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枝可依

    等怀里的孩子慢慢安静下来，肖云指着沈艾破口大骂:“你这个黑心丫头是怎么想的弟弟出生的时候你就不高兴，但我以为，你年纪大了就会懂事，没成想你倒是越来越恶毒，竟然眼睁睁看着弟弟摔跤不管。哼，村里像你这样大的女孩，都要帮着看弟弟，幸亏我没让你搭把手，不然，还不知你会怎么虐待弟弟。”

    沈艾含着一包眼泪，急忙解释道:“妈，刚才是我走神，我从没有那样的想法，我……”

    肖云根本不愿听下去，继续指着她咒骂:“我前辈子造孽，才生了你这个讨债的，被你害得十年不能生。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你弟弟，你不帮衬就算了，竟然还要生出这么恶毒的心思。你是不是觉得若是弟弟没出生，你会是家里的唯一我告诉你沈艾，即便没生你弟弟，我也绝不可能对你好的……”

    沈艾低着头，没再张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

    这么久了，妈妈一直没拿她当孩子疼爱，自身是什么处境，难道自己没有数吗

    算了，还解释什么，解释有用吗

    满院子都是肖云的怒吼声。

    “这是怎么了你这么大声，不怕吓着耀宗吗”肖祖林扛着锄头进来，见肖云骂得正起劲，忍不住皱眉。

    肖云自然不会隐瞒，将刚才的事情添油加醋讲了一遍。

    肖祖林听得心头火起，走到沈艾身边，也直接给了一巴掌。

    旋即，他向肖云道:“行了，进去吧，别吓着孩子。”

    夫妻两个换了笑脸，逗弄着沈耀宗走了。

    沈艾蹲在地上，抱着头，脑子嗡嗡的响着。

    他们是一家人，亲亲热热、和和美美，而她是独自一个，孑然一身，没有任何依靠。

    她早已不是懵懂小孩，经历了这么多，她已经明白，出生时性别的差异，已经注定待遇有所差别。

    这样的日子过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出口到底在哪里她不肯低头，可她能找到出路，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路在哪里她看不到，不知道该怎么去寻找。

    时日往前推移，不会因为沈艾的迷茫、委屈、伤心而停下脚步。

    沈耀宗满一岁时，家里摆了酒席，十分热闹。

    沈祖林酒量其实并不浅，但当天喝了没两杯就喝多了，趴在桌子上又哭又笑:“十年多了，才得了这么个宝贝疙瘩，我沈家总算是有后了，以后咱们家都要靠这个娃才行。”

    亲戚们笑着捧场，都说沈耀宗长得好，又机灵，来日一定大有出息。

    到了抓周的时候，沈耀宗抓了钱和笔，更是引起了轰动。

    沈祖林、肖云简直笑得合不拢嘴，喜得几乎要跳起来。

    周岁宴圆满结束，没过几天，沈耀宗脸上却起了小疙瘩，两颊密密麻麻长了一圈。

    这些疙瘩是一夜之间长出来的，刚开始肖云还没在意，以为是过敏，过几天就能好。

    没成想，这来历不明的疙瘩在沈耀宗脸上生了根，根本不肯消散。

    两人急得跳脚，嘴巴起了一串痘。

    到了这关头，也不必商量什么了，两人带上孩子，直接踏上了求医问诊的道理。

    每天一大早就出门，先是镇医院，再是市医院，最后去了省会的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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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 天壤之别
    吃完了饭，小姑姑陪着说了一会儿话，就回家去了。

    日子波澜不惊的往前滑，过完了年，出了正月没多久，肖云就发作了。

    这时候生孩子，照旧是请接生婆到家里来。

    肖云进了产房，时不时喊叫几声，很是凄厉。

    沈奶奶、沈祖林都是司空见惯，不慌不忙做着准备。

    沈艾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瑟瑟发抖，两只腿都站不稳。

    这时候，她已经明白，妈妈根本就不怎么爱自己，心心念念的，都是养好身体再生一胎。

    等到弟弟真的生出来，她在家里的地位，又该往下降一降了吧

    道理她是明白的，但她心底依旧很在乎妈妈，为妈妈的处境担忧，害怕妈妈出事。

    这时肖云已经三十五岁，算得上是大龄产妇，生产时很吃了一番苦头。

    等东西都准备好了，一家人垫着脚在产房外等候。

    折腾到晚上，见还是没什么动静，沈奶奶抱怨了几句，朝沈艾道:“艾艾，你去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沈艾强忍困倦，一面摇头，一面道:“我不睡，我要等。”

