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保安军接到了这位宋商后人的告诉,根据我们保安军的调查,所谓献图完全是无稽之谈。因此要求一,高丽朝廷释放被冤枉的宋商,死了的话送回尸骸,归还这位宋商的家产,并对其后人进行赔偿。
要求二,惩办当日诬告宋商的人员和审案的官吏,并以高丽王的名义下发诏书,澄清冤情并对被冤宋商后人进行道歉。
要求三,赔偿我保安军此次出征军费三百万贯,并同意耽罗复国,不许再以武力欺凌耽罗国。我大宋保安军将对耽罗国的内政外交进行指导,直到耽罗国能够自立为止。”
李三奇感觉脑子有些发晕,他吞了一口口水,呆呆的看着沈敏道“三郎君提的条件固然对我们有利,不过这样苛刻的条件,高丽人会接受吗?”
沈敏说了这么久,正觉得有些口渴,他一边从炭炉上倒了些热水,一边则漫不经心的说道“要求合不合理,不在于要求的内容是什么,而在于提要求的是谁。
如果你们接下来这仗能够大获全胜,把高丽南部搅个天翻地覆,我们提出再怎么荒唐的要求,高丽王也会好好考虑的。但假如你们被人家给轻易击退了,就算我们向高丽王俯首称臣,他也觉得我们这是在挑衅他。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李三奇思考了一会,立刻恍然大悟的说道“我明白了,这就是三郎君平日里说的,弱肉强食,物竞天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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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陈府一
翌日,昨日才抵达临安的李三奇就踏上了回程的道路,他之前还想着这次要好好瞧一瞧临安的繁华,这美梦算是破产了。不过即便是如此,他却不敢有什么怨言。
像他这般的社中老人都知道,保安社内得罪了谁也别得罪三郎,别看平日里三郎一脸和蔼可亲的模样,而其他头领个个脾气都不怎么好,似乎看起来三郎更软弱可欺一些。
但是保安社初起时,东南海上三伙巨盗,却有两伙为三郎所灭。其中一伙盗贼失败后试图远离台湾海峡,抛弃了地盘一路逃到了吕宋岛去,若是按照海盗们旧日的规则,保安社这时就应该放他们一马了。但是这位三郎君却力排众议,独自带船追杀了下去,在吕宋岛附近消灭了逃亡的海盗,完全没有给他们东山再起的机会。
海上的盗贼们意识到,即便是茫茫大海也无法阻挡保安社的追杀后,要么金盆洗手不干了,要么就远离了台湾海峡跑去了南洋讨生活。而东南海上最后一伙较大的盗贼,则干脆投降了保安社。
可以说,保安社能够在短短数年里控制住东南海上的秩序,除了海商们成群结队出行,导致小伙盗贼失去了生存空间外,保安社这种毫不留情的斗争,也是东南沿海的海盗们不得不服从于保安社的命令缘由。
之后三郎君又制定了社内的诸多制度,把东南海域分为数块控制区,要求各部不得越界,并控制本区的海上秩序,从而彻底压制住了海盗们为了地盘互相攻击的习气,令保安社内部始终保持了一个较强的凝聚力,使得众人对于三郎君是又敬又畏。
李三奇就很明白,虽然二郎君和齐正将眼下是济州军的头领,但只要三郎君一声令下,济州军根本就不可能听从这两人。也许齐正将还能指挥的动几名心腹,但是他们肯定命令不动那些船长。
因为在保安社的体制下,这些船只只是调拨给各区域的头领使用,而船上的一切则归船长负责。船长的任免由总社核准下令,每一位船长都享有不经司法审判不得定罪的权力。而对于船长的审判,必须有不少于两名船长在场,方才视为合法之审判。
按照保安社的规定,航行年限超过10年,航行里程超过1万里,领导一艘2千石以上船只完成过三次东、西洋航行的船首,才能被授予船长的资格。至今为止,保安社拥有船长资格的人数也才不到120人,而这些人每年有半数在台湾岛休息。不是他们不想出海,而是没有这么多适合他们驾驶的大船。
这些人即便待在岸上,每年也能从社内领取半薪。而那些出海的船长,除了领取全薪之外,还享有座舰一年收益5的福利。于是,各区域的头领们受制于手下的船长,而船长们又受制于岸上等待他们犯错的同僚,最终总社的海事局和船长联合公会控制着海上的一切事务。
而整个社内只有三郎君才能保证,给中下阶层的水手一条晋升到船长的道路。那些头领们对于这种束缚住自己权力的镣铐,天生就抱有不满。因此,海事局和船长们,包括那些中下阶层的水手们,天然是拥护三郎君的。
保安社作为一只海上力量,失去了船长和水手们的效忠,基本就等于是一只任人宰割的肥羊了。更不用提,台湾岛上最强大的一只民兵力量,同样是归属于这位三郎君名下的。因此任何背叛了保安社的头领,到头来只会等来毁灭的降临而已。
就算是齐正将这样的强人,能够笼络到的也不过是一些陆上的将领罢了,没有那个船长会背叛自己的利益,也没有那个船长敢于违背自己手下水手们的意愿。这就是为什么,社内的那些头领们一经达成了同朝廷的协议,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把三郎君送去大陆了,因为没人愿意有这样一个强人压在自己头上,特别是这个男人还这么年轻。
就像李三奇对于自己的上司齐彦冰充满了敬畏一般,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上司每每提及三郎君时,隐隐蕴藏的敬畏之情,这就是他为什么不敢在三郎君面前抱有怨言的原因。
看到运河码头上的船只,李三奇躬身对着沈敏恭顺的请示道“三郎君可还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二郎君和齐正将的吗?”
