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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1977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镶黄旗

    条案后的墙上是一张伟大领袖的照片,镶在玻璃镜框内,被堂而皇之挂在堂屋正中。而原本挂在这里的一张祖父的西山山水,和父亲写的对联“丹霞出明月,和风动溪流”,却在“运动”时,被母亲关起院门偷偷烧了。当时父亲不忍看,躲在别的屋不出来。与之同时化作灰烬的,还有不少的其他字画,以及照片与书信。

    总之,整个堂屋都显得即破败又陈旧,色调是灰沉沉的,但一切却又是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屋中最为体面的,是窗边花几上的那盆玉皮水仙。长方形的水仙花盆里,水中透出各色晶莹的彩石。几株花球上茁长的翠绿青苗,不是九岐,就是十一岐,每歧出花,几乎都开了。晒在阳光中,展现出与环境大不相同的色彩与鲜活。

    “谁”一声清脆的询问从西侧里屋传出。

    “我。”洪衍武赶紧迈步进屋。

    等他关好门再转过身来,一个手端着药碗的少女已从里屋走出来,怔怔看着他,眼睛里全是惊奇。

    “哥”

    “小茹。”

    洪衍武脸上展露微笑,只是声音已经哽咽。

    妹妹洪衍茹比他小三岁,长得酷似母亲。她穿着一身浅蓝素洁,却有着许多补丁的衣服,就这么亭亭玉立在他面前。

    此时,看着记忆中已经失去的好妹妹,让洪衍武觉得那么亲切,那么温暖。

    妹妹还年幼,还没有成家,没有生子。重要的是,她真的还活着!

    一霎那,他的眼睛模糊了。

    洪衍茹可一点体会不到洪衍武的内心波澜,她的反应只有惊喜。她迫不及待放下药碗,一把抱住洪衍武的胳膊,就亲昵地拉着他直往西侧里屋走。

    “三哥,来,进来……”洪衍茹一边兴奋叫着,一边给里屋报信。“爸,我三哥回家了!”

    就这样,洪衍武被拖进了西侧里屋。

    在一张由罗汉床改成的小床上,他一眼就看见了曾经失去的另一个亲人——他的父亲洪禄承。

    父子相见,彼此的心情无疑都是激动的。

    洪禄承的眼神明显一亮,甚至撑着手想要坐起来。可楞了下,他却又放弃了。然后竟在身躯的颤颤悠悠中寒了脸,强作出一副漠然的样子。

    上辈子,洪衍武根本没见过病榻上的父亲,所以父亲现在的病容,带给他的是一种强烈的震撼。父亲比他最后的印象还要消瘦得多,几乎到了皮包骨的程度。那宽阔的前额、深陷的眼窝,和花白的头发,都显示出病入膏肓的憔悴。

    再想到前生他们父子间的矛盾,和彼此再无相见的遗憾。他此时此刻,难以避免地生出一种极为复杂的情愫。有惶恐,有侥幸,有懊悔,甚至还有些虚幻和不真实。

    在一阵莫名的酸涩和惆怅的促使下,他走到父亲的床前,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爸!”

    听到这称呼,洪禄承的眼圈明显红了,却仍然沉着脸,装不认识他,“你是谁来这儿干嘛”

    一句话,让洪衍武尴尬至极却又无言以对,他不由望向洪衍茹。

    可妹妹也没办法,她的大眼睛全是无奈,只能轻轻咬住了唇。

    洪衍武沉吟了下,主动低头示好。“爸,我是你儿子。你还好吧”

    洪禄承却皱眉冷哼一声。“我好不好,用不着你来操心。你不是说没我这个爸爸吗”

    这话,更无异于一记耳光。

    “爸,我想你们,这是我的家啊。是,我当初说了混蛋话,我是个不孝的儿子,我对不起你们。所以我才要请求您的原谅。”洪衍武的头越说越低。

    “原谅告诉你,晚了!”

