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江南梅萼
“朕不回宫了,张让,派人回去多拿几条被子过来。”慕容泓转身往回走。
“陛下……”褚翔叫他。
“不必再说了,朝臣每旬都有一天休沐,朕多久才休息一天你想朕累死不成”慕容泓边走边道。
“微臣不敢。”褚翔腹诽:你要真休息也行啊,你这是去休息么长安这个死太监真要祸国殃民啊!
长安把第四块米糕从模子里倒出来的时候,慕容泓回到了灶间。
“陛下因何去而复返”她眸光明亮,明知故问。
“外头太冷了,朕懒得走。”慕容泓回道。
一问一答,相视而笑,无需多言。
面团发好后做馒头就比较快了,长安喊了长福等人来帮忙,一百个馒头须臾做好。
蒸馒头的时候,慕容泓坐在灶膛口看着屋里白蒙蒙的热气,道:“还真是如雾一般。”
“若有一家老小在此说说笑笑,孩子跑来跑去吵着要馒头吃,过年的气氛便出来了。”长安道。
慕容泓嘴动了动,瞥了眼外头忙着端蒸笼的长福等人,欲言又止。憋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憋不住,把长安的手拖过来放在自己膝头,掌心朝上,拿食指在她手心写字——待我们有了孩子,过年时便带他来此蒸馒头。
长安看罢,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回过头继续用火钳扒拉灶膛里的木柴。
慕容泓见她竟不回应,自己把手伸到她腿上。
长安只做不知。
慕容泓暗恼,夺下她手里的火钳,牵着她的食指按到自己手心上。
长安无奈,只得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地写——我不想生孩子。
慕容泓愣了一下,拉过她的手在她手心飞快地划——为何
长安在他手心给出答案——杀孽太重,恐报应在孩子身上。
慕容泓沉默了,搁在膝上的指慢慢蜷进掌心。
无言良久,他再次拉过长安的手,在她掌心写道——一切都会好的。写完没让长安回,他直接握住了她的那只手,与她十指相扣。
长安讶异:原来这十指相扣不是现代的发明
馒头出笼后,慕容泓听说还有点红这回事,兴致又来了,手里拿个梅花印章,东逛逛西走走,瞧哪个馒头顺眼就给它点一下。转了一圈下来,见长安拿着莲花印章在那儿老老实实地挨个点,他又促狭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到长安身边,印章沾了红,举在长安额侧,然后唤她:“长安。”
“嗯”长安转过脸,额头上顿时被盖了个章。
见她一时呆傻,慕容泓大乐。
长安又岂是那好相与的,一把揪住他的袖子不让他跑,抬手在他脸颊上连印了五六朵莲花,印完之后不等慕容泓发作便以手掩口,道:“惨了,我忘了这东西洗不掉,陛下,你明天上朝可怎么办”
慕容泓不信:“你休想唬朕。”
“我唬你作甚你想啊,这红要是这般容易被水洗掉,馒头热气腾腾的,红点上去岂不是很快就会晕开你看它晕开了么”长安一本正经道。
慕容泓看着大白馒头上清晰无比的莲花图案,心中半信半疑,表面却装着不屑一顾,哼了一声走旁边去了。
长安背过身继续点红。
慕容泓趁她不注意,赶紧招来长福悄声吩咐他去投个帕子来让他擦脸。
长福拿了湿帕子过来,慕容泓脸
562.乌龙
长安在慕容泓离开不久便也起床,回了宫直奔净身房。
魏德江还在房里睡觉, 六个小太监并排坐在他床前看着他, 真真是寸步不离。
长安来了之后,六个小太监被遣出门, 四个先找地方休息, 两个远远地看住门不许人靠近。
这番动静下来,魏德江自然也醒了, 在床上转过身一看, 见长安坐在他床前的凳子上, 忙爬起身, 揉一把眼睛笑道:“哟, 安公公您来了。”
“是啊, 这不天快亮了么。活儿干完了,自然要来取报酬。”长安表情冷淡而平静。
“那, 我先起来穿个衣服”魏德江欲掀被子下床。
长安一脚横过去踩在榻沿上, 抱着双臂道:“不必了, 就这么说吧。”
魏德江见她面色不善, 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便老老实实靠回床头,道:“你这事啊, 还得从你进宫那年秋天说起。甘露殿三天两头的换內侍,陛下不满意, 咱们这些下头办差的奴才就更难了。后来陛下身边的彤云姑娘来找我, 跟我说潜邸的奴才原本就是伺候陛下的, 许是陛下用起来顺手些,让我留意着些,从潜邸来的奴才中挑几个机灵的送进去。
