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1977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镶黄旗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班主任用情太深,思想已经完全进了一条死胡同。所以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把感情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常显璋会扔下她一走了之,她更不相信,自己认准了能厮守一生的人,就能这么轻易地与她分道扬镳了。
而就在这种情形下,偏偏头几天还被父母冷淡对待的陈德元,如今却反被他们又热情地邀请到家里来当说客。这也就让还不能接受现实的班主任大起疑心了。
思来想去下,班主任总觉得常显璋只是临时去京办什么事情,根本就没走远,很快就会回来。而陈德元或许只是跟她的父母商量好了,故意拿一封假信来骗她……
是的,她想通了,一定是假的!这些人都喜欢把家庭出身和感情混为一谈,硬要拆散他们!
她不能上当!她还得准备,准备结婚!她要像当初和常显璋商量好的那样,去买钢精锅、买花床单、买棉花、买被面、缝新的软缎被、还要买衣料、做新衣服、剪出要贴的喜字来……
因此,就在一种已经近似偏执的臆想中。班主任毫不在意他人的想法,竟自顾自又准备起结婚的东西来。那是完全的固执己见,绝对的一意孤行。
这下,老两口彻底坐蜡了。他们拦又拦不住,打也不管用。连气苦带心疼,只能眼睁睁瞅着亲闺女冒傻气,干傻事。这一家人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哀愁和沉闷。父母和女儿之间又没了话说,而且每天一到晚上,老两口就面对面地唉声叹气。
像这样,的确已经够糟的了吧。可是,更坏的事情还在后面。
东西不久就准备齐了,班主任也花光了自己的积蓄。但因为常显璋始终没出现,她不禁一天天地变得失魂落魄。
又过了一段时间,常显璋还是没有露面。而班主任却已经彻底吃不下饭了,甚至有些精神恍惚,动辄就眼泪汪汪。
当妈的自然心疼闺女,特意走后门弄了只鸡,炖了给班主任补身体。可让她吃也不吃,让喝也不喝,她只坐在床上,低头看着常显璋给她拍的那张照片发愣。外头稍一响动,就以为是常显璋找来了,赶紧出去迎,可一见无人,便又是一阵极度失望。
就这样,常显璋始终没有丝毫的消息。且又是两天过去,水米未进的班主任已经没力气站起来了,她躺在床上只望着窗外发楞。偶尔想起了些过去的事,就轻声地唱歌,唱常显璋教给她的俄文“卡秋莎”,唱常显璋最喜欢的“红莓花儿开”。
那委婉轻柔的声音虽然不高,却
第106章 监介
常新华的开解确实起到了良好的效果。
班主任大病了一场似的在家昏睡了三天之后,在一个清早,终于从床上爬了起来。她对着镜子梳头,洗脸,仔细端详自己的眉眼,最后还在辫子上扎了两根红色的头绳。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从没有过的事。班主任的父母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班主任又回到学校去教书了。她规规矩矩地站在讲台前,像往常一样地盯着黑板,凝视学生。学校的老师们也都为她的变化高兴。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现在还是什么也干不下去。
她只是为了父母,为了对常新华的承诺,在勉强自己,强迫自己,去尝试着重新走向生活。她完全不知道,没有了常显璋,她究竟还能不能再快乐起来。她也不知道,她心里的这种痛,究竟到哪一天才能彻底消散。
如今能让她唯一感到一丝安慰的,也就是她身上那把常家的钥匙了。有了这个,她似乎还尚能和心中的爱人维持着一丝脆弱的联系……
就这样,班主任这一头大致算暂时安抚住了。但让陈德元头疼的事儿还没完,因为洪衍武和陈力泉这俩混小子为了常显璋的事,也闹腾起来了。
要知道,虽然常显璋与两个孩子共处的时间不长,可他对于他们一生,影响都是至深的。在这个知识匮乏,文化贫瘠的年代,他不仅使他们幸运地摆脱文盲范畴,而且也使得他们初步懂得了热爱生活,对许多事物产生了兴趣。
这一点可不是每一名教师都能做到的。因为一般意义上的老师,哪怕是“运动”前那些“优秀”教师,他们或许能教学生解最难的题,或许能让学生拿个好成绩,帮助学生考上重点名校。可往往也会让学生忽视掉生活的本质,变得以分数、以算计、以得失、以功利来衡量整个世界。那么逐渐的,这也就变成了人一生恒定的价值观,再也发现不了生活中可爱的地方。
