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1977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镶黄旗
洪衍争这一听算是抓着话柄了,一拍手掌,再次痛斥。
“我说什么来着,才回家,一点弯路不带走的,你就直接奔流氓去了。你真有本事,还学会走后门搞不正之风了!你怎么好的不学,专学坏的呢再说,也不瞅瞅你买那些东西,罐头、果酒、一级酱油、活鸡活鸭,那是咱老百姓吃用的东西吗勤俭朴素懂不懂,这些钱光买冻肉都够吃一年的了。最可气的就是你还买这么多鞭炮,都顶我俩月工资了!有钱烧包没地儿花了是不是你这是败家啊……”
洪衍武听得直皱眉,也是大发牢骚。
“哎呦,做你兄弟可真累!敢情我这买东西又买出不是来了!我说老大,怎么对我就那么大成见呢你说现在谁不是这么干可你偏就给我上纲上线。有本事你也管管别人啊,别老在家里充警察就冲我一人来。还说我败家我没花你的钱啊。你心疼什么再说凭什么咱家人就不能吃用点好东西了买鞭炮,买鞭炮又怎么啦赶上过年,爸妈还收了泉子当干儿子,这些都是喜事,难道还不该庆贺一下吗我还嫌买少了呢。照我看,你就别把自己整得跟道德卫士似的了,少讲点大道理,对家庭和睦是有好处的……”
“我呸!做你的大哥才累呢!你以为我多爱管你闲事呢!明告诉你,我不怕别的,就是怕你离不开脏的臭的,再把人家泉子给害了!”
其实原本哥儿俩的这通争辩本来也没什么,因为洪衍武脸皮厚,压根就是故意跟大哥逗闷子,就没想过真急。
可往往话
第八章 三喜同贺
京城有句老话叫“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可这句话对洪家人来说并不适合。
要说洪衍争当时打儿子的时候确实挺痛快。
他把洪钧按在床边,大手一挥,一口一个“错了没有”“你还敢不敢”洪钧则惊恐万状,悔恨交加地哭喊“我错了,我错了,不敢了,再不敢了……”
可当洪衍争火气发泄完毕,大耍老子威风过后,那副作用也是极其严重的。
因为老话儿讲“隔辈儿疼”,那可不是虚的。
随后不但洪禄承没饶了他,让洪衍茹传话,把他叫进了自己的屋儿训了一顿。王蕴琳下班回家后更是把他“嗔嘚”(源于满语,原意为说,今有抱怨,责备之意)得差点没钻了地缝。
当时洪钧一见到下班的王蕴琳,就抱住她的大腿,扭糖儿似的说屁股疼。
等王蕴琳撩起孙子的裤子一验看,再一问是洪衍争打的。也不顾全家人在,当场就急眼了。
“瞧瞧给我们打的,屁股都青了,简直惨不忍睹哇!多大的仇啊洪钧到底干什么了,你给我说说……”
洪钧见有人做主,更来了劲。
“奶奶,我爸小气,不让三叔给我买枪,买炮仗,还骂三叔败家……”
嘿,这臭小子真跟老三学坏了,学会倒打一耙了他!