沈敏沉吟了片刻后说道“替我向二哥问好,让他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至于齐大郎么,告诉他不要多事,好好协助我二哥,尽快吧岛上的马场给我建设起来。”
李三奇的身子僵硬了一下,随即头也不抬的回道“遵命,三郎。”
王之荀这日蒙陈康伯所召,便丢下报社事务匆匆赶去清河坊的陈宅。陈康伯次子陈安节出面接待了他,并带着他走入了后宅池边的小榭之中。穿过了小榭外面垂挂遮挡蚊虫的纱障,王之荀才发觉小榭内已经坐着了一人。
他不由有些惊讶的问道“孙兄,你如何会在这里?你不是说这两日家中有事,所以才向我请假不去报社的吗?”
孙资讪讪一笑,起身向他回礼后说道“原来是王兄来了,呵呵,今日可真是巧了啊。不知王兄为何会来这里呢?”
王之荀的视线紧盯着孙资不放,口中坦然的说道“陈公说有事要询问于我,我自然就来了。不知孙兄你是为何而来?”
孙资有些忍受不住王之荀咄咄逼人的目光,一边转移着视线,一边尴尬的笑着说道“奥,奥,我其实也是被陈公叫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替孙资解了围,“你们两人都是我让人叫来的,就是想要问问你们关于这《临安新报》的事情。”
孙资和王之荀赶紧转身,向着上首叉手行礼问候道“陈公安好,晚辈…”
在次子陈安节的陪同下,陈康伯从一扇屏风后转了出来,在上首的竹榻上安坐了下来,并向着两人摆手示意道“你们都是老夫好友的后辈,说起来和老夫的子侄没什么区别,都坐下放松些说话吧。这里是私宅后院,不是什么聚会之所在,没必要弄的这么严肃。”
《礼记》云同门曰朋,同志曰友。孙资和王之荀的父辈都是主张北伐的士大夫,陈康伯这么说倒也没什么问题。不过王之荀却明白,陈康伯这是在拉近双方的关系,好令下面的谈话变得更顺畅一些而已。想想之前这位世伯三番四次的拒绝替自己向官家递交上书,就知道这位世伯今日的反常举动必然是有缘故的了。
他尚未完全坐稳,就已经向陈康伯试探的问道“陈公谈起这《临安新报》,难不成是朝廷对报社有什么看法吗?晚辈这些日子都在报社内,倒不知有什么地方犯了朝廷的忌讳。”
陈康伯微笑着说道“令香多虑了,并不是报社犯了朝廷的忌讳,我才叫你们过来的。只是报纸这东西倒是个新鲜玩意,现在不仅平民百姓爱看,朝中一些官员也很喜欢看,毕竟上面不仅有临安街头巷尾的琐事,还有各地的物价变动么。
就好比各地官员士人关注朝廷邸报,为的是想要知道朝中的人事变故和国家大事。而这《临安新报》,却让朝中大臣了解了民间百姓的生活和不满,也好给朝廷制定政策时提个醒么。
虽然有一些御史官觉得,报纸上刊登一些奇闻轶事、寻人启事、商铺广告和各地物价变动都没什么,但是应当严禁刊登朝中颁行的各种政策并加以自行解读。此外不得刊登一些攻击朝中和地方官员的文字,还有朝中正议而未决的事务等…”
王之荀的注意力终于从孙资身上挪开了,他望着陈康伯颇为焦虑的说道“陈公,晚辈觉得这些官员的意见实在是不妥,如果按照他们说的去做,还会有谁去看我们的报纸呢?
