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江南梅萼
许晋的忠奸她的忠奸抑或钟慕白赵枢等人的忠奸,都不值得他用自己的命来赌这一局。
但无论怎样,赵枢、钟慕白、王咎和慕容怀瑾这四人此番的表现定然是他赌局的一部分。毕竟,若是这四人没有一人站在他这边的话,往后,他也基本上不用再指望什么了,因为他已全然没有胜算。
而要知道这几人的表现,他就必须找其中一人或几人来询问。待他清醒后,会找谁来谈话呢慕容怀瑾还是王咎特么的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高烧转低烧,不知道持续的低烧能不能把人的脑子烧坏醒来之后又会不会像赵合一样半身不遂瘫痪在床呢嗯,半身不遂有半身不遂的好处,以后哪怕她把他气得三尸神暴跳,他也不能再拎着戒尺追打她了……
长安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她做了个梦,梦见她蹲在内殿墙角,把箱子里的金条往自己怀里塞,慕容泓坐在榻上瞪着她,道:“说了你只能看。”
她冲他做鬼脸:“略略略,有种你下来打我呀!”
慕容泓气急,一伸手,那手居然真的越过四五丈的距离伸到了她面前,一把将她推了个四脚朝天。
长安:“……”擦,这不科学!
她刚爬起来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手居然又伸过来将她推了个趔趄。她倏然睁眼,发现是许晋在推她。
“怎么了许大夫”她双眼涩痛,思绪一时尚未归拢。
“快帮我捏开他的嘴!”许晋语速极快道。
长安扭头一看,擦!慕容泓满脸冷汗牙关紧咬,唇角一缕血丝正如蛇一般向他的颈下蜿蜒,红白相映触目惊心。
她急忙扑上去捏他的下颌骨,可他牙咬得太紧,长安捏得手指发酸都捏不开,于是灵机一动捏住他的鼻子。谁知慕容泓呼吸被阻,苍白的脸都因窒息而泛了红,还是不肯张嘴。
许晋叹气,将手里绞成条状的巾帕递给长安,自己上去也不知怎么一捏,慕容泓的嘴就张开了一条缝。
长安眼疾手快,忙把巾帕塞了进去。
许晋放手,慕容泓就咬住了那巾帕,神色还是极不安稳。
长安擦了擦额上的汗,问许晋:“许大夫,这是怎么回事中毒的后遗症”
许晋用湿帕子拭去慕容泓唇角的血丝,又试了试他额上的温度,道:“做梦。”
长安看了会儿慕容泓,叹气:“这得是多么苦大仇深的梦啊!”
慕容泓平素极少做梦,他觉浅,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醒来,自然是容不下梦的深度。
可值此重病之际,却仿似要将平时欠缺的梦都一一补全般,噩梦鲜明历历纷至沓来,他于梦境中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小叔,小叔……”他梦见慕容宪一身铠甲,脸上带着有意克制却仍眉目飞扬的笑容,似是刚刚凯旋的模样。
他脸上也扬起笑容,刚要向慕容宪走去,冷不防一把刀斜刺里向他砍来。他猝不及防,眼看伤于刀下。
一声兵器入肉的钝响过后,眼前场景忽然切换到了十二岁那年的涿州战场上,慕容宪挡在他身前,背上被敌兵砍出一道血肉-沟壑,反手一枪-刺穿了对方的胸膛。
他手忙脚乱地抱住慕容宪软倒的身子。慕容宪侧过身来,脸色却发了青,眼耳口鼻都淌出血来。他腿一软,抱着慕容宪跪倒在地,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却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痛苦不可抑制地轻颤起来。
“……来人!来人!”良久,他才找回了一丝清明,嘶哑着嗓音大叫起来。抬起眼,却发现自己身处古蔺驿的客房内,周围站着一圈戴着面具的人。
“救他,救救他!只要谁能救活他,我给他封王拜侯裂土封疆……便是江山拱手也无妨!谁能救他!”他心急如焚声嘶力竭。
那些人不为所动,面具
你要的生活
长信宫万寿殿, 内殿。
慕容瑛喘匀了气息,披衣下床,来到屏风后坐入早已准备好的浴桶之中, 由郭晴林伺候着洗去那一身香汗。
燕笑与燕喜动作利落地将床上所有寝具都换了,默不作声地退出内殿将殿门关上。
