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江南梅萼
魏德江被笛子扼得呼吸困难,他也不挣扎,只看了眼远处发现这边情况不对犹豫着该不该过来帮忙的小太监们,强笑道:“您安公公的魄力,我自是毫不怀疑。只是,您若想同归于尽,最多与我同归于尽,了不起再拉上一个韩京。我们俩的命,换您和钟羡的命,安公公这生意做得有些亏本吧”
“先告诉我当初为何定要弄我进宫做太监”这是长安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首先对方为何会选中她她在潜邸养鸡时那生活状态就是标准的混吃等死,毫无建树,就算对方盲选,选中她的概率也应该微乎其微。总不见得对方有这个能耐未卜先知,知道她只要到慕容泓身边就会与他发展出这段孽缘吧其次对方一声不吭就把她这样弄进宫了,他们怎么能确定她得势之后会甘愿受他们摆布况且在她不知道他们身份之前,她很可能会对他们的人不利……等等,莫非他们现在找上门,正是因为她无意中动到了他们的人
“这件事要讲清楚不难,只是现在耽搁不起了。安公公,要想保住钟羡的命,你现在必须立刻去找陛下,不管用什么办法,阻止他看孔仕臻上的奏折。”魏德江道。
孔仕臻上的奏折孔仕臻不是作为巡盐副使去调查盐荒之事了么莫不是有了进展,所以这帮人慌了如此说来,盐荒之事与这帮人也有干系。
“你们要我去偷奏折”
“不不不,理政堂往宫里送的奏折都是有记录的,莫名少了一本,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您只需要设法让陛下在明天之前看不到这本奏折就成。如此,除了陛下自己,谁都不需要担责任,这其中的区别,安公公应当能明白吧”魏德江一副考虑周全的模样。
“你们拿什么确保不会出尔反尔”
魏德江一副无奈状,道:“安公公,您该是知道,这种事没法确保,就看您敢不敢赌这一把了。钟羡现在身陷敌营,要他死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且就他如今的身份而言,就算死了,钟太尉也没法光明正大地为他报仇,您说是不是”
长安万分不甘心被这样威胁,可是,岳州之远,鞭长莫及,钟羡的命,她赌不起。
她目光冷冽地收回笛子,冲远处的小太监们一招手。
六名小太监麻溜地跑了过来。
“在我来找你们之前,跟住魏公公,不许他有一刻脱离你们的视线,哪怕是如厕。”长安吩咐道。
小太监们齐齐领命。
魏德江急道:“安公公你若再这般耽搁下去,便真的来不及了。司隶部就在理政堂之侧,理政堂什么时候往宫里送折子,你应当比我更清楚。”
长安不理他,只将手中短笛交给其中一名小太监,让他将笛子带回去放好,这才转身对魏德江道:“既然是赌,又怎么能只让我一人担风险呢”
魏德江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长安冷笑一声,撇下他转身往天禄阁的方向去了。
她来到天禄阁时,恰见负责从理政堂往天禄阁送折子的王振从里头出来。
“王公公。”她笑着与对方打招呼。
“哟,安公公,您来啦。”凡是这宫里有点眼力见的太监,谁见了长安都得点头哈腰,这王振自然也不例外。
阁内慕容泓正拿钥匙开那存放奏折的红头箱子的锁,听到外头的动静动作不由一顿。
她终于肯回来见他了么
这个疑问很快便有了答案,长安进了天禄阁,向他行礼:“奴才拜见陛下。”
二十余天不见,又时时陷于一时冲动所带来的懊悔和再不能重归于好的恐慌中,如今乍然相见,慕容泓居然还有些恍惚,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在给自己行礼,忙道:“起来。”
长安直起身子,一抬眼就看到了御案上白银包角的红头箱子,慕容泓的钥匙还插在箱子上的藏诗锁中,看样子她进来时他正准备打开这把只有他与高烁两人有钥匙的锁。
与盐荒有关的折子,定然十分要紧,若是与他商议即便看了也暂不做处置,他会同意吗
他不会同意。别说钟羡只是有遇难的可能,就算确定他会遭遇不测,只要这份折子够重要,他都不一定会为了保全钟羡而拖延处置。再者,即便他真的同意,她敢信他吗
长安直直地看着坐在御案后头的他,心道:不是有意要这样对你,只是,你的狠,你的言而无信,让我没办法开口与你商议此事。无论怎样,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钟羡,我是一定要保的。
“怎么了发生何事”慕容泓见她神情有些不自然,问。
