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江南梅萼
救人之策
“陛下, 长安在掖庭诏狱的刑室里。听说是因为徐良之死那件案子发现了新线索,太后亲自下令将他送去受审的。”褚翔去了一趟掖庭局,回来向慕容泓禀报道。
慕容泓放下用了一半的黄芪粳米粥, 问:“什么新的线索”
褚翔道:“听闻在长安房里搜出了她加害徐良的证物,而长寿则是证人。”
慕容泓接过怿心递来的帕子掖了掖唇角,道:“你去盯着, 别让他们对长安动刑,但也别过早介入。”
“是。”褚翔转身出去。
诏狱刑室,长安注目于那些瓶瓶罐罐,眉头微蹙面色凝重。
郭晴林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开口道:“徐良之死,仵作验尸结果表明,他的确是溺死, 然而在水中却无挣扎迹象。很显然,能造成这一结果的只有一个解释, 那就是, 他在落入水中之时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或者说,失去了意识。杂家知道, 有一种药粉,人只需吸入少许,便会昏聩无力任人摆布。”他微微侧身, 示意身后那人将托盘端至长安面前, 接着道:“安公公, 事已至此,我看你还是老实交代为好,也能少吃点苦头。说吧,是哪一瓶”
长安自瓶瓶罐罐上收回目光,看着郭晴林,诚恳道:“郭公公,凭心而言,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郭晴林眉头一皱,一旁的掖庭狱丞急于表现,当即问道:“郭公公,要不要用刑”
郭晴林一抬手,道:“这才刚开始呢,看看安公公这小体格,若动了刑,后头还能审吗去提个死囚来。”
很快一名死囚被带了过来,郭晴林对掖庭狱丞道:“去,一瓶一瓶地试,直到找出那种让人吸入少许便会晕倒的药粉为止。”
掖庭狱丞犹豫道:“可是,这里面会不会有毒-药”
郭晴林横他一眼,道:“废话!否则要你提死囚来做什么”
掖庭狱丞忙喏喏地过去试药。
郭晴林又对一直站在旁边的长寿道:“长寿,你说过,徐良出事那日你看到他与长安撞了一下,是不是”
长寿抬眸看长安。
长安也看着他。
那日她去丞相府探望赵合,带他同去了。事后从其他三名捧礼太监口中得知,在赵府,他曾以如厕为名出去过一段时间。加上这段时间他的安分守己,如不出所料,他当是已经和丞相府那边的人勾搭上了。
人在有退路的时候,是很难不顾一切豁出去的。
“回郭公公,奴才并未看到他撞徐公公。”长寿垂下眸对郭晴林道。
“上次的口供中,你分明供述亲眼看到他撞了徐良。”那名被试药粉的死囚不断地在打喷嚏,郭晴林有些不耐烦道。
长寿道:“上次是因为刚刚目睹徐公公溺死,奴才一时紧张记差了。其实奴才只看到长安与徐公公站在一起说话,听徐公公语气不善,所以才会下意识地认为长安撞了徐公公。”
郭晴林看他半晌,顾左右道:“把他绑凳子上去。”
长寿大惊失色,叫道:“郭公公!”
郭晴林冷笑:“徐良死之前只接触过你们两人,能对他下手的,不是他就是你。当然,也不能排除你俩沆瀣一气协同作案的可能。”
这时掖庭狱丞已经将所有瓶瓶罐罐里的药粉都试完了,一头雾水地过来对郭晴林道:“郭公公,这些药粉好像对人都没什么作用。”
郭晴林回身看那死囚,果见他一脸粉末,正安然无恙地在那儿揉鼻子。
他猛然回过头来看向长安,长安一脸无辜,道:“花粉而已嘛,自然对人无害啦。”
郭晴林在刑室中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道:“既如此,鄂中,你懂规矩,剩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谁先松口,就先放谁下来。”
鄂中领命,一边叫人往长寿的老虎凳上加砖头一边走到墙边挑选刑具。
“哎哎,别拿鞭子,杂家怕鞭子。”长安见他要拿鞭,忙扯着嗓子嚷嚷道。
鄂中回头看郭晴林,郭晴林看着长安微微笑,道:“好,好歹杂家与安公公也算相识一场,选择刑具的这点自由还是可以给的。”
鄂中闻言,便问长安:“不知安公公中意哪种刑具”
长安讪笑,道:“杂家又没有自虐倾向,岂会中意哪种刑具杂家哪种都不中意。”
“啊!郭公公,饶命!啊——”一旁的长寿惨叫起来。
长安转头看去,见他上半身被绑在架子上,腿被绑在凳子上,脚跟下却被垫了三块砖,而且狱卒还正在给他垫第四块,那滋味……不知这厮能熬多久。看来不能用拖延战术了,不能指望慕容泓得到消息会来救她。
“安公公,瞧见了么拖延时间,对你可没好处。”郭晴林闲闲道。