慕容瑛闭着眼靠在浴桶边上,双颊的红晕褪得差不多的时候, 她睁开眼,道:“你师父……”
郭晴林手一抖,手中的香胰子掉在了地上。
慕容瑛侧过脸看了他一眼。
郭晴林强行控制住自己不露出惊慌的表情来,拿起一旁托盘里的绸布,一边给慕容瑛擦洗手臂一边低声道:“太后怎么忽然想起那个死了快十年的人了”
慕容瑛收回目光,道:“哀家是在想,他那样的人, 真的那般轻易就死了”
郭晴林抚蹭着慕容瑛细腻洁白的肌肤,道:“再厉害, 也不过是**凡胎, 一杯毒酒下去,哪有不死的当时奴才和寇管事都在一旁亲眼看着他毒发身亡的。太后如何就怀疑起这事来了”
慕容瑛拨弄着水面上的花瓣,道:“没什么, 只是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说起来,若没有你,哀家还真没那么容易除掉他。”
郭晴林道:“您是主人, 他是奴才, 主人要奴才死, 奴才没有不死的道理。之所以让奴才替您动手,不过是您想给他留几分体面罢了。”
慕容瑛不语。
良久,她问:“是他一手把你带出来的,却又对你做过那些事。你心里对他,到底是恨多一些,还是感激多一些”
郭晴林用手轻柔地梳理着慕容瑛的湿发,眉眼不抬道:“反正都已经挫骨扬灰了,恨或感激,还有什么意义呢”
慕容瑛再次闭上眼靠在浴桶上,道:“你退下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是。”郭晴林行礼,退出内殿。
甘露殿内殿,许晋正给慕容泓包扎左手。一场梦,不仅让他把牙龈咬出了血,左手手心更是被指甲掐得鲜血淋漓。
长安扒着榻沿目光灼灼地盯着慕容泓。
慕容泓侧过脸来,声息孱弱地问:“你看什么”
长安目不转睛:“陛下,您现在面若金纸体如银条,前所未有的好看哩。”
这话说的,便沉稳如许晋,闻言都忍不住瞥了长安一眼。
慕容泓闭了闭眼,似是想发作又没力气,最后只得道:“去倒水来,朕渴。”
在喝水的间隙,慕容泓瞥到地上那三人,问许晋:“能弄醒吗”
许晋道:“可以。”
慕容泓点点头,许晋便走过去,在每人的颈后扎了一针,过了片刻,三人便缓缓醒了过来。
刘汾最先回过神来,从地上爬起来到榻前,见慕容泓睁着眼躺在榻上,忙跪下行礼道:“陛下,您醒了”
怿心和燕笑也凑了过来。
“朕无大碍了,留长安在此就好,你们都退下吧。”慕容泓道。
刘汾等人领命,退出内殿。燕笑忙回去向太后复命,刘汾和怿心则各回了东西寓所。
许晋给慕容泓把脉,慕容泓咳嗽了一会儿,问:“情况如何”
许晋收回手,道:“陛下身子本来就弱,经此一劫,没有半年时间的休养调理,恐怕是下不了床的。”
慕容泓唇角有形无势地一弯,道:“意料之中。”
许晋沉默片刻,再次开口道:“陛下,以您的底子,可禁不得几次这样的折腾。”
“朕知道。”慕容泓平静道。
许晋起身,行礼道:“陛下低热已退,暂无大碍,微臣先去外殿候着。”
慕容泓点头应允。
许晋一退出内殿,长安便趴在了榻沿上,脸埋在臂弯里。
慕容泓看她双肩微颤,默了半晌,又咳嗽了几声,问:“你……在哭”
长安瓮声瓮气道:“笑话,您都醒了,奴才做什么要哭奴才守了您两天,又累又困,借您榻沿一睡。”
“你若没哭,抬起头来。”慕容泓道。
长安僵了僵,脸在胳膊上胡乱一蹭,倔头倔脑地抬起脸来,以一种挑衅的欲盖弥彰的姿势看向慕容泓。
慕容泓看着她明显有些红肿湿润的眼睛,那睫毛都被打湿成一簇一簇的了,还死鸭子嘴硬。
他本想说话,一张嘴却又咳嗽起来。
长安忙去桌上倒了水来。慕容泓摇摇头,表示不想喝。长安便又趴在床沿上看着他。
“你哭什么就算朕真的驾崩,满宫之中,你是唯一一个不需要担心出路的。”慕容泓道。
长安道:“奴才知道。只不过,出路是一回事,自己想怎样活着,又是另外一回事。”
慕容泓看着她眉头轻蹙。
“关于这一点,陛下体会应当比奴才更深才是。您这般步步为营甘冒奇险,不就为了能像您想象中那般活一回吗”长安道。
慕容泓虽是身子还极度虚弱,但到底昏迷了两日,一时也无睡意。听长安这般说,他倒是没有反驳,只问:“你想要如何活着”
长安垂着眼睫慢慢道:“您是皇帝,奴才是太监,太监是伺候皇帝的,就应该跟在皇帝身边。当您朱颜绿发青葱年少,奴才在您身边;当您春秋鼎盛年富力强,奴才在您身边;当您白发耄耋垂垂老矣,
探病