    “你等个什么劲儿你妈生孩子，你又帮不上什么忙，别在这里惹我心烦，睡自己的去吧。”沈祖林很不耐烦，嗡声嗡气道。

    沈奶奶也道:“你爸爸说的对，小孩子家家，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帮不上，别在这里耽误大人的事。”

    沈艾低下头，没再开口，带着担忧回了自己的屋。

    一夜辗转反侧，直到倦极，她终于沉沉坠入梦乡。

    等第二天起来时，还没穿衣服，就听到外面传来小孩子的啼哭声。

    沈艾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冲出来，进了肖云的屋子。

    只见肖云靠坐在床上，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被，眼睛温柔的注视着，眼底仿佛盛满了星光一般。

    见女儿进来，肖云头也不抬一下，只喜滋滋道:“快来看看你的弟弟，艾艾，我生了一个儿子，儿子。”

    她的目光柔得仿佛能滴下水来，声音也充满了喜悦，带着心愿得偿的满足和扬眉吐气的欢快。

    这么多年，压在她心上的石头，随着这个孩子的到来，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沈艾凑过去，看了看襁褓中哇哇哭喊的弟弟，没有作声。

    肖云不由得有些不满，瞪着她道:“怎么不说话你弟弟这么可爱，你不喜欢吗”

    沈艾移开目光，低声道:“我很喜欢。”

    肖云越发不满:“很喜欢怎么这幅表情你是不是觉得弟弟出生了，自己的地位会降低不乐意哼，我告诉你沈艾，不管你怎么想的，我怀里的这个孩子，以后是咱们家的宝贝。有了他，我才觉得日子有奔头，不像你刚出生时，我心里的那个难受劲儿，简直难以表达。”

    这时候的肖云，只觉得人生圆满了，心里满足又自豪，恨不得大喊几声，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生了儿子。

    偏沈艾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看得人心头冒火，七窍生烟。

    肖云对女儿的不满和嫌弃，不免加重了几分。

    沈祖林端着碗红糖水进来，也是眉开眼笑的模样，欢声道:“过去的事情，提它做什么你多吃些东西，养好身子才能将咱们的儿子养得白白胖胖。”

    将儿子接过去抱着，又道:“有了他，咱们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肖云喝完糖水，眉眼写满了快活:“你说得对，咱们一定能过上好日子。”转眼看到沈艾，皱了皱眉道:“还不做自己的事情去，只管杵在这里做什么

    沈艾



010 人生思考
    姑侄两个一起进了厨房，沈艾利索拿出柴火，开始烧火。

    小姑姑打量着，知道她必定常干这些事情，不由得叹了一声。

    要说，这还是个小孩子呢，自家的女儿跟沈艾年纪差不多，倒是娇生惯养，这些家务事根本没伸过手。

    她自然也喜欢儿子，但对女儿一样疼爱，根本就不会像肖云那般，拿儿子当命根子，拿女儿当草。

    小姑姑感叹了一会儿，回过神来一面切菜，一面问沈艾:“艾艾，你们马上要期末考试了吧，你准备得怎么样

    沈艾轻声道:“准备好了。”

    小姑姑冲她笑了一下道:“上半年你成绩很不错，考试都是前几名，也没人指点，是不是有什么好方法”

    小姑姑家的一儿一女，似乎都没遗传到小姑父的聪明劲儿，成绩并不好。

    沈艾摇头道:“没什么好方法，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成绩突然就上升了。”顿了顿，鼓足勇气道:“姑姑，小姑父的书真的很好看，以后我还能去借吗”

    小姑姑无可无不可，笑着道:“你爱看只管去拿，反正也看不坏。”

    沈艾听了喜不自胜，抬起头朝小姑姑裂开了嘴。

    小姑姑“咦”了一声道:“艾艾，你笑起来很好看，以后你要多笑一笑。”

    沈艾慢慢收了笑容，沉默下来。

    就在小姑姑以为她又要当闷葫芦的时候，出乎意料的，沈艾开了口道:“我也想笑，但我找不到值得笑的事情。”

    小姑姑一愣，下意识问道:“你过得不开心吗”

