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长宜说道:“是啊,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绞尽脑汁、费尽心机,就是找不到他的毛病!如果他不拆迁,工作就进行不下去,头前那些按规定拆迁的人家,议论纷纷。我真是急了,豁出去了。在他最后一次聚众围堵市委大院,我听说后立刻火冒三丈。朱市长那时是北城党委书记,他见我火了,还嘱咐我,要讲究策略,千万不要激化矛盾,毕竟是在市委大院。我哪还顾得上策略啊,心想你他妈的不就是滚刀肉、油盐不进、荤素不吃吗?我就不信我彭长宜制不服你!到了市委大院后,我二话不说,拽着他就往摩托车上塞。我当时我骑的是挎斗摩托车,带着他一路狂奔,我跟他说,你不是不同意拆迁吗,你不同意拆迁,我的官也当到头了,我也没活路了,因为我跟市里签订了责任状,一票否决,我活不下去了,你也别想活,咱俩今天就跳万马河!我直接把他拉到了万马河的大桥上,把他拽出来后,就往桥下扔他,他死活不跳河,直跟我说好话,就这样,才算降服了他,最后我们俩还成为了好朋友。”
“你这是什么工作方法?”
“什么工作方法?管用的方法!”彭长宜理直气壮地说道:“如果按照你们搞理论的方法,是要深入细致地做其思想工作,使他转变思想意识,认识城建工作利国利民的重要性?对不对?”
舒晴没敢回答。
彭长宜说:“我告诉你,这些招儿不好使,何况我的确使过。在基层工作,好招儿使,邪招儿也要使,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话吗?基层的事,干得,说不得。就是这个道理。”
舒晴听得目瞪口呆,半天才说:“你当时真的想把他扔河里去吗?”
彭长宜说:“真的,因为我制服不了他。”
“那如果真的出了人命怎么办?”舒晴担心地问道。
“这一点我心里有数,出不了人命,顶多呛几口水。”
“谁呛几口水?”
“那个拆迁户呗。我会水,比浪里钻差不了多少,我不会让他淹死的,但我肯定会让他呛几口水,真是气死我了,跟他同归于尽的心都有。”
彭长宜说道这里,口气里还有着愤懑。
舒晴对彭长宜有了敬仰,也许,这就是彭长宜自嘲的地板干部真实的形象代表,是她感兴趣的基层官员。
说到这里,彭长宜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权小责大,位卑言轻,前途艰辛等等,都造成了基层干部的某种心理压力、无暇照顾家人的愧疚心理。说到这,你也可能听说了我的家庭一些情况,事后我反省过,对家,对孩子,我的确做的不够,忽略了他们。劳累一天了,回到家里,就想心里清静清静,这个时候,最反感的就是家属的抱怨。尤其是我那位家属,每次一进家们,第一句话保证就让你不舒服,她委屈,我也委屈,感觉自己早出晚归累得半死,还不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吗?时间一长,就懒得解释、懒得安抚了,沟通就更别提了。现在回过头来一想,自己的确忽视了他们,忽视了这个家,忽略了家人对你的依赖,久而久之,家属就心生抱怨,抱怨久了,你也就腻烦了,甚至不想回家,越是这样,她抱怨的就越甚,恶性循环,渐渐地,两口子的心就疏远了。其实家里的这个人也挺难,独自一个人带孩子,孩子半夜发烧指不上你,接送孩子上下学指不上你,甚至灌煤气都指不上你,这些都还好点,最苦闷的就心里有话没地方倾诉,好不容易盼着你回家了,十有**都是在喝了酒的情况下才进家门,即便这个时候想听她倾诉,精神也不做主了,早就疲惫不堪了,长此以往,没有不出问题的道理。”
舒晴知道彭长宜个人的一些情况,这也是她最近对彭长宜的个人问题比较感兴趣的方面,她试探着问道:“为了孩子,你真的没想过复婚吗?”
彭长宜说:“离的时候我不离,是她逼着我离,那天姚斌几个在现场,她态度非常决绝。我只好随她了,但是我这个人有个毛病,不轻易去做一件事,一旦做了,就绝不后悔,既然离了,哪怕我肠子都后悔青了,也不会复合,因为我的内心已经无法接受这样一份本已破裂的感情。”
舒晴注意到,从始至终,彭长宜都没有指责前妻,更没有指责前妻的不忠,这一点,很是让她钦佩。她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么多年,你就没碰到合适的?”
彭长宜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说道:“这个问题我不考虑了。”
舒晴奇怪地说:“难道你后半辈子要过独身生活?”