这就像电影《悲惨世界》的旁白所说的那样,“像‘美’这种无用的东西,反倒也许更有用的。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有用的东西往往都是丑恶的。”
从这一点来说,常显璋显然是个当之无愧的好老师。说他身上毫无师道尊严也罢,说他讲故事说演义误人子弟也罢,关键他能通过一个英雄一段传奇,给孩子传出一个是非观念。也能通过从另外一种角度来观察生活,让孩子感受到世界的广大与奇妙。他最大的成就,就是能把知识通过一种寓教于乐的方式传播给孩子们,让孩子们终身受益、永远难忘。
正是常显璋把洪衍武和陈力泉崇拜的对象由单纯的红色英雄、革命偶像,扩充至了曹操、诸葛亮、岳飞、高宠、武松、林冲。使他们在游戏时不再只是把敌人当成美蒋特务、日军伪军,假想敌还可以是袁绍,是完颜阿骨打,是高俅。
也是常显璋让两个孩子知道了桃园结义、精忠报国、替天行道,知道了把奸臣杀了是哇呀呀呀呀呀呀,知道了十八般兵器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挝镋棍槊棒拐子流星。
即便那几顿西餐也不是白吃的,因为除了能一惩口腹之欲外,同时也引起了洪衍武和陈力泉对西方世界的兴趣,使他们的视野看到了更远更广阔的地方,让他们不再仅仅盯着自己生活的几条小胡同。
对一个这么好的老师,这两个孩子又怎么可能不想念呢
因此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洪衍武和陈力泉为了常显璋的离去很是沮丧。尽管外面的天气越来越好,可俩人根本没心情四处游荡,每天一放学就没精打采地结伴回家,然后凑在一起翻阅常显璋留给他们的两套小人书。
特别是洪衍武,他依旧还在懊恼自己是这件事的源头。妈常说他没心没肺,细想想,他确实是够没心没肺的,没有他偷拿出的那本画报,恐怕不会把常显璋害到这个地步。进了水的脑子,没事找抽的手,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傻x!
陈力泉自然明白洪衍武的心事,他也为了朋友而难过。如果能够把一切责任都扛在自己肩头,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可如今,他唯一能帮洪衍武排解的,也只是笨嘴拙舌地尽力劝慰了。不外乎是把整个事情归结在“运气不好”或者“我也有错”上。
不过好在洪衍武善于发掘别人的过错来替自己开脱,不久这小子就想起一个更应该对此事负责的人——糊嘎呗儿!
是的。如果说洪衍武是无意中造成大错的话,那么这个胡二奎无疑才是真正坑害常显璋的元凶。
应该说洪衍武是打心眼里把胡二奎恨到骨子里去了。他又怎么肯只由自己来难过自责,却任由这个让他恨之入骨的人逍遥自在呢
绝没那种事儿!
所以洪衍武在一阵咬牙切齿后,他呸地朝地上啐了口唾沫,便对陈力泉说,“那个‘煳嘎呗儿’可太不是玩意了。明明是他干得操蛋事儿,凭什么让我替他担罪名弄得我这么监介(尴尬)。不行,我得替常老师报仇,也得让这老小子好好监介一下。”
陈力泉不明所以,但还是顺着洪衍武说。“是很监介。可咱们是小孩呀,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洪衍武不答,却阴阴冷笑着又问,“你知道他们家住哪儿吗”
陈力泉摸摸后脑勺,有点不明白,不过却仍旧做了回答。“我听福海叔提过一次,说胡二奎家好像住在北纬路那边,离天桥挺近。你要想知道,我再给你去细问问……”
就这样,最终是由陈力泉出面弄到了胡二奎家的详细住址。洪衍武则出谋划策,负责制定行动方案。
别说,两个孩子还真是时不我待,当天晚上,他们就偷偷溜出来会合在一起,趁着夜色去实施报复行动了。而他们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先跑到家边上的工地,各自揣满了一书包的鹅卵石,作为备战的武器。
等到他们徒步赶到胡二奎住的地方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胡同里人并不多,路灯也很幽暗,环境十分理想。胡二奎的家窗户正临街,也比较好认,因为玻璃上贴着窗花呢,看样子小日子过得挺美。
洪衍武一看就觉得有气,他一点没耽误工夫,先让陈力泉拿出石头待在暗处做好准备。然后他自己便雄赳赳地走到胡二奎家的窗户根底下开始了破口大骂。果然,这一下便把胡二奎引了出来。
只见胡家的窗户陡然打开,一个黑黢黢的寸头脑袋探出来一边张望一边回骂。“谁家的小兔崽子,找死呢!”
