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衣冠正伦
即便是以上条件都具备了,此前谢艾都不敢将阵势完全铺设开。六十四营军卒数量看起来虽然不少,但若铺设在覆及几十里方圆的大阵中,很难做到彼此呼应。
而骑兵素来都以进攻节奏迅猛而著称,一旦营伍之间配合稍有出错,便有可能被羯军游骑攻破拔除一两处营垒,使得大阵中出现漏洞而造成全局的崩溃。大阵每延伸一层,对于主将的掌控力要求便是成倍的提升
1427 坐困愁城
随着麾下可控骑兵战力渐多,谢艾用兵也越来越大胆,大阵推进速度快了数倍有余。
八阵范围广阔,向前推进起来也是颇具章法,不同于寻常士伍行军。首先便是勘探地形,架设丘法,成倚伏之势,犬牙而进,逐步蚕食。
首先便是选定阵脚地点,之后战车群出,吸引羯军主动来攻,先将羯军战阵兵力吸引于区域战场,飞骑奔走,遮蔽耳目,自有力役众用,掘沟设壕,架设拒马,阻拦羯军游骑欺近。
之后便是垒土为丘,士卒登丘据守,营垒未成之前,先以厢车前推阵上,战时凭车攒射,夜时又可将车厢拆下入宿,可避霜寒之苦。
推进的过程中,尤其需要注意的便是羯军以投石机等重型器械用于野战。运兵的厢车虽然也是覆革加厚,但也撑不住投石砸击。
此前由于两军之间战线绵长,羯军也不敢将这些守城器械外用野战,担心被王师反击夺取。随着战线距离的拉近,王师又有了足够的骑兵补充,而羯军却没有王师规模庞大的战车为用,更加不敢将重械外用,所以只能眼看着王师大阵一点点逼近襄国城池。
留守襄国的麻秋,近来也是被谢艾这种犬牙交进的推进方式折磨得寝食不安,可谓是备受煎熬。他麾下虽然骑兵众多,但晋军通过这种错综复杂的大阵推进,最大程度的将野战之利抵消,令他一筹莫展。
他不是没有想过通过别的手段阻截晋军的推进,比如水攻、火攻。可是目下天时不利,河渠干涸,水攻根本无从施用。而火攻的话,本身襄国周边便已经坚壁清野,野中荒草树木多被砍伐,再加上晋军营与营之间距离极大,即便是引火,也难联营焚烧,火势很难蔓延开。
或者提前在晋军推进路线上架设戍堡,作为一个钉子。但晋军攻城器械之强令人发指,就连此前前线坚城都撑不了多长时间的轰击,仓促间架设的营垒更是不堪一击。
他与谢艾虽然是老对手了,但仍不敢自夸已经尽知其人才能。旧年在邺地彼此对阵厮杀,简直每逢战阵便有新体会,令人目不暇接,到如今所摆设出来的这座繁复大阵,更让他有无从下手击破之感。
当然,若是谢艾知道麻秋此时所想,不免也要谦虚几句并向麻秋道谢。如今的他能够复推八阵并成功摆设出来,且从容掌控应用于实战中,过往数年与麻秋的交战磨练可谓功不可没。八阵中许多阵势变化,都是在与麻秋的交战中逐步改进才逐渐成熟起来。
可以说,如果没有过往多年与麻秋的交战经验,谢艾即便是推演出八阵图,必也流于纸上谈兵,难以直接应用于实战中。更不要说构成八阵的这数万枋头精卒,阵图变化繁复到许多久战宿将短时间内都难完全掌握消化,没有过往数年的磨练,这些士卒又哪能配合精熟。
当然,就算麻秋了解了这些内情,也不会感觉有多自豪。随着交战日久,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该要怎样破除这座战阵,并且心里也已经有了许多不成熟的想法。
城南这座大阵,范围广阔,因此对于指令传达要求极高。若能集结一旅精锐之军,迅猛冲击,不计代价的入阵斩首,哪怕不能直接斩杀谢艾这个主将,仅仅只是击破其中一军的指挥系统,便能让那些分营中军众无从配合,被各个击破。
还有就是通过大量的步兵走卒冲入阵中,将那阵营之间的空隙填满,阻挠敌军内中各营的配合,再以强大骑兵军队由外及内逐层叩破,大阵自然也就破了。
可是这两种思路,前一种依照他对谢艾的了解,可能是故意漏给他的漏洞,一旦战斗实施起来或许就会发现,这所谓的漏洞才是真正杀招所在。
而后一种思路,需要的卒力之多那是海量的,南人阵营之间空隙极大,想要将之完全填满,没有数万卒众想都不要想。
麻秋倒是不怎么爱惜寻常寒伧性命,可问题是目下的襄国除了驻军并必要的劳役之外,生民已经多数被主上石虎裹挟到了信都。而且目下襄国的兵权已经被分开,虽然还是以他为主,但另有万余步卒则归于卫军张贺度统率,拱卫着武安王石琨留守残破建德宫中,并不归他调度。
麻秋也曾尝试沟通,希望张贺度能够与他通力合作,全力击破城外晋军大营。但张贺度听完麻秋的战术思路后便直接拒绝,不愿用其麾下卒力性命为麻秋争取胜算,反而质疑麻秋为何不用己部人马充填战阵
麻秋听到这话,气得不知该要如何表达。国中人尽皆知,他所以能够得到主上的信赖重用,就在于他的忠心以及并不私营部曲,若他真有营造自己武装部曲的私心,此前率领邺地数万大军退回国中,又怎么会乖乖让主上调走许多精锐,更不会因主上一声令下便与张贺度这蠢物平分襄国兵权!