“要说你女身进宫做太监这事,那也委实怨不得我,如不是你一开始假扮小子,我也不至于挑中你。如不是你在来净身房的路上各种作死,我也不至于命人把你叉进来,还吩咐他们不给你服汤。净身房那净身师傅是东秦留下来的,见惯了宫里各种阴私,见你第一个被叉进来,我又命人传话说不给你服汤,一脱裤子又发现你是个女的,他就意会错了,以为我让不给你汤就是在提醒他你的身份,让你以女子之身进宫做太监。因不便明说,方如此婉转。这事前朝也曾有过,陛下或者太子若是看上了哪家女子,特别是有夫之妇或者娼家女子,不方便光明正大纳娶的,便会用这种方式收用。
“我一开始并不知此事,后来你被挑去了长乐宫,那师徒三人愈发笃定你就是上面要的人,便来向我邀功。我这才知道竟然出了这等误会。紧着将这三人处理之后,我本来也想找个机会把你给灭口,以免将来万一事败我这个净身房总管吃不了兜着走,可是没想到你竟很快得了陛下的宠信,我怕弄死了你反而会引起陛下注意,只得将此事暂且按下。这些年你爬得越高,我便越心惊胆战,为求自保,我将你的事情向上头汇报,上头一直没有对你的事情做出任何指示,直到这次。说实话,若有旁的选择,我是万万不想和安公公你对上的,可是有些事情,哪容得咱们一个下人说不”
乍闻这样的真相,长安表面虽仍不动声色,心中却已是啼笑皆非。
困扰了自己许久的事情,竟然只是一个阴差阳错之下的乌龙虽是可笑,但她心中关于谁送自己进宫的种种疑问,却是解释得通了。根本没有人故意送她进宫做太监,从头至尾,这仅仅是一个误会。
她能说什么,命运弄人么
事到如今,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现在我的事说完了,说你的事吧。”她稍稍扬起眉梢道。
魏德江愣了一下,脸上挤出个十分勉强的笑容,道:“我真没什么好说的,我就是靠着以前在东秦后宫伺候过太后的一点情分做了这净身房总管,以前来吩咐我做事的都是郭晴林身边的陈佟,后来陈佟死了,便换成了福公公身边的卫春。”
“那你上次说韩京是怎么回事”长安问。
“这次这件事,是他亲自来吩咐我的。”魏德江一副十分配合的模样。
“他以前没和你接触过”
“没有。”
“那他吩咐你就照办”长安眯眼。
魏德江讪笑,道:“这韩卫尉与太后是什么关系,咱们再孤陋寡闻,也还是略知一二的,又哪敢不听呢”
长安放下腿,身子向床沿方向略倾,冲魏德江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魏德江不明其意,一手撑在床沿上斜过身子欲听她说什么。
不料长安忽的右手一扬,手起刀落,一刀穿透他的手背将他的手钉在了床沿上。
魏德江惨叫。
外头院中的小太监听着动静不对,跑过来在门外唤:“安公公,安公公”
“没事,继续去守着。”长安道。
“是。”小太监们退开去。
长安看着魏德江额上瞬间涌出的密密冷汗,冷笑着微微转动刀刃,魏德江更是杀猪般的惨叫连连:“安公公饶命啊,啊——”
“饶命行啊,老实交代,咱俩的事儿,就到今天为止。如若不然,今天杂家怕是得陪你好好玩一玩。”长安手下动作不停。
魏德江疼得直倒冷气,声音都微弱下去,道:“是令牌,令牌,我们都只认令牌不认人。”
长安停下转刀的动作,道:“说清楚。”
魏德江稍稍松了口气,抬起另一只手用袖子擦了擦快要流到眼睛里的冷汗,道:“新朝建立后,我刚到净身房,陈佟就拿了块令牌过来给我,说新朝不比旧代,日后要低调行事。韩京这次来找我,出示的令牌上面是‘调’字,陈佟跟我说过这个令牌,见到这个令牌,我们就必须按照他的吩咐去做。”
“只认令牌不认人,你们就不怕旁人得了你们的令牌混进你们的阵营”长安问。
魏德江摇头,道:“不同的令牌代表的是不同的身份和差事,他拿的令牌和所做的事情必须一致,且他来吩咐我做事,他还必须知道我身上是什么令牌,这两点缺一不可,否则便是假冒的。”
“你们都有哪些令牌,分别代表什么身份和差事”
563.隔阂
魏德江那边倒是兵贵神速, 当天晚上就把周信芳给放倒了。好在住在她对面的陶行妹自己中过毒有了经验,知道中毒之后先得吐出腹中毒物方有保命的机会, 遂指挥宫女给周信芳灌了许多水催吐,直到御医赶来。
过程虽惊险万分, 但最后好歹保下了一条命来。
因着她是和端王一起用膳时中的毒,惊动了太后和皇帝, 太后觉着昭仁宫不安全, 当夜就把端王接回了长信宫。
长安听到消息后不过一笑置之, 对方此举也可算是别出心裁,但依然摆脱不了他们有九成以上的可能是慕容怀瑾那边的人的嫌疑。
不过第二天-朝上发生的事就让她有些笑不出来了。
因为周信芳中毒,还险些累及端王之事, 钟慕白在朝上建议慕容泓尽快立后, 理由是后宫长期无主易生乱象,而后宫不安,难免会影响到前朝。再一个, 端王年幼,需要人照料,太后虽有慈爱之心, 但毕竟年事已高, 又常有病痛, 心有余而力不足。慕容泓幼失双亲,本就是兄嫂拉扯大的, 再立皇后并将照料端王之重任托付之, 正是知恩图报之举。他甚至还提出了皇后人选, 那便是正在与赢烨交战的征西将军陶望潜之女陶行妹,眼下正值用兵之际,立陶行妹为后有利于稳定军心鼓舞士气。