这《临安新报》上的文字,需要经过三道程序进行审核,由主笔做出每期刊登文章的最终决定,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在报纸上发表自己的文字的。况且大多数胡编乱造或是只有谩骂而无实证的文章,在这之前已经被筛选下去了。能够刊登在报纸上的文章,多多少少都是确有其事的,这如何算是攻击朝中和地方官员呢…”
陈康伯挥手打断了他,认真的对王之荀说道“正因为确有其事,所以才是最糟糕的。你觉得会有多少官员喜欢,自己那些烂事被你们登在报纸上,贻笑于世人的?
虽说,报纸上的那些文章对于他们并没有什么约束力,朝廷也不能拿这些文字当成证据去处罚他们。可是当这些官员想要往上走一走的时候,你们这些文章就成为了阻碍他们往上爬的包袱了。谁还没有几个竞争对手,朝中的台谏清流眼下都不要费什么劲,直接从你们的报纸上挑选文章就能让那些官员痛失升官机会了,你说你们这报纸能不招人恨吗?
对于官员们来说,他们不在乎报纸上的文字究竟是真是假,他们只在乎你们能不能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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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陈府二
对于陈康伯的大实话,王之荀默然无语,简直无从分辨,他沉默了好久,方才勉强说道“如果以这样莫须有的理由查禁报纸,这可秦太师在世的朝廷又有什么区别?还请陈公为我们主持公道啊。”
陈康伯叹了口气说道“就是因为朝中有人觉得,如果因为这样一点上不得台面的理由查禁了报纸,恐怕会使得那些主和派官员会趁机针对北伐复土的主战言论,借查禁报纸非议朝政官员之名,再次掀起针对主战派官员的言案,所以才出面阻止了这次查禁报纸的朝议。只是,这样的抵制又能坚持多久?若是你们这报纸把我们这些主战派官员也当成了攻击目标,那么到时恐怕就没有人会再出面为这报纸说话了。”
王之荀有些听出了陈康伯的言外之意,不由直接向他询问道“陈公这话的意思,莫不是要求《临安新报》今后成为主战派的喉舌,只能为主战派说话吗?”
陈康伯饮了一口茶水,慢悠悠的说道“王世侄,莫要忘记了,令尊就是主张北伐复土的。在别人眼中,你难道不是主战派的一员?孙世侄之前也跟我说了,为了扩大评议朝中政策的文章版面,你向沈三郎进言也不止一次了。如果有我们愿意支持你,世侄难道还拿不到更多的话语权吗?沈三郎和老夫算起来,好歹也是后生晚辈,总要给老夫一点面子的。”
王之荀冷冷的瞪了一眼对面就坐的孙资,他这下总算明白对方为何会一早就坐在这里了。原来是拿着报社内部的消息,来向陈康伯献媚来了。虽然王之荀能够理解孙资想要出头的急迫,但并不能理解这位朋友出卖报社众人的行为。
虽然他在报社干了还不到20天,但是却已经深深的喜欢上了这份工作,现在他一天不去报社转转,就觉得自己总好像有什么事情没做。只有每天审核那些从各处送来的消息和文稿,才能让他觉得自己的生活正一天一天的流逝,让他知道自己被一群人需要着。
这种工作所带来的快乐,不是邀请几个朋友游园聚会谈论诗词歌赋能获得的。前者能带给他成就感,而后者不过是朋友之间的消遣罢了。面对着陈康伯的暗示,他现在算是有些明白,那日沈敏在湖上游船中为何要对他们这些人的无所事事进行斥责了。
沉寂半响之后,王之荀只能推脱道“陈公,这报社毕竟是三郎的产业,就算朝廷诸公想要对报社进行一些改变,也得先问一问三郎的意思吧?您直接找上我,这恐怕有些不合道理。”
陈康伯有些意外的看了王之荀一眼,不由微笑着说道“王世侄难道以为,老夫还会夺了三郎的产业不成?好歹他也算是我江西乡党的门下,老夫若是干出了这样的事,岂不是让洪家兄弟戳老夫的脊梁骨么,老夫岂能这么干。孙世侄,你来跟王世侄说说吧,今日老夫叫你们两人过来谈什么。”