又过了两天, 一直不见踪影的褚翔才终于露了面,长安去甘露殿时,恰看到他带着人从茶室把宝璐给押了出来。
长安也未过问, 兴冲冲地来到甘露殿内殿。
慕容泓如今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躺在床上想事情了,因为担心猫毛会加重他的咳嗽,连爱鱼都不能撸。
长安以各种借口在榻前晃来晃去, 几次之后,终于成功地吸引了慕容泓的注意。他侧过脸来,看着穿得焕然一新的长安问:“何事”
长安展开袖子在他面前转了个圈,一脸炫耀地向他展示宫里刚发的太监制服。
慕容泓:“……”
长安垮下肩,埋怨道:“陛下,奴才穿得这般玉树临风光鲜亮丽,难道您一点都没察觉吗”
慕容泓看着她那一身崭新的秋装, 茶色袍子,襟口袖口绣了一圈菊纹, 以他的审美来看, 其实挺丑的。
不过眼下他也没心思来计较这些。见这没见过世面的奴才穿了这么件丑巴巴的袍子还到他面前来显摆,他忍不住道:“哦,大约是你獐头鼠目的气质太过超凡脱俗, 以至于任何凡俗之物都无法掩其锋芒,是故朕没注意到。”
长安:“……”早知道他善于一针见血,只没想到他还善于一针见毒。
她有心回嘴, 但想起自己原先的打算, 又生生按下, 凑到床沿上去低声道:“陛下,方才我看到褚护卫把宝璐押走了,这是要打草惊您同族的蛇么”
慕容泓稍有些惊讶地抬眼看她:“你如何知晓”
长安嘿嘿笑道:“前两个月您去明义殿进修时,有一日长福告诉奴才慕容公子曾来甘露殿找过您。您不在,他去茶室喝了杯茶就走了。以他与您的关系,您去明义殿进修他能不知道事后奴才打听了一下,他去喝茶那日,茶室正好是宝璐当差,故而一看到宝璐被抓,就想起这事了。”
“鬼灵精!”慕容泓眸中笑意如春。
长安收敛了笑意,看着慕容泓轻声问道:“陛下,此番您受了这么大的罪,可曾得到您想要的东西了”
慕容泓不答反问:“依你看来呢”
长安想了想,道:“奴才原以为来探病的四位大人在此事中的表现也是您关注的目标之一,但事后您并未找任何人问及此事,再联系宝璐之事,莫非您只是想加深他们彼此间的矛盾可是,若仅是如此,也不值得您以命相搏啊。”
慕容泓看着她不说话。
长安在他的目光中思量一阵,忽而瞠目道:“宝璐是您从潜邸带来的贴身丫鬟之一,却利用主管茶室之便对您下毒,联想起先太子之死,莫非,当初在古蔺驿投毒之人,也是她”
慕容泓目光微微闪烁,道:“朕不知道。”
“您不知道,但是您心中有怀疑,所以在嘉行出事之后,您才会让她去主管茶室。您的信任让对方觉得有机可乘了。”长安叹道,“如此说来,还真要多谢许御医,若非是他提醒,您这般日日受着的侵害,待到发现时,恐怕就无力回天了。然而此番您猝不及防地给他们来了这样一手,宝璐幕后之人必定会以为是宝璐出了差错。不出预料的话他们定然会着人来联络宝璐询问此事,于是又被您发现一条隐藏在宫中的暗线。您再将宝璐抓起来往掖庭局一送,掖庭丞崔如海是寇蓉的干儿子,大司农又是太后的庶兄,啧啧啧,一场大戏啊。”
慕容泓斜她一眼,道:“朕知道你机灵,不用再抖了。”
长安腆着脸道:“奴才哪有抖机灵,只是惊叹于您计划精巧算无遗策的布局一时忘情而已。”
慕容泓懒得与这奴才耍嘴皮子,只道:“许晋的确是这宫里难得一见的有趣之人,你可多与之接触……”
“但不可急功近利,反使他产生戒心。”长安笑眯眯地补足他未尽之语。
慕容泓无力地闭上眼,道:“好了,你出去吧。”
长安遵命,临走前又道:“陛下。”
慕容泓睁开眼看她。
“其实就算您不能动手,也不想出口成脏,还有一个无伤大雅简单易学的动作可以全面地表达您不满、鄙夷、憎恶等等之类的情绪的。”长安一本正经道。
“什么动作”慕容泓问。
“就是,这样。”长安姿势标准动作到位地朝慕容泓翻了个白眼。
生平第一次接到卫生球的慕容泓:“……”
长安示范完毕,笑得狐狸也似道:“奴才告退。”
慕容泓看着那奴才消失在内殿门外,心中暗思:罢了,也别想着有朝一日会将他治得服服帖帖了,有这样一个个性鲜明的奴才在身边,不也显得自己厚德载物雅量容人么
长安刚出甘露殿就叫刘汾给截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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