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俨然忘了,近年西海沙化的土地已经吞没了卫国好几处城池,并且还在持续推进。若是坐以待毙,不出十年,卫国将会有至少三成的版图沦为沙漠。到时候,这三成土地上的子民将如何安置,以何为生?
有些人的冷漠不是因为不惧怕,而是事情没有落到自己头上。
所有人都觉得,对于西海土地沙化扩张,朝廷赈灾的粮已经放了,失去家园的百姓也已经安置在别处,该用来种树的钱也是一个子儿没少,人事已尽,这事情就算是解决了。
可对于高廷来说,做到这些还远远不够。
去年冬天,异星现世,夙徒院院主竺离在此契机之下为国运卜了一卦,卦象显示大卫将在三年之内,为天所灭。
沙漠吞城,大旱无收,饿殍遍野,食尸求存。
他不信天,不信命,却知道未雨绸缪是个好东西。
有朝臣上折,斥他昏庸迷道,杞人忧天。他也想过是不是自己过虑了,直到今夏,日头比往年任何时候都毒,多处水源趋于枯竭,他才意识到,老天爷开始动手了。
他得更快才行。
高廷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眼底的坚定没有丝毫动摇:“东征不能停,实在不行,就让所有人一齐上去。”
“这倒不必。”狄墨高深一笑,挤出一脸的褶子。“夙徒院正在举行试炼大选,圣上何不去看看能不能挑选到一两把顺手的刀?”
……
季牧之回到西北大营。
程天死了,卫军士气大挫,根本不敢再次发动进攻。
甲徽瞅准时机再次向季牧之提及前往夙徒院一事,且语气较之前要强烈一些。
宁姒忍不住嘲讽:“你还挺会见缝插针的。”
季牧之仍旧没有给出明确答复,还是以‘我会认真考虑’来搪塞。
甲徽拦住他的去路,一板一眼的说道:“卫军主将已死,刘将军的伤也没有性命之忧,虽短时间不能上阵,排兵布阵却是完全不成问题。恕在下直言,在下答应殿下的事皆已做到,且西北军已经不需要殿下坐镇,若殿下还不肯随我回夙徒院……”
“你当如何?”季牧之反问。唇角微勾似带着笑意。
甲徽握紧拳头:“我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回去。”
“你觉得以你的实力,能把我绑回去吗?”
“哪怕死在你手里,也算是没有辜负师父和诸位长老所托。”
甲徽闪电般出手朝季牧之袭去,忽觉背后火辣辣的疼,竟是宁姒拿花藤当鞭子抽在他背上。
平日相看生厌,这会儿宁姒又有点可怜他了。
脑子这么不好使这么不会来事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当上首座大弟子的。
花钱买来的名头吧?
“你……”
“你什么你?”宁姒气势更足的吼回去,“说你傻你还不承认,也不动脑子想想,若他无心跟你回去,干嘛不一早把你赶走?你真以为我们是缺免费劳力才让你留下的?”
嗯……也有点这方面的原因,就一点儿。
甲徽还没转过这个弯儿来:“你什么意思?”
宁姒挽上季牧之的胳膊绕过他往前走:“自己琢磨去。”
当夜,季牧之拿出舆图,确定荡丘山所在方位,再去找刘飒威告知离营之事。
将领私离大营,等同于擅离职守,尤其是在战时。若传回京都,那可是大罪一条。
岂料刘飒威想都没想,当场应下:“没了程天,卫军便不足为虑。殿下尽管去做自己的事,末将一定守好国门第一关。”
他相信,季牧之此时离开一定有他的道理。要平息一场战事,不光只有wuzhen ya这一条路。
第493章 贪杯
不知不觉已是七月,正值暑中,毒辣的日头把天地烤成一个大火炉。
宁姒伏在马背上,尽管戴着大幕篱遮阳,仍旧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融化了。
季牧之催马并行,把水壶递给她。宁姒喝了一口,竟是连水都是热的。
“还有多久啊?”烈日之下,仿佛连声音都带着汗水的湿咸。
甲徽回答:“前面就是石驼城了,在城里歇一晚,再有两日就能到荡丘山。”
自从季牧之答应去夙徒院,甲徽对宁姒的态度就好了许多,或许他以为是宁姒影响了季牧之的决定吧!
