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江南梅萼
慕容瑛道:“瞧皇后这话说的,这鱼鳔又非什么稀罕之物, 难不成堂堂丞相府,会连此物都搜罗不着居然还说起口福来了。”
“太后有所不知,家父在吃食上颇多忌讳, 侄儿赵椿爱吃个炒麦粉,他不喜, 故不许, 三弟爱吃鱼鳔, 他不喜, 也不许。”赵宣宜低声道。
一旁的赵合闻言,好生不解,爹什么时候不许他吃鱼鳔了他怎么不知道但他素来听赵宣宜的话,自然也不会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当众质疑她。
这炒麦粉慕容瑛知道,幼时在家乡时,府里的丫鬟有乡间的老娘来探望,就带了这炒麦粉来。她没见过,问那丫鬟是何物,丫鬟说是好吃的东西,她便也尝了点,就是干巴巴的麦粉而已,不知好吃在哪儿了。估计是吃不饱的穷苦人才会觉得那是好吃的东西吧。
赵椿是赵枢与乡间原配的血脉,他爱吃炒麦粉,无异于提醒赵枢他出身微贱,赵枢不喜她能理解。但赵合爱吃鱼鳔又怎么了莫不是……因为赵宣宜的母族祖上原是渔民出身,后来得了机缘才得翻身,赵合爱吃鱼鳔让他想起这事儿了可赵合又不是他死去的夫人马氏所生,他这般草木皆兵的模样岂不可笑
慕容瑛心中不悦,淡淡说了句“原来如此”便端起手边茶杯来喝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一旁的慕容泓见状,便对慕容瑛道:“姑母,朕尚有政务需要处理,不妨让皇后姐弟再陪您多聊一会儿,朕就先回去了。”
慕容瑛忙道:“不必了,这赵合难得进宫,就让皇后与他姐弟二人回去多说会儿话吧,陛下留下,哀家有事与你商议。”
慕容泓颔首道:“也好。”
赵宣宜与赵合告退后,慕容瑛屏退身边伺候的人,对慕容泓道:“丞相身为陛下的左膀右臂肱股之臣,陛下对他家中的情况应是清楚的吧”
慕容泓问:“不知姑母指的是哪方面的情况”
“便是丞相正室空悬,无人替赵合张罗亲事一事。”慕容瑛道。
慕容泓思虑着道:“此事朕自是知晓,今日姑母突然提及此事,莫不是丞相为着赵合的婚事,求到了姑母头上”
慕容瑛点头道:“正是。本来哀家也不欲操这个闲心,奈何陛下眼下处处仍需倚仗丞相,若是哀家不应,让丞相自己去张罗此事,只怕又会耽误国事,于是便应下了。”
“这是应该的。”慕容泓附和道,又问“姑母既已应下,不知心中是否已有合适人选”
慕容瑛笑道:“今日留陛下下来,就是为了商议此事。丞相是大龑的栋梁之臣,他儿子的婚配自然也马虎不得,哀家将盛京的贵女寻摸了一遍,觉着唯有安国公张家的嫡孙女张竞华不管是年岁还是家世都与赵合甚是匹配。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安国公张家……”慕容泓轻轻蹙起长眉。
慕容瑛觑他神色,问:“陛下觉着不好。”
“朕不是觉着不好,只是,朕以为,若是张家的话,此事不宜由姑母直接赐婚,还是应由丞相私下去张家探个底为好。若是张家愿意,那么不管是不是姑母赐婚,此事都能成了。若是张家不愿意,这儿女婚姻非同儿戏,强行配对不仅夫妻之间易成怨偶,若再引起两个家族之间的摩擦与冲突,便更是得不偿失了。”慕容泓道。
“听陛下的意思,是担心张家不愿意将孙女嫁与赵合”慕容瑛问。
慕容泓笑道:“难道在姑母看来,没这个可能吗且不说他们这些世家门阀婚配素来讲究个门当户对,单说赵合,他既无功名在身,又无继承丞相爵位的希望,虽是丞相之子皇后之弟,但只要朕还没昏庸到任人唯亲的地步,是不可能让他担任要职的。这样一个看似富贵却无前程之人,姑母,若您有女儿,您愿意将女儿许配给他么”
慕容泓这番话字字在理,但慕容瑛身为赵合之母,再来听他这番话,却是针针见血,那心里堵得恨不能呛声回去“你若没有你那死鬼兄长传位于你,比之赵合又能好得了多少”好在她理智尚在,生生忍住了。