彭长宜说:“不是我要过独身生活,是生活逼迫我这样做。俗话说得好,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官,指不定哪天上级把我调到别处,又远离了家,唉……我怕了,成家易,守家难啊。”
“那真的不打算再结婚了?”舒晴又再次问道。
彭长宜说:“暂时不想结了,失败过的人,想到这个问题会心痛……”
彭长宜此时,的确有心痛的感觉,他想起最初被自己推出去的丁一,想起沈芳的出轨,想起了想结婚的陈静,似乎这三个人没有一个是真正属于自己的。说心里话,他现在真的是不想谈感情的事。
第2012章 大师兄
“你是说锦安的……领导……”舒晴小心地问道。
彭长宜没有正面回答她,说:“这是我反复试验得出来的结果。其二,这项工作你的大师兄早就在督城搞得有声有色,你就是搞得再好,也好不过他,因为,这个模式就是从他那里复制过来的,他把该做的都做了,该想的办法也都想了,在锦安,甚至在全省,他就是原创,你再怎么做,也超不过他去,而且,他从去年就开始就见成效了。我预测,督城,将成为全省创建活动的标杆和典型。做好关昊和孟客他们这些红花的陪衬,是亢州的定位。”
舒晴说:“那是,他是从省委下来的人,当年就曾经跟廖书记在南方搞试点,肯定更能深入地领会其中的精髓,起到典型和示范作用的。”
彭长宜听舒晴的口气里有赞许的成分,就说:“是啊,我怎么忘了,他是你的大师兄吗。”
舒晴笑了:“干嘛把同志间的关系搞得这么庸俗?”
“庸俗吗?我觉得一点都不庸俗,我要是你,下次见着他就管他叫大师兄。”
舒晴说道:“可你不是我,所以我也不叫他大师兄。其实,在省委机关,我们接触并不多。”
“呵呵,别当真,我开玩笑的。”
舒晴又说道:“这项工作目前是全省的重点工作,也是廖书记来了以后抓的最大规模的一次活动,你要讲政治啊?”
彭长宜说:“这个不用担心,亢州绝不会落后于任何其它市县的,我说了,中上等,而且保质保量,实实在在,绝不含糊,无论是否讲政治,这项工作于党于民来说,都是一件大好事,是千载难逢的大好事,往大了说是密切干群关系,引领农民改变生活方式的深刻革命,往小了说,整治农村环境,给老百姓真正做点实事,也是各个地方必须要做的工作,我要是没这点政治觉悟就白瞎了。”
舒晴不好意思了,说道:“我倒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本意其实是想说,干任何工作,你都是一个不甘落后的人,这项工作也不例外。”
“这项工作就是个例外。”彭长宜说:“以后,我这往前冲的脾气也该改改了,不然容易得罪人,遭人嫉妒。”
“你不是说因为工作得罪不了人吗?”
“理论层面上是这样,现实中不全是这样,也有例外的时候。”
“在什么条件下例外?”舒晴发现,彭长宜说的任何话都她都感到新奇,并且有道理。
彭长宜叹了一口气,说道:“在政治生态不是特别理想的时候,在不被领导待见的时候,就要时刻小心了,因为往往这个时候,你干得越好,就越得不到表扬,甚至适得其反,但如果你干不好,肯定会得到处罚,所以,我就给自己选择了一个定位,就是刚才说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懂了吗?”
舒晴看着他,说道:“你是不是还在为那块地皮的事耿耿于怀?”
“所以我刚才说我行的是小人心思吗?”彭长宜说道:“其实,让我耿耿于怀的不是那块地皮的本身,我耿耿于怀的是领导为什么偏要插手这么一件小事?而且,你没看出来吗,我现在大有被孤立之势。”他没有用“架空“这个词。
彭长宜说完这话后,自己都很奇怪为什么在舒晴这样一个女孩子说这话,就因为舒晴在象牙塔没有沾染上官场上的俗气吗?
舒晴看着他说道:“我相信你的能力,你的位置是任何人取代不了的,也是任何人孤立不了的。除非你愿意被这样。”
彭长宜苦笑了一下,说道:“没有一个市委书记愿意被孤立的,不过,有些时候,孤立也好,清静。我想起我的老领导做的一首诗:家在亢州城下住,愿听秋水起涛声,常从近岸观渔火,更向长空觅雁鸣。放歌苍宇荆卿志,吟咏秋实古郡情,寥廓霜天夕照里,垂竿万马钓周公。每当自己不得志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这首诗,感慨颇深。想我这几年,也的的确确风光过了,而且一直都处于上升的态势,有人就说我是坐火箭上来的,从这些话中,我听出了一些意味。所以,被人孤立一下也好,这样也能知道自己的分量。况且,什么事也不能光显我能,还要给其他人发挥才干的机会。只有这样,才能万物平衡。”
尽管彭长宜说得轻松,但舒晴还是从他的话中听出了无奈。看着旁边这个坚强男人的无奈,她也隐隐地感到了一丝沉重,也许,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有官员的地方,就有斗争。不能不说彭长宜是个聪明人,是个懂进退的人,在外部政治生态不利于自己的时候,他选择了忍让和退避,尽管他的岁数不大,但俨然像个成熟的老政客,而他做得又是那样的无可指摘!
