封氏覆亡加上慕容皝投羯,令得上下之间略有离心,但矛盾也没有激化到不能相忍的程度。特别慕容皝此前专程与阳鹜作交心之论,暂且安抚住这一辽边士流领袖门户,也让许多政令得以更加畅通的执行。
这一段时间里,慕容皝的燕国已经章制草成,如辽西并远慕容仁的逆乱区域,也都架设起了基本的郡县格局,一切都在朝向好的方向发展。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慕容皝就全无烦心事,虽然秩序建立起来,但是政令具体的执行、生民的编户与组织生产等等事务,这都是慕容部本身族人们所不擅长的,必须要更多倚重于晋人的才力,才能达成有效的统治。
不过慕容皝虽然暂时安抚住了阳鹜,也并不意味着晋人与鲜卑之间的裂痕就不存在了。所以,在如何利用晋人才力的同时再予以有效制约,这已经是迫在眉睫需要解决的问题,特别是对于北平阳氏的制约。
这些年投靠慕容部的晋人士流不乏,其中一些杰出人物无论是才力还是誉望,甚至还要超过阳鹜。但这些人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乏于整个宗族作为后盾,论及更深层次的影响力是远远不及北平阳氏的。
这样的人才,有好有坏。好的一方面便是他们对慕容部的依附要更加紧密一些,即便反噬所造成的恶果也有限。坏的一方面则是慕容部对他们的制约也小,他们之中也更容易出现背叛,更加无从分辨他们是否有勾结外敌特别是南国的行为或想法。
当然眼下慕容皝警惕最高还是阳氏这种庞然大物,阳氏在辽地经营年久,门生义故众多。类似慕容皝这段时间选派往各地入治郡县的官员,其中相当一部分与阳氏有着或深或浅的关系。而这些人又是慕容皝统治大幅扩增的领土,不得不引用的人才。
往年因有渤海封氏的制约,慕容皝对此还可从容缓计。可是现在,这个问题却不得不重视起来,无论是怎样一种阶段,任何一个门户形成独大,都是非常不稳定的一种状态。
所以这段时间,慕容皝表面上一直催促加快龙城营建的进程,实则也是为了将阳鹜牢牢拴在这件事务上,间接的达成削弱阳鹜事权与影响力的目的。
在未来,就算事态没有发展到必除阳氏的程度,他也不打算再委阳鹜更多实权,渐渐将之架空,扶植更多晋人少壮以冲淡阳氏的影响力。
这件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困难。年轻人虽然饥渴上进,但对前程期望也大,眼下的慕容部对他们而言,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归根到底,还是前景的不明朗,令得凝聚力都有所下降。
除此之外,羯国的频频施压也令慕容皝心烦不已。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中国大战随时都有可能爆发,这对于急切于抢夺羯国遗产的慕容皝而言,更是满心期待,哪怕没有羯国的施压,他也希望能够早一些将手探入其中,尽早做出布置。
这份焦急最直接的表现,自然就是对慕容儁的催促。慕容儁诸多拖延,本来已经令他颇感不满,待又听到慕容儁打闹慕容霸军营,心中自然气恼更甚。
因是一等到慕容儁行入进来,慕容皝便是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之前营中骚乱是怎么回事交付你的事情做好没有羯国连番催令,你难道不知好大的威风,谁给你胆量在营中作此内讧恶事……”
慕容儁此际心情正是复杂至极,又被父亲劈头盖脸一顿斥骂,心中怨念更甚,但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深跪在地一脸委屈:“儿子怎会不知轻重缓急,又岂敢罔顾我国大计而妄作意气之争。但实在困扰诸多、苦衷诸多……”
他满脸惨淡将营中缺粮并士卒招募种种不利道出,要用卖惨来博取一些宽宥。
慕容皝发泄一番之后,心情也略有平缓,但语调还是生硬:“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你擅乱军法、无顾禁令的理由!”