他所以不舍得将骑兵卒力填入战阵,一则是骑兵战力养成不易,他麾下这些骑兵战力已经算是目下国中为数不多的百战精锐,一旦损失过多,将更加无力阻截南人攻势。
二则对于这一战术是否有效,麻秋自己其实也不能笃定,留下足够的骑兵机动力量,
1428 倾轧无度
使者传达完来自信都的指令后便直接告辞,并未久留,实在是襄国已是与交战的最前线,对于胆小的人而言,于此多留片刻都倍感心惊肉跳,唯恐遭遇不测。
待到送走了国中使者,武安王石琨发声留下了麻秋,似有要事垂询,却并没有留下张贺度。
如此差异对待,张贺度心中自有愤懑,视线在石琨与麻秋两者之间游弋一番,口中则发出几声意味莫名的冷笑,继而便起身径直而去,可谓十足的无礼。
目下国中储位空悬,虽然因为晋军带来的军事压力极大使得内部争斗尚未白热化,但也难耐蠢蠢欲动之心。石琨与麻秋这种宗王与实权大将的搭配,在张贺度看来自然也是难免图谋。
不过石琨在诸皇子当中本就是中流偏下,而麻秋虽然军权在执,也不过是独木难支,而张贺度久在国中,身后自有一批守望相助的盟友,甚至他留守襄国、分割麻秋军权的职事,就是盟友出力得来,因是也不愿与石琨过于亲近,同样也不将这对搭配放在眼中。
不过张贺度这一点却是想错了,石琨这个皇子久养宫苑之内不假,也正因此对于国中群臣难免陌生,平生接触最多便是麻秋,还是因为早前在邺地作为交换筹码被送入麻秋的大营中,所以对于麻秋自然便多了几分信任。
但若说石琨对储继之位有什么想法,又或者麻秋渴于拥从之功,那实在是张贺度以己度人,自己想多了。
待到张贺度离开,石琨也屏退殿上闲杂人等,凑到麻秋席侧,一脸的忧愁惶恐:“请问麻侯,襄国是否有必守之理是否有必守之力”
听到石琨这问题,麻秋一时间也是语竭,他对于石琨这个软弱的皇子,心中是有几分不屑,更是没有丝毫要帮助石琨夺位的念头。
不过与石琨保持一个相对亲密的关系,对他而言也不是没有好处,毕竟储位未定之前,谁也不知主上心意如何,借由这一点关系,麻秋也能暂时压住张贺度一头,使得对方不敢擅动。
石琨如此直言相问,颇令麻秋感觉尴尬,晋军步步毕竟,襄国城内之众却乏于有效的制约手段,他脸皮再厚,也不敢笃言能够击退晋军,只能垂首说道:“末将麾下数万卒众,俱为国中忠烈之徒,同心协力,死战无退……襄国旧畿所在,主上也绝不会坐望襄国失守,关键时刻肯定会遣大军来援。”
“若真如此,那自然是好……”
石琨听到这话,只是叹息一声,很明显并不怎么相信。他去年本就是直接在建德宫被掳走,至今犹有余悸,如今虽然归国更侥幸封王,却也没有觉得自己已经受到主上看重,反而有种被遗弃的感觉。倘若主上真的对他关怀备至,便不会将他留在这处险地,而是将他接往信都。
不过他毕竟只是幼弱少年,心计、见识都是短浅,几次传信哀求主上希望能够前往信都,非但没有获允,反而受到严厉斥责,也不敢再继续哀求,更是全无自救之法。
殿中气氛变得沉闷许多,麻秋正待要起身告辞,准备前往城南前线督事,便又听石琨说道:“卫军与我,乏于情谊,姿态殊少恭谨,我、我也实在不敢深信他……不知麻侯可否密遣心腹,于此中拱卫……”
麻秋听到这话,便皱起了眉头,目下前线战事吃紧,他手中卒力都有不足,石琨这里心忧自身安危,在他看来实在大可不必,若他在前能够防守住,石琨自然安全无忧,但若就连他都阻止不了晋军攻势,那么有再多守卫也是徒劳。
不过稍作转念之后,他便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坏事。石琨这个皇子虽然只是可有可无的角色,但毕竟也是主上血脉,眼下也是襄国名义上最高官长,倒也不可完全无视。
