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江南梅萼
私盐贩子闻言,左边眼袋神经质地搐动了几下,道:“现在兵荒马乱的, 这私盐生意也不好做,反正我有几年都吃不完的家财,这生意不做也罢。”
张丰年道:“好。邹三儿, 带他下去, 派人将他们一家看管起来,不许他们踏出兴安县一步。”
“哎哎,张丰年,你这是什么意思”邹三儿上来要推那私盐贩子走,私盐贩子不依地嚷了起来。
“商人靠投机敛财,本就不属正道。你既不能为我所用, 那我自然也不能让你为朝廷所用, 你安安分分还自罢了, 若敢生投效朝廷之心, 休怪我翻脸无情。”张丰年道。
邹三儿搡着那私盐贩子往外走,私盐贩子边走边叫道:“不准出县就不准出县, 你先把买盐的钱给付了!我告诉你,你别想仗势欺人,你若敢赖我的盐钱, 我就到处宣扬你张丰年不过是个披着为民请命的皮, 实则道貌岸然的盗匪……”
他骂骂咧咧地消失在县衙门外。
张丰年一名手下气愤道:“这种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 便杀了也无妨。”
张丰年道:“不可,他不是官,我们杀他师出无名,反而会给朝廷攻击诋毁我们的把柄。你速速安排下去,将从他家里得来的盐过一下秤,按四百五十文一斗的价钱与他把账结了。”
“是。”手下忍气去了。
第二天便是除夕。
盛京已经接连下了五天的大雪,大有要从今年下到明年的架势。
长安知道今晚宫里有宫宴,正好她府里也有几个没有家人团聚的,遂一早就让人将慕容泓赏她的火锅抬去了安府,叫上李展纪行龙薛白笙与鹿韭一起吃个年夜饭。
李展回来,又带了几条关于流放孩子的消息给她,不出所料,无一幸免。周家的孩子这次也有消息了,据说就在前不久渡河的时候,船出了事故,一船人除了会水的船工之外,全部葬身鱼腹。
周家是她与谢雍一起去抄的,那几个孩子她见过,最大的不过十岁出头,最小的还在蹒跚学步。一大早便能在爷爷的教导下大声读书,想必都是很乖的孩子。
死了也好,没人疼的孩子活着是什么滋味,还有人会比她更了解吗
打发了李展,长安在房里看着烛火发呆。
纵然如此安慰自己,到底还是避免不了心中黯然。
很快火锅便准备好了,人也到齐了,李展纪行龙和薛白笙还算自在,毕竟与长安是老相识了,只鹿韭拘束得很。她自认出身低贱,从事的也是贱业,十几岁的时候虽也曾陪过大官饮宴,不过是在旁边给人斟酒夹菜供人取乐罢了。这除夕夜吃的,可是团圆饭呐。
长安等人都已入座了,她还站在一旁踟躇,想着要不站到长安旁边去给他斟酒布菜算了。
“诶鹿韭姑娘,你怎还不来坐快,碗筷都给你摆好了。”圆圆拍拍自己旁边的凳子道。
“得了,你自己坐一边吧,让鹿韭跟爷坐。”长安笑道。这火锅自带的桌子并不算大,以圆圆的体型旁边再塞一个人就拥挤了。
圆圆立刻把那副碗筷移到长安旁边。
鹿韭局促不安道:“安公公,我只不过是下人,怎可与你们同桌吃饭”
长安摆摆手,道:“杂家这里不讲这些,过来坐。”
鹿韭见一桌人都等着自己,只得过去在长安身边坐下。
四方的桌子,李展与纪行龙坐一边,长安与鹿韭坐一边,圆圆一边,薛白笙一边。
李展很是殷勤地给众人都斟上酒,长安举杯道:“咱们这些人呢,彼此间都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但天下之大,能聚到一起就是缘分。这大过年的,左右也没有旁的家人可以团聚,大家一起吃个团圆饭,就算过年了。老薛,我知道红药不见了你心里记挂,但别急坏了身子,只要人还活着,总会找到的。”