眼见儿子居然借机报复,洪衍争当即大惊失色,马上跟母亲解释。
“妈,您可别听孩子胡说。都是老三,净乱花钱,把洪钧惯没边儿了。您看看,他居然连我这爸爸都不放眼里了,敢没大没小拿枪‘突突’我,能不好好管管……”
可根本没容他再往下说,王蕴琳的脸色已寒意凛然。“妈”的威严一下就让他卡了壳。
“就这么点儿事,值得你下这么重的手这可是你亲儿子!我就不明白了,老三给孩子买点东西怎么就不成他疼侄子居然碍你这个当爹的眼啦难道他非得远着洪钧,刻意吝啬才好我还跟你说,你要为这个真把洪钧打出内伤来,我跟你没完……”
“老大,你也三十大几的人了,跟老三差着十来岁呢,好好日子不过,成天跟这个小兄弟窝里斗,这算怎么回事别说我们老人听著心里难受,就是邻居们听见,也怪没脸的。你口口声声说是为孩子好,难道这就是你给孩子竖立的好榜样……”
洪衍争只觉得血全涌到了脸上。这些话竟让他一时百口莫辩。
而让他万没想到的是,这时候反倒是洪衍武给他打起了圆场。
“妈,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大哥。还是赖我讪着脸顶撞大哥。您知道,我和老大打小就爱拌嘴,跟他犯浑,吵几句本是平常的事。也多亏大哥一向包容,我们兄弟俩才没有隔夜仇。另外我心里全明白,大哥发火,一个是怕我不知生活的难处,替我往后的日子发愁。另一个就是怕我把大手大脚的毛病染给洪钧,带坏了孩子。也是为了防微杜渐……”
嘿,怪了!这‘老家贼’居然懂人事儿了,没借机落井下石,还替他说上好话了
而就在洪衍争瞠目结舌,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洪衍武的时候,王蕴琳也终于叹了口气,对此事件做了最后的总结收尾。
“老大,看见了吧,老三是不懂事的人吗别以为我们都糊涂,就你一个是明白人。什么叫打断骨头连着筋,你弟弟还是知道心疼你的。其实妈气你,不是为别的,就是想让你明白居家过日子的道理。大年节下的,别人家都喜笑颜开,为这点事儿值当咱们家闹成这样吗”
“你还别觉着妈护短,妈最后就希望你想明白一件事。你跟你弟弟,儿子发这么大通狗怂脾气,到底是因为看不惯他们的坏毛病,替他们考虑居多呢还是把其他地方的闲气带到家里,拿他们泻火来了说句不好听的,有空的时候你也多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那张脸什么时候有过笑模样……”
虽说母亲没再追究,语气也柔和了许多,可这几句责备最后落在了洪衍争的心里,却不能不让他有如针刺。同时,也真的醍醐灌顶一样地让他想到了更深处。
是啊,为什么他和兄弟、儿子闹到了这步田地真的只是因为看不惯吗
为什么他能跟关系远的人和平相处、委曲求全,却非要跟家里人大发雷霆呢
这不真成“耗子扛枪——窝里横”了吗
洪衍争垂下眼廉,一声未吭。心里却迷乱不堪,
而等到王蕴琳安慰了几下洪钧,带着洪衍茹去厨房忙和晚饭之后。哪怕洪衍武再笑脸相迎,凑过来给他递烟,他也没脸再屋里待着了。只能一摆手推了,自己回自己屋闷着去了。直到妻子徐曼丽回来推屋进门,他还在床上面朝墙躺着呢。
洪衍争能清晰地感到徐曼丽一进来就被屋里浓重的烟味呛着了。可他本以为得听到几句埋怨,却没想到徐曼丽只是过来摸了摸他的头,拿过一条毯子给他盖在了身上。
这种无声的温存一下就让他的心热乎起来,心里也平添了几分愧疚。便主动坐了起来,说起今天的别扭。
“家里的事儿你听说了吧,我刚和老三吵了一架,把儿子也打得不善,爸妈都训了我一顿……”
更没想到徐曼丽竟十分体谅,没半句牢骚,反倒悉心劝慰。
“嗨,其实你也别往心里去,谁家不闹家务都是一家人,也没什么过不去的。老三刚才还跟我说呢,让我捎话给你,替他赔个不是。儿子你也放心,一个记吃不记打的浑小子,不会真记他老子的仇儿。至于老人那儿,你倒是得体谅一下爸妈疼孩子的心气儿。以后控制点火气就好,就是你再有道理,总得慢慢说不是……”
妻子的贤惠懂事,让洪衍争的心情又舒服了点,他叹了口气便坦然承认。
“其实老三和儿子也没那么大罪过,我确实有点撒邪火的意思。妈说我说的没错,主要我今天特烦。”
徐曼丽倒是有点意外,一下关切起来。
“哟,你怎么啦”
“厂子车间呗,那些人根本不干活儿。天天扎堆儿打牌,嘻嘻哈哈的。还随处乱扔烟头,连点防火意识都不讲了……”
听了这话,徐曼丽重新放松下来。
“就为这啊,这算什么呀。现在哪个车间不这样啊我们厂子也这样。”
“可是我们车间主任进来了,嘿,他楞装没看见。”
“那是,现在又不兴整人了,谁怕谁啊”
“可人总得有良心吧,总得对得起这份工资吧。我就是想不通。你说工厂早就不是资本家的了。就连咱们这样的家庭成分的工人都知道为国家添砖加瓦,那些根儿红苗正的怎么就能这样作践啊这不全反了吗”
面对最亲近的妻子,洪衍争终于忍不住把憋了一肚子的真心话都倒了出来。这一下就把徐曼丽吓了一大跳。
“你可别胡说。小心别人贴你大字报!”
