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江南梅萼
陈若雩眯着眼看着张君柏渐行渐远的背影,道:“没看到他侍卫身上穿的衣裳黑衣银纹,绣的是鹰。如不出所料,是梁王府的人。”
“梁王那夔州不是都发洪灾了吗梁王府的人还有心思在这儿寻花问柳”廖安轩瞪眼。
“赈灾是朝廷的事,与梁王府有甚关系别傻站着了,再去别处逛逛。”陈若雩不甚在意道。
张君柏来到半日斋,纪晴桐在二楼,楼中伙计要上去禀报,张君柏阻道:“我是来还画的,你代为转交即可,就不必请纪姑娘亲自下来了。”
楼中伙计讷讷地从他随行侍从手中接过画卷和缎子,再恭敬地送他们出门。
不多时,画卷和缎子都送到了楼上纪晴桐的面前。
采风拍打着缎子上沾染的灰尘,道:“小姐,我觉得这位张世子人还不错呢。”
纪晴桐刚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她手中捧着一杯热茶,看着桌上的画卷。
她知道方才定是张君柏替她们拦住了后头那帮人,否则,看当时那帮人的势头,断没有不追过来的道理。帮了忙却不居功,甚至来了都不要求她下去见一面,算是不错了吧。
只是,她吃够了他们这种人高马大威武健硕的世家子弟的苦,现如今就喜欢如长安那样文弱秀雅的男子,小小的强势,但从不会盛气凌人,行止有度又绝不至于迂腐,偶尔不正经起来开几句玩笑,也无伤大雅。
她放下茶杯展开画卷,张君柏果然在画的右上角题了字。
他的字写得不错,远观如山峦雄浑巍峨,近看笔画之间却又不失流水清风般的自然潇洒之态,若真有字如其人一说,两者兼具,算是极好的人了。
此念一起,纪晴桐想起长安那蟹爪般的字,又暗自摇了摇头。
她略带遗憾地看着这幅画,这幅画,她原本是画来送给长安的,如今让别的男人题了字在上面,却叫她如何去送卖也不好卖,唯有束之高阁了。
朝上众臣在不知疲倦地就赈灾和立后这两个议题撕扯了大半个月后,忽有异军突起。
光禄大夫高烁上奏,言称此次洪灾暴露了朝廷税制存在重大问题,征税不利才致国库空虚,国库空虚才致左支右绌捉襟见肘。所以他提议不如趁此机会清丈土地改革税制,统一赋役役归于地计亩征收,除了秋粮之外,一概折成现银,官收官解。如此,或可一除弊端充盈国库。
这道折子一上,仿佛狂风过境,短暂的静默过后,什么蛇虫鼠蚁都爬出来了,朝上朝下物议沸然。
这一税改自然于朝廷有利,但它侵害了什么人的利益它侵害了土地所有者的利益,而当今这天下,什么人拥有土地最多地主,豪绅,勋贵世家。
高烁是个孤臣,长安不能确定这道折子究竟是他自己想上的,还是受慕容泓指使上的。若是后者,那慕容泓此番动作可有些太大了,若无重臣拥护,只怕独木难支。
长安担心相关利益方会趁机联合壮大,利用内卫司消息灵通的便利先发制人,若一个地方有两方势力可能联合,她就捧一踩一,使双方不能互相信任。若一个地方有几方势力可以联合,她就捧几个较弱的,踩最强的,人都是容易被眼前利益吸引的,一看就有机会取代当地最强的势力,谁还顾得上什么税改不税改,反正眼下获得的利益已经远远超过税改所带来的损失了。
她已经竭力运作,但内卫司毕竟是个刚发展出来的机构,就算再加上孔组织,相较于整个大龑的所有地主士绅及相关势力而言,还是杯水车薪难掌大局。
长安在心力交瘁的同时也不免疑惑,慕容泓此举,胜算在哪儿
往深了一想,倒给她想出一身冷汗来,因为她突然发现,这回税改所针对的利益团体,与上回钟羡写信给她时所提及的,岂不是同一帮人
