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1977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镶黄旗
第五章 投缘
半个小时后,洪衍武在菜市场后面的进货门等到了两手满满的“郭姐”。
这位收了洪衍武好处的菜市场“大拿“还真不含糊,足足给他弄来了一整副五十斤的猪排骨、三十斤猪腔骨和两只活鸡。
价格按官价儿走,还特便宜。排骨四毛五一斤,腔骨三毛五一斤,活鸡三块一只,最后一报账,总共才三十九块钱。
在往来稀少的街巷中,洪衍武跟这位“熟人”一个劲地道谢。笑吟吟地递过去四张钞票,根本没让找钱,回手接过这些东西,就迫不及待地与之友好作别了。
不用说,他是想把这些东西尽快拿回家去。因为这意味着他已经大功告成,买到了等于别人家几倍的配给物品。要是在战场上,相当于比别人多抓了一倍的俘虏,立特等功都打不住。这还能不高兴吗
可没想到,接下来还有更美的事儿从天而降呢。就在洪衍武差个十米远正要走出胡同的时候,一个提着个大藤筐,满身补丁的小伙子又出乎意料地把他给拦住了。
这个人竟然低声问洪衍武要不要鸡蛋。并且随后环顾一下四周后,还特意掀开遮盖的严严实实的一角给他看,那筐里草絮中,半埋着一个个溜圆,擦得净光净的红皮鸡蛋,一点鸡屎没有。
洪衍武是真没想到这年头居然就有“倒蛋部队”了,而且似乎还懂得“货卖一张皮”的道理。
他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小伙子,见此人年岁也就二十上下,面容白皙,手指干净,身量高瘦,说话也没有口音。要不是衣着鞋帽暴露了身份,谁看不出他是个买鸡蛋的农民。
“什么价儿”
“您要给钱一毛五一个,给粮票四斤换三个。”
嘿,这个价可不便宜。副食店里鸡蛋官价是九毛钱一斤,粮票黑市交易一毛一斤。当年鸡蛋个儿大,就是按十个鸡蛋一斤来算,那一斤也得贵出五六成去。
当然,洪衍武肯定不在乎这点。只是不愿让人当了“冤大头”,就随口讨价还价了一番。
“要是全国粮票呢,也这个价儿”
小伙子沉吟了一下。
“那一斤一个……”
“我要用钱买呢,还能再便宜点儿吗”
“您就别开玩笑了。不说您这一身衣装和这手里的东西值多少,刚才您和您的朋友可是把‘荸荠’、‘韭黄’都包圆儿了。还能在乎这几个”
洪衍武这才意识到这人是特意在这儿堵自己的,不由双目一凛。
“你一直盯我梢”
小伙子却相当坦荡,没半点心虚。
“不敢不敢,您得理解。主要是这种事儿让人逮着就血本无归了,我要零敲碎打的去卖风险太大,不得不慎重点儿。我自觉眼力还行,说白了,要不是看您是真正的买主我也不会来问您。其实今天算上您我就问过两个人,第一位大爷一下就买了我一百个,我得‘货卖识家’嘛……”
“……也不跟您来虚的,这附近只有我一人倒腾私货,所以卖的鸡蛋价儿是高点,可您要买我的并不吃亏。第一,副食店里的鸡蛋要票,我的不用。第二,副食店里鸡蛋好坏掺杂,可我的鸡蛋全是鲜的,一个赛一个桔红色的黄儿,买一个是一个呀。另外,还有句老话叫‘腊月水土贵三分’呢。您说我大冷天冒着风险进城干这个,还不是就图个好价钱吗……”
简简单单几句话,让洪衍武更是刮目相看。
因为小伙子谈吐有物,不卑不亢,不露声色就捧了主顾一把,好像能被他来询问,本身就是件挺有面子的事儿。同时,他也把囤货居奇的理由和商品优势说得让人十分认可。更何况就凭这份事先察言观色,找准了对象再下手的精明,在这个年代也是尤为难得。
于是带着一丝欣赏,洪衍武骤紧的情绪又放松下来。
“行,就按你的价。你这筐里一共有多少啊,我全要了。”
“就剩少半筐了,还有一百一十四个,您是想拿粮票换,还是拿钱买”
“给你钱吧,方便……”
“那一共是十七块一,您就给十七块整吧。”
见小伙子张口就来,数目算得挺爽利,居然还主动把零头给抹了。洪衍武更是有点意外,他当即就掏了钱,同时又问。
“你算得够快的,数学可以呀……”
小伙子喜滋滋地接过了钱,半开玩笑地应承了一句。
“嗨,不快不行,工作有特殊要求嘛……”
洪衍武心领神会地一笑,忽然又想起一事儿来。
“唉,你这筐卖吗……”
小伙子根本没打磕巴,反倒替他设想得更加周到。
“筐是自家编的,也就几毛钱的东西。不过我看您手里东西太
第六章 买鞭炮
“年货”是个具有广泛含义的词儿。虽然以吃食为主,但还包括用的、穿的、戴的、耍的、供的。具体可分为饮食、衣着、日用、迷信、玩耍、点缀六类。
所以洪衍武和陈力泉当天下午也没闲着,他们陪着洪禄承吃过了午饭之后,为了采购其他的东西,特意又跑了一趟王府井。