不过,下意识地敏感了一下之后,她也很能体谅他的苦处。
“要说你这人吧,就爱钻牛角尖。这你还不明白,就因为人家成分好,底气厚才不好好干呢,没人敢管啊。你着急也没用。现在是干不干一个样,干多干少一个样。你看看厂领导,他们都不急,你操那么多心干嘛呀。反正一个月就那几十块钱的工资。”
“可你说大家伙全都混的话,以后又拿什么发工资啊”
“这就更用不着你操心了,这不就是社会主义的优越性
第九章 “野人”归来
1978年2月5日,腊月二十八。
由于这一年没有三十,明天就是除夕。这就等于说春节已经近在咫尺。
当然,在节前的最后两天,每个人也都有各自应该干的事儿。
对洪家的三位女性来说,是要遵循正月里不动刀子,不能做饭的老令儿。继续蒸馒头、炸丸子、烧鱼炖肉,把那些没弄完的年菜做好。
而对于洪衍武和陈力泉来讲,他们的任务,那就是去给各家亲戚朋友分送年礼。
具体该怎么分派,昨儿个晚上,洪衍武已经和母亲合计好了。年礼就从他带回来的干海货,买来的年货和那十六箱茅台里出。
当然,一开始王蕴琳可不同意洪衍武挪用“别人”的东西,她还以为酒是人家杨卫帆的呢。
可巧言令色的洪衍武非一口咬定杨卫帆送了他两箱茅台,说母亲如若不信满可以打电话去问。于是王蕴琳也就只好姑且信之了。
最后定下来的是,先按两斤海参、两斤鲍鱼、两斤干贝、两斤虾干、二斤鸡蛋、四斤排骨、四斤腔骨、一斤荸荠、一捆儿韭黄、一瓶果酒、一斤杂拌儿、六个罐头、十个水果、两瓶茅台的份额各取四份,分头给寿敬方、常显璋、小百子家和杨卫帆托付照应的冯家送去。
此外,还得给单给寿敬方添一只活鸡、一瓶韭菜花、一瓶腐乳、一瓶虾酱、一瓶好酱油、一斤高级糖果,再给宋国甫家送上两瓶茅台,给东院的邻居们分点排骨、腔骨、香肠之类的肉食。
之所以如此,那都是王蕴琳按亲疏远近、人情世故,仔细考虑思量过才决定这么办的。
首先,寿敬方既是洪家的至亲,又救了洪禄承的命,二十年来又刚恢复走动,从哪方面来说,都必然要给头份儿,不能怠慢。
其次,常显璋是洪衍武和陈力泉的老师,他们俩又把人家坑害的不浅,本就该多加礼敬,尽量补偿。
再则,小百子一路辛苦,鞍前马后的功劳那也是该郑重致谢的。
至于那个冯家虽然没打过交道,但这是冲着杨卫帆不远万里把“挫虎龙”送到洪家门上,和那三百块重礼的情分,怎么也不能辜负人家的嘱托。
而宋国甫家嘛,因为人家是高干家庭,不缺实在东西。为了还那三百斤粮票的人情,送去两瓶好酒既不失体面,又恰到好处,也不至于让人家产生什么有所相求的误会。
最后那可就说到各家邻居们了。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过来,固然几家人互敬互帮,已经亲如一家,可毕竟京城人都讲究有来有往的老礼儿,他们各家又都是小门小户的。
从这一点来说,合理的馈赠绝不能张扬,能让彼此心安舒坦才是根本。否则,好心也能累人、伤人。
王蕴琳实在是怕礼重了给各家增加回礼的压力,于是便只能送些大家最缺的肉食,以便维护住这一份朴素的感情交往。反正日子长远,今后有的是机会帮衬。