    沈艾低着头没说话。

    小姑姑在一瞬间，明白了她的心思。

    当初肖云怀第一胎时，出现了要生儿子的征兆，合家大喜，满心以为必定能一举得男，姓氏得以传承。

    等到沈艾出生，一众人都是大失所望，更别提肖云还因为这个孩子伤了身，到处寻医问药，搭进去不知道多少钱。

    可以说，沈艾是在众人的期待下出生，带来的却全是失望。

    偏生，家里面当家做主的肖云是个爱面子、脾气急躁，不怎么清白的人。稍微有点不如意，就要对着人怒吼怒骂，更何况，肖云因为生下沈艾，损伤了身体，调养了这么多年才有起色，这其中，耗费了多少精力和金钱。

    可想而知，在这样的环境下，沈艾过得有多艰难。

    没有太多关爱，没有谁给什么安全感，沈艾在谩骂、诋毁之中，如野草一般自生自灭。

    这个孩子能长大不容易，但小姑姑转念想，谁又容易呢农村的女孩儿，都是这么过来的。包括她自己，也从没有例外过。

    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女孩儿才能得到重视，不再被当做累赘、附庸。

    小姑姑想到这里，心情十分复杂，没有说话。

    这时沈艾仰起头，看着小姑姑问道:“姑姑，为什么日子很难过你们大人也会有烦恼吗”

    小姑姑叹了一口气道:“活着不容易，艾艾我告诉你，小孩的烦恼，从来都比大人少。”

    沈艾闻言，沉默了很久才道:“活着真没劲儿。”

    小姑姑吃了一惊，道:“艾艾，你还这么小，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跟你说，活着是很难，但只要一直坚持，路越走越容易，日子也会越来越好过的。”

    沈艾道:“我可不觉得日子会越过越好，奶奶、妈妈都说，只要生下儿子，一切都会不一样。也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不觉得会改变什么，咱们家照旧会是这样的处境，没有钱用，没有好衣服穿。”

    小姑姑瞪大眼睛，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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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 合家喜悦
    按照沈家湾的惯例，进了腊月，出嫁的女儿们会带着鱼肉之类的物品回娘家，尽一番心意，对父母的养育之恩表示感谢。

    每年的端午、中秋、过年，这样的场景轮番上演，雷打不动。

    即便是家境最差的人家，也不敢违例，东西多少不限，但走动是必须的。

    腊月初十，沈艾的小姑姑提着大包小包回门了。

    小姑姑家也有两个孩子，是寻常的农户人家，但因为丈夫是老师，家境并不算差。仔细算起来，跟那些富户是没法比的，但一家人十分节俭，吃用多是靠地里出产，手头上还是有几个钱用的。

    小姑父所在的学校，并不是沈艾进的村小学，但算起来，两家的距离其实并不算太远，步行的话，若是走得快，一个多小时就能到。要是骑自行车，那就更快了，只要二十多分钟。

    每次回门，小姑姑带的东西都差不多，基本都是称两斤猪肉，买两瓶酒，再带上些糕点什么的。

    进了门，就见肖云扶着腰，正在堂屋里溜达。

    小姑姑打量着她的肚子，笑着问:“有七个月了吧”

    肖云连连点头，脸上满是幸福:“是呀，这孩子特别乖巧，从不闹我，不愧是男孩儿，还没生出来就知道体谅大人，比他姐姐强多了。”

    年纪跟肖云差不多的农村妇女，不能说全部，但大多数都以生儿子为己任。

    第一胎顺利产子的，多半会将腰杆挺得直直的，说话的声气儿都比旁人要高几分。

    若是没能生出儿子，心底是会有负担的，但绝不会放弃。

    一直以来，肖云便将梦想记在心里，如今终于抽条长起来了。

    眼看着这花儿要绽开，肖云心底的欢喜不言而喻。虽然以前吃了那么多苦药，过了那么多苦日子，但她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认为，只要能生下儿子，她的人生，将截然不同。

    小姑姑仔细打量，见肖云气色很好，点了点头，坐着陪肖云聊了起来。

    娘家能有继承人，小姑姑自然也是极欢喜的。

    两人说了一会儿的儿女经，小姑姑就从荷包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肖云，笑着道:“你如今也不年轻了，难得怀上这一胎，我也没什么钱，只有这点子心意，拿去买点好吃的吧。”

    肖云推辞了几句，笑眯眯接了，冲后院喊道:“艾艾，快过来，给你姑姑倒杯水。”

    喊了一声，没得到回应，肖云皱起眉有些不悦，忍着气又喊了一遍。

    不成想，还是没得到答复。

    肖云略沉了脸道:“这孩子，也不知道到哪里鬼混去了，等我找着她，一定要好生教训一顿，让她长个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