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若安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酌颜
叶准这只老狐狸,对他会没有防心且不说,若果真不计后果杀了他,后患无穷。就是叶准,若非留了后手,会安心让他护送吗
他又不傻。
这话后,两人便都是沉默了下来。
话到此处,也无需再说。
叶准笑了笑,轻动了动手指,边上一直沉默如影子般跪坐着的侍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手一松,车帘坠下,掩住了马车旁燕崇的身影。
叶准轻轻闭上了眼,下一刻,身下却是一个剧烈的颠簸。他微微蹙眉,下一刻,又是颠簸。再颠簸。
他终于忍无可忍睁开眼来。
车外,却是传来了燕崇漫不经心的笑声,“叶大人,可还好这路面不平,委屈大人了。大人可千万保重,莫要加重伤势了。”
路面不平叶准挑起眉来,这眼看着都快到城门了,这官道因着每年一度的春猎,早已重新平整过,近日又无下雨,何来的不平
身下,又是一阵颠簸。
叶准嘴角溢出一声低笑,闭上眼来,伤口处,隐隐有些疼,他在心里暗骂道,燕世子,真是小人,真是幼稚幼稚的小人幼稚的报复手段
虽然暗夜之中行走,可这条路,燕崇很是熟悉,估摸着行程,应该再半个时辰就可以到城门了。
正在这时,前方却隐隐有马蹄声传来。
只有一骑,轻骑,马蹄声轻快而急促。
这个时辰,从凤京城方向而来。
燕崇眉心几不可见地一蹙,抬手,他们的车马都暂停了下来。他微微侧头,对身旁的洛霖道,“你去看看”
“是”洛霖领命,打马疾驰而去。
燕崇领着一行车马,则候在了夜色之中。
马车内,亦是寂寂,也不知叶准究竟是睡着了,还是如他一般,只是安静地等着。
不一会儿,马蹄声渐行渐近,这回,却是双骑。
眨眼间,已到了跟前。
燕崇的目力极好,即便是在暗夜之中,还是第一眼辨认出了与洛霖并辔而行的另外一人。
“江重”
认出之后,便是大惊,持缰的手一紧,“可是夫人有何事”
这江重正是他派在裴锦箬身边的暗卫之一。此时此刻,出现在从凤京城去往猎场的官道之上,燕崇第一反应自然便是裴锦箬有事。
登时,心口便是紧缩。
“公子莫急,并非夫人有事。”想必,洛霖已是问清楚缘由,见燕崇脸色不对,忙答道,“江重虽是奉夫人之命而来,寻的,却并非公子。而是,叶大人。”
洛霖话音还未落,身后的马车车帘已是被人掀开,叶准探出身子来,一张脸在马车前晃荡的气死风灯晕黄的灯光映衬下,惨白若纸。
382 决断
锦若安年正文卷382决断“琴大夫,姐姐的情形,到底如何”厢房内,安寂下来,隐约可以听见茉莉压抑的哭声,这样的安寂,对于此时季舒雅正在生产的境况来说,让人心惊胆寒,季舒玄终于再也忍不住,凑到了厢房门外,促声问道。
帘子被人掀开,琴大夫走了出来。与前两回见时不同,她今日,头发有些凌乱,满头的冷汗,身上,还有些血迹,只一张面容,仍是淡漠如昔。
目光自季舒玄紧绷的面容上掠过,便是道,“不太好。胎儿胎位不正,李大奶奶骨盆偏窄,要调整起来,便不容易,加之,她宫口迟迟不开,方才喂了催产药,宫口倒是开了,如今,胎儿的头发已能瞧见,可是李大奶奶却是气力不继再拖下去,怕是她和孩子都有危险。”
琴大夫这话过后,在场几人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是齐齐刷白。
季舒玄敛目沉默片刻,倏然咬牙抬头道,“琴大夫,若是此时舍了孩子,可能保家姐无虞”
“季舒玄”裴锦箬惊喊,“你不能替舒雅姐姐做决定”她也是一个母亲,她也正怀着孩子,她记得孩子在肚子里每一次动作时,她心中的柔软与欢悦,季舒雅也是一样。何况,以季舒雅对李建生的愧疚和遗憾,她对这个孩子必然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季舒玄这不是在救她
“那你说,我不能做决定,谁能”季舒玄已是红了眼,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可是,在他心中,那个孩子,比不得他姐姐重要,若非要舍弃了那个孩子,才能保住他姐姐,他只能这么做。
“我能。”身后,蓦然响起一把嗓音,低沉清雅,却也掷地有声。
季舒玄与裴锦箬回过头,见得叶准和燕崇一前一后进得门来,竟比他们预期的,还要来得快。
