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江南梅萼
慕容泓稍有些冷诮地微微勾起一侧唇角。
赵枢接着道:“只是这做法,到底还是有违法度。然而赵王身负镇守兖州防御贼寇之重责,如今顾渊通敌之名虽尚未明确,却已有风声传出,若是在案情未明之前贸然处置他,只恐会造成兖州军心不稳,让贼寇有可乘之机。”
慕容泓仍是洗耳恭听的模样,并不接话。
赵枢只得继续把话说完:“是以臣等认为,在顾渊通敌事实未明之前,陛下可就此事下旨申斥他,至于处置……既然贼寇未灭而他又身处前线,不妨就让他将功补过吧。”
慕容泓听罢,不置可否,只略略抬起眼睑扫视一眼殿中众臣,问:“诸位爱卿都同意丞相的提议么”
赵枢目光微微瞥向钟慕白,刘璋与钟慕白曾是一个沙场上驰骋过的同袍,若是此刻倒戈相向,倒真成了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的典范。
岂料钟慕白没吱声,倒是御史大夫王咎出列道:“陛下,臣以为,丞相大人的顾虑不无道理,兖州军防不同别处,对赵王的处置确实需得慎之又慎。只不过,臣担心,这个先例一开,那其他几个藩地的知州,只恐要人人自危了。”
慕容泓微笑,道:“王爱卿的顾虑,正是朕的顾虑。丞相,关于王爱卿提出的这个问题,你有何看法”
赵枢道:“陛下,顾渊一案只是个例,且牵涉到国之安危,别州与兖州地理位置不同,应当不会出现同样的问题。”
“与荆益两州接壤的也不独是他兖州一个,但刘璋,他的事从来就是最多的!再者,一个藩王,存心要杀一个知州,难道理由就一定非通敌卖国不可若是其他藩王不想为朝廷掣肘,纷纷效仿刘璋,你说到时候朕该如何处置才好朕虽给他们封了王位,但他们毕竟还在我大龑治下,毕竟还是我慕容泓的臣下。除非他们想走朱国祯的老路,如若不然,我大龑的律法,他们必须遵守!”慕容泓字字沉稳。
众臣看着御座上的那位少年皇帝,除了长高了些,他分明还是如初登位时一般的苍白、瘦弱,但散发出来的气质,或者说是气势,却与当初截然不同了。
他似乎开始变得有底气,并隐隐地强势起来。虽然众人不是很明白他这底气从何而来,却也不敢轻易冒犯。去年司隶校尉李儂被贬,表面上看是丞相派人参劾的结果,但外头却一直口耳相传地流传着另一种说法……
赵枢顿了一顿,拱手道:“不知赵王一事,陛下意欲如何处置”
“召他进京述职。”慕容泓道。
“陛下,兖州与荆州的交界处一直不太平,此时召刘璋进京述职,只恐会为贼寇所乘。”赵枢道。
慕容泓眸光微冷,道:“刘璋驻守兖州这么久,该不会连一套应急的作战方案都没有拟出吧来京述职都会令之产生为贼寇所乘之忧,兖州的边防到底是有多不堪一击这两年朝廷拨给他的粮饷到底派什么用场去了”
赵枢忙道:“陛下,眼
伤愈
嘉容房里, 褚翔一手提剑一手抓着嘉容的一大把头发。嘉容像只备受蹂-躏仓惶狼狈的幼猫一般蜷在那儿嘤嘤地哭,毫无反抗之力。
长安在一旁不停地用手在嘉容头上摸来摸去,让褚翔没法下剑去割头发。
“你够了没陛下下旨削发代首已是恩典, 还想怎样”褚翔恼道。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发现长安比他还生气呢。
她一巴掌打在褚翔抓着嘉容头发的手上, 道:“一个大男人,这般大喇喇地抓着女人的青丝像什么样子没听过男女授受不亲啊,你对得起彤云吗”
褚翔听到她前半句时本来不以为然,听到彤云两个字,倒是慢慢放了手。
长安原本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而今见他脸上那被刺痛了的表情,心中见鬼地闪过一丝愧疚, 于是赶紧从嘉容脑后理出一绺头发,道:“以我对赢烨的了解, 喏, 这么多,够他心疼了,削吧!”
褚翔看她一眼, 手起剑落,削下那绺头发,一声不吭拿了就走。
长安:“……”
见他走了, 嘉容哭哭啼啼地转过身来, 看着长安问:“你为什么一直帮我”
长安被她问得一愣。
为什么一直帮她
初开始时, 自然是带着各种利用目的的,但是事到如今,嘉容于她而言其实已没有多少利用价值了,为什么宁可得罪褚翔,也要帮她
她能承认,其实她心里也曾有过一个嘉容吗初生般的柔软、天真和善良,一厢情愿地以为这个世界会是一面镜子,她付出什么,便会得到什么。然而几番磨砺下来,鲜血淋漓的她终是做不到“世界吻我以痛,我却报之以歌”。于是,那些与生俱来的柔软,天真和善良,在她生命里就像洪流过境,清澈的水都渗入了难以触及的地底,而地表,惟余一堆砂砾和垃圾而已。
但嘉容不一样,她看着百无一用,却真的能做到“命运虐我千百遍,我待命运如初恋”。她不是傻子,也不是不知道痛,只是她懂得原谅,也能够原谅,并且在哭着原谅的同时,还能对未来抱有希望,所以才能做到如此。
对于这一点,长安是很敬佩的,因为她自己就做不到。如果她能做到,上辈子她就应该和她继父他们成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如果她能做到,她就该把外婆执意留给她一个人的房产分两套给她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们。这样,也许她就不会年纪轻轻被人一刀毙命了。
可是她做不到。她宁愿母亲没把她给生出来,也不愿她把她生出来后又像嫌弃包袱一般地嫌弃她,丢之不及。她与她所爱的男人组建了家庭,他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与她有什么相