长安迅速收拾好情绪,有些恹恹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心浮气躁的,不想呆在内卫司办差。”
她这般情态慕容泓倒是第一次见,在他印象中,她总是干劲十足,为了公事都能将他撇
560.最后的日常
慕容泓虽不擅骑射, 但毕竟身份在那儿, 粹园里光是供他骑着游玩的御马就有二十多匹, 每一匹都极神骏。
“你喜欢哪一匹”慕容泓带着长安在马厩前挑马。
长安道:“我对马又没什么研究, 陛下惯骑哪一匹便选哪一匹好了。”
“那就弧光吧, 它极温顺听话。”慕容泓说着,令厩丞去把弧光牵出来。
少时, 一头通身枣红,额上却生着一簇月牙形白毛的漂亮骏马被牵到了两人跟前。
慕容泓说要去找找看有没有兔子可射,便将盛放弩-箭的袋子挂在腰侧, 弩机挂在马鞍上, 自己踩着厩丞的背上了马,一手执缰侧过身向长安伸出手:“来。”
“陛下,这不合规矩。”褚翔见慕容泓竟是要和长安共乘一骑,而且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当即上前劝阻道。
“朕难得出来游玩一次, 你定要扫兴么”慕容泓瞪他。
褚翔俯首,不甘又无奈:“微臣不敢。”
他退开一旁。
长安没去踩厩丞的背,她身体的柔韧性好, 直接踩着慕容泓空出来的马镫翻上马背,坐在慕容泓后面,伸手抱住他的腰。
张让长福等人虽早就对慕容泓与长安的关系有所猜测, 但亲眼见到一个太监与皇帝共乘一骑, 还抱着皇帝的腰, 如此大胆荒诞的行径, 依然惊得众人目瞪口呆。
慕容泓不以为意,第一次与长安共乘一骑,长安抱着他的腰,让他生出一种被她依赖的感觉。他喜欢并珍惜这种感觉,自是不愿任何别的情绪来破坏它。
双腿轻夹马腹,他策着马出了马厩,走了一段距离后,他觉着身后多了个长安似乎也并没有多少影响,便如往常一般,策马沿着雪径小跑起来。
褚翔张让等人徒步跟在后头撵。
这是长安第二次这般与人共乘一骑,第一次是与钟羡。那时是在逃命,无暇多想,此时才发觉,其实一个女人与一个男人这般共乘一骑,实在是一件很亲密的事情,就如上辈子男朋友骑摩托车载着女朋友一样。
钟羡那个傻瓜,为了不知道能不能救活的她,自己重伤还把马给扔了。在那等绝境之下不离不弃,这等情义,她怎么能够不还情之一字,她已是辜负了的,总不能连恩都不报。
……不过是盐荒罢了,都已经荒了这么久,多耽搁一天又能怎样若有任何后果,她来担这个责任就是。
“长安,你怕不怕”慕容泓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前头传来。
长安猛然回神,才发现马儿跑得比方才快了,她大声道:“就说你骑术不精,这才哪儿到哪儿,也想让我怕”上辈子开车一百五十码都不怕的人,会怕这一马力笑话。
慕容泓遂不言语,驱马往前跑。
这弧光确是好马,跑快了也依然很稳。长安脸贴在慕容泓背上,看着两侧银装素裹飞逝而过的冬景,心中也是空旷寂寥的一片。
褚翔与张让等人渐渐被甩远,长安道:“陛下,慢些吧,褚翔他们都快看不见了。”
“不见便不见吧,朕十二个时辰被他们跟着,不代表朕喜欢被他们跟着。”慕容泓道。
“万一遇着刺客怎么办”
“我们不是有弩么”
“你会使吗”
慕容泓怒:“你又小瞧朕,朕六岁就会用弩了。我哥命人特意给我打造的小弩,打猎用的,可以射杀兔子,鸟,鼠,鱼,还有蛇。”
“准头如何”长安憋着笑。
“除了鱼偶尔会射不中,其它都百发百中。”
长安听他这话,倒是不怀疑他吹牛,鱼在水里的真实位置与人看到的位置因为光线折射的问题存在一定差距,慕容泓他也不是专业捕鱼的,不知道这一点因而射不中也是正常。
马儿跑着跑着,视线便开阔起来,似是到了慕容泓练骑术的草地上,不过此时大雪覆盖,看上去只是雪白松软的一片。
弧光渐渐慢了下来,到了某处忽的一个急停。
“怎么了”长安本来正注意跑马场四周的树林,见状问道。
“没事。”慕容泓扯着缰绳让弧光往回走,走出一段距离后,重又回头策着它往前跑。
弧光跑了一小段路,又停下。
两次之后,长安才发现慕容泓是想要它跳过地上那用来做障碍的大约一膝高的灌木丛。
“陛下,算了吧,它背上多了一个我,许是一时不能适应。”长安见慕容泓大有不纵马跳过去誓不罢休的势头,出言劝道。
“你才有多重,不打紧的,它能跳。”慕容泓说话的音调有些紧绷,显然心中对于弧光的不配合已是动了气。这次他策着弧光往回走的距离长了些,然后调转马头,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大声催促:“驾!”
