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江南梅萼
慕容泓左手缠着布带,显见是受了伤,衣服上还有大片已经干涸成深褐色的血渍。
长安见此,十分惊心。昨夜地道内光线昏暗,自己身上又被溅了血,所以虽然后来与他抱一起时曾闻到血腥味,却未想到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好在有惊无险,阿弥陀佛。
“朕昨夜心烦,就独自在宫苑中闲步散心,途径假山时,忽闻洞中有女子呼救声,也是朕莽撞,就这般闯了进去,遇到两名凶徒。洞中黑暗,朕也没看清到底是何人,好在随身携带了防身利器,只被凶徒伤了左手。逃出山洞之后,朕本欲回长乐宫,谁知惊吓之下不辨方向,却逃到了鸿池之侧,偶遇孔选侍,随孔选侍去了观云斋。孔选侍见朕受伤,本欲宣召御医,朕唯恐山洞之事并非巧合,便没让她宣御医,也不准她向外透露朕藏身观云斋。朕因手痛一夜不得眠,至天明时分才恍惚睡去,孔选侍体恤朕躬,竟未唤醒朕,倒让太后与诸卿为朕担心了。只是,这无头尸身,又是怎么回事”慕容泓面露不解。
慕容瑛沉吟道:“这个,哀家与诸位大人也不得而知。最奇怪的是,此人居然身着陛下你的常服,以至于一开始发现这具尸首时,大家都吓坏了。所幸陛下无恙,真是黎民之福,社稷之福。”
“太后所言极是,”慕容瑛话音一落,长安便紧接着道“卫尉所的士兵们刚把这具尸体从地道中抬出来时,就连褚翔都将其误当做是陛下,若是晚上黑灯瞎火的,就更难辨认了,说不得此人之所以身首异处,就是被人误认做陛下之故。陛下昨夜山洞遇险,与此人之死,绝非偶然,必须彻查。”
慕容泓道:“朕比较好奇的是,为何朕的常服会被旁人穿在身上此人扮作朕的模样由地道出入宫禁,又是为了什么此人,到底是谁”
他提的这几个问题,也正是慕容瑛赵枢他们想知道的。
长安分神往尸首那看了一眼,忽道:“陛下,奴才想起来了,那尸首身上的衣服,好像是前阵子您被爱鱼抓破了下摆,弃之不穿的那件,居然会流出长乐宫,长乐宫必有内鬼。”
“果真褚翔,你去检查一下,衣服下摆后面团龙绣花之处,是否有抓破痕迹”慕容泓道。
褚翔奉命上去一检查,回道:
508.长寿之死
长安带着御医回长乐宫的路上恰好碰上入宫汇报情况的袁冬,两人就站在夹道上说了一会儿话,袁冬便转身出宫去了。
回到甘露殿前,长安一抬头就见褚翔倒立在廊下,忍不住走过去笑嘻嘻地问:“翔哥,你这是怎么了”
褚翔:“哼!”
