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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衣冠正伦

    另有三百具甲重骑,此刻还未武装出战,是麻秋准备在确定谢艾所在位置后用以进行斩首。昨日付出惨重代价但却无功,再加上过往数年始终被谢艾死死压制,无论麻秋承不承认,谢艾在他心中已经成了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任何能够斩杀对方的可能,他都不愿放弃。

    战斗推进非常顺利,有了投石机这种重械的参战,晋军那些看似牢不可破的车阵形同虚设,根本就不能阻止到羯军的推进。

    大概晋军兵卒也被羯军如此攻势打懵了,接连几处营垒被推平




1433 奸恶伏诛
    襄国城外激战的同时,城内同样不甚平静。

    石琨作为羯国诸多皇子之中的一个小透明,既没有强势母族作为后盾,素来也不受父皇石虎喜爱看重,如今因于时势被迫留守襄国,虽然名义上节制麻秋并张贺度两员大将,但实际上这两人对他都是轻视视。

    这种被冷落的感觉,石琨并不陌生,过往十多年在建德宫他就是这么过来的。如果不是去年秋里被晋国奋武军掳走,他甚至不清楚自己这个皇子身份的高贵之处,不知建德宫外尚有浩大天地,不知天地之间已是兵荒马乱。

    虽然麻、张二人对石琨这个皇子宗王不乏轻视,但也不敢彻底的无视,石琨这个怯弱少年本身没什么可值得重视的,但既然主上将这个儿子安排在了襄国,那么石琨就是代表了主上的威严。

    这二人虽然各自一盘算计,有什么筹划、行动也不会向石琨请示禀报,但基本的虚礼供奉还是没有刻薄。襄国整座城池虽然几乎被搬空,倒也还能筹措出满足这位皇子一人饮食起居的人和物。

    其实如果不考虑襄国目下岌岌可危的局势,留守襄国的生活倒也没有石琨所感受的那样可怕。

    坐落在城北的这座单于台虽然没有完全修筑完成,但也已经有了一些完整的宫室殿堂,相对于他旧年在建德宫所生活的偏僻宫院要好了太多。

    且二将在城中搜罗一些原本国中权门所抛弃的仆役眷属,单单日常服侍石琨的侍人便多达百数,人人都以他为中心,这更让他感受到一种被重视关怀的欣喜。

    但经历过去年那场兵祸折磨,石琨自知眼下这一切不过入秋的百花,看似美艳繁盛,凋零只在须臾。

    白天看到内内外外出入的侍者、护卫忙碌身影,他还能有几分踏实,可是一旦入夜,他就会变得心悸焦躁,一闭上眼耳畔便又响起建德宫那一夜兵灾混乱声,门户外那幽冷夜幕中似有无数彪悍凶人蓄势待发,一旦他入睡后便会露出狰狞面目,一入去年那样将他擒捉而后奔行千里。

    为了驱散心头那沉重压力,一到夜晚,他便要让使者大张灯火,将宫室内外照耀得犹如白昼,护卫们被甲持戈阵列门户之前,居室内又有温婉妇人怀拥抚背伴其入眠。但就算是这样,他也鲜有能够一觉睡到天亮,或是噩梦不断,又或被微小声响惊醒而惊悸不安。

    随着时日推移,晋军渐渐逼近襄国,城内同样也是诸用乏困,各种用度都需省俭。而作为单于台消耗大宗的油蜡柴炭,自然也被大幅度削减,石琨虽然几次提出抗议,但麻、张二将肯于供养他已经算是极限,更不会为了让这怯懦皇子心安入眠便作无谓浪费,所以他这些抗议多数也无回应,这寒冷冬夜对石琨而言就变成了漫长的折磨。

    人能居安思危不是坏事,但对于石琨这个被形同软禁的皇子而言,就算是心内危机感十足,也不知该要怎么做才能扭转处境,躲避祸患。

    他那本就不聪明的脑子能够想到的唯一方法就是交好单于台周边这些作为护卫的甲士,不独将二将进奉的许多财货器物慷慨赏赐,类似推案分食、慷慨赠女的手段更是时有发生,态度殷勤到甚至有些卑微,只盼望兵祸到来的时候,这些将士们能够知恩图报,舍生忘死的保护他。

    但一样的手段,不一样的人做来给人感受就是不同。石琨自以为礼贤下士,但在周遭那些强兵悍将看来,这位皇子殿下实在是胆小怯懦到可笑,原本因其身世名位而有的几分恭敬也荡然无存。