长安咽了口口水,装出被吓到的模样,白着脸对郭晴林道:“我选老实交代。”
“说吧。”郭晴林示意一旁负责笔墨的刑事官准备记录。
“徐良之死我确实不知是怎么回事,我要交代的是另一件事,即宝璐对陛下下毒的真相。不知太后感不感兴趣。”长安道。
郭晴林收起悠闲之态,坐直身子问长安:“你知道宝璐对陛下下毒的
改变策略
长安跟着褚翔走出掖庭局的大堂, 才察觉自己湿涔涔地出了一身冷汗,被风一吹,浑身冷浸浸的。
她忍不住回眸看着大堂之上书着“掖庭”两个字的匾额, 心中暗暗发誓,她再不会来这里。如果要来,她也一定要作为审讯者、而不是受审者而来。
褚翔和长安回到甘露殿时, 慕容泓已经睡下了。他大病未愈是真的,身体虚弱也是真的,接见无嚣和王咎时再精神奕奕也无法掩盖这两点。
见他睡了,长安便先回了东寓所,擦洗一番换了身衣服,又吃了点东西,这才回到甘露殿去等着。
慕容泓所有的精气神似乎都靠那双眼睛来撑, 一旦双眸闭上,那美若好女的白净脸庞上便只剩了虚弱。
长安趴在榻沿上静静地看着他。若非那双长眉弧度偏直, 眉尾形于锋利, 而他整张脸的骨相又偏清峻而非柔婉,这张脸还真是雌雄莫辩。
其实她真的一点都不排斥这张脸,甚至于她对慕容泓的好感, 有百分之八十都集中在这张美色倾国的脸上。之所以对着他始终难以像对着钟羡那般轻松自如,不过是因为他城府深沉心思难测罢了。
但是,从今往后, 恐怕她不得不把放在钟羡身上的那部分心思也拿回来放在他身上了, 只因钟羡再好, 关键时刻救不了她命。而慕容泓可以,只要他愿意。
相伴至今,她对他真真假假的肺腑之言说了一卡车,为何他对她还是若即若离虚与委蛇因为他们两人都是心思玲珑之人,对方对自己是真心还是假意,又岂会看不出来
她与他都是不会轻易付出真心的人,要想触探对方的真心,自然也没那么容易。原本她还想仗着自己在感情上经验比慕容泓丰富这一点优势,引诱他先付出真心,就如她引诱钟羡一般。但事实证明,她没这个能力,更没这个时间。如今她已然成为太后关注的目标,与郭晴林也结了仇,若失了他的庇护,她就算心有八窍也没用。
至少,在她真正拥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之前,她需要他真心的庇护。
“你回来了。”长安正出神,耳旁传来慕容泓轻缓的声音。
她抬眸看去,见慕容泓无力地睁着双眼,眸光虽亮,脸上却仍是一片疲惫。
“陛下,您醒了何不多睡一会儿”长安问。
慕容泓无奈道:“朕倒是想多睡一会儿,可就是醒了。”
长安见他嘴唇发干,就去倒了杯水给他。
慕容泓喝过之后,看着长安问:“如何刑室里走了一遭,有没有吓到”
长安嘴一扁,老实地点了点头。
“怕什么”
“怕疼,怕您不管我。”
“你为何认为朕会不管你”
“奴才怕您将奴才想得太厉害,以为奴才能自救,不用您动手。”
慕容泓失笑。原本他没生病时嘴唇很红,笑起来唇红齿白明艳万端。如今生了病唇色淡粉,牙却依然很白,笑起来便如桃梨相依,春-色婉丽。
“朕岂不知,你这奴才厉害的从来都只是一张嘴皮子而已。”
长安嘚瑟地昂起下颌道:“奴才厉害的才不止嘴皮子呢,此番进了一趟掖庭诏狱,奴才至少有四点收获。”
“哦说来听听。”
长安掰着手指道:“第一,大司农那边很沉得住气,至今没有露出任何端倪,所以太后才会失了耐心,从奴才入手来试探您跟这件事到底有无关系。
第二,长寿应当已经是丞相那边的人了,但他若只是紫宸门上的中黄门,用处不大。故而将徐良之死的案子翻出来太后有两个目的,一,试探奴才与鄂中是否暗中有勾结。二,让长寿借机表现。
奴才的确在房里藏了药粉,但同时在衣橱里也藏了花粉。当有人来搜奴才的房间时,他们肯定第一时间搜到装着花粉的瓶子,以为东西到手,就不大可能继续搜查。但他们不知道瓶子里装的是花粉,在有证物在手的情况下,长寿这个证人其实是非常多余的。毕竟徐良死后他已经做了证词,有证词在,他人过不过去都无所谓。他们之所以把他带去,就是为了让他在奴才面前表现得有义气,让奴才对他生出信任来,借奴才为跳板,重新回到您身边来当差。这才是长寿出现的真正意义。
第三,郭晴林很可能是大司农那边的人。今日奴才为了自救,曾说知道宝璐谋害您的内情,要求他去向太后回报,以此作为释放奴才的条件。可他居然表现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上来就要对奴才动刑。