本来正在出神的薛白笙蓦然被长安点名,忙端起酒杯和大家一起共饮了一杯酒,擦了擦眼角道:“安公公说得是,只要她还活着,我也别无所求了。”
“薛老伯,来,多吃点菜。”圆圆拿起木制的漏勺将刚烫熟的羊肉片全部捞到薛白笙碗里,回过头又问长安“爷,人家过年都吃饺子,咱们怎么吃起汤锅来了有什么说头么”
“当然有。”长安慢条斯理地吃了块豆腐,然后才给圆圆解惑“暖和。”
她这一说,众人才发现围着这桌子吃汤锅,从上身到腿脚,的确一点都不冷,不免又将下头那裹着毡子的东西研究了一番。
李展如今经营着德胜楼,数他遇到的人和事最多,为着在纪行龙面前卖弄,话自然也多。其他人一边听他说话一边涮着火锅,十分安逸。
“安公公,您少喝两杯吧,瞧您脸都红了。要不我下点饺子给您吃”鹿韭轻声细气的一句话将桌上诸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
长安端着酒杯,神情间三分醉意,摇头笑道:“我没事,反正明天不用去内卫司办公,便醉了也无妨。”
“哎哎,安公公,你可不能醉啊,今晚德胜楼安排了好些节目呢,待会儿用完了饭你跟我们一道去乐一乐嘛!”李展道。
圆圆也道:“就是啊爷,这好容易放个假,你若醉了在家昏睡,岂不可惜”
“好吧好吧,不喝就不喝,你们这一个个的,比管家婆还啰嗦。”长安放下酒杯道。
鹿韭张罗着往汤锅里下了饺子,众人分食完毕,年夜饭就算吃过了。
长安说要回房更衣,圆圆也回房去梳妆打扮,其余人等在客厅喝茶。
宫里,慕容泓好容易熬到了歌舞散尽宫宴结束。
慕容瑛问慕容泓:“接下来陛下要往何处去”
慕容泓道:“回甘露殿,朕还有一些奏折尚未批复。”
慕容瑛颇不赞同道:“今天是除夕,陛下你这一年忙到头的,好歹也歇上几日,多去后苑走走。瞧瞧她们这一个个的,如花似玉仙姿佚貌,哪个不比奏折好看”
众嫔妃被夸,都含羞带怯地垂下头去。
慕容泓面上微微带笑,道:“太后说笑了,政事如火岂能儿戏”
慕容瑛叹气道:“随你吧,反正哀家的话你也从来都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哀家今日倒是上了几分戏瘾,想去畅春台听会儿戏,你们可有谁要同行”她问的是众嫔妃。
“妾也想听戏,请太后准妾同行。”周信芳第一个起身道。
她既要去,与她一伙儿的陈棋与宋名微自然也跟着去了。出乎意料的,陶行妹居然也说要去听戏。其余人则各有借口推脱了。
慕容泓才不管她们要去哪里,他现在归心似箭。
今天是除夕,团圆之夜。长安与他一样并无至亲之人可以团聚,好多天不曾回来的她今夜无论如何应该已
555.错过
长福说完之后, 见殿中还是寂寂无声, 他回过头询问性地朝张让投去一个目光。
张让摆摆手,示意他别再开口了,且不说陛下进殿去时那脸色, 方才殿中摔东西的声音他们可都听得一清二楚,这时候多说一句话,备不住下一刻就被拖出去打板子了。
长福弓着腰, 正想退下, 门内却忽然传来慕容泓的声音:“进来。”
长福轻手轻脚地推开殿门,进去见一地的碎瓷和梅花,更是倍加小心。
知道慕容泓可能正在气头上,他本不欲多话,但想起方才在紫宸门外冻得瑟瑟发抖还不住恳求他的宫女丽香,他又有些不忍心不替她传话。
“陛下, 这是尹才人方才派宫女丽香送来的。丽香说这面食原是尹才人她们下午做了留着晚上守夜时当宵夜的, 只是尹才人见陛下在宫宴上没吃什么东西, 所以回来就去广膳房做了一碗给陛下送来了。”长福一边从暖笼中端出一碗飘着碧绿蔬菜澄黄鸡蛋的汤羹, 一边小声说道,末了还补充一句“全是素的, 未沾一点儿荤腥。”