    不过他们倒是将守卫石琨当作了一件难得的好差事,既避免了阵前杀敌、漏夜警戒的辛苦,又能通过夸大敌情、虚辞恫吓来从石琨手中榨取财货,甚至还能接着这位武安王的名义于城内强索妇女以供淫乐,就连一些原本建德宫来不及迁离而被安置在单于台的禁苑宫人、侍姬都被这些胆大妄为的将士们瓜分侵占为禁脔。

    麻秋出城决战,虽然没有告知石琨,但是由于厮杀声太过惨烈,单于台的石琨也很快得知。本就战战兢兢的少年变得更加惊悸不安,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要派出信使前往打探战况。

    一段时间的守卫下来,这些羯军将士们也摸清楚了石琨的脾性,只言外间战事惨烈、不愿以身赴险,等到石琨赏下财物才外出兜一个圈,回来随便搪塞几句。

    他们倒不是不关心战况如何,只是各自心里明白,无论胜负如何,麻秋肯定会主动报信,而眼下激战正酣,他们就算真的去打探,也实在掌握不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石琨虽然年少怯懦,但也并非一个傻子,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对于这些骄兵悍将们的小手段不是没有察觉,只是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办法压制驱使这些人。

    那些浮财和妇人对他而言也没有什么用处,而眼下主上不顾他的哀求将他放在襄国,也让他不敢搬出父皇威名去压制将卒,若真交恶,谁又能保证这些贪婪凶恶的将卒们不会反过来加害于他

    等待的煎熬最是折磨人,城南大战竟日,石琨这一整天的时间里也都是惊悸不已,甚至没有心情用餐。随着夜幕降临,他的情绪更加崩溃,将麻秋安排给他的那数百卫兵尽数集中到居室近前,包括那些侍者也都被安排在居室左右。

    惶恐的情绪是会感染人的,特别过往这段时间晋军缓慢逼近的压力本就笼罩在襄国城池上空。入夜之后,城南交战双方彼此扰敌,动静难免传入此境,甚至就连麻秋安排在单于台那些身经百战的精兵们也变得有些忐忑,开始主动向外查探消息,没有精力再以此去诓骗石琨。

    到了后半夜,石琨在周遭侍者们拱卫下已是恹恹欲睡,耳边突然听到颇为真切的喊杀声,顿时悚然一惊,睡意全消,惊慌大吼道:“晋军已经攻入此境”

    宫室外的将士们此际也是非常紧张,他们已经由前线得知晋军一支骑兵队伍绕城而上,主将麻秋叮嘱他们一定要保护好武安王。原本围绕在单于台外,属于卫军将军张贺度的部伍也撤走了一部分,增加到城防上,很显然此时发生的战斗应该就是那一路晋军正在试图攻城。

    “卫军何在麻侯何在速速传告他们入内拱卫……”

    神智清醒之后,石琨耳边那些喊杀声越来越真切,甚至已经可以看到西南方向夜幕中火光闪烁,一切仿佛去年建德宫那一夜祸事重新上演,顿时将石琨推到了近乎崩溃的边缘,甚至就连叫嚷声都带上了几丝哀求并哭腔。

    单于台中这些羯军将士虽然贪婪胆大,但对关系到自身安危的军情也不敢忽略,借着石琨的由头派出使者前往张贺度的营地询问敌情如何。

    张贺度此际正在城头忙于应敌,去年那一场祸乱之后,襄国城池被破坏严重,本就没有经过统一的修缮,如今所谓的守城,不过是依托城北留下的那些高官权贵的府邸门庭串联拼凑出来的一条防线罢了。

    没有一个统一的城墙作为防护,张贺度此时也是忙碌的焦头烂额,更没有心情去搭理单于台的询问。

    此刻他心中对麻秋不乏怨恨,因为按照他的认知,南人骑兵本就不多,羯军在野战方面是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否则何以晋军推进如此缓慢拖沓

    肯定是麻秋不忿于他此前的诸多逼迫,才故意放开对这一路晋军的牵制,让晋军得以迂回进攻城池本体,如此一来,就算稍后作战不利,麻秋也可以借此来攀咬他!