奴才原本以为他性好施虐故而如此,可后来一想,自他出现一直到奴才说奴才知道宝璐下毒的内情之前,他都没表现出要对奴才动刑的意图,缘何奴才一说宝璐之事,他就忽然原形毕露了只有一个可能,他并不想让奴才说出来,或者说,他并不想让奴才在受刑之前说出来。只要奴才受过了刑,不管奴才说什么都可能被定性为屈打成招,而屈打成招的话,可信度又有几分呢再结合宝璐死后大司农那边毫无动静,不难推断出郭晴林就是大司农安插在太后身边的眼线。通过他,大司农知道太后将计就计留着鄂中就是为了守株待兔,所以才会那么沉得住气,不去接触鄂中。
第四,”说到此处,长安收起方才分析事情时的一本正经头头是道,双眸晶亮地腆着脸道:“奴才发现陛下还是挺在意奴才的,没有任奴才自生自灭。您说奴才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慕容泓看着她那暗自得意的样儿,道:“那是自然,毕竟人才易求,活宝难得。”
长安笑得双眸弯弯,道:“不管您怎么说,反正在奴才心里,您就是刀子嘴豆
较量
余国忠兵贵神速, 没过两日就选好了进宫种花的花匠。长安有赵椿在外头帮她暗箱操作,自然很顺利就把更名为张昌宗的越龙给弄进了入宫的花匠队伍。
想想让越龙更名张昌宗,还真是抬举慕容瑛了, 人张昌宗伺候的可是一代女皇武则天啊。
这日正好是长安值夜,慕容泓见她来时一脸窃喜,忍不住问:“有什么好事如此高兴。”
长安来到榻前, 伸出两根手指道:“陛下,两日,还有两日,宫中就有好戏看了。”
慕容泓看了看她那尖细的手指,向榻首桌上撇去一眼,道:“那就算提前犒赏你吧。”
长安扭头一看,狭长的眼睛登时瞪成了菱形, 两步蹿到桌边,拎起盘子里那两只螃蟹连连惊叹:“哇!这么大只螃蟹!还一公一母, 擦!这只公的都有我半张脸大了!哎呀, 人家夫妻是生同衾死同穴,你俩这算什么死同腹不过仔细想想也好,死同穴不过化作一抔尘土, 死同腹还能变成米田共造福人间……”
坐在榻上的慕容泓本来无所谓一边翻书一边听她在耳边叨叨,但听到米田共三个字,他心思一转, 便有些听不下去了, 眉眼不抬道:“以朕看来, 这螃蟹还是小了些。”
长安举着螃蟹来到榻边,不可思议道:“陛下,这螃蟹还小啊您到底见过多大的”
慕容泓目光投注于书页之上,淡淡道:“朕不知它们最大能长多大。朕只知,如果它足够大,又怎会堵不住你这奴才的嘴”
长安:“……”
本想对他做个拳打脚踢的姿势来泄愤,又恐被他余光发现,长安只得化郁卒为食欲,回到桌边去吃蟹。
慕容泓翻了几页书,耳边尽是长安嘎嘣嘎嘣吃蟹的声音。不是没见过人吃蟹,只是,他还真没见过哪个人在吃蟹的时候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他忍了片刻,终究忍不住扭头看去。
长安正小狗啃骨头一般啃着一只长满了黑毛的大螯,尖尖利齿狠狠一咬,只闻嘎巴一声,那大螯便被咬成两半。她将里头雪白细腻的蟹肉席卷一空,转而一把掀开蟹盖,啊呜一口将蟹膏吃了满嘴,接着又生拉硬拽地扯下一条蟹腿来,将两头一咬,沾了点醋,啵的一声将它吸成了一截空壳……其吃相之豪放,再次刷新了慕容泓自认为广博深远的眼界。
他本想提醒她注意吃相,然而,念及他这个皇帝在身旁她都尚且如此不知收敛,这世间还有什么能使其改变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念至此,他低低地叹了口气,收回目光继续看书,尽量忽略那边不甚悦耳的响动。
长安耳尖,早听到了他的叹气声。眼珠一转,她抹了抹嘴,扯下一只蟹腿来,两边一咬,藏在手心里走到榻边上,道:“陛下,奴才有个疑问。”
“说。”慕容泓依旧眉眼不抬,从长安的角度只能看到弧度清逸的修眉下,那两排于男人而言过于纤长的睫毛扑闪扑闪。
“上巳节,您坐车路过郊野,看到百姓们正在踏春斗草。您想起先贤之善语,君王与百姓休戚与共,理当与民同乐,您会步下车辇,与百姓一般去山野间走一遭吗”长安问。
慕容泓不假思索:“不会。”
长安:“……”思及慕容泓生性好静,许是不喜人多,于是她换了个问题道:“陛下,某日您看到一件器具,设计之精巧是您生平仅见,您会否寻根问底,看它究竟是如何设计出来的呢”
慕容泓翻过一页书,静静道:“不会。”
长安瞠目:“陛下,您都没有好奇心的么”
慕容泓道:“朕乃一国之君,纵有好奇之心,也只会用在军国大事上。此等细枝末节,怎值得朕去费心”
长安:“……”刀枪不入的小瘦鸡!真无趣!
她转身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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