舒晴对彭长宜肃然起敬。这个男人,更加像迷一样吸引她了。
说着话,他们驶进了一个小镇的集市中了。
乡镇的集市很热闹,加之正是开春季节,卖各种树苗的、农机具的、猪崽、鸡鸭鹅的幼雏、服装百货、日常用品……可以是包罗万象、应有尽有。
“这就是传说中的大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呢。”舒晴兴奋地说道。
彭长宜知道舒晴说的是真的,就说道:“你看看,你要是不下来挂职,你怎么能了解乡情和民情,连农村的大集都没见过,在象牙塔里,怎么能研究出符合民意的政策来。”
舒晴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不就是这一点缺陷吗,况且,我已经在改变了。”
彭长宜笑了,说道:“你下去逛逛吧,反正我这车在集市上也走不快。”
“太好了!”舒晴说着,就打开车门下了车,就转身向身后卖鸡雏的摊贩走去。
彭长宜驾着车,走走停停,等他好不容易终于走出最热闹的地段时,还不见舒晴追上来。他就把车停在一旁,返回来寻找舒晴。
第2016章 这个姑娘不错
“有什么底啊,我这次来,就是跟老兄你取经来了。”
孟客说:“你就涮老兄我吧,谁知道你是真取经还是假取经?”
彭长宜不理解孟客话的意思,就说道:“怎么讲?”
孟客酸酸地说道:“市委书记亲自驾车,半路还偏离了公路,转入乡村小道,欣赏大自然美景、田园风光,该是多么惬意的事啊,羡慕啊——”
彭长宜笑了,说道:“本来我是准备自己来的,又担心老兄不高兴看见我一个人,所以……”
“去你的吧,我哪有你这条件啊,也只是想想而已,这个姑娘不错,收了得了。”
彭长宜一听,赶紧摆手,说道:“不敢,不想。”
“你还不想?难道她配不上你?”
“不是,是我配不上人家,我说不想,就是不想这事了,麻木了。”
孟客说:“我看你不是不想了,是该想的你不想,不该想的你倒总想着。”
“我想什么了?”
“你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又听见别人说我什么了?”彭长宜无辜地看着孟客说道。
孟客笑了,说道:“我什么都没听见,我只是根据以往我在亢州时的情况,通过分析得出来的结论。”
“什么结论?”
“什么结论都没有,老黄历了,而且,你就是真想了,也白想了,因为,已经不是你想的事了,所以,我要是你,就实际一点。”
彭长宜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就说道:“实际一点指的是什么?”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彭长宜说:“我越发的不明白了。”
孟客说道:“我说老弟,你明明知道我现在羡慕你,所以你就别跟我卖乖了,如果再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你就继续糊涂着吧。”
彭长宜笑了,说道:“老兄,我们这次来,是真心向你取经来了,另外也想看看老兄,你不识好心也就是算了,一会可不要当着某些人的面说些那个啥的话啊。”
孟客又笑了,说道:“你就谦虚吧,谁不知道老弟你的工作力度和风格?我再不早点飞,会被亢州拉下十万八千里的。”
彭长宜苦笑了一下,说道:“啊,此一时彼一时啊,不说了,先说吃饭的事,我可是什么都没点哪,就等你老兄来安排呢。”
孟客一听,说道:“你还是不饿,我在那边早就安排好了,你非得把我叫出来,不入我们的狼窝虎穴你就只有饿肚子了。”
彭长宜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是想跟老兄单独呆会吗,再说了,我不是还给老兄带来教授吗?我们聊聊私房话多好,有旁人不随便。”
孟客笑了,说道:“好,今天想聊什么,就聊什么。”
“那能不能先安排吃的?已经饿死一只生灵了,别再饿死一个大个的。”
孟客又是一阵开心地大笑。
正说着,服务员就开始上菜。
孟客说道:“我进来的时候听说你们还没点菜,就提前安排了,不管对不对口,凑合着吃吧。”
“我倒没什么,你还是点一些她爱吃的吧?”
孟客说:“不就是松仁玉米吗?点了。”
彭长宜笑了,在党校学习的时候,他们俩有时候请舒晴出去吃饭,知道舒晴最喜欢吃松仁玉米,而且的每次必点。服务员给他们面前的酒杯倒满了酒。
孟客悄悄问道:“小舒这段时间锻炼的怎么样了?能喝点了吗?”
彭长宜说:“看你的诚意了,如果你的诚意到了,她就不只是一点的问题。”
“你们在嘀咕什么?”舒晴这时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问道。
彭长宜说:“孟书记问我,你能喝多少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