不长的距离,他连夹马腹三四次。
弧光感受到他急迫,撒蹄狂奔,转眼到了那灌木丛前,却依然不敢跳过去,于是嘶鸣着一个骤停,前蹄高高扬起,马身几乎直立了起来。
长安感觉自己要掉下去,唯恐不松手会把慕容泓也扯下来,于是赶紧将手一松,仰面摔落雪地。疼倒是不疼,可弧光因着直立重心往后偏移,后蹄向后面踩踏。长安大惊,来不及起身,只能尽量往远离它的方向翻滚,最惊险的一蹄子几乎就挨着她的衣服踏在她腰侧,惊出她一身冷汗,所幸慕容泓很快将它控制住。
“长安!”察觉长安落马,慕容泓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跑过来扶起滚得满头满脸都是雪沫的长安,一脸的焦急惊惶之色。
“我没事。”长安站起身,伸手掸自己头上衣服上的雪。
“方才为何要放开朕若是你不放手……”
“若是我不放手,把你也扯下来,我还得给你垫着不是这等损人不利己之事,我才不干。”长安故作轻松。
慕容泓见她确无大碍,顿了一顿,回身去马鞍上取了弩,转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走出一段距离后,他伸手从腰间的箭袋中摸出一支弩-箭装上弩机,忽的转身,抬臂将弩机对准弧光,勾在扳机上的手指一扣,弩-箭强劲射出,深深没入弧光的脖颈。
弧光蓦然受袭,惨嘶一声向远处跑去。
慕容泓站在原地,在弧光血流出之前低头,藉由曲柄将弓弦重新拉紧,装箭,再射。从表情到眼神,纹丝不动的平静。
561.茅舍一夜
慕容泓午膳跟着长安吃的鱼锅贴饼。所谓鱼锅贴饼, 就是炖一锅杂鱼,就着贴在锅边上的饼吃,杂鱼炖出来的汤特别鲜浓, 用饼沾着鱼汤吃味道也不错。
慕容泓很不适应这种吃法,但是有长安在没办法, 被长安硬喂了小半碗鲜嫩的鱼肉还有六只虾一个饼。
“陛下你看, 这荤腥什么的, 吃着吃着也就习惯了, 是不是啊”无视慕容泓苦皱的脸, 长安兀自捏着饼欣欣然道。
慕容泓幽怨地瞟了她一眼。
长安一脸求认同地看着他。
慕容泓与她僵持了一会儿,郑重其事地点了下头。
与他们同在一个屋, 和张让他们挤在角落里吃饼的褚翔见状, 险些以头抢地。
完了, 脾气明明越来越坏的陛下,居然被长安这个太监给吃得死死的。这太监真要祸国殃民吗
吃过午饭后,慕容泓将闲杂人等都赶到旁边的屋子里去休息,自己与长安跟着厨子学做馒头。
有道是君子远庖厨, 如今皇帝都跟着自己学揉面, 那厨子这么一想, 就一边揉面一边发抖, 面粉都不知撒了多少在地上。
长安看着好笑, 干脆叫他站一旁用嘴指点就好, 不必亲自动手了。
慕容泓规规矩矩地揉了一会儿面, 心底深处那个小男孩就跑出来了, 他把面团子揉成个龟状,还用筷子在龟壳上印棱线,力求逼真。
长安一见就笑喷了,道:“陛下,做好后就这么放着发酵吧,待会儿一个蒸屉里面就放你做的这只龟。”
慕容泓兴致勃勃:“好啊。”
可惜发酵是个漫长的过程,冬日天黑得又早,慕容泓与长安正一边等面团发酵一边用模子做米糕呢,褚翔便过来敲门道:“陛下,该回宫了,外头要下雪了,天黑后只怕路不好走。”
长安将模子里梅花形状的米糕倒扣出来,对慕容泓道:“陛下,你回宫吧,我今晚上住在这里,明天早上带大白馒头给你吃。”
慕容泓犹豫。
褚翔道:“陛下,您今天还没批折子呢。”
慕容泓叹气,对长安道:“朕先回宫了,你也别熬整夜,待会儿朕命人给你送被子过来。”
长安瞧着他,点了点头。
慕容泓洗了手,长福上来给他把大氅披上,一行出了院子,借着暮色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长安继续往模子里填米粉,有条不紊,抹平按实。
慕容泓快要走出梅林时,到底还是忍不住停下来往梅林那头数萼斋的方向看了看。
她说要在自己家里蒸一百个大白馒头,他自己虽不喜欢这座皇宫,却喜欢她把这里当家,因为他横竖出不去了。如今她也算在自己家里蒸馒头吧,他却不陪她一起蒸么
奏折天天都有的看,永远也看不完,但是下次……什么时候她会再有心情亲自蒸馒头待她以后想起实现儿时愿望的这一日,他留给她的印象,会不会只是为了回宫批奏折而撇下她一个人的背影
他方才说要回宫时,她那样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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