    看得出,洪禄承是气得很了。他一边用力锤打着床边,一边厉声疾言。“你岂止是对不起我们呀,你干得那些事儿对得起谁下三滥,下九流,洪家的德行都被你散尽了。”

    洪衍武的心在往下沉,他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就像一把刀,已经直扎进了父亲的心里。而他,一点也怨不了父亲指责。

    “爸,您看,政府已经原谅我了,他们放我出来,就是给了我重新做人的机会。我求您也再给我一次机会……”

    洪衍武的恳求,让洪禄承的脸色很痛苦,但他的态度仍是斩钉截铁。

    “你要能改还有今天不用再费口舌。以后,你是你,我是我。你还是走吧。”

    “爸……你就……原谅三哥这回吧。爸,求求你了。”

    洪衍茹见父亲似已死心塌地,真要赶走哥哥,终于忍不住插嘴求情。

    洪禄承却因女儿的参与,十分不快。“小茹,多事!他怎么离开这个家的你不知道”

    洪衍茹虽说不愿父亲生气,可事关洪衍武的去留,还是不肯放弃。“甭管三哥以前怎么对不住您,也甭管您以前怎么生三哥的气,毕竟……毕竟他是您亲儿子啊,您就不能原谅一下吗”

    说到这儿,她又转头去宽慰洪衍武。“哥,其实……爸和妈都挺想你……”

    可洪禄承却冷哼一声,直接予以否认。“住口。我没这个儿子。两年前他就和这个家断绝了关系。让他滚!”

    洪衍茹可真着急了,竟第一次和父亲顶了嘴。“爸,您不能这么冲动。谁能不犯错呢您赶走自己的孩子会后悔的!”

    “后悔如果是外人,我或许会原谅他,会容忍他,可一想到他是我的儿子,我就从心里凉到外头……我这辈子干的一件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不该把他生出来,不该有他这么个儿子!”

    这一席话,如同千刀万剐一样,让洪衍武觉得自己的身心都在流血。一瞬间,那些往日的痛苦和亏欠竟然如刀刻般清晰。他面色惨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洪衍茹也没想到父亲说出这么重的话,发出了一声悲呼。“爸!”

    “小茹,你要再帮他说话,我……我也不认你了。”

    洪禄承怒气勃勃中,第一次斥责了女儿。之后,更把眼睛闭上不语,再不看面前俩个儿女。

    洪衍茹忍不住上前一步,还想再说。

    可洪衍武却不愿妹妹被父亲迁怒,皱着眉拉了她一把,摇了摇头。

    不过,洪衍武也没有就此灰心,等到父亲气平了些,他又温声再次恳求。“爸,血缘始终是血缘,咱们再怎么对立,您走到哪儿也是我爸爸。咱们能不能好好谈谈”

    洪禄承表现得十分抵触,眼睛照旧闭着。“你的秉性改不了,就没什么好谈的。用你当初的话说是,‘早就不想再这个家待着了’,‘我是总针对你的冤家对头’。既然如此,干脆索性了断,免得咱们双方都别扭。”

    洪衍武仿佛又挨了一耳光,窘得说不出话。半天,他才又重新鼓起勇气,“爸,我知道您有气,您也不愿再信我。可您能听我说说心里话吗”

    洪禄承仍是一副漠然,连哼也懒的哼上一声。

    洪衍武此时忽然有了一种感触,觉得人生真是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过去的他,从没想过自己任性胡为,会给亲人们带来