“观陛下素日里与赵合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哀家还以为陛下与赵合关系甚好,当是愿意给他这个恩典呢。如今看来,陛下对赵合好,多半是看在丞相抑或皇后的面子上了。”慕容瑛端着茶杯低垂着眉眼不咸不淡道。
“姑母此言差矣,朕与赵合关系好,与丞相与皇后都无关。只是,正是因为朕与他关系好,才想着要保他长久平安。不瞒姑母,世家势大,朕迟早是要整治他们的,若是让赵合娶了世家女,您说到时候我是连他一起整治了,还是为着他一人斩草不除根,任由它春风吹又生呢”
慕容瑛听到此处,心中咯噔一声,暗自生疑:“慕容泓此时告知我他要对世家动手,有什么目的如他这般城府深沉之人,这种话断不会轻易说出口才是,若是说出口了,那必有目的,目的何在”
慕容泓见慕容瑛不语,接着道:“朕也明白姑母的难处,丞相虽非是世家大族出身,但他现在的身份在那儿,赵合这桩婚事,您若要配得让他满意,也难。依朕之见,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丞相尽快续个弦,这继母也是母,赵合的婚事就由他们自己张罗去,好坏与咱们无关。姑母您以为呢”
慕容瑛抬眸看着慕容泓一脸的纯孝中正善解人意,点头
城府的较量
数日后, 宣政殿早朝。
云州的战况终于以军报的形式传递到了皇帝与丞相的手中,比之上次慕容泓得到的情报, 这封军报上倒是多了一条好消息——身为潭州军前军校尉的陶行时夤夜独自潜入敌方阵营,在对方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取下了云州三大将之一威武将军孙利的首级,虽然他本人在返回潭州时遭到敌军追杀身受重伤, 但其后王浒趁着敌军群龙无首方寸大乱之际对敌方发动攻势, 却取得了慕容泓下令攻打云州以来的第一个胜利。
得知这等消息, 慕容泓自然是龙颜大悦,但朝臣们关注的重点却与他不太一样。
“陛下, 不可再让福州参战了。福州的兵将行事太过残忍暴虐,虽是也给了云州叛军一定程度上的打击,但比之被他们败坏的陛下的名声,那点功绩不值一提啊!”
“刘大人所言极是。陛下, 福王陈宝琛放着那么多现成的将领不选, 偏派那碧眼红发似妖非人的庶子陈若霖带兵出战,实在是居心叵测。据臣所知, 这陈若霖虽是福王之子,然其母身份微贱水性杨花且非我族类,是故此子自幼便不得福王待见。此番福王派他领兵打仗, 他的身份与威望不能服众,在战之伊始, 他连调兵遣将都做不到。
云州的独松庄坐落于福州与云州的边界线上, 许多独松庄的兵将都有亲人在福州境内生活, 这陈若霖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将这些兵将家中老弱妇幼尽数抓了起来, 将妇人当礼物送给手下的士兵随意奸-淫蹂-躏,搜刮来的钱财也当犒赏分给手下将领,这才收拢了人心。及至攻打独松庄时,他于阵前强迫那些备受摧残的女子赤身露体去独松庄投亲,而剩下的男子,不论老幼,当着独松庄守城将士的面尽数虐杀,逼得独松庄守城副将当场自尽,半数士兵因不忍目睹家人的惨状而枉顾军令执意要开城门杀敌。双方尚未开战,独松庄已生内乱,他此战赢得是轻而易举。
待到攻打四海城时,他鼓动手下士兵说四海城内美女如云富商成群,只要他们能攻入城中,不论是美女还是珍宝,谁抢到了便归谁所有,不用上交,激得手下兵将如狼似虎不顾性命。城破后,为了寻找他口中的美女和珍宝,偌大的四海城几不曾被这帮毫无人性的畜生屠戮殆尽。