借着路灯,洪衍武一看那眉眼确认是胡二奎本人无疑,当即大喊了一声“打!”
就在他这声号令之后,一阵飞沙走石,他和陈力泉把鹅卵石同时连续不断地扔了出去。
而随着一声鬼哭狼嚎似地惨叫,脑袋“中弹”胡二奎马上抱头鼠窜缩进了窗户,再然后他家的玻璃便砰砰啪啪地被他们扔出的石头砸了个粉碎。紧接着,屋里甚至又传来其他人的哭叫声。
洪衍武见一招得手,登时眉开眼笑,神清气爽。他马上招呼了一声“跑!”便带头撒丫子开始狂奔。
陈力泉自然唯洪衍武马首是瞻,见状也跟着扔了手里的石头,紧紧迈步相随。
要说洪衍武这小子策划
第107章 脱缰
就因为拆线头儿的事,洪衍武把胡二奎恨得咬牙切齿。干了几天之后,他放言说早晚有一天,他不但要把胡家后窗玻璃打碎,就连前面的也一块不留,让这老小子一家人好好享受享受穿堂风。
可陈德元听说以后,却说凭这想法,让他再拆几个麻袋的线儿也不为过。于是当天晚上,洪衍武的任务中,就又额外增加了一麻袋的线头。
洪衍武为此十分郁闷,甚至逃回家去向妈告状去了。可哪知这次,在爸的坚持下,妈也帮不了他了,无奈之下,他不得不又回到陈家,继续和陈力泉就伴,做起了命苦的“童工”。
其实,别说拆几麻袋线头儿了。哪怕对于陈德元将洪衍武压在板凳上,照着他屁股抡皮带这件事。对洪禄承和洪衍争而言,那也是很喜闻乐见的。
特别是洪禄承,他对陈德元这次出手教训儿子评价非常之高。还说洪衍武根本就是京剧《金钱豹》(清末俞派名剧。故事大意为红梅山前铁板桥下有只修炼千年的豹子,有一天。金钱豹西朝王母娘娘回山,见到一位美佳人后魂魄乱飞,方寸大乱,立暂非她不娶。黄鼠狼军师便自告奋勇去说媒强娶。岂料西天取经的唐僧师徒正好借宿于佳人之家,得知其事后设计惩治,而由此引发了一场大战。)里那只修炼了五百年的黄鼠狼杜保。专门好给人出坏主意,谁遇见他算谁倒霉,谁要听了他的也倒霉。常老师是如此,陈家父子也是如此。洪家有了这个儿子,纯属是家门不幸,他早就对陈德元说过对这小子不必客气。所以哪怕陈德元拿皮带把这小子的屁股抽烂了也是应该的。上应天理,下顺人情,这根本是属于“金刚出手降妖伏魔”的范畴。
而洪衍争这个当大哥的,其实倒不在乎洪衍武到底是不是成精的黄鼠狼,反正在他眼里,这个弟弟一直就连只耗子也不如。
要知道,洪衍争可要比洪衍武大上十六岁,无论年龄和文化,都不是一个档次的人。他本就嫌洪衍武活得不靠谱,可就因为妈的偏袒宠溺,他却偏偏总得忍受这小子的窝囊气。所以在家里,他早就不搭理这个弟弟了,除了在一个饭桌上吃饭,一向对洪衍武敬而远之,打心里就对这小子讨厌得紧。
因此一得知洪衍武挨了陈德元一通臭揍,洪衍争也就不可避免地感到了一种由衷的开心。甚至可以说,他表现的都有些幸灾乐祸了。
比如说,在洪衍武挨打第二天,洪衍争竟破天荒地走进洪衍武的屋里去了。那可不是为了去慰问伤势,而是纯属为了取笑嘲弄。
一进屋,看见那只“五百年的黄鼠狼”正趴在床上“修炼”,洪衍争就笑了。他点着洪衍武的鼻子问,“好啊,趁着月黑风高砸人家玻璃去了。这些坏主意,你怎么琢磨出来的”
洪衍武还以为是夸他,满不在乎地回应,“天生的呗,我天生就是天才。”
洪衍争又是嘿嘿一笑。“行了,谁昨儿挨打了我都听见了,跟杀猪似的。”
洪衍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老大,你听见我挨打竟然无动于衷亏你五大三粗的一条汉子,你配当哥嘛。像人家李春生,赵火炉的哥,要听说弟弟挨了打,都得拿菜刀去拼命。”