慕容泓垂眸看着那碗汤羹,长福放汤匙进去时一条面粉做的半指长的小鱼翻了上来,鳞尾皆备十分精致。
可惜的是, 他毫无食欲。
他想起了自己生辰那日长安给他准备的那碗面条, 朴实无华, 还是用鸡汤下的。他不爱吃,但是在吃的时候心里很暖,这股暖意甚至胜过了他吃荤腥之物的恶心感,所以最终他也没有吐。
他不懂不吃荤有什么不好,可她总是用各种办法逼着他吃。其实也谈不上各种办法,她从始至终用的都是同一种办法,那就是利用他对她的感情,逼着他迁就她而已。
然而就算他已经如此迁就了,她却还是对他忽冷忽热若即若离。她零碎细致地折磨他,而且很多时候都是故意的。
她应该知道今夜除了她之外,他不会想和这宫中的任何一个人一起度过,可她就是不回来,故意不回来。
那好,你既然贪恋宫外的热闹不愿回来陪朕,朕也不是非你不可!
一想到她明日就会知道她不回来,他果然只能一个人在甘露殿冷冷清清地度过今夜,慕容泓就觉着自己决不能自贱到被她如此看轻的地步。
松开握得发白的手指,他掩着眼神里的那丝麻木,吩咐长福:“去把朕的大氅取来。”
长安在宫门关了一半的时候闪了进来,也就是她了,换做旁人,宫门侍卫八成不会让人在这时候进宫的。
风大雪大,长安手里有伞也撑不住,索性将伞一扔,戴上风帽裹着大氅沿着宫道一路小跑。就这么跑跑停停地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长乐宫甘露殿。
她来到廊下摘下风帽拍了拍大氅上的雪,留守甘露殿的小太监见是她,早迎了出来说吉利话。
这小太监也不是旁人,正是赵合偷入宫那夜立了功的广膳房小太监公羊。
长安见他随便就从殿内出来了,问:“陛下不在”
公羊道:“陛下去后苑了。安公公您冒雪而来,可是有要事要不奴才去追一追陛下反正陛下刚走没一会儿呢。”
长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忙道:“不必,我没什么事,既然陛下不在,那我先走了。明天一早给陛下拜年时记得嘴甜些,有赏钱的。”
公羊欢喜地给她作揖:“多谢安公公提点。”
长安重新戴上被积雪融化洇湿的风帽,双手拢着大氅下了台阶往东寓所的方向走。
公羊说他刚走不久,想必是看她至今未归,以为她今晚不回来了。
原来她不回来,他也不会孤单一人在甘露殿度过这团圆之夜,倒是她杞人忧天了。
长安心头一时茫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走着走着,没留神脚下滑了一跤,所幸穿得厚,道旁雪也厚,倒是没摔疼。
长安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心中感慨:长安呐,你可真是出息了,不用旁人绊你自己就倒了。
头上的风帽一直被风吹得往后翻,长安伸手扯了几次,耐心耗尽,干脆将风帽摘了,任凭大氅在风中翻飞着,大步往前走。
如此天气,又是除夕,除了当值的,外头自然不会有宫女太监随处乱走。长安一路上也未遇着什么人,回到自己位于东寓所的房间,自然也是一片黑冷阒寂。
她整个人都冻透了,不想惊动吉祥等人,自己脱了被雪沾湿的大氅和棉袍,用帕子胡乱擦了擦头脸上的雪水,就这么往冰冷的被褥中一钻。
过了好一会儿冻僵的手脚也没缓过来,倒是一股酸楚水漫金山似的绵绵密密地涌上心头。