慕容儁只能连连叩首应是,并发誓绝不再犯。
“资粮事务,你也无需烦忧,之后便从中军营储支用。至于缺额卒力,我自为你补全,之后几日,你也不必再劳心于此,专在营中操练士伍,最迟六月之前,一定要率部动身前往徐无,待命前往信都。”
讲到这里,慕容皝又说道:“中国大战,盛况空前,变数自然也多。为求周全,你先率两千部伍入境,之后再观形势,发书归国,我再陆续增遣援众。”
慕容儁听到这里,登时便有几分忍耐不住,为其父出尔反尔恼怒不已、以至于脸色都隐隐有些难看起来。
他刚待抬头争辩,却见他父亲视线越发凌厉,心中自是一怯,张了张嘴涩声道:“如是也是稳妥……”
慕容皝理所当然的点点头,他做出这个决定,倒也不是刻意打压慕容儁,的确是担心不明目下中国形势的情况下,贸然派遣五千兵众实在有些多。羯主石虎若真有心不利于慕容儁,前期投入两千人还是五千人,其实区别不大。
留下三千兵力的活动空间,关键时刻还可用作继续向羯国争取惠利的筹码。
但慕容皝是就事论事的思计,慕容儁却不会这么想了。他还没有离开国境,便发生这样的变数,一旦离境之后,谁又能保证会不会有更多变数发生
特别刚才自阳鹜口中得知更多之后,他心里对于父亲的诸多保证已经多存猜疑,再也不敢笃信。
心中犹豫良久,慕容儁才又开口说道:“阿爷谋算中国,自是雄心壮大,可是近畔之患,也都不可不虑啊。儿将远走别国,更恐家国再生变数,届时有心无力,不免杂思更多。东荒高句丽,素与我国不睦,若趁我家专注西境中国
1390 辽东英主
慕容儁前往拜会阳鹜,用的时间并不长,谈论的内容也不多,主要还是为此前的冲动表示歉意,几次请求阳鹜将阳禄请出,而当阳禄亲自到来的时候,他也离席而起,颇为庄重的施礼道歉,态度可谓诚恳有加。
只是在过了小半个时辰,将要离开的时候,慕容儁又一脸恭敬的对阳鹜说道:“我新组部伍虽是草成,但诸用仍是匮乏,恳请阳公勿念前隙,稍作器械援助。南器大美,正宜广蓄。”
席中阳禄听到这稍显冒失的请求,眉梢不免一颤,只因父亲没有表态,所以只能按捺不语。
阳鹜闻言后则是笑语道:“老朽本就殿下之臣,此事义不容辞。”
待到送走了慕容儁之后,阳禄才开口说道:“阿爷怎么能轻言诺此大王严禁民野私蓄南械,贺赖跋他……”
“你住口罢!”
阳鹜眼皮一翻,横了儿子一眼,返回自己席位坐定,神态则有几分复杂。
另一侧阳禄则还是有些不解,忧心忡忡道:“阿爷近日深谋,为我家业生死,事稍存疑,便生大祸。贺赖跋未有丝毫决色,是否仍然施力不足”
阳鹜听到这话,脸色更是不耐,反问道:“你要他如何自表决意姿态是否要亲口向你直言他已有弑父逆谋”
“可、可这不正是阿爷……”
“住口!”
阳鹜一拍桌案,厉声喝止,片刻后才又说道:“这几日你也不要再返平辽营中,暂且随你兄长身畔。”
前往拜访刘群等人之后,这段时间里,阳鹜的心情绝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内心经过了怎样的挣扎,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
对于那一次会面,温放之、刘群所言种种,阳鹜是想了又想,甚至连他们当时各种神情姿态变化都努力回味一番,所回味出来的内容自然也就更多。
到现在他已经大体上可以确定刘群等人当时要表达什么,又要达成怎样意图。但这些并不能缓解他自己内心的纠结,反而给他带来更大的心理负担。有的事情,看得越明白,便会觉得越残忍。
凭心而论,对于辽边未来局面的设想,早前慕容皝所描绘的那种状态最符合阳鹜的期望,南国自大于中土,慕容部独立于辽边,他们这些辽边士流则作为双方的缓冲而存在,同样也能得于超然。
但如今这三方当中,阳鹜的态度如何是最不重要,且不说他们这些辽边士流也非铁板一块,即便是能够统合起来,力量上也根本不足自称一方。慕容皝狡诈莫测,南国则狂妄骄横,温放之那年轻人眼下身陷囹圄尚敢狂言要杀慕容皝便可见一斑。
南国这一方面,阳鹜是无计可施,根本就影响不到。可是慕容部这一方面,他却盘根错节,不乏巧妙可用。