第60章 丧门星
    日暮渐近。

    玻璃窗外,风声萧瑟,初春的严酷丝毫不弱于冬日。

    炉中的火已经乏力,逐渐弱去的噼啪声,和炉上水壶中飘散的蒸汽,使溢满苦涩药香的空间平添了几许暖暖的人情。

    洪禄承安静地靠在墙上,在闭目养神。刚才和儿女的一番争执,让他已彻底没了气力,恐怕得好好躺上一阵才能缓过来。

    他今天确实没想到,洪衍武能说出那样一番话来,也正是这番话使他的态度动摇了。

    当然,女儿最后提及妻子,是他同意洪衍武留下来的最关键原因。但那一番话,却让他得到了更多的安慰。毕竟,说明儿子已经开始懂点人事儿了。

    或许,老三真的能变好

    不不,自己的儿子自己还不了解吗还是先别想得那么好。

    俗话说,狗改不了齿屎。这句话放在他们家老三身上,一点不过份。

    这小子毕竟是才从“里面”出来。能坚持多久能改变多少这小子心里真正又是怎么想的这谁又说的准呢

    想到这里,斜倚在小床上的洪禄承因情绪的波澜,又不由轻轻咳了几声。

    那咳带着明显的克制与压抑,听了让人很是揪心……

    人人都知道,亲人间如果失去了信任,甚至彼此长期敌视,那就绝非是一日一时造成的。

    洪禄承与洪衍武这对父子也是一样,他们之间的关系压根不似父子,倒像是前世的冤冤相报的仇敌。所以他们之间的别扭,既然闹到了这个地步,也就不是一件事两件事,或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了。那实在是恩怨繁杂,由来已久。

    说来都有点儿离谱,洪禄承对洪衍武的不满和厌恶,其实是打这个儿子还没落生就开始了。

    怎么回事?

    不为别的,首当其冲的原因就是,洪禄承的妻子王蕴琳,在生产洪衍武的时候胎位不正,遭遇到了难产的危险。

    所幸是有“妇产科的南丁格尔”之称的林巧稚来接生。靠着林大夫高超的医术,总算是有惊无险,把母子的性命全保住了。只是可惜,洪衍武的母亲却还是因此被折腾得元气大伤、气血双亏,在很长的时间都只能躺在床上。

    什么叫横生拧养

    这就是。

    如若不是,那为什么已经顺产过两胎的妻子偏偏生这小子时会难产而且就连名冠京城的林教授也没能看出胎位不正这孩子明明就是“犯太岁”嘛。

    洪禄承当时的确就是这种想法,嘴上虽然没说,可他打心里已经认定了这个儿子来的不吉利。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更让他情绪低落,心下不喜。那就是——洪衍武生出来的样子特别丑。

    不夸张的说,这孩子也忒寒碜了点。不像个人,倒像只猴儿,皮肤不仅皱皱巴巴又红又黑,更生了一对扇风大耳。一点儿也没继承洪禄承夫妇容貌的清秀雅致,反显得出奇的粗鄙污秽。这就有点儿像女娲造人,仿佛造到后来女娲有些不耐烦,懒得捏了。一凑合,结果就弄了这么一糙活儿。

    况且那两只往外扎着的大耳朵,又应了“俩耳朵扇风,败家的祖宗”这句老话。让洪禄承什么时候一看见这俩耳朵,都跟撞了墙似的堵心。要说这孩子长得好看点儿的,也就是那双眼睛又黑又亮,透着那么活泛。可洪禄承就连这双亮眼睛也讨厌,因为瞅着老觉着透出一股贼气来。

    不过,洪禄承即便心里再别扭,也明白这种想法终归是不能说的。

    没法说呀说他觉着这儿子像个丧门星不能够,那会伤了妻子,更惹人耻笑。所以他也只有把郁闷深藏起来,不但一点不能露,还得硬装出点儿高兴劲儿来。

    就这样,洪禄承强作出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把母子俩从医院接回了家。但儿子身上带的丧气终归还是丧气,毫无改变。

    自打一进东院,襁褓之中的洪衍武每天只要天一擦黑就开始哭闹。是喂了哭,哄了哭,没拉没撒的还在哭。而且这小子嗓门比话匣子都大,根本就不歇气,要是不管,自己能哭背过气去。别说洪禄承两口子了,东院儿四户人家,谁晚上也睡不了觉。

    甚至于还有西院的邻居说,半夜三点起夜撒尿,隔着一条街,依然可以听到东院洪家三爷嘹亮的哭声。而且这哭声若是持续的时间长些,往往还会把各家的猫狗招得醒来加入合唱。于是乎,西院的邻居们对这孩子的印象同样非常的深!

