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江南梅萼
张元翊紧跟在张君柏身后,听着长安一路喋喋不休跟张君柏讲盐荒,讲水患,讲国库空虚, 讲逆首异动。他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只觉再让这太监这么巴拉巴拉说下去, 他不会直接提出要夔州降低军饷给朝廷分忧吧毕竟方才堂兄出手就是一万两,此时再哭穷已是来不及了。
想到这一点, 他按捺不住, 找了个间隙插话:“安公公这御前第一红人真是没有白当,瞧这忧国忧民的劲头,恐怕连朝中的三公九卿都要自叹弗如吧,哈哈!”
长安闻言, 煞有介事地叹气道:“殊不闻‘皇帝不急, 急死太监’那急死的,都是如杂家这般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太监啊!”
张元翊:“……”
众人:“……”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跟这太监搭话固然是困难了一些,但为着叔叔和堂兄着想, 张元翊觉着自己还应该再努力一把。
“安公公, 前头那两位美人是您府里的什么人呐怎么也不给我等介绍介绍”一个话题被长安聊死了, 于是他又起一个话题,下定决心不能让这太监继续跟张君柏聊国计民生。
“哦,那两位啊,都是杂家的义妹。她们身世可怜,够不上给你们这等贵胄子弟做妻,我也舍不得让她们去给人做妾,你说给你们这些妻妾成群的公府公子介绍什么莫非张公子还有见面礼要送给她们”长安问得认真。
张元翊面色一僵,干笑:“安公公真会开玩笑,既然二位是安公公您的义妹,还能短缺了什么不成我纵是有心想送,也不知送什么好啊倒是安公公这运气委实不错,收的义妹一个赛一个漂亮,不知安公公都从哪儿收来的义妹,赶明儿我也去收一个。”
“从哪儿收的,这说来可就话长了。”长安眯起双眼做回想往事状。
张元翊心中窃喜:话长才好呢,赶紧说这长长的香艳的故事吧,国计民生什么的就不要再提了。
“杂家记得,那日,杂家和两位朋友去玉梨馆听戏,当夜登台的恰好就是红药姑娘,那唱功那身段,看得杂家那叫一个如痴如醉不知今夕是何夕。不曾想,杂家这里正听得入迷,那边居然有人故意寻衅,不但扔银子砸伤了姑娘的脚,还非逼着人家一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去做妾,迫得这姑娘啊当场就要自尽。杂家一看,这还得了哦对了,补充一下,这个逼着人做妾迫得人自尽的寻衅之人,就是郭公子已故的兄长,郭兴良世子。”
张元翊:“……”
郭兴成刚刚恢复正常颜色的脸瞬间又黑了。
长安把人家的伤疤一揭再揭,却全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接着道:“继续说啊,杂家一看,这还得了杂家虽是没了怜香惜玉的本事,可杂家还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啊,于是当即就掀翻桌子跳将出去,把人从郭兴良手中救了下来。红药姑娘一看杂家是个太监,这也没法为了报恩以身相许了,所以就认了杂家做义兄,如今替杂家打理着一间粮铺,也算因祸得福吧。诸位如若不信,可去玉梨馆打听打听,杂家当日英雄救美,那叫一个威风凛凛神勇无匹,玉梨馆内应该至今还流传着爷的传说。”
众人:“……”见过自恋的,真没见过这么自恋的,他是怎么做到这般自吹自擂,脸还不红的呢
张元翊顶着郭兴成怨愤的目光呵呵讪笑,道:“安公公既然这么说,那必是真的,咱们有什么好不信的呢”
长安看着张元翊嘉许道:“张公子不愧是张世子的堂弟,都是乐善好施的人。”
张元翊笑容僵在了嘴角,这太监夸他什么乐善好施刚才说的话跟乐善好施这个词沾一点儿边吗哎呀,堂兄看过来了,他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要他也去惠民堂捐钱吗完了,他要捐多少银子才对得起雍国公府的名号啊
此时张元翊最想做的事就是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没事去撩拨这太监干什么这下堂兄是救出来了,自己却给搭进去了。
好在他脑子尚清醒,知道应该及时止损,正想着找个什么样的名头既可以终止话题又可以不得罪人的离这太监远些,长安却又哎呀一声,看着他道:“不对呀张公子!”
张元翊看着长安精光四射的长眸寒毛倒竖,小心翼翼地问:“哪、哪里不对”
长安看他一副有苦说不出害怕再吃亏,不想接她的话又不得不接的苦逼模样,忍笑忍得实在辛苦。
“我第一次遇见郭兴良就认了一个义妹,你看来与郭兴成公子关系不错,应当经常在一起吧,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只消你秉持公义六亲不认,认义妹的机会应该更多才是啊。哦——我知晓了,肯定是郭公子去好玩的地方从来不带你。”长安用胳膊肘甚是亲密地拱了张元翊一下,倾过身子状似跟他说悄悄话,却又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音量道:“教你一招,你若真想收义妹,下次别同他一起出去游玩,跟踪有惊喜哦!”