洪衍争显得愈加开心,“我本来也想过去拉的,可怕引起邻里纠纷。再一想,反正你小子本来就欠揍,干脆让人家打去吧,就没过去。”
洪衍武这会儿可全听明白了,老大这就是故意来看他的笑话。他不由心里冷哼了一声,可嘴上却说,“要是你被别人打,那我准得去帮忙。”
“帮我”
洪衍争正略感有些意外,就见洪衍武咬牙切齿地说,“帮别人。”
这话可把洪衍争鼻子差点气歪了,他当即猛一拍洪衍武的屁股。“我看打你还是打轻了!”
洪衍武不禁“哎呦”一声尖叫,疼得马上从床上蹦下来了。嘴里吸溜着气连声喊着,“老大,你够损的,我伤还没好呢!你这一下的疼度顶昨天皮带抽十下!”
说完,他就自己脱下裤子去照镜子查看,只见屁股上还存有一片血痕,而且皮下青紫,伤势严重。
洪衍争一看这景儿却又乐了,十分解气地说,“该!”
哪知洪衍武狠狠瞪了他一眼,马上就扯着大嗓门冲外面喊上了。“妈,妈!老大他打我!”
洪衍争脸儿又白了……
一个月过去了,这些线头算是终于被洪衍武和陈德元顽强地给拆完了。可别看洪衍武既挨了打,又受了罚,但他却并不会因为这件事记恨陈德元。相反的,他也不会因为得了教训而长记性。在这方面,他是个心胸颇为开阔,同时又记吃不记打的孩子。
而他身上的这种特别属性,既让陈德元欣慰,也让他感到很是头疼。因为失去了常显璋的监管疏导,又憋了这么久的时间,洪衍武这个“老家贼”便又开始重操旧业,把精力放在那些“鸡飞狗跳”的营生上了。这一时可让陈德元真不知道拿他该怎么办好了。
其实这时候的洪衍武,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里,都被认为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认识他的大人们都有个共识。认为这小子最大的毛病一共有两个。其中之一是“淘得没边儿”,另一个就是“非和大人拧着来”。
你让他往东,他却偏往西,让这小子打狗,他却非去撵鸡。他非常之固执,一点也不尊重权威,并且有他自几个儿的主意,总认为谁的认识也不如他本人清楚到位,包括父母和老师。
比如爸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他虽不敢表面反对,但暗自却想,“这纯属是懵人呢。爸不让排队加塞,那买东西得等到多咱去排到了也卖光了。分明是听了老人言,才吃亏在眼前嘛!”
再比如,老师说“只要工夫深,铁杵磨成针”。
他却偏偏要说“铁杵永远都磨不成针,上铺子里去买针,一分钱十根,费那劲干吗傻蛋一个!”
总之,严格地说来。在这个时期,洪衍武已经由幼年的多动状态开始进入到真正的叛逆阶段了。
其实任何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都有过叛逆阶段,这个时候的孩子最不服管,时刻都跟任何人呈对着干的态势。具体呈现在洪衍武的身上,就是他不仅每天玩得花样翻新,甚至还把陈力泉一起拉下了“水”。
“点天灯”是他们每天在学校里新流行起来恶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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