对王蕴琳这一系列的安排,洪衍武听后仔细琢磨了一番,发觉竟无半点破绽,方方面面是特别周全。以至于他当时就忍不住大加溢美之词,对母亲一通猛夸。
直说“您真是送礼的专家,可让我长了大学问。这人情世故我还真得好好学学。家有老,如有宝,说得真没错,姜还是老的辣啊……”
哪知王蕴琳听儿子这么一说,却不买帐,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
“你啊就跟我贫吧,拿你妈取乐不是送礼的学问多着呢,少见多怪吧你,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就这样,当晚母子俩把各色礼物分装进几个麻袋之后。第二天凌晨五点,身负要务的洪衍武就起来了。
或许有人纳闷,说怎么这么早啊急个什么劲儿呀
嗨,他不急不行啊。关键是寿敬方那儿,按礼数不但得先去,而且还必须还得早去,否则这位神医就药店上班去了。要带这么多的东西跟只活鸡给人家送单位去,也太不合适了不是
所以他昨晚上便设定好了闹钟,想的是一大早就先去寿家。并且正好,冯家也住重文区,他就手把这两家最远的就都给送了。
至于其他人家那就好说了。常显璋、小百子白天应该都在家呢,什么时候去都行。宋国甫家离得也近,特别是街坊四邻,由洪家人分头一送也就齐活了。
而像红叶、老鬼、几个旧日的兄弟,和那几个警察哥们儿,抽空也得联系一下。但那大可以推到节后再说,不用急于一时。
很快,洪衍武洗漱完毕,他招呼上更早起来练功的陈力泉,先一起去了东院家里。取上两个早已分装好的麻袋,捆上了一只鸡,早饭也不吃就要出门。
但这会儿王蕴琳可就把他们叫住了,敢情早上蒸的一锅馒头刚刚熟了,她想让俩孩子吃个馒头再出门.
洪衍武虽然急着走,但也不能辜负妈的好意。便过去一把揭开锅热气腾腾的锅盖,用手直接抄了一只白亮白亮的馒头递给陈力泉,跟着自己也拿了一个。
可没想到馒头还真烫,他又没陈力泉的手上功夫,很快就拿不住了,一边吹一边两只手来回的倒个儿,就跟练杂耍似的,吃了个热闹无比。
就这,还紧着往嘴里塞呢。一边哈气地一边说,“妈,馒头蒸得真暄腾嘿。可我就爱吃这馒头皮,特有嚼头……”
这立刻让王蕴琳哭笑不得,一个劲唠叨。“你这傻小子,一点儿吃像儿没有,一看就知道是六零年生的。”
这话一出口,洪衍武和陈力泉全嘿嘿乐了。
吃完了馒头,俩人再没耽搁。辞别了王蕴琳,他们一人背着一个麻袋,带上了那只鸡就一前一后往院外头走。
可不妨才刚出门洞,竟又出了岔子,他们突如其来地迎面撞上了俩毛乎乎的黑影。
这时天还是黑着
第十章 送年礼
洪衍武和陈力泉赶到“茶食胡同”是六点整。
进院之后,他们按着记忆寻到了寿家的门前。不想和刚才出院相仿,照样又来了一回虚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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