慕容皝野心极大,兼又狡黠无比,其人的存在就是一个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可以说只要有他存在,阳鹜所设想的那种三方相辅相成的局面便不会形成,也不会得于长久与稳定。从这一点来说,慕容皝已经成了化解辽地僵局、形势再进一步的最大障碍。
的确,慕容皝有雄心,手段同样不凡,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英主领袖。但当实力与野心兵不匹配时,过于旺盛的野心只会给他的追从者包括其人自身带来莫大的灾祸。
如今的中国形势已经不是旧年的混乱不堪,慕容部这样的边胡势力想要再趁势而起、重复刘石伟业,更是难如登天。不可说全无成功的可能,但这当中的艰辛与曲折都已经远胜旧年,而眼下的慕容皝根本就没有支持他这一野心的稳定势力。
所以在阳鹜看来,慕容皝眼下所谓的雄心壮志,更多是一种不服输、不肯承认现实的癫狂执念。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状态,若再任由持续,只会害人害己。
但尽管有了这种认识,毕竟主从多年,更兼深知慕容皝是一个怎样可怕人物,想要让阳鹜下定决心除掉其人也很难。抛开旧情与对慕容皝本身的忌惮不提,更重要的原因则在于,就算是冒了这么大的危险做成此事,南国未必会给予他相应的报酬。
所以他将主意打到了慕容儁的身上,一则如果慕容儁都流露出来这种意图,成功的可能更大,二则阳氏本身所要承受的风险以及事败后将要遭受的反噬,也会得以大幅度的削弱。
这一次慕容儁主动来找他,阳鹜也不得不感慨不愧是出身此等虎狼之族,慕容儁这个年轻人临于大事抉择时,都比自己这个老家伙要更痛快得多。
再联想到那个南国使者温放之,虽然行事莽撞冲动、兼又不计后果,却也误打误撞,成功给自己施加压力,让他不得不做出选择。这也让阳鹜不得不感慨,他们这些老家伙或是不乏苦难磨练赋予的睿智与稳重,单终究是人老胆怯,已经不可争勇了。
之后一段时间里,紫蒙川局势倒也平稳,阳鹜仍然安心守在龙城工地上督建城池,慕容儁也趁着其父给他下达的最后期限到来之前这段时间里,昼夜操练那些新编部伍,最起码表面看来一切都是井然有序。
慕容皝打算于七月紫蒙川会盟辽边大大小小的部族,如今五月渐渐过去,已经有一些弱小的部族抵达紫蒙川周边,也越发衬托出如今慕容部独大于辽边的威仪。
特别是在五月中旬的时候,徙居于辽西阳乐的段部残余段兰传信表示愿意听从燕王号令,这不免让慕容皝更加大喜过望。
段部如今虽然不同往年之大势,但依附段兰者仍有数万之众,无论段兰其人是迫于形势的作态,又或真的走投无路,其人能够表示归附,这都能更加壮大慕容皝于辽边的威信。
事情似乎渐渐步上正轨,就这样一路顺畅的向前发展。终于到了五月下旬,也是慕容儁将要率部离开辽地、前往羯国的日期。
慕容儁其人确有英才,不逊乃父,当其安心于行伍事宜,认真操练士卒,虽然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但这一路军队的士气也渐渐被磨砺出来,出入之间已经颇为壮观。
当然这也少不了各种方面的支持,资粮方面,慕容皝敞开了供应,大概是出于一种补偿心理,甚至将这些年与南国交易而积攒下的一部分南**械都用于武装其军。
要知道南国在这方面管控极为严格,渤海封氏所以覆灭,更与此有着直接关系。这么多年下来,慕容皝所得同样不多,其中绝大多数都珍藏为自己的嫡系亲军武装,另一部分则作为礼货赏赐诸将
1391 余波汹涌
紫蒙川上,乱象并未持续太久,慕容儁率领两千余众返回大营之后,当即便在阳鹜等人的配合之下,将一部分原本属于其父慕容皝的嫡系兵长们控制起来,让他们没有机会煽动士卒作乱。
入夜之后,紫蒙川大营内外仍是火光冲天,除了慕容儁的士卒们内外巡弋之外,其他任何人等此际都不准游荡在外。
慕容儁在返回营地之后,并没有入主慕容皝原本的大帐,而是留在了他原本的营帐中,此时大凡亲近他或是支持他政变的部族中人都集中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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