长安:“……”见他别着脸不看她,她伸出一指戳了戳他的脸颊。
褚翔大怒:“你做甚”
长安:“哼!”有样学样后,她神气活现地进殿去了,气得褚翔肝疼。
慕容泓爱干净,等不及御医来为他处理伤口便进浴房沐浴去了。
长安与御医张兴在外殿等了约半个时辰,里头才叫进去。
张兴为慕容泓处理了手上的伤口,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就告退了。
慕容泓坐在书桌后头,略侧了侧脸,对身后正为他用细棉布吸干湿发上水分的长福道:“你先退下。”
“是。”长福想把细棉布送回浴房去,经过长安身边时,长安手一伸,道:“给我吧。”
慕容泓见状,一时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以至于长安都站到他身后开始给他擦头发了,他才回过神来。
“你的伤……”
“袁冬……”
两人同时开口,察觉对方也想说话,又同时住口。
顿了顿,慕容泓道:“你先说吧。”
有些人之所以金贵,那都是旁人用金贵的方式伺候出来的。比如说普通人擦头发,可能就是用布帕包了湿发一顿揉搓,但慕容泓不是,他的头发需要人一小缕一小缕从上到下用细棉布一点一点地掖干,不得揉搓。这样掖过三遍之后,头发基本上也有六七分干了。夏天这样掖过三遍就可以,冬天掖过之后还得用包了绸缎的手炉仔细烘干。
长安跟了他这几年,对他这些龟毛习惯一清二楚。
她手下不停,口中道:“奴才的伤不碍事,就划破了一点皮而已,多谢陛下挂怀。”
慕容泓眼中神采一暗,原来愿意帮他擦头发,也不代表就是与他和解了。
“褚翔他从小就是这样,脑子转不过弯来,你不要怪他。”他斟酌了一下,有些歉意道。
“我怎会怪他呢本来也没跟他通过气,那种情形之下他若是无动于衷,又怎么配做您最信任的人。他的表现无可挑剔。”长安道,“方才袁冬来报,昨夜入地道行刺之人可能是扮作马具库守夜人混进去的,故而葛月江他们没能及时发现。后来荣宾大街上来了二十几个武力十分高强之人,与葛月江他们发生混战,那刺客就不见了踪影。”
“对方可有留下蛛丝马迹”慕容泓问。
长安道:“没,他们出现好像只为了掩护那刺客逃走,双方无人死亡。”
慕容泓探手拿过一本奏折,却未摊开,只问:“此事,你有何想法”
“后来的那拨人,不一定是丞相的人。能被派来刺驾的定是死士无疑,既然是死士,又扮作了马具库守夜人的模样,他在地道杀了人之后完全可以依旧以守夜人的身份离开,若被发现,一死便是,没必要劳师动众。看起来,暗中亦有人十分想助陛下扳倒丞相顺便让自己也立一大功呢。”长安声音带了点笑意。
“你总是看得透彻。”慕容泓实在喜欢与她讨论事情的感觉,她心中所想,往往都与他不谋而合。也只有与她说话,他才不会有那种曲高和寡的孤独感。
“陛下,假山之中的死人又是怎么回事您昨夜在假山中遇袭了”长安问。
“嗯,那两人精准地找到了朕的躲藏之地,好在朕多了个心眼,并未藏在白天躲藏的缝隙里,因此占得了一丝先机。”慕容泓语气平静。
长安给他掖头发的动作停了停,语气发沉:“是奴才百密一疏。”二对一,以她对慕容泓武力值的了解,她完全可以想象当时的情况有多危险。
“怎么能怪你此计本就是朕临时起意,考虑不够周全,令你在地道中遇险,朕甚是后悔。”慕容泓道。
“陛下无需后悔,左右目的达到了,您跟奴才都全身而退,您开心便好。”长安语气轻快。
“朕不开心。”
“嗯为何”
“因为昨夜朕明白一个道理,无论对过去怎样报复,其所带来的愉悦,都不及你安然无恙呆在朕身边之万一。朕以后再不会做这等得不偿失之事。”
长安:“……”
情话很动听,然而她并不打算搭腔,于是继续刚才的话题,“知道陛下有可能会藏身假山洞中的唯有昨日路过的太后,可若太后想借此机会除掉陛下,何不多派几个人以保万无一失”
“这两人,不是太后所派。若是太后所派,人少,武功必定高强,不会让朕有反杀之机。再者,朕现在死,留下的局面于太后而言并无太大益处,尤其是在她怀疑赵合不是她亲生儿子的情况下。但此事,与她定然也脱不了干系。”
慕容泓可说是非常信任她了。看着凝眉分析的慕容泓,长安暗忖。
白天经过假山的太后固然有可能知道他的藏身之处,但她不是更一清二楚么换言之,其实那两人也可能是她所派。但他似乎一点都没往这方面想。
心思越是缜密的人往往越不容易轻信于人,他这般信任她,很难说不是男女之情从中作祟。