他这么一提其它势力不干了,说他此刻要求皇帝立武将之女为后,有趁势要挟之嫌。这话题一开,早朝不可避免地再次沦为一场口水仗。
不过这一切都与长安无关,她关心的只是,是什么让沉寂了几年,以致于让人都分不清敌友的钟慕白,在儿子身处险境的情况下,突然开始发力谋求己方利益
是钟羡一再遇险刺激了他,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按照他的意思立陶行妹为后,再将端王交给陶行妹抚养的话,不管他到底知不知道端王的真实身世,他这一派,可就切切实实地与慕容怀瑾他们达成利益捆绑了。
这是偶然吗
从去年除夕开始,她派去监视钟慕白亲信的探子不断失踪,如今他又来这么一出,实在很难让她相信这只是偶然。只是,纵然她心中有再多疑虑,她却也没机会亲自去调查了,当天下午下值时间,长福忽然来到内卫司,通知她陛下召她回宫。
该来的迟早会来,长安有条不紊地将手边的事情整理妥当,带着吉祥等人和长福一起回了宫。
一路上长福都忧心忡忡地看着长安。他如今也很会察言观色了,在内卫司就悄悄跟长安说昨天陛下上朝回来后神色很不对劲,而且这不对劲一直持续到今天,今天脸色似乎比昨天还要更阴沉一些,让长安千万小心应对。然而长安却是一副浑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如今身后跟着一串人,他心里再着急也不能多说什么,怎能不忧心忡忡呢
长安瞧着他一张憨厚老实的脸被愁云笼罩着,还有些想笑。所以说人还是单纯点好,于长福而言,慕容泓脸色不好便是最可怕的事了,若让他知道她对慕容泓做了什么,还不得吓死。
到了甘露殿前,长福抬头一看,见张让与一众宫女太监居然都站在殿前的廊下,心中更慌了,陛下这是要对安哥做什么啊怎么连外殿都不让人呆了
连褚翔都一脸探究地看着长安。
长安却是毫不迟疑,将吉祥等人打发回东寓所,自己埋头往殿内走。推门进入外殿,回身关上门,穿过从未这般空旷过的外殿,推门进入内殿,再回身关上门。
慕容泓抱着爱鱼站在猫爬架前,侧面对着这边。
长安向他行礼:“奴才见过陛下。”
慕容泓长指搔着爱鱼头顶软滑的绒毛,眉眼不抬:“稍加辞色,便能让朕心甘情愿迫不及待、甚至是欢天喜地地步入你设下的圈套,什么感觉”
长安知道,以他的心智,回来看到那封奏折之后,再联系因这封奏折而发生的事情,最后必会联想到她身上来。只不过没想到他如此直接,连求证的过程都省略了。
“奴才有罪,请陛下责罚。”他开门见山,她自然也不会迂回拖延,直接就把罪给认了。
慕容泓将爱鱼放回猫爬架上,转过身看着她,表情异常平静:“就算拿你的女子身份相要挟,也未必能使你这么做,告诉朕为什么”
长安没有立刻作答。做此事的动机她问心无愧,但此情此景下,到底是有些不忍心说出口。
“为了钟羡”慕容泓非常人可及的敏锐再一次发挥了作用。
长安看着他不说话。
慕容泓低低地笑了起来,道:“朕就知道,除了他,你还能为谁如此对朕一句话将朕从天禄阁叫走,一个眼神让朕留在了数萼斋,一个动作确保朕整夜不会因任何意外离开你。可笑朕一向自诩在心计谋略上不输任何人,如今在你面前,却也不得不说一句,自叹弗如甘拜下风。”
“陛下过谦了。”长安忽然开口,“不说旁的,就说自去年中秋至今,但凡与我有关之事,桩桩件件,陛下哪一次不是机关算尽奴才偶尔效仿之,也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所以此番终于连本带利地给朕还回来了,开心么”慕容泓表情语气依然平静,可是发红的眼眶出卖了他。
长安微微垮下双肩,不避不闪地与他四目相对:“这回的事,我确实有错,但我做此事的动机,从来都不包括报复你这一项。对方以钟羡的性命相要挟,我做不到袖手旁观。就算不为我自己,为了你,我依然会这样做。”
“为了朕呵。自大龑建朝之初,盐荒问题便如附骨之疽让朕日夜难安,朕苦心经营几年,审时度势挑选了最合适的人深入虎穴追根究底,结果呢千钧一发功亏一篑。你居然还说是为了朕你凭什么认为朕愿意以彻底解决盐荒的希望去换一个钟羡活命的机会更何况以他如今的身份,根本就是死不足惜!”他一身白衣身形瘦削地站在那里,一如以往沐浴过后闲散的模样。只是收敛了所有的温和从容之后,他犀利尖锐如一根碰触不得的刺,随时可能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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