与过去的十一个年头相比,1978年春节前夕的王府井有了极为重大的突破,变得年味儿十足。因为今年在百货大楼门前广场,已经设起了年货摊点。这可是百货大楼自“运动”时期起,首次开展节日营销活动,吸引了难以想象的人群围在这里购买最新的家用。
洪衍武和陈力泉的购物情绪也一下被彩旗招展、人头攒动的景象煽动起来,一头扎了进去,等他们再出来时,手里就多了个十块钱的铁皮冲锋枪和三双男式新棉鞋。这是他们给家里青壮老少其他四位男性准备的礼物。
之后,他们又进入百货大楼转了一圈。总共买了两根“英雄”钢笔,一刀红纸,三条尼龙纱巾、一打手绢、一打男袜,一打女袜,三斤“春芽银毫”的好茶叶,还有两盒点心、两袋代乳粉、两罐出口转内销的酸黄瓜。只是因为手里没布票,衣服和布料是不用考虑了。
而正当他们正要步出百货大楼时,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人品又再次爆棚。商场的广播竟突然传达了一条最新指示,广而告之,说今天每人不要本儿可以买两斤半高级糖果。
因此他们又及时加入到糖果柜台前长龙似的队伍中。最后不但非常幸运地得到了有“燕京第九景”之称的张秉贵亲自接待,见识到了他那传遍天下的“一手儿准”和“一口儿清”的绝活,还难得地买到了“高粱饴”、“黄油球”、“小人儿酥”和“酒心巧克力”。
只可惜那传说中三颗糖就能冲出一杯牛奶的沪海特产——“大白兔奶糖”,还是没戏。
用已六十高龄的张师傅话说,“对不起,一直没货。您真想买,也只能委托去沪海出差的熟人代买了。”
不过即使如此,被历史小小撩动了一下情绪的洪衍武也深感满足了。因为短短的一天之内,他们买到的东西已经远超他一开始的预计了。实打实地说,目前唯独还欠缺的必备之物也就剩下鞭炮了。
就这样,回家把这些买来的杂物放下之后。洪衍武给大嫂单位打了个电话,托人带话给徐曼丽,说自己今天代劳去接孩子了,让她下班直接回家就好。
然后,他和陈力泉就一起去了“万寿西宫”山上的幼儿园,特意把洪钧带上,去了南樱桃园买鞭炮。
当年,鞭炮不像可如今有这么多的专售点儿。除了全城几处不多的土产品商店以外。其他地方,都是在一片地区的主要街道上找其他商店代卖。
至于这些代卖商店种类并无一定之规,关键还是看地理位置。副食店有之,化工商店有之,五斤商店也行。
而在存放和消防上,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措施,只是整齐的堆放在柜台之后的货架上面。甚至在烧着大号煤炉的屋里,能把鞭炮明目张胆撂在近距离的柜台上,也根本没人担心着火,更没人意识到其中隐含的重大危险。
可说也奇怪,当年却很少听说代卖店内有鞭炮引燃着火的事件发生,也不知道是人民群众素质太高,还是老天保佑的缘故。
南樱桃园的代卖点儿就在西北路口的一家颇大的五金商店内,因为空间不小,这里的鞭炮种类在当年算比较全面的。
其实当年流行的品种要和今日比较起来,差距还是挺大的。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当年以鞭炮为主,没有大型礼花。全部加在一起不过十几种,且几乎都是比较传统的品类。
当然,在这其中,也是很有讲究的。比如说,鞭炮鞭炮,小的叫“鞭”,大的才叫“炮”,
“鞭”中最便宜的种类,就是湖南浏阳产的“小鞭儿”。暗红色包装纸,“鞭”也是红色的,规格分为一百头、二百头、三百头、五百头、一千头和一千二百头的,价格以两毛一一百头为单位往上累计。
这种炮因为个头小,装药量少,所以燃放起来响声也小,甚至用手指甲夹着它的屁股直接在手上燃放也不会伤到人。同时因为价格便宜,是当年京城孩子的最爱。
可即使这样,由于社会整体消费水平低。小孩儿把这种“小鞭儿”买回家去,也很少有燃放整挂的。通常情况下往往是小心翼翼拆解下来,一个个单独燃放。即使有哑炮也会掰开点燃其中火药,美其名曰为“刺花”。
京城还有另外一种“鞭”,就是本地产的“钢鞭”,也称为“查鞭”。
这种“鞭”分大小两种,小的能顶浏阳“小鞭儿”俩,大的铅笔粗细,是土色
第七章 羞怒
“老三,这东西都你买的哪儿来这么多钱你到底干什么了你”
才刚一进屋,洪衍争就瞪着眼珠子盘问起来。
可偏偏他越着急,洪衍武越不急。一句话不说,跟没听见似的,转身去够桌子上的暖水瓶去了。
洪衍争当然知道洪衍武是故意的,火气更盛,一把就攥住了他要倒水的胳膊,不依不饶继续逼问。
“买这么些东西少说也得二百块,你小子赶紧跟我说,到底干什么了你”