“那接下来,还是按计划行事么”长安问。
“听你的语气,倒似有所顾虑。”慕容泓欲转头看她,忘了头发还在她手里,就被扯了一下。
长安干脆松了手,拿着棉帕站在一旁道:“丞相的政敌绝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弹劾机会,赵枢基本上是没有翻身的可能了。而太后与丞相的交情也会因为赵合与嘉言的死而暴露人前,太后帮着陛下对付丞相洗白自己那是必然的。丞相尚不知太后对赵合的身世产生了怀疑,在他看来太后与他一样承受着丧子之痛,理应与他同仇敌忾才对,这一点恰好又给了太后对他下手的便利,这些都没问题。奴才是担心,旁人会利用这场动乱乘隙对陛下下手,毕竟才五岁的端王,可比您好控制多了,朝中有此想法的人应该不在少数。丞相此番若是垂死挣扎,对他们而言也是一次绝佳的弑君之机。”
“你担心的人,是谁”慕容泓忽然抬眸盯住她。
长安捏着棉帕的手指微微发紧,看着慕容泓的眼睛,颇有些艰难道:“大司农,还有,钟太尉。”
慕容泓知道她眼里那一丝挣扎是因为钟羡,但她最终到底还是将这个人说了出来,让他心里多少有点安慰。
“为何怀疑钟太尉”
怀疑慕容怀瑾好理解,丞相谋反,皇后即便因为身怀龙种不用陪葬,生下的孩子也绝无继承帝位的可能,那么他一死,自然该由端王继位,慕容怀瑾当然会盼他死。那么钟慕白呢
“方才在广膳房前高烁建议陛下以谋逆罪处置赵枢,陛下询问钟太尉的意见。以他与赵枢的立场,不趁机落井下石已算得上是谨慎公正。但他那番话却隐有为赵枢开脱之意,证明他不想赵枢这么快就被抓入狱中定罪。为什么因为只有这样,赵枢才能有还击的机会。再加上钟羡此番离京,很难说不是太尉在审时度势之后故意将他支出去的。如此,就算他有所动作,钟羡不能察觉,才不会伤
509.端王病了
长秋宫, 秀樾步履匆匆地进了慈元殿,屏退殿中伺候的宫女太监,站在赵宣宜身边低声道:“娘娘, 打听到了, 卫尉卿在死在流芳榭里头的嘉言身下发现了三爷的玉佩, 嘉言身边的小宫女玉茗也作证昨天三爷的确曾从宫外递消息进来约嘉言戌时去流芳榭见面。所以, 卫尉卿那边的推论是, 昨夜三爷偷穿陛下常服进宫是为了去流芳榭私会嘉言, 两人之间许是发生了争执, 三爷一气之下掐死了嘉言,自己出宫时又在地道为刺客所杀。”
赵宣宜手中拿着一件婴孩的小衣服,愣愣地坐了半晌,表情略有些麻木地勾了勾唇角,低喃:“布的一手好局。”
秀樾也知道眼下局势不妙, 又见她笑得瘆人, 忍不住劝道:“娘娘, 您也别太多忧虑了,左右犯错的是三爷,又不是老爷自己,就算看在您肚子里皇子的份上, 陛下也会高拿轻放的吧”
赵宣宜将孩子的衣服放进小箱子里,对秀樾道:“收起来吧。”
秀樾疑惑:“娘娘, 您不是说前一阵子天气潮湿, 恐这些衣服有些受潮, 要拿出去晒一晒的吗”
“不必了。”
事到如今,她如果还想不明白这一切到底都是怎么回事,她也白活了。
她后悔,虽然她一直都知道慕容泓是个寡情心狠的男人,但她还是没有料到他会狠到连皇后之位,甚至连自己的第一个孩子都拿来设计。
如果昨夜死在地道里的不是赵合,或许她还不能确认到底是谁要刺杀皇帝,但既然是赵合,那么欲行刺之人就必是她爹,因为唯有如此,才能给他以最讽刺最毁灭性的还击,这也符合慕容泓的行事风格。再加上牵扯进了嘉言,嘉言当初可是经常奉太后之命去相府给他们姐弟送赏赐的,这么一查,太后基本上可以归入她爹的阵营了。
太后是慕容泓的血亲,又因于慕容氏一族的振兴与建朝有大功而被先帝奉为太后,只要不直接犯下谋逆之类的绝大罪过,慕容泓是不能轻易动她的。但此番事情一出,可以想见,太后因为与丞相过从甚密而被朝臣弹劾那是必然的。这样的过错虽不至于要死,但她如果不想从今往后都靠看慕容泓的脸色度日,她就只有一个办法能够扭转局面。
他们赵家,她爹,包括她自己以及腹中这个旁人看起来尊贵无比,实际上不过是一桩阴谋的产物的孩子,再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一片冰冷的绝望过后,莫名的,她心里的怨恨又如烈火一般灼烧起来。
她知道自古以来相权都是君权最大的威胁,可是他慕容泓不过是靠着兄长白得的这一座江山,就算权欲熏心忌惮相权,你明刀明枪地来就是了,多大仇多大怨,要用这种卑鄙阴毒的手段,甚至连自己的骨肉都不放过。
她父亲固然算不得一个正人君子,但慕容泓这样的私德,也不配君临天下!