若是钟羡表态支持这一税改政策,那钟太尉就只能在他所代表的利益团体和自己儿子中间二选其一了。而对于钟羡来说,不管是面对自己老爹的责难,还是自身所属的利益团体的排斥,往后的日子,恐怕都不会太好过。更甚者,他眼下本就身处险地,若遇到一些极端分子将对这一税改的不满全都发泄到他身上去,又或者说,有人假冒这些极端分子将其置于死地,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境地。若是对慕容泓忠诚,她就该假装没有察觉这一点,毕竟钟羡是钟慕白的独子,钟慕白站在他这边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税改政策若是得到钟慕白的支持,就等于得到了军队的支持,能够顺利施行的希望大大增加。而若是为了朋友义气,她就该写信去提醒钟羡,叫他不要妄自掺和朝中之事,在其位谋其政,眼下只管专心治水抗灾就好。
她到底该如何抉择
因着最近事多,长安和慕容泓都忙,她已不是每天都回宫了,一忙起来错过了宫门落锁的时间,她就直接回自己的府邸休息。
这日时间倒是还早,只是她心中依然煎熬
532.禁不得考验
自和慕容泓正式交往以来, 这是第一次,长安清楚地意识到,原来自己对慕容泓的感情,并禁不得什么考验。
之前因为双方观念不同,就感情问题, 两人进行过长期的撕扯和互相磋磨,所以到现在长安接受他, 潜意识里是默认他在上可以有其它女人的, 只是平时为了自我保护,她拒绝往这方面想而已。
所以她不会夜夜都回宫,所以她警告麻生等人不许窥测帝踪, 她其实就是不想知道, 她不在的那些夜晚, 他去了哪里。他去后宫, 或者没去后宫, 于她而言都是一种压力,一种她没法排解, 只能选择逃避的压力。
但是今天,张君柏的这一提议, 让这一切都无所遁形了。
她居然不排斥给慕容泓塞女人, 尤其是在这一举动可以解她燃眉之急的情况下。因为在她看来,后宫既然必须存在, 那里面有十个女人还是一百个女人, 又有什么区别
“在当今局势下, 世子居然还会因为此事找到杂家头上,不是舍近求远舍简就繁了么”她扬起微笑意有所指。
张君柏也笑,道:“人不我欺,安公公果然胸有定算,还请安公公不吝赐教。”
“赐教不敢当,不过从人情上分析,世子此事并不难办。世子既然想送表妹进宫,想必是想与陛下做一家人,既如此,何不先拿出一家人的态度来陛下不是愚钝之人,定能领会世子一番美意。”长安道。
张君柏再一次领教长安的狡狯,当今朝堂上什么局势他自然清楚,但他正是因为不想明着掺和站队,所以才找到他头上来,想着这太监贪财,若能花点银子摆平此事,又何必费那周折。
没想到这太监上来就将他挡了回去,这是他的真心话,还是,只是一种试探
“安公公是指最近朝上朝下闹得沸沸扬扬的赈灾与税改之事若是赈灾,我纵有心,却也只能略尽绵力,毕竟如今梁王府还是我父亲做主。至于税改,那就更没有站队的立场了,你应该知道,藩王不交税。”张君柏道。
“世子的难处,杂家自是能揣度一二,特别是见了你表妹之后。”长安说完这句顿了一顿。
张君柏瞳孔微缩。
“但即便并不能起实际效用,也不妨碍世子表明态度。人如果够聪明,目光就会放长远,咱们的陛下,恰好就是这样一个聪明人。所以世子,你现在说的话管不管用,其实并不打紧,关键是一定要说出来。若是畏难退缩,即便杂家看着你我情分上将令妹弄进宫,怕也没什么用。毕竟,令妹若空有一个嫔妃的头衔,膝下没有一子半女,于你,又能有什么助益呢”长安斜着身子倚靠在桌上,侧着脸对张君柏道。
张君柏素闻长安这太监很有几分机敏,否则也不会入宫几年便爬到如今这位置。但他没料到她竟会如此敏锐,仅凭他想要送进宫的人选就瞧出了他内心的隐秘。没错,他料定这太监是看出了,不然他不会说出方才那番话。