而且他与张贺度不乏矛盾,如今双方分权设防,他也担心张贺度在后方搞什么小动作,将石琨控制在自己亲信手中倒也很有必要。
虽然前方战事吃紧,但抽调几百卒力也并不困难,况且麻秋执掌邺地军权多年,哪怕不刻意经营,身畔也自有一批可信之众。于是他便小作安排,抽调八百精军进入单于台,接手了对武安王石琨的护卫。
张贺度得知此事,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这无非更加坐实了他的猜测而已,反而觉得麻秋实在可笑,居然妄想能够凭着石琨这样一个角色图谋殊功。不过随后他便也抽调一部分卒力,再于单于台外围设防,乐得给麻秋他们添堵。
在张贺度看来,石琨与麻秋的同盟诚不足虑,襄国得失与否,他也不甚在意。但眼见着晋军大阵越来越逼近襄国,也实在是让他忧愁不已,担心晋军一旦发起总攻,他也要受困在被逼死战,届时非但安危成疑,也没有机会参与到国中最高的权力博弈中。
对张贺度而言,最好的情况便是迫使麻秋出城与晋军决战,胜则可解围城之困,张贺度也可乘胜杀出,大收惠利。
就算是麻秋败了,于他而言也没有什么损失,他大可以引部弃城而走,返回信都,就算主上要追究战败责任,麻秋自是主犯,他也有手段得于免责,关键是能够保住他从麻秋手中分享而来的这些军众,乃至于趁势兼并更多麻秋的部众。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张贺度一副壮怀激烈、忧心国事的姿态,多次催促麻秋出城作战,不要作困待贼,很是树立起一副主战派的形象,反正
1429 血浸朝阳
河北寒冬恶劣气候,对众多王师将士而言乃是一桩不小的考验。虽然行台筹备这一场最终反攻花了很长的时间,但前线各种御寒物用也是难免告急,为了缓解后勤的压力,一些持续增兵计划不得不暂停。
幸在气候虽然严寒,但也没有出现大雪连降数日的天气,使得王师将士免于宿卧风雪之苦。而这一天时对羯国守军而言同样不乏好处,没有因为积雪问题而限制了骑兵的行动,算起来羯国方面所得天时惠利还要更大一些。
王师大阵昼夜不停的向前推进,虽然速度很慢,但势头却很坚定,虽然随着越来越逼近襄国城池,来自羯国的阻击力度便更大,但是由于羯军不能撼动大阵根本,所以也无法完全阻止王师的逼近。
战事虽然越来越频密,但都是小规模的区域战斗,而王师推进看似辛苦,实则因此犬牙交叉而进的调配,能够始终保持过半兵力轮番休养,对于卒力的消耗要小得多。
不过羯国骑众兵数规模不小,这对王师而言始终是一个隐患。王师八阵虽然强大,但更多还是侧重于守御,进攻性却乏乏。若真论及野战中的战斗力,还是比不上羯国的骑兵大军。
战争进行到这一阶段,一城一地的得失已经变得不再重要,而消灭羯国仍然顽抗的有生力量便成了首要的军事目标。
不过羯军既不出城决战、大举进攻王师八阵,又没有大雪陡降、将羯军阻在城中难以外出,谢艾纵有谋略之能,可这几个因素都是超出人力控制的范围,对此也颇有几分无可奈何。
眼下的他,能够做到的也只是在保持主力推进的同时,凭着王师骑兵力量也得到补充的条件,尽可能多的在前阵战事中增加斩获。
但骑兵作为高机动力的离合之众,击溃或是轻松,想要将杀敌之数提升上来也很困难,在这样的交战中,王师的骑兵力量也是难免损耗。
不过事情似乎终于有了转机,从几天前开始,羯军无论是进攻频率还是出战人数都有了很明显的提升,而且出击的羯军也不再只限于前线的游斗,不乏试图冲入阵中游走试探,很明显是在摸索大阵中的具体形势。
但羯军这方面的努力注定只是徒劳,八阵之内变化繁多,行营布置几乎每天都有变化,甚至就连王师内部主将谢艾之外,哪怕就连各军大营营主都不清楚他们周遭布设如何。