察觉自己在难过,长安忍不住自我嘲讽:你自己不回来,还不许他去找别人多大脸那是个如假包换的封建皇帝,又不是你包养的小白脸。一个现代女性,与一个封建皇帝谈恋爱,一点自讨苦吃的觉悟都没有吗
她一直都有这个觉悟,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自强独立的现代女性,怎么会喜欢上一个注定会有三宫六院的封建皇帝的
其实换个层面想想,这些事也委实算不了什么。为情所苦,不过是自苦罢了,可是与她一样生于这个时代的纪晴桐和薛红药呢还有其他她所不知道不认识的那些女子,她们所蒙受的苦难,也许是她的千倍万倍。
想想孤身跟着张君柏去夔州的纪晴桐,想想如今还不知所踪的薛红药,她作为一个女人,对待喜欢自己的女人以及依附自己的女人,又比慕容泓这个皇帝好多少还有钟羡,她撩得他动了真心,却又辜负了他,此番他自请去横龙江治水,固有他为民请命的意愿在里头,但避开她恐怕也是原因之一。
说到底是她伤了别人,所以应有此报。
旁人都受得的苦,她自然也没有不能受的理由,她又不是什么天生好命,凭什么在感情上胜别人一筹呢
长安在被中侧卧着蜷起身子,听着外头的风雪之声
556.陈年旧事
慕容泓回到甘露殿时, 伤口处的血也差不多止住了,张让遣了人去请御医。
他试着看自己的伤口,那血肉模糊的画面在入眼的瞬间便让他恶心欲呕,多看两眼更是连头都跟着晕起来。
这晕血的毛病许是一辈子都好不了了。他再要强,也始终有这样一个要命的缺陷暴露于人前。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能活着为父兄及宪儿报了仇, 以后会怎样,都无所谓。反正他这辈子,得到的都是他不想要的,而他想要的, 不是已失去,就是求不来。
伤了手, 冷了心,他倒是彻底地平静下来,坐在书桌后开始处理奏折。
风雪笼罩的宫苑下,一个独卧冷被,一个空守孤灯, 一个不知多问一句她就会来, 一个不知再看一眼他就会在, 就这么任由本该团聚的时光寂寞孤独地悄悄流逝了。
然如此寒夜, 心事重重睡不着觉的可远不止宫里这两人。钟慕白在府里与钟夫人吃了一顿沉闷无比的年夜饭后, 实在受不了钟夫人的唉声叹气哭天抹泪,于是躲出来一个人喝闷酒。
他这等身份地位, 自然不会去人多眼杂的丰乐楼德胜楼之类的公共场所买醉, 他去的乃是位于南城的一座名为十二斋的茶园。
这园中有十二座茶室, 各拥一方绝佳的景致,无论你是想纤纤素手添香,还是与有识之士高谈阔论,只要肯花银子,都能买得到。
此处收费不菲,确保了相对的安静,钟慕白来此,也只为买这一份安静,而能够让他堂堂一个太尉烦闷到愿意花钱来买安静的,自然也只有他的独子钟羡。
他只有这一个儿子,不管是舐犊之情还是望子成龙之心,都要比子孙昌衍的旁人高出数倍。钟羡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他文武双全品性高洁,说是天下男儿中之佼佼也不为过。只是,他有能力独立,未免就不够听话。他这个做父亲的,一方面欣赏儿子的行不苟合特立独行,不愿过分去干涉他,一方面又恐他木秀于林必为风摧,再加上上面那位,虽然年纪还比钟羡小上一岁,但若论城府,只怕十个钟羡也比不上他。钟家的未来都在钟羡身上,如今钟羡便如此多灾多难的,将来会怎样,真的难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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