外人都道这太监是靠媚宠功夫拢住了小皇帝才有如今这权势,以他今日所见却是未必。若他只是个媚上欺下掉弄权柄的太监,他如何做得到利益当前不动心,一力只为皇帝谋划皇帝屁股底下那把龙椅坐得越稳,他这个得宠的太监才越有价值,在这一点上他显然看得清楚得很,目光也长远得很。
这才是聪明人。
张君柏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他甚至起了真正与他结交的念头。皇帝冷落后宫天下皆知,就算表妹顺利进了宫,想要诞下一男半女,也少不得要这太监从旁助力。他与父亲日渐离心,他的母家能否振兴,就看此举了。
念至此,他向长安拱手致谢道:“安公公说得极是,在下受教了。”
此事告一段落,长安问他:“不知月前拜托世子之事,可有眉目了”
张君柏道:“已经查出了一些消息,至少现在可以肯定,周光松当初失踪,并非为人所掳,而是自己出走。我的手下打听到曾有人看见他在失踪后的几天内出现在鸣龙山一带。”
“鸣龙山,那不是在夔州与潭州的交界么”长安皱眉。
张君柏点头:“没错,所以我估计他早已进入潭州境内,只是不知有没有继续往南。照此情形,要追查到他的具体下落,还需再费些功夫。”
长安摩挲着热度渐温的手炉,若有所思地沉默下来。
且不说前厅这二人,后院纪晴桐招待滕阅用过晚饭,因天冷无处可去,只好来到纪晴桐房内打发时间。
滕阅在她的书架和书桌前逛过一遍,回身笑着对她道:“纪姑娘,你一定也是出身书香世家吧”
纪晴桐道:“算是吧。”
滕阅头一偏,神情娇俏:“你小心哦,我表兄最喜欢的就是你这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子了,方才我过来时他还叮嘱我不要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以免贻笑大方呢。”
纪晴桐双颊绯红,道:“滕姑娘说笑了。”
若换做旁人,见纪晴桐羞赧回避,怎么也应该打住话头了,谁知这个滕阅看着出身不凡,与梁王府沾亲带故的,竟不会看人脸色一般,径自在凳子上坐下道:“我可没说笑,真的。我表嫂是我姑父做主找的,表兄与表嫂相敬如宾是有,说有多恩爱怕是谈不上。表兄最喜欢的应是他数年前纳的一房妾室,去哪儿都带着,我都曾见过那妾室好几次。她那言行举止与你就有几分相似,但是容貌不如你多矣。听说表兄还花钱给她出诗集来着。可惜红颜薄命,好端端的就暴病而亡了。她死后我表兄再没纳过妾室。”
纪晴桐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提茶壶给她倒了杯茶。
滕阅见她不搭话,一个人也难以为继,遂又起一话头,问:“纪姑娘,你既是出身书香世家,又怎会认了安公公当义兄还住在他府里你父母兄弟都没有异议”
 
533.美臀坐垫
回安国公府的马车上, 滕阅问张君柏:“那太监怎么说”
张君柏道:“要求我在赈灾与税改这两件事上声援皇帝,才肯相帮。”
滕阅向后靠在垫着靠枕的马车壁上,叹道:“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赈灾先不说了,就说税改, 藩王虽不用交税,可是表兄你本家要啊。你若声援皇帝, 你的祖父伯父叔父他们能饶了你”
张君柏若有所思地转着中指上的戒指, 眉间沉郁,不说话。
滕阅大眼一眨,脸上却又挂上了笑, 道:“表兄, 那位纪姑娘不错啊, 既有闺房之秀, 又具林下之风, 实乃不可多得遗世独立之绝代佳人是也。”
张君柏微愣,随即笑道:“怎的突然提起她来”