对于各营而言,他们也无需考虑周遭营垒袍泽布置如何,只需要接受中军指令并且能够实施即可。这本来就是熟能生巧的事情,哪怕初期还有一些生涩,随着这段时间的实战磨练,配合也越来越灵活。
羯军有此举动,似乎是彰显他们已经受够了这种温水烹煮的煎熬,打算大军出击发动决战。这对王师而言自然是一个好消息,毕竟他们的主要目标并非前方那座襄国城,而是城中那些驻守的羯军兵力。
谢艾对此不乏振奋,他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能够大规模歼敌的机会,因是不独自己驻守中军、须臾不离,又下令放缓推进速度,让前阵将士养足战力,同时大阵中一些杀敌手段也都尽数布置下去,只待羯军来攻。
大战开始于一个晨曦微薄的黎明,天边尚有寒星垂挂,襄国城南几处羯军戍堡陡然门户洞开,随着鼓令齐鸣,铁蹄群出,将地面上厚结的霜冻踩踏粉碎。
羯军千人成伍,一俟出城,便直扑对面数里之外的晋军营垒,各自寻觅对象,展开了猛烈的进攻。
这个时节,天色将亮未亮,远距离的视野仍然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 ……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麻秋选择在这个时候发动总攻也是权衡许久,虽然夜中进攻能够更大程度的削弱晋军大阵旗令之用,但夜攻对于自身的要求也更高,晋军营垒布设错综复杂,多有杀招安抚,部伍不能得于协调,这种情况下发动进攻,伤亡将会成倍进攻。
黎明之际,光线微弱,晋军外围营阵不能协调共守,猝然进攻可以各个击破,待到天亮的时候,初战告捷,也能最大程度振奋军心,让士卒们认识到晋军强营不足为患,届时再筹划总攻效果自然最好,胜算也大。
虽然是被逼出战,麻秋对于此战也是抱有非常大的期望,前锋五路五千人马各攻一营,他也亲自坐镇于后,后方兵力集结,随时准备向战场投入卒力。他虽然做不到谢艾对于全军那样强大的掌控力,但是多年宿敌,亲临战场眺望指挥,也不乏与谢艾一较高低的用心。
王师对于羯军的进攻早有准备,特别是前线各营身在最凶险的区域,几乎是甲不解身,整夜警戒,几乎是在羯军发动攻势的同时,前线各营也是火光大盛,号叫齐鸣。
王师前线布设,三百人自成小营,作为推进的最前线,并没有扎实稳固的营盘,多以各式战车结阵,互成掎角之势,各自把控周遭数里范围。
1430 各自谋战
军情层层传递,转瞬之间便抵达了中军。
谢艾作为王师八阵的缔造者,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座大阵的优劣所在。他与麻秋也算多年宿敌,虽然一直保持着优势压制,但也并未因此而小觑对手,对于麻秋选择这样一个时间发动进攻,并不感到意外。
此际天地之间光线仍是微弱,谢艾身在中军并不能够及时掌握前阵战况如何,因是他便当机立断,指令谢奕所部骑兵出阵应敌,一定要在天色彻底大亮之前阻止羯军对大阵进一步的破坏。
同时,他也率领中军指挥并传令系统向前阵转移,登上前军一处大营令塔,以求更敏锐的掌握前线战况并及时做出反馈。但即便是如此,视野仍然不乏模糊,在天色彻底大亮之前,很难做出有效的指挥调度,仍需要前阵各营将士奋战熬过这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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