    襄国城防虽然不乏混乱,但也毕竟还有将近两万卒众警戒待战,奋武军去年能够轻松破城,那是趁着襄国本身便陷入混乱动荡,至于这一次则没有这种好运气。

    城北这些权贵府邸修筑得不逊坚堡,众多卒众据此坚守,奋武军纵使游骑精勇,也很难在夜战中攻破城防。不过沈云率部至此,本也没有打算能够轻松攻破城池,只是趁机制造混乱,以疲敝羯国守卒罢了。

    毕竟王师目下兵力相对于羯国守军而言,并不占据绝对优势,襄国城中这些守军对王师而言同样是一大隐患,一旦作为生力军参与到正面战场的作战,同样会给王师带来极大压力。沈云的任务就是绕城游击,避免这些羯国守军趁夜出城。

    有了去年攻破襄国的经历,奋武军此夜扰敌也算是故地重游,对于襄国城防体系还有比较鲜活的记忆。

    沈云率部于襄国城西游走一番,刻意制造混乱,抛扔火种,在将羯卒俱都惊动起来冲入防线之后便又率部策马继续沿襄国城池范围向北游走。

    他倒也尝试寻找去年故径,看一看有没有可供利用的漏洞,发现建德宫西北侧的游苑猎场早已荒芜,继续向内便发现了羯国于此设置的军营,多有拒马、篱墙架设,很明显是做出了一些修补。

    此处无功,沈云却意外发现去年不曾涉足的襄国城北一片建筑正是灯火通明,左右都是扰敌,他便率部继续向北,一路刻意制造声响混乱,务求将襄国所有留守卒力俱都惊扰起来。

    作为北城守将,张贺度此际也是忙乱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虽然此前麻秋传讯晋军北上不过三千骑兵,但他自然不会相信麻秋的鬼话。

    以己度人,他才不会相信麻秋老老实实将军情共享,谨慎小心才能不犯大错。虽然张贺度本身对于襄国城池得失不甚在意,但前提是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他还要将眼下所掌握的这些军力带回信都,作为之后争权夺利的筹码,在此之前是绝对不容晋军攻破城池,大举残杀他的卒众。

    所以随着奋武军的移动,张贺度也率领麾下几千精卒游走于防线之内,最后还是来到了城北单于台外。单于台里石琨几次派人传讯召唤,可张贺度眼下哪有心情去搭理那个怯懦无用的皇子,对此拒不回应,只是小心警戒不让城外游走的晋军攻破防线。

    如是一夜惊慌,总算是确保了城池防线没有被攻破,随着天色渐亮,城外游走的晋军也退兵而走,不知所踪。

    张贺度一面派出游骑斥候追踪晋军撤离的方向,一面又派人前往城南向麻秋表达自己的不满,并也顺势留在单于台外的营地中小作休憩。

    可是张贺度这里还没有休息多久,城南陡然传来急

    报,言是麻秋率军进攻晋军大阵,却陷落阵中,反被晋军包围起来。

    得知这一消息后,张贺度自然不能淡定,他与麻秋虽然不睦且多有争执,但在对抗晋军这一问题上却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麻秋若是落败,他自然也逃不了好处。

    “麻贼愚蠢,枉负大名!”

    张贺度一边痛骂着麻秋的无能,一边紧急调整防务,放弃外围一些无足轻重的据点,重点防守几处区域,同时派人密切关注城南战况。麻秋胜负生死如何,他是不甚在意,但若果真败了,他就不得不另作打算了。

    正在这时候,单于台中的守卫再次前来询问军情,从昨夜至今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张贺度也是烦不胜烦,正待要厉声斥退,心中却陡然一动,说道:“请殿下稍候片刻,我巡营完毕后亲往汇报战况。”

    他倒不是突然关心起石琨的情况,而是意识到这对他而言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他虽然从麻秋手中瓜分出万数卒力,但麻秋麾下仍有两万余精骑卒众令他垂涎不已。此前他是没有机会插手这一部分骑兵兵权,可是现在麻秋陷落敌阵中,城南骑兵卒众正是群龙无首,而他作为襄



1434 罪无可恕
    奋武军在结束了夜中扰敌之后,即向城南大阵游弋而退。这一夜虽然没有发生什么高强度的战斗,但是竟夜奔扰,为了将襄国城北防事完全惊扰起来,对人马精力消耗也是极大,

    不过当他们撤退到半途的时候,城南战场便传来了消息,麻秋正自率大军猛攻大阵,大都督谢艾最新命令是奋武军原地休整,务求将城北羯军阻在城中,勿使干扰城南战事。

    随同军令而来的还有一千奋武生力军,去年连场作战虽然令奋武军损失颇多,但在经过大半年的休整之后,奋武军编制又补充完整,仍然是中路战场上最重要的骑兵战力。

    得到新的作战命令后,沈云便也不再急于后撤,趁着天亮前的这段时间命令兵众抓紧时间用餐休整,并换下一批新的战马。可惜去年秋里他们在襄国城外所攻击的那一处马营早被羯军拆除,没有现成的营盘可用,只能露天席地的回养士力。