“你——!”郭兴成见长安不露半个脏字却字字直指他欺男霸女德行有失,气得那叫一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527.不能放弃
片刻之后, 豫山山腰一座可以远眺山下的小峰上,长安与张君柏坐在两棵枫树下铺开的毡子上喝茶, 十丈开外的视野更开阔处,纪晴桐支了画架在作画, 薛红药圆圆在旁围观。
“世子此番来盛京, 可有带得家眷”正事说完了,长安就跟他聊些家常,左右闲着也无事。
“夔州到盛京路途遥远,沿路不甚太平, 再加上陛下寿宴过后回程已是冬天, 怕路不好走,就没有带家眷同来。”张君柏细致地解释道。
长安挑眉, 指点着他道:“看来世子身边没有得宠的妾室啊,在盛京若是觉着寂寞了, 不妨去德胜楼坐坐,那里面环肥燕瘦雅俗共赏, 指不定能找个入眼的姑娘排遣一下时光。”
张君柏笑道:“秦楼楚馆,未及弱冠前倒还真流连过一段时间,不过年纪越大便越不爱去了, 只觉比起那些刻意调-教出来的千伶百俐活色生香, 倒还是天成的婉约柔美抱朴含真更动人一些。”
长安暗忖:这大概就是二十九岁的男人与十九岁少年的不同之处吧,需求不同了, 眼光自然也就不同。
“世子身居高位却不贪女色, 真是迥然于天下芸芸凡夫俗子, 能与世子结识实乃人生一大幸事,来,杂家以茶代酒,敬世子一杯。”长安举杯道。
“安公公谬赞了,咱们这些人不过是靠祖辈荫蔽才有今日之荣光,没什么可值得夸耀的。倒是安公公,年纪轻轻平步青云,都是靠自己一力打拼出来的,这才叫真本事。在下敬安公公。”张君柏谦逊道。
两人互敬了一杯,张君柏放下茶杯,在下人过来斟茶时,无意识又似下意识地向纪晴桐那边投去一瞥,然后就闪了个神儿。
长安跟着转头。
原先圆圆站立的方位正好将纪晴桐挡住,如今她挪开了,那正在作画的少女便彻底暴露在两人眼前。
纤指执紫管,素手拂青丝,纤腰楚楚,眼波脉脉,也不知一旁的圆圆说了什么,她笑了起来,红唇嫣然齿色如雪,贞静矜持的模样与一旁活泼明艳的薛红药形成鲜明对比,自然天成地透着一股子儒雅知性的味道。纵长安是个女子,也不得不承认,纪晴桐这一瞬间所散发出来的那种内敛沉静的美,真的有一种打动人心的力量。
难怪连张君柏也看得闪了神儿,于他这样阅历的男人而言,一个女人能叫他这样一闪神儿,已是难能可贵了。
长安收回视线,默默地又喝了一杯茶。
那边纪晴桐笑过之后才想起侧旁还有生人在场,心中不由一惊,悄悄向长安这边看了眼,见长安正与张君柏说话,两人均未注意她这边的动静,心中稍安。
然稍安过后,心中却又不可抑制地升腾起一缕羞惭。
她因为曾听长安说过对她施以援手的真正目的,今日出来赏秋,他叫她不要戴风帽,结果转头就遇见了这张君柏,那一刻她几乎认定了长安就是想让她被这张君柏瞧见,进而将她送人。可出乎意料的,他却连介绍都不曾为她作,还让她和红药先走一步,与那张君柏拉开距离。她好似想错他了。
她如此戒备,疑神疑鬼,可就算长安真的打算将她送给这张君柏,又有什么错呢他将她和弟弟从姓彭的手中救出来,带到盛京给他们新的人生,不就是打算要用她来设美人计做交换的么如此大恩,她除了献出一己之身外,还能如何去报
她心里都明白,也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可是……可是……
“……纪姐姐!”她正想得鼻子发酸,胳膊却被人推了一下。
她侧过脸,薛红药正看着她,问:“纪姐姐,你发什么呆呢怎么好好的眼圈儿还红了”
纪晴桐迅速收拾好情绪,有些不好意思道:“可能被风迷了吧。”她抬起袖子揶了揶眼角,继续作画。
时近中午,圆圆在那儿唤长安:“爷,爷!”