慕容泓上午没休息,召见了几名有事要奏的大臣,又批了会儿奏折,就到用午膳的时间了。
宫人们在外殿布菜,张让进来道:“陛下,皇后娘娘在紫宸门上跪着,说要代丞相向您请罪。”
慕容泓正在洗手,听得此言连眼睫都没掀一下,从一旁伺候的小太监端着的托盘里拿了帕子把手擦干,帕子依旧扔回托盘里,转身往殿外走去。
“陛下,”张让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劝道,“现下正是午膳时分,宫里传膳的宫女太监来来往往的,皇后娘娘还怀着身子,如此跪在宫门外,叫下头人看着,实在不成样子。”
慕容泓在桌旁坐下,道:“你去转告她,就说朕无意追究丞相教子无方之过,但此事既然已经发生,朝中众臣会以什么名目来弹劾丞相,那就要看丞相素日在众臣心中的口碑如何了,这也不是朕能左右的。既然是连朕都无法左右之事,她也就少操心吧,回去安心养胎要紧。”
“是。”张让领命去了。
慕容泓看一眼桌上,吩咐侍立一旁的长福将桌上唯二的两盘荤菜拿去赏给长安。
长福拎着食盒来到东寓所时,长安还趴在床上不想起来。虽说十七八岁是不怕累的年纪,可不管什么年纪,在树上猫一夜那滋味都绝对不好受。
可惜自己是个女的,要真是个太监,还能叫个小太监来给自己捶捶按按疏松疏松筋骨,现在却只能生忍着。想到这一点,长安不禁哀叹:“命苦啊!”
“安哥,就你还命苦呢,你这命可比皇后都好。”长福一边从食盒中把菜端出来一边回头道。
见他拿自己去比皇后,长安神经有些敏感,一边从床上坐起来一边道:“你胡吣什么”
“我没胡吣,皇后为了丞相的事在紫宸门上跪着请罪,陛下看都没去看,倒让我给你送菜过来,这也无需明说什么了。只可惜安哥你是个太监,你要是个宫女,备不住还能捞个嫔妃当当,到时候我就去你宫里伺候你去。”长福一脸做梦的模样。
长安一阵无语,听他说要换地方伺候,又问:“怎么,这御前的差事还不好也不想想当初你进这长乐宫时不过是个扫地的小太监,而今走在路上,能不对你点头哈腰的人也没几个了吧。”
长福苦着脸道:“御前的差事固然是好,可是……也有旁人体会不到的苦处。”
长安听他这话里有话的,忍不住道:“在我面前你吞吞吐吐做什么,有什么话便直说罢了。”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是半个月前,那天陛下早朝回来脸色就不好,后来茶室一个奉茶的宫女过来甘露殿奉茶时,不过就是穿戴得鲜亮了些,竟叫陛下以不敬为由着人拖下去打了个血呼啦的,发配到浣衣坊去了,也不知道最后活下来没有。后来奴才问了张公公,才知那日是先太子的生辰。先帝先太子的忌日咱们做下人的或许没人不知道,可是生辰,知道的怕是没几个吧。都是爹生娘养的,我看着那宫女平白遭此大难,心中也很是有些不安,唯恐哪日自己一不小心犯了陛下的忌讳,也这般一头蒙地被发落了。”长福心有戚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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