    那一千名奋武生力军在将物资、战马交割完毕后,便在主将沈云的吩咐下沿襄国城北防线铺散开来,用以警戒城中守军动静。

    不过沈云等人休息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天色刚刚放亮不久,很快就有变故发生,十数名羯军游卒身披麻袍、手摇白幡,被派出不久的游骑斥候们押送到了临时的营地中。

    “你们要投降”

    听到这些羯军士卒的话语,沈云一时间也是愣了一愣,脑海中生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怀疑。虽然就在此前不久羯将麻秋陷落于大阵中的消息已经传来,但王师大阵还没有形成彻底的围困,谢奕所部骑兵军队仍在战场上与羯军被分割在外的数千卒力激烈厮杀战斗。

    而且昨夜袭扰的时候,虽然视线大受限制,但通过防线内羯军的反应,沈云也能感受到城中守军仍然规模不小,且布防统御得当,短期内只怕不能由正面冲破防线。可是现在却有十几名羯卒冲到城外来表示要投降,沈云自然不肯轻信,怀疑其中有诈。

    那十几名羯卒也是满脸的惶恐惊悸,开始七嘴八舌讲述起城内刚刚不久所发生的纷乱:主将张贺度下令他们全线收缩,之后便前往单于台拜望宗王石琨,不久之后却传出张贺度被杀的消息……

    虽然这十几人言辞陈述混乱不堪,但沈云总算勉强梳理出一个脉络,不由得笑道:“这羯国群贼莫非也感于天命,应于道义,自取灭亡”

    言虽如此,但区区十几个羯卒兵众的口供还是不能让沈云信服。不过他也并没有枯守在此,等待更确凿的消息传来,而是即刻下令将士们上马,先靠近襄国城北防线主动去打探最新消息,同时又将这一点变数派人飞骑传告仍在大阵中主持围杀麻秋部伍的谢艾。

    当沈云他们抵达襄国城北防线时,果然发现留守羯卒已经大幅度的后撤,而昨夜用来抵御他们侵扰进攻的战线已经多数空虚下来。

    眼见这一幕,沈云便派出数路骑兵小队前往佯攻试探,之后便发现这些羯卒虽然也在有所抵抗,但很明显都是区域的应激反应,而不是像此前虽然在夜中,但仍具有明显的统筹调度,可见羯国守军的指挥防务方面的确是出了问题。

    得知这一点之后,沈云自是大感欣喜,将此前投军的十几名羯卒再遣出,吩咐他们归告那些有意投降的羯国将领,王师愿意接受他们的投降,但前提是必须要拿出让王师信服的信物,比如将士弃甲弃械出营,比如奉上羯将张贺度并宗王石琨。

    与此同时,沈云留下两千卒众分散于羯国防线,自己则率领千数卒众直冲昨夜所发现城北那处宫苑所在,很明显那里就是羯国守军一处枢纽所在,而羯国那些降卒们也交代留守襄国的武安王石琨正居住于此。

    无论襄国守军是战是降,自然只有靠近那处中枢所在才能得到最直接最有效的反馈。

    当沈云还不能确定襄国守军投降是否确有其事,单于台此处在经过短暂的安静之后,很快便又陷入了更为惨烈的厮杀。

    道理很简单,在张贺度意外身死而麻秋则生死未卜的形势下,意识到投晋乃是一条出路的并不止一群人。单于台内麻秋的心腹在生起这个念头的时候,单于台外那些守卒们同样也在极短的时间内有此领悟。

    但若要投敌,可不只是束手待擒那么简单,这些守卒们也希望能够有义举事功稍作傍身,同时也是要取信于城外的晋军。

    此前乱战中被抛出的张贺度首级早已经不知所踪,或者已经被某个聪明人先一步藏匿起来。

    单于台内的石琨与张贺度的尸体也都是非常好的目标,而那些羯军守卒们可没有此前张贺度的那种顾忌,还要保留住石琨的性命用以招抚麻秋余部,对他们而言,只要能够将这桩功事抓在手中,由自己呈交晋军即可,至于石琨活着自然是好,但若只是一条尸体,也不是不可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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