石驼城是卫晋边界上的一座大城,因为两国正在开战,这里驻扎了不少兵力。从军民人数比例上看,前者还更多一些。
卫国的城市和晋国不太一样,从城墙到城门楼,都没有太多的装饰,一切皆以实用为准。城楼像城堡一样包了个弧形的圆顶,对外露出一排排整齐而密集的小孔。
那是弩箭发射孔。季牧之说,卫国拥有最强大的机械作战军团,除杀伤力大且范围广的弩机外,投石机和攻城车也是他们的王牌。
宁姒都已经见识过了。
入乡随俗且避免暴露身份,在进入卫境之后,甲徽就让二人换上卫国服饰。
卫国的服饰极具异域风情,男子穿带兜帽的宽大长袍,系一条很粗的腰带。女人穿露腰短褂,下身或长裙或束脚灯笼裤,缀着五颜六色的亮片,xg gan又妩媚。
宁姒换上红色的短褂和灯笼裤,小绣鞋,还有一条长长的红色头纱。头纱上有簪扣,随手绾个髻扣上就成。
卫国的姑娘们似乎真的很喜欢亮片做装饰,除去衣服裤子,就连头纱鞋子上都缀着,往太阳下一站,亮闪闪的都能反光。
宁姒很喜欢自己这一身,火辣辣的大红色,美艳而热情。不过,季牧之好像不太喜欢的样子,恨不得用幕篱把她从头到脚全遮上。
甲徽准备充分,也不晓得他给城门守卫看了什么,总之就这么顺顺利利进城了。
进入石驼城,入眼皆是新奇。街上卖的东西,不管是吃的喝的玩的,好多都是宁姒没见过的。当然因为毗邻晋国,在开战之前也有晋商私下贸易,因此也能看到很多熟悉的玩意儿。
卫国风气开化,女子与男子一样骑马射箭习武,性格豪迈直爽不拘小节,因此路过酒肆时常能看到男女同桌斗酒。脚踩在板凳上划拳,输了就端起大碗往嘴里灌,喝得个小脸红扑扑,酒香挥发成别样的热情。
宁姒一脸向往,拽着季牧之的衣袖说:“晚上咱们也来划拳喝酒吧?”
季牧之把手拍在她脸上盖住她的眼睛。
“哎呀……干什么呀你?”宁姒用力拨他的手。
“不准学坏了。”
酒肆临街楼廊上,有一道目光尾随三人直至消失。
“主子?”
“跟着他们。”
……
定下落脚的客栈,甲徽就不见了踪影。
宁姒来到大堂点了几样招牌菜,左等右等,菜都开始上了,季牧之还没下来。
纠结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让小二送来一壶酒。
小二也不问她喝什么,就好像店里只有一种酒似的。
酒很快就送上来了。宁姒倒上一杯,酸甜果香扑鼻而来,让人食欲大开。
“好香啊!”宁姒先浅尝一口,再一饮而尽。酸酸甜甜的,若不是还有酒味,她简直都怀疑这其实就是果汁。
这果酒味道极好,不知不觉就喝下去小半壶。小二见她一杯接一杯,特意过来提醒:“这酒后劲儿大,姑娘悠着点儿。”
宁姒笑着摆手:“我心里有数。”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话已经有些大舌头了。
邻桌的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坐过来并轰走小二:“去去去,要你多管闲事。”再为宁姒的空杯斟上酒,“来姑娘,一个人喝多没意思,我们兄弟陪你一起喝。”
宁姒还没糊涂,撑着桌面站起来,才意识到脚步有些虚浮。
眉头一皱,心想果然不该贪杯。
“哎,酒还没喝呢,上哪儿去啊?”两人一左一右架起宁姒不让她走。
视线里的东西开始不受控制的乱转,宁姒知道再拖下去会更加力不从心,猛的抽出手臂就朝其中一人肚子上踹去。
哪晓得浑身软绵绵的,人家还没怎么样呢,自己反倒往后跌去。
“呀哈,竟敢打人。走,随我们去见官。”二人说着就要把她带走。
迷糊中,宁姒本能的拼命挣扎,忽觉手上禁锢一松,紧接着听到两声惨叫。
肯定是季牧之来了,她想。
然后安心闭上沉重的眼皮。
炙热的目光倾落在姣美动人的面庞上,从眉眼到鼻唇,每一道轮廓都清晰落在眼里,烙印在心里。
……
季牧之在楼上找东西,隐约听到楼下传来打斗的声音。
下楼一看,发现宁姒软绵绵的瘫在一个陌生青年男子的怀里,地上还有两个男人哎哟连天的叫唤。
季牧之直接从二楼跃下,大跨步上前将宁姒拉过来。
佳人入怀,伴随着浓烈的酒香扑鼻。
季牧之冷眼看着面前的男子。
看起来比他略大一些的年轻人,穿着普通的白色长袍,腰带上绣着金色的花纹。站立时右手负在身后,左手微握置于身前,脊背笔直如松,气度非凡。
男人的肤色是均匀的蜜色,这在卫国很常见。山根挺立,眼睛很大,眼尾微翘,侧光可见瞳仁是比较少见的褐色。薄唇上扬,仿佛始终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五官立体,轮廓分明,非常有辨识度。
“你是这位姑娘的朋友?”男子开口询问,嗓音轻快明亮。
季牧之点了点头,将宁姒拦腰抱起。
“姑娘贪杯容易被宵小趁机而入,日后还是注意一下得好。”
“多谢。”季牧之转向地上的两个流氓,无言一瞪,就已经让他们肝儿颤。
目送季牧之将人抱上楼,年轻公子坐在宁姒方才坐过的位子,拿起她用过的酒杯用指腹轻轻摩挲着。
鼻尖仿佛还萦绕着少女的馨香,比美酒更加醉人心脾。
“他们应该不是卫国人吧?”
身后随从瞬间会意:“属下这就去查。”
第494章 跟踪
甲徽返回客栈的时候在街上碰到宁姒和季牧之了。两个人手牵着手,有说有笑。
他不是没见过季牧之在宁姒面前放松自在的样子,可是今晚的他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幸福和甜蜜盘旋在始终上扬的嘴角,就算把嘴巴遮住,也会从眼睛里溢出来。
甲徽有些头疼。诚如宁姒所担心的那样,一心沉迷于儿女私情的人,怎么当夙徒院的院主?带领全院一同追求真爱吗?
简直荒唐至极。
眼不见为净,甲徽拧着眉把视线移开,意外发现宁季二人后方有人尾随。
对方警惕性极强,很快就发现人群中的甲徽在注视自己。他并没有放弃,用大拇指将挎刀从刀鞘抵出来些许,威胁他不要多管闲事,然后继续跟踪监视。
甲徽大步跟上去,故意贴着他。那人怒从腰间摸出一块墨色的玄铁令牌抵在他眼前。令牌上刻着张嘴咆哮的狮头,下方是一个隶书的令字。
狮卫,卫君的亲卫,难道说……
甲徽呆愣不动,狮卫以为他是吓傻了,轻蔑一笑,收起牌子继续跟着宁姒。
宁姒和季牧之一直逛到散集才回客栈。也不分房睡了,两人一同回到季牧之的房间,岂料一推门就看到甲徽坐在桌前,也不点灯,差点没把宁姒吓出病来。
包袱已经收拾妥当,就放在凳子上。
季牧之问:“先生这是何意?”
“我不知道你们是如何招惹上的狮卫,总之在对方有所行动之前,咱们必须连夜离开。”
“狮卫?”季牧之当然知道狮卫是什么,可别说甲徽,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惹上狮卫的。
狮卫不是卫君的亲卫吗?难道说……卫君也在石驼城?
宁姒一脸懵:“你们在说什么?什么侍卫?谁的侍卫?”
季牧之柔声安抚:“没什么,路上再跟你说。”
甲徽道:“咱们分头行动,我去把人引开,你们自己设法出城,后天午时在荡丘山下敬神石会合。”
以宁姒和季牧之的实力,完全不需要他为出城而担心。
两个狮卫蹲守在客栈大门对面的巷子口,忽见两人从客栈里出来。夜色朦胧加兜帽掩面,以至看不清面容。但是从身形来看,正是他们要监视的目标。
两人毫不迟疑的跟上去,然而绕了几个大圈子后,目标突然消失了。
“不好,此事有诈。”二人迅速返回客栈搜查,果然宁姒和季牧之已经离开,并且没有留下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