    这事太过蹊跷,惊动了附近不少有经验的大嫂大婶们,可谁看过之后也没辙。最后还是最敬鬼神的邻居——隔壁的老边下了个结论,说洪衍武就是个“夜哭郎”。像他这种孩子的特点就是夜晚常会诡异的哭,多半是和这世上的什么东西犯撞克(源于满语,义为“遇上邪崇”),不情愿来这世上。

    洪禄承一听就犯了心里的忌讳。老边媳妇看出他的脸色发白,在旁赶紧捅了老伴几下。老边这才打住那些没边的话,赶紧说了破法。

    这破法要说也简单,那就是先得找张白纸写下咒语,然后再把它贴到门口去,如果有过往的路人能照着纸上的内容去做,就能治好。

    纯属是病急乱投医,洪禄承为了这事已经急得没抓挠了,连忙找来纸笔。老边也就不再卖关子,在四邻们惊奇和猜疑的目光中,念出了一首据说流传了很久远的咒语。

    “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过往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别说,这咒语虽说有点像老太太的妈妈令儿,却还真灵。洪禄承发现,自从写了张条子贴在门口的电线杆上,洪衍武的哭声还真就一日渐比一日少。到最后,老三晚上一点儿也不哭了,全院的人竟然都能



第61章 老家贼
    先不说别的,首先主角的出场就不那么喜兴。

    被王蕴琳抱上桌的洪衍武,不知是不是因为周岁生日只有糕干粉(指北方地区民间传统断奶食品,困难年代常以代替乳品,主要成分为淀粉)吃,这个食奶动物有些不大高兴,脸竟然是耷拉着。他仿佛一点也没意识到这个仪式的重要,只顾嘬着自己的大拇指,表现出一脸的“不屑于”。

    接着,当众人围拢过来,抓周仪式正式开始以后。被放在八仙桌正中的洪衍武竟然有些神魂不定。东瞧西看的不知所措,似乎哪个也不想要,只在四下蜇摸着找妈。

    大家又等了片刻,孩子好不容易倒不找妈了,可一边流着哈喇子一边打哈欠。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身子一歪仰在桌上,无精打采的样子竟似要在八仙桌上眯一觉了。

    在旁观战的三家邻居们全都面面相觑,大概谁也没料到洪衍武竟有打持久战的意思。洪禄承尤其心里没底。这孩子刚才还在妻子的怀里四处打挺呢,该唱正戏的时候却掉了链子,天知道是怎么回事。

    无奈的旁观中,洪禄承脸上越来越挂不住了,他怕孩子真睡着,就用手拨拉起桌上的那些东西逗儿子。

    别说,还挺管用,洪衍武的亮眼睛被滚动的物件吸引,哈欠还真止住了。而且还爬了起来。

    老边这下也坐不住了,横插进来,敲着桌上的印章来做现场指导。“抓,抓这个,这个能当官。”

    老苏也不甘寂寞,用手抄着军用水壶摇着。“这个,抓这个,当官咱也得当军官。”

    老丁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手指着领袖语录直嚷。“小子,严防思想最重要,可别学你爸爸……”

    洪禄承一见这三位可都有点不成样儿了,一个劲地往前拱,恨不得都要上手直接塞东西了。他赶紧劝阻,硬逼着几个人把东西全放下了。就这样,闹的闹,劝的劝,几个人的声音越来越大。

    洪衍武才多大啊他一抬头,见周围这些人个个张牙舞爪着直嚷,不理解加上胆怯,一咧嘴就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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