陛下,非是老臣同情叛军,但百姓始终是无辜的。陈若霖虽有战功,但其做法太过残忍有违人道,虽他不是您直接指派,但严格来说,他也算奉旨出战,百姓们难免要将这笔账算到您的头上。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在逆首未灭的情况下,您若给天下百姓留下这般残忍暴虐的印象,对您将来肃清贼患平定天下大为不利。还请陛下以大局为重,下旨令福州陈家兵退出云州之战。”太中大夫姚沖禀奏道。
后面又有几个大臣附议。
慕容泓思虑片刻,问赵枢:“丞相以为如何”
赵枢道:“姚大人所言不无道理。这陈若霖初次带兵打仗,便已露虎狼之性,实不宜听之任之,任其毁陛下之誉而赢福州之利。再者,陛下莫要忘了,当初您下令讨伐云州,除了平叛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目的是收回云州的临海盐场以解眼下食盐紧缺之患,陈若霖这般不择手段,攻势定然猛于王浒那边,届时,若是云州的盐场也成了福王囊中之物,陛下准备如何解决盐荒”
慕容泓听罢,不置可否,又问钟慕白:“太尉对此事有何看法”
钟慕白道:“如今云州三将已去其一,若有福州牵制敌方兵力,王浒这边无疑会进行得更为顺利。依臣之见,既然福州已经参战,与其出尔反尔命他撤兵,倒不如设法让福州那边换一位比较稳妥的将领为好。”
“太尉莫要忘了,陈家兵不为天下战,福王此番派兵参战,是为他自己攻城掠地呢,有他与先帝签订的那份盟约在,陛下纵为一国之君,只怕也没那个立场去干涉福王派谁出战。唯今之计,唯有禁止他们参战,方能止祸。”赵枢反驳钟慕白道。
“二位爱卿切勿争执,朕以为,丞相的顾虑不无道理,但太尉的建议也深得朕心。当初是朕下谕旨令福州参战,如今福州刚取得一点战果,朕便令他们撤出云州战场,岂非有言而无信过河拆桥之嫌朕身为一国之君,君无戏言,此事究竟该如何抉择,且让朕好生斟酌一番再做计较,但功臣还是必须犒赏的。来人,传朕旨意,封福王陈宝琛之子陈若霖为忠勇将军,秩俸千石,赏珍珠一斛,绸缎二十匹,黄金一百两。封征西将军陶望潜之子陶行时为忠义将军,秩俸千石,赏珍珠一斛,绸缎二十匹,黄金一百两。”
慕容泓话音落下,满朝阒寂。
慕容泓扫视群臣一眼,最终目光定在赵枢身上,问:“怎么了丞相,朕这旨意有何不妥之处么”
赵枢回过神来,道:“回陛下,并无不妥之处。”
慕
以假乱真
是夜, 广膳房地道的另一端朱雀大街武库的地下室内,赵枢褪下头上的风帽, 看着坐在桌旁面色不虞的慕容瑛道:“上次不是说过,眼下宫中人多眼杂,除非是不得不见面说的要事, 否则不再启用这条地道吗”
“要事对你来说什么才算要事赵合的婚事算不算他已经十八岁了, 你准备给他拖到什么时候成亲”慕容瑛怒道。
赵枢做了这么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又哪里习惯看别人脸色但念在昔日旧情与赵合的份上,他还是耐着性子问:“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好端端地发这么大的火”
慕容瑛自然也知道迁怒赵枢于事无补, 于是叹了口气道:“今日我找慕容泓说道赵合的亲事,提出想将张家的嫡孙女张竞华许配给赵合,可他说赵合既无功名傍身,亦无继承爵位之可能, 张家许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所以不宜强行指婚,话里话外, 无非是说赵合配不上张竞华。你说我焉能不气”
赵枢闻言,沉默不语。
慕容瑛看他一眼,皱眉:“你怎么不说话难不成你也认为赵合配不上这门亲事”
“配得上配不上, 你心里没数吗”赵枢默默道。
慕容瑛噎了一下,偏过脸道:“配不上也是你没用, 慕容泓一说要确立嫡长继承制你便毫无对策, 如若不然, 赵合即便文不成武不就, 只要有咸安侯世子的身份,这满盛京的贵女他哪个配不上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定要让赵合做世子!”