孙资赶紧起身向陈康伯躬身行礼,方才直起身体对着王之荀说道“王兄,陈公找我们过来想要商议的是,假设沈子义不愿接受我们的安排,让《临安新报》成为主战派的喉舌,那么我们两人能否接手报社继续经营下去…”
听着这位孙朋友说了半天,王之荀大致理解了陈康伯的意思。朝中主战派官员如今虽然声势大涨,但是官家在清理了一部分秦党之后,却并没有继续清理朝中主和派官员的意思了,不但出面保住了秦桧的学生汤思退一脉,又召回了万俟卨。
五月初二官家下令任命万俟卨为尚书右仆射,同尚书左仆射沈该同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如此便确立了左右相共领朝政的格局。万俟卨是秉持秦桧路线的主和派,而沈该则是秉持先守后战的中间派,这样一来秦桧去世后一度偏向主战趋势的朝局,现在又偏转了回来。
这样的政治转向显然是无法为重新得势的主战派官员们所接受的,特别是秦桧这十余年来对非秦党一系的政治打压,除了主战派之外,不愿意附和秦桧政治主张的中间派官员,甚至是主和派官员,也一样在秦桧的打压范围之内。
因此官家认为朝中的秦党已经清除的差不多,该回复政局平静的时候,对于过去十余年里被打压的主战派官员和中间派官员来说,这样的政治清洗只不过才上了一道前汤,正席都还没开始呢,没人能够把一块从山顶滚下的巨石再推回原来的位置,哪怕是官家也不行。
只是现在的台谏官员虽然已经清洗了一遍,但大多还是秦桧提拔上来的官员,这些人虽然和秦党的关系不是那么的密切,要不然也会现在才得到提拔。但是他们毕竟是在秦桧独相时中的进士,和这位大宋的独相不可能不发生关系,因此他们自然是不希望继续翻秦党的旧账,免得最后翻到自己身上来的。
而秦桧死后,这台谏官员的任命之权又回到了官家的手中,主战派很难去影响这些官员的思想。虽然其中也有陈俊卿这样的主战派官员担任了殿中侍御史,但他的影响力却也无法同整个台院进行抗衡,更何况这位是张浚的支持者,现在正积极谋划让张浚复起之事,根本无暇关注其他事务。
在这样的局势之下,主战派需要一个能发出自己声音的舆论工具,对那些朝中剩余的秦党进行继续攻击,以推动这场对秦党的政治清算继续前行。孙资显然是嗅出了主战派官员的需要,刚好他又在《临安新报》干了几天,顿时发觉了一个适合于主战派官员所需要的舆论工具。
陈康伯为代表的主战派官员显然很满意孙资送来的这份礼物,于是准备好了接手这份报纸以为己用。不过好歹沈敏也是鄱阳洪氏的门下,而鄱阳洪氏不仅是陈康伯的乡党,也是主战派的一员,这样明目张胆的窃取对方的产业,他们也还是有些抹不下脸面。所以才准备了第二个方案,如果沈敏不肯配合的话,就要迫使对方出让报社,由他和孙资来主持这份报纸了。
孙资显然以为,这是一个在主战派官员面前崭露头角的机会,所以说的兴高采烈。但王之荀可不这么认为,他思考再三后,对着陈康伯摇头说道“晚辈才疏学浅恐怕难以承受陈公的重托,这样的事情,有孙生一人就足以主持了,请恕晚辈不能从命。而且晚辈以为,陈公还是应该先同三郎好好商议才是,和这样一份报纸相比,三郎才是陈公真正可以倚靠的栋梁之士啊。”
陈康伯有些意外的望了王之荀一眼,方才说道“令香何时变得如此谦虚起来了,记得你之前来拜访老夫的时候,谈论起洪氏兄弟也颇不以为然的啊。”
王之荀撇了撇嘴道“即便是今日,晚辈也没觉得洪氏兄弟有什么出奇的,不过他们倒是收了一个好徒弟。这位沈三郎虽然年轻,但做事却是脚踏实地步步向前,到今日为止,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人物。以晚辈观之,朝中这些主战官员虽然口舌伶俐,写的一手好文章,但论起做事来,恐怕无人及得上这位沈三郎的一襟衣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