裴锦箬松了好大一口气,燕崇已是到了她身边来,她刹那间,便觉得什么都不用怕了。天塌下来,还有他。
“你还好吧”来的这一路上,燕崇已是从江重口中听说了今日发生的桩桩件件,这会儿浑身都是紧绷着,说不出是愤怒,还是心疼,只是紧紧望着她,见她面色有些暗淡,但精神却还算得好,看上去,情绪也还平稳,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裴锦箬点了点头,“你怎么来了”
“今日狩猎,陛下遇上了野猪群,叶大人救驾时受了伤,我奉命送他回京,路上恰恰撞见了去报讯的江重,便一道来了。”燕崇三言两语交代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是这样。所以,叶准受伤了
裴锦箬转头望了过去,叶准身上披着厚厚的大毛衣裳,倒是看不出什么痕迹来,只是,脸色却比平日里还要难看许多,就连唇色都有些泛白了。
“叶大哥。”季舒玄见着叶准,神色亦是随之一缓,张嘴正要说什么,叶准却是抬起手,无声制止了他,径自走到琴大夫跟前,沉声问道,“情形到底如何”问话时,他目光已是往琴大夫身后的厢房看去。
琴大夫摇了摇头,“早前备下的老参已是切成参片,让大奶奶含着了,只是,她还是有些脱力之状。”
生产之时脱力自然是极为凶险之事。
叶准双眸微黯。
季舒玄凑上前来,“事态紧急,叶大哥,我方才说的”
“你尽力,大小都保住。”谁知,叶准却是哑声打断了他。
“叶大哥”季舒玄不敢置信。
叶准却是没有理他,“我进去看看她。”说着,竟是径自上了台阶,掀起帘子便进去了。
没有人觉得奇怪,即便,他不是季舒雅的夫君,更不是那孩子的父亲。
季舒玄却还要追上去,边上琴大夫却是一伸手,将他拦住了。
“现在的情形,要么,两者皆保,要么,两者皆损,就算冒险将胎儿取出,令姐也未必能活下来,何况,失去了孩子,你又确定,令姐还能活下来吗”
言罢,琴大夫不再看神情巨震的季舒玄,径自又进了房去。
“我本想找了庄老来帮忙,可是庄老怕是有什么事儿耽搁了。”裴锦箬靠在燕崇耳边轻声道。
燕崇点了点头,“先别想那么多。那个琴大夫的医术应也是不错的。”否则,叶准如何放心将季舒雅交给她
叶准进去后不久,厢房内,又响起了季舒雅的呼痛声,间或还有叶准低哑的说话声,但不管如何,这样的声息听来,比之方才的静寂让人心中振奋了许多。
然而,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推移,季舒雅的喊声又一点点低落下去时,裴锦箬再也忍不住了,燕崇便是不怎么在意季舒雅的生死,看着她亦是揪心,抬手间,将她揽进怀里,便觉着她埋在胸口,衣襟寸寸润湿,那眼泪,好似烙在心上,生生发疼。
夜色越发的深浓了,季舒玄恍若成了一尊雕像,就那么立在厢房门口,望着紧合的门窗,听着里面的动静,不动也不移。
尹氏取了一件大氅来,披在他肩头,便又退到了边上。
季舒雅觉得自己真的没有力气了,身子如同躺在棉花团上,软绵绵的,没有半分的力气。身子恍若爆裂的疼痛仿佛也抽离了,有那么一瞬间,她想着,这样,也好。就这样吧她和孩子,一道去寻建生,便也算得一家团聚,算得圆满了,往后,午夜梦回时,她再不会被这满心的愧疚所折磨,生不如死。
她闭了闭眼,手上,却是被人用力一掐,“小雅不能睡醒醒”
是他的声音,穿透了重重浓雾,到达脑海,一如从前的每一次,她在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都会予她支持。
“你不能认输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孩子吗你的孩子,还没有出世,还没有看过这世间一眼,还没有叫你一声娘,你不能这么不负责任小雅”
他好像慌了,那一声“小雅”的尾音里发着颤,真是不像他,他又为何要慌啊她死了,又与他有什么相干啊
“大人”正在这时,耳边传来琴大夫略有些失稳的叫喊,琴大夫,自来淡漠,印象中从未有过这样的惊惶。
“别管我救她”他咬着牙,几乎是嘶吼了出来。
她蓦然一个激灵,他怎么了便是迷迷糊糊睁开眼来,往他看去
383 生死
锦若安年正文卷383生死“醒了”叶准第一时间发现她睁开了眼睛,他的手,已经再也克制不住地捧住了她汗湿的脸颊,那双总是淡漠的眼睛里,好似流淌着一些别样的情绪,将她笼罩着,包裹着
“小雅听话再用点儿力气。孩子便该降生了我在这儿陪着你,槐生哥哥在这儿陪着你,不会走了再也不会走了”