“何事”长安问。
“纪姑娘的画作好了,你可要过来品鉴一番”圆圆问。
长安笑道:“我懂什么画”她抬头问张君柏:“世子可有兴趣过去点评一番”
张君柏想起之前纪晴桐在书斋的态度,有些迟疑,道:“如此,只怕有些唐突。”
“唐突什么,赏幅画而已,杂家是个不通文墨的,难免辜负了她一番才思,世子就当为杂家解个围,走吧。”长安力邀。
长安这么说,张君柏也不好坚决推辞,于是与长安一同来到纪晴桐那边。
今日出来赏枫,纪晴桐画的自然是秋枫图,但山是主体,枫只是点缀,整幅画笔触细劲墨色清逸,让人看着赏心悦目。
长安拊掌赞道:“画得好,画得好。”
圆圆在一旁噗嗤一声,打趣道:“爷,你就说画得好画得好,这到底哪儿好你倒是跟咱们细说说啊。”
长安瞪她一眼,一副草包样道:“爷若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还用去做太监嘛不过爷说不出来,自然有人能说得出来。张世子,你觉着这幅画如何”
张君柏早已在一旁将整幅画大略赏鉴了一番,听长安问,便道:“构图幽旷用笔简括,墨色苍润灵动鲜活,尤其是这山石的披麻皴法,用得极妙,山峦之秀润多姿,跃然纸上,观之仿佛豫山秋色扑面而来。南朝宋宗丙曾有‘澄怀味象’之说,此画尽得其精妙矣。”
本来自张君柏过来之后,纪晴桐便一直低着头站在一旁,闻言倒是忍不住略略抬起脸来,虽未去看他,心中却想:没想到他们这些贵胄子弟中,倒也有这般胸藏文墨的。
长安听得稀里糊涂,但这并不妨碍她再次拊掌赞道:“说得好,说得好。”
这次不仅圆圆笑,连薛红药都笑了。
长安又请张君柏为这幅画题字,张君柏再三推辞不过,只得应下。
从豫山上下来后,因着郭兴成已经溜得不见踪影,张君柏的调和计划无法顺利进行,长安也就婉拒了他请客吃饭的邀约,约好下次再寻合适的机会。
下午纪晴桐和薛红药各自回家,长安回了内卫司。
到了傍晚,长安来到甘露殿,从身后吉祥手里接过插着枫树枝叶的花瓶,打发他回东寓所休息。
慕容泓照例还没回来,长安在殿中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将花瓶放好,随后也回了东寓所。
走到半道,她忽然想起好久没见过嘉容了,以往她若不去找她,这丫头隔一段时间必会主动来看望她一次,可这次差不多有一个月没见着她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如是想着,她方向一转,去了西寓所。
许是太美的人总是容易遭同性嫉妒,又或许是她身份特殊,长安发现,自己每次来看嘉容,她好像都是独自一人。好在自从学会刺绣之后,她也有事可以打发这漫长的无聊时光了。
嘉容反应一贯迟钝,长安敲了敲窗她才发现她站在窗外。
“长安,你怎么来了”她放下手中的绷子,高兴地趴到窗棂上。
“这不好久没见你了么,来看看你最近都在忙什么”长安笑道。
她不过随口一问,不料嘉容倒露出了心虚的表情,垂下小脸低声道:“没忙什么。”
“嗯心虚了说,最近都干什么坏事了”长安伸手捏了把她蓬松的发髻。
“没干坏事。”嘉容忙护住自己的发髻退后几步,一双水润大眼小心地看着她道“就是、就
528.蟹八件
长安再次来到甘露殿时, 慕容泓正站在她带来的花旁边赏枫。
见长安进来,他吩咐侍立一旁的长福:“去广膳房把朕要的蟹端来。”
长福答应着出去了。
慕容泓向长安伸出手。
长安笑着走过去, 把手放到他手里,道:“陛下今日看着心情不错, 有什么好事, 说来也让奴才跟着一起高兴高兴。”
慕容泓笑着将她拉到身前拥住,道:“朕能有什么好事,不过回来看到这枫叶,再不好的心情也变好了。你今天去豫山玩了”
“嗯, 恰好遇见张君柏, 坑了他一万两银子。”长安道。
慕容泓忍俊不禁,伸手捏住她的脸颊将她的脸掰过来, 道:“朕应该封你为大司农,如此或许就不用担心国库空虚了。”
“可以啊, 不过你得先把你堂叔给撤了。”长安乜着他道。
慕容泓手指微微用力,把她的嘴给捏得翘了起来, 在长安挣扎前飞快地凑过去亲了一下,道:“会有那一天的。”
长安被他孩子气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打了他一下算完。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 蟹就送来了。
长安现在地位提高, 饮食上已不像以前做太监时那般受限,但既然是慕容泓一片心意, 她自然也要给面子才行。
垂涎三尺地坐到桌旁, 长安一看蟹盘子旁边那一盒子放得整整齐齐的银制工具, 毛了:“这什么东西蟹八件我不要用。”
慕容泓洗了手从浴房出来,道:“朕帮你剥。”
长安顿时星星眼,然星不到三秒,又戒备起来:“今天为何突然对我这么好俗语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莫不是又偷用我放在你榻下的银钱了”
“什么”她语速太快,慕容泓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长安却嗖的一声蹿到他榻前,弯腰把几个盒子都拉出来将里头的财物都清点一遍。
这下慕容泓可算明白她方才是什么意思了,一张俊脸霎时黑如锅底。
长安点完了银票珠宝,发现没少,涎着脸过来挽住慕容泓的胳膊,歪着头道:“难道陛下是想对我做些袒胸露怀之事”
袒胸露怀之事慕容泓不解之余从字面上一理解,顿时就绷不住了,伸指头弹了长安的额头一下,斥道:“朕不过就给你剥个蟹而已,你哪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既如此,那朕还是不剥了。”
“别呀,君无戏言呐,更何况这手也不能白洗了啊。来来,陛下,您请坐。”长安将慕容泓扯到桌边按在凳子上,自己拖了张凳子近近地坐在他身边,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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