“若不提她, 表兄又如何能转忧为喜”滕阅俏皮道,“表兄前段时间巴巴地让我写信回去问我娘要她收藏已久的那幅《秋湘图》, 画儿到了才带我来见这太监, 怕不是为了找个机会将画送给那位纪姑娘吧”
张君柏正色道:“既是求人办事,总得投其所好, 长安这太监除了银子之外, 我还没听说他有什么特别的喜好, 不过见他挺看重这位义妹,所以才……”
“哎呀,表兄若再喋喋不休地说下去,可就欲盖弥彰了哟。”滕阅忍着笑打断他道。
张君柏闭上嘴,拉下脸,移开目光,终止话题的意思很明显。
滕阅却浑不惧他,凑过去问:“是看上了吧”
张君柏皱眉:“再这般没大没小,我可不惯着你了。”
滕阅作势用帕子捂住嘴。
车厢中安静了片刻,滕阅移开帕子小声道:“我不过是害怕嘛。”
“怕什么”
“若此番真的能顺利进宫,我娘家离得远,待陛下寿辰结束,表兄你又要回夔州去,若我在宫中遇到难处,连个可以相求的人都没有。”滕阅眨巴着大眼道。
张君柏道:“在我离京之前,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反正雍国公府的人我是不敢指望的,他们连武定侯府的事都能袖手旁观,在你与姑父之间他们的立场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表兄所能安排的,无非就是一个长安吧。可是无论怎样的利益交换,又怎及得上成为一家人来得名正言顺长安既看重义妹,那义妹又恰好是表兄你喜欢的类型,你何妨纳了她”滕阅小心翼翼道。
张君柏目色阴冷,不说话。
滕阅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试探道:“表兄你莫不是担心……”
“闭嘴!”张君柏忽然一声低斥,吓得滕阅双肩一缩。
“停车!”不等滕阅致歉,他便扭头向车外道。
马车渐渐停下,他打开车门就出去了。
滕阅看着开了又关的车门,面色倔强地咬住了下唇:表兄,你有你的顾忌,可我也有我的担心。你若与长安关系不稳固,我身在皇宫孤立无援,又如何有底气去皇帝面前邀宠你明明动心却不承认,无非是怕娶回去却又保不住吧。若是凭她能让你与那老色鬼彻底决裂,也没什么不好,如此,你便只能带着你的部下全心全意倚仗和扶持我们滕家了。她不动,你尚可维持表面的冷心绝情,可她若主动呢连女子看了都动心的容貌与气质,你真的有这个决心抗拒到底吗
次日上午,天气晴好。
后苑花园中,周信芳正带着端王玩耍。端王是个被惯坏的孩子,周信芳一个不曾生养过的姑娘,耐性能有多好烦起来都恨不能掐死了这不省心的孩子算完。今日自然也不例外,端王连着将鞠往她身上踢了五次之后,她提着沾染了泥灰的裙摆强耐着性子走到一旁,只叫随行的太监宫女陪他玩。
她这边正烦躁呢,好巧不巧看到尹蕙与裴滢从不远处走过。
“尹才人。”她唇角勾一抹笑,唤道。
尹蕙自中箭后,在琼雪楼老老实实养足了两个多月,眼见着快到陛下的生辰了,才出来走动走动,没想到刚出来就遇见了周信芳。她本想趁周信芳不注意与裴滢速速离开,不曾想到底还是被她抓了个正着。
她虽然因着救驾有功地位有所提高,但到底还是在周信芳之下,周信芳叫她,她也不能假装没听见,只能硬着头皮过来行礼。
“看来这两个月你将养得不错啊,瞧这气色,白里透红容光焕发的,我一个不曾受过伤的人都及不上你。”周信芳上下打量着她,阴阳怪气道。
被周信芳磋磨了许多次,尹蕙一听她这语气就知她这是心里不痛快故意找她茬,可是地位不如人又能怎么办,唯有忍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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