“我能有什么办法你总不能让我把嫡长孙也杀了给赵合腾位子吧。”
慕容瑛一怔,转过身看着赵枢道:“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让你把嫡长孙也杀了难不成,你以为赵翕之死与我有关”
“我何尝是这个意思你这般反应激烈又是为何眼下宣宜是皇后,要赵合永保富贵也不非得有爵位在身才可,只消宣宜给慕容泓生下嫡长子,我便能用他的嫡长继承制迫他立宣宜之子为太子,届时,赵合便是大龑太子的嫡亲娘舅,这样的身份,难道不比区区一个侯爷显赫你若想赵合后半生长乐无忧,宣宜的后嗣上,你也需多费点神。”赵枢道。
慕容瑛冷笑,道:“我算是看出来了,反正不管是哪个袭爵,都是你的血脉,所以赵合能不能过得好你根本无所谓。可是我告诉你,如果赵合不能过得好,那么谁都别想好!”
长乐宫甘露殿,褚翔对坐在书桌后头的慕容泓耳语一番。
慕容泓听罢,抬头唤道:“张让。”
张让上来躬身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朕有些饿了,想喝大骨汤,你去广膳房叫他们炖一盅过来,定要炖得肉都烂在汤里才好。”慕容泓吩咐道。
张让心中生疑:大骨汤肉烂在汤里陛下不是不吃荤腥么
不过他很识相地没有将疑问问出口,领命下去了。
褚翔在一旁忍俊不禁。
慕容泓斜他一眼,问:“笑什么笑”
褚翔哪壶不开提哪壶,道:“属下只是觉得这等阴招损招只有长安才会用,想不到陛下也会如此行事,莫不是受他影响被他同化了好在这厮去了兖州没个三年二载回不来,耳根子都清静不少。”
慕容泓瞪着他。
褚翔笑着笑着,终于觉着慕容泓的眼神不大对劲了,他心虚并尴尬地垂下脸去。
“没大没小,还不退下!”慕容泓愠怒。
“是。”褚翔转身一溜烟地走了。
慕容泓侧过脸看着桌角灯盏里那团明亮温暖的光,脑中一浮现出长安两个字,便条件反射般呈放空状态。他想她到不敢去想她,只因为他承受不住她不在身边所带来的那种巨大而空洞的悲凉和寂寞。
他不知她能否安然返回,他不能派人去护她左右,在兖州,他也……护不住她。自她走后,他连噩梦都变换了内容。
一开始,他还在意离开的她是否也会如他思念她一般地思念他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心中那股担心她回不来的惊惧越来越深之后,他又希望她真如她自己口中所说的那般绝情,最好一次都不要想起他来。一个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她,却又放她去以身犯险的男人,思之何用
他只是极度后悔,后悔当她在他身边时,他没有好好待她。明明是他不够好,不够得到她的心,却为此屡屡和她争,和她吵。有了后宫之后他才知道,争吵原来也是一种在乎的表现,因为若是不在乎,怎样都无所谓,你又岂会去与她争吵可是,一向自负聪明的他,却为何偏偏选择了这样一种愚不可及伤人伤己的方式去表达自己对她的在乎
是自尊自傲在作祟吧。
然而她在时他怎么也放不下的自尊自傲,却根本无法代替她的存在,以及因她的存在而使他由心而生的那种蓬勃的希望与鲜活的激情。
恨不相逢闲云野鹤时,恨不相逢大权在握时。
慕容泓闭上双眼,集红尘艳色于大成的脸上呈现出来的却是一片脆弱的平静:长安,朕后悔了,朕不要你为朕千里独行建功立业,朕只求你能够化险为夷,活着回来。
此时,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长安忽然连打两个喷嚏。
一旁钟羡从纸上抬起眼看着她问:“受凉了”
长安道:“怎么可能指定是哪个王八犊子在背后偷偷念叨我。”
虽然与她相交已久,钟羡还是不大适应她这“出口成脏”的脾性,便没接话。
长安胡乱翻了翻府衙里保存的兖州土地资料,对钟羡道:“别浪费时间了,我敢担保,这些资料中不管是土地的面积丈量还是肥瘦界定,肯定都有问题。”
钟羡道:“我知道,只是,若是这些事情都不弄清楚的话,这军田制该如何推行我准备让各县县令重新着人去丈量各县的土地,上报土地的归属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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