可没想到洪衍武根本不吃这套,还是十分悠闲地喝着水,就这么干晾着他。
洪衍争看在眼里,心里这个气啊,脑门子上的青筋都快蹦出来了,竟脱口而出一句有点过界的话。
“活祖宗,你别吓唬我了,算我求求你了行不行,就快告诉我吧……”
见此情景,洪衍武也怕大哥急出个好歹来,终于不逗弄他了。
“说说说,喝口水都不行。还能哪儿来的呀当然是我和泉子在滨城挣的……”
“你们俩在滨城挣的”
“嗯。一天一人十块钱呢。”
“胡说!滨城又不是金山,哪儿能挣这么多钱,你们俩干什么了
“下海捞海货啊,我还给家里带回来不少呢。我跟你说,那虾仁、干贝倍儿大,你这辈子都没见过。行了,我先忙去了。回头等妈回来,给你们做海鲜打卤面吃……”
洪衍武草草敷衍了两句,自以为已经把话说清楚了,就有点不耐烦了。一口把杯里水全吞了,放下杯子就想走。
可没想到洪衍争不问个底儿掉是坚决不肯罢休,竟再次薅住了他。
“打什么岔!你别走!我怎么这么不信呢!你跟泉子是哪根葱哪根蒜啊,下个海就能挣这么多钱那渔民不都成富翁啦”
洪衍武也是服了大哥这打破沙锅也要问到底的劲头了,不得不正儿八经详细解释起来。
“要不说你没见识呢。渔民也不是都受穷啊,那不但要按水平分等级,有淡旺季节,还得看你捞捕的是什么。人家真正的高手,夏季出海钓海螺,一天能净挣一百多块呢,水产公司还得给人家发奖状。我和泉子挣这点算什么。不过你也别小瞧,我们“碰海”的本事已经突破季节限制了。无氧深浅,凭一口气就能下二十来米,那捞的可都是海珍品。鲍鱼、扇贝、海参,你知道吗”
这个理由倒是让洪衍争真挺意外,特别是听弟弟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也确实有点含糊了。
“嘿,你还挺有理……那……这不犯法国家就允许你们挣这么多钱”
洪衍武无奈叹了口气。
“我的大哥唉,你还嫌多哪这可是卖命的钱!海底下那水冷得就跟刀子似的。你再看看我这手,全是口子!你以为容易呢!我现在郑重其事告诉你,我们捞出来的东西可都卖国家收购点了。都是正大光明的钱……”
“你……你说这些我能信吗我你还能挣干净钱”
洪衍争彻底张了大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不由支支吾吾起来。却没想到这句话确实真有点伤人了,招得洪衍武一下不乐意了。
“完了完了。说这么多还不信是吧家里人谁都不怀疑我,你倒成天怀疑我。得,我也不跟你较劲,反正我没偷没抢。至于钱哪儿来的,收购发票和大队证明我都给爸妈了,不行你自己进屋问爸去……”
说罢,他再不理会大哥,自己一个人出屋了。照旧还是该干嘛干嘛,又张罗着去和陈力泉、洪衍茹一起收拾年货了。
洪衍争则一个人在屋里楞了会儿,最后一跺脚,竟然也真的推开门去北屋了。
可等到半晌后再出门来,他不但刚才的冲劲全没了,还有了那么点灰头土脸的尴尬。
这么一看,洪衍武可是乐了。本着得理不让人的原则,他立刻歇了手,故意摇头晃脑地往大哥跟前凑。
“老大,问过爸真相大白了吧。你是不是当众给我道个歉,正个名啊,要不我多冤呢,就为了帮家里一把,糊里糊涂地白挨你顿骂……”
但洪衍争可是个“迎风冻死站,饿死不弯腰”的倔脾气,虽说本来还有点歉疚,就因为一听洪衍武这么说,那点亏心反倒全丢沼蛙国去了。竟又火冒三丈起来,还故意硬杠上了。
“帮家里帮家里那是你应当应份的!你小子几乎一年都没着家了,知道我们大伙儿为你多着急吗还想邀功怎么着!老三,别不知好歹,我全是为你好!说你几句怎么了就算说错了,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懂不懂再说了,这钱就算是你挣的,那买东西的票证呢,你又哪儿来的那么多猪肉、鸡蛋人家就能白给你你懵的了别人,懵不了我……”
洪衍武听了就一翻白眼。
“懵什么懵我懵谁了咱菜市场有朋友啊。买这点东西算什么要不是怕吃不了糟践,整头猪我都给你弄回来……”
洪衍争则一撇嘴,满是不屑。
“喝,还整头猪,不怕风闪了舌头。你以为你值几个钱,有多大的脸面我怎么就从没听说过你有这么个朋友?有本事你也亮亮底子,你那朋友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敢说吗你……”
“老大,你这就没劲了。是,我过去跟人家不认识。可没现成的,还不能先找吗就凭我这张嘴,再给人塞点东西,办这点事儿还难嘛。做人得灵活,不能钻那死胡同……”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