“答应我,你会乖乖听槐生哥哥的话,就像从前一样”
望着他的眼,她眼中,也慢慢凝聚了光。
感觉到她扣在自己手背上的手用了些力气,叶准眸色一亮,“来吧”
琴大夫亦是醒过神来,“再去拿味乌根子烧熏醒脑大奶奶,你攒着力气,听着稳婆让你用力,再用力”
季舒雅已没有力气说话,点了点头
夜半时分,酝酿了多时的雨,终于如期而至。
伴随着雨声响起,一道细弱的孩子哭声,也自厢房中传出,叫醒了李宅沉寂的夜
“生了”
“生了”
屋外,几人愣了片刻,才乍然反应过来,不知是不是怀了身孕的缘故,裴锦箬总是特别的敏感,不期然,便是润湿了双眸。
正在这时,却听着屋内乍然又起了慌乱,众人面上还来不及展开的喜色一僵,正好,一个婆子脸色煞白地跌跌撞撞往外跑,便被门边的季舒玄一把提溜了过去,脸色铁青地追问道,“怎么了”
“大奶奶大奶奶的血止不住,琴大夫让老奴去换水”
这时,大家方注意到她手中端着一只木盆,因着方才被季舒玄那么一提溜,水晃倒出来一些,浅红四流
本听着血止不住,便已是觉着不好,再一看这个,更觉触目惊心。
正在这时,屋内却是响起了叶准的声音,失了一贯的清雅和沉稳,带着不容错辨的惶急,“小雅,不要睡你快醒醒小雅”
裴锦箬心头一咯噔,拎起裙摆就要上前。
茉莉却是红着眼,掀开帘子从里走出,站在裴锦箬跟前,挡了她的去路。
“世子夫人,你还是别进去了。”这一句里,含着些别样的深意,裴锦箬一愣,接着面上便是一白。
茉莉却已别过头去,望向怔立一旁的季舒玄和尹氏,哽咽着道,“公子、大奶奶,你们快些进去吧再晚,怕就是来不及了”
季舒玄似是失了神魂,还是边上尹氏推了推他,低唤了一声“夫君”,他才陡然一个激灵醒过神来,而后,便是掀开帘子,脚步略带踉跄地进得屋去。
尹氏和茉莉紧随其后。
帘子垂下,遮掩了屋内的情形。
不过一道帘,却好似在眼前,划上了一道鸿沟。
裴锦箬觉得周身泛冷,望着那道帘子,情不自禁伸出手来,紧紧环抱住自己。好像这样,便会暖和一些。
身后,伸出一双手来,将她拉裹进了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燕崇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你若想进去,咱们便进去,有我在,没人拦得住你”
裴锦箬却是摇了摇头,“何必。”
两个字,恍若叹息,刚刚出口,便被带着凉雨的夜风扬散,落在燕崇耳中,只觉得心中一涩。
映入眼帘的她,苍白而羸弱,一双眼,恍若蒙尘的明珠,失了一贯的光彩,望着那道帘子,有些茫然,有些空洞。燕崇只觉得心口紧缩,疼得厉害。
想劝她离开,这句话,却又不知该如何出口。
“诶臭小子你媳妇儿说让我救命那人死透了没有”正在这时,身后乍然一声咋咋呼呼的声音,落在燕崇和裴锦箬耳中,却只觉得心眼一亮。
“庄老”两人闻声望向身后,见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踏着夜雨而来。当先一人,身形矮小,却甚是灵活,撑着一把伞,快步到了灯下,灯光映着两撇小胡子,一翘一翘,可不就是庄老吗
“父亲”燕崇望向庄老身后的人时,却是万分诧异。
靖安侯却只是轻点了一下头。
裴锦箬望着庄老,却是双眼一亮,“庄老,你总算来了快快救救舒雅姐姐”说罢,便是拉着庄老往厢房处走去,上了台阶,正待掀帘而入。
帘子却被人从内掀开,一道清瘦如竹的身影从内而出,甩下帘子时,已是横在了两人身前。
裴锦箬一顿,抬眼望着叶准清冷的黑眸,皱起眉来,“叶大人,这位庄老医术了得,有他在,定可保舒雅姐姐无虞。我知道,叶大人不信我,可事到如今,叶大人总不能拿舒雅姐姐来赌吧我不会害舒雅姐姐,还请叶大人上路,不要耽搁了救治。”
“不用了。”叶准却是沉着嗓道。
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了耳畔。
裴锦箬愣愣望向叶准,他说不用了,是什么意思
叶准很狼狈,身上的大毛衣裳不知何时除去了,只穿了一件夹棉的袍子,竹青的颜色,半条袖子,却都被血染红了,发丝有些散乱,手上、脸上皆是血污,面色很是平静,可一双眼,却是泛着红,死死将裴锦箬盯着,一字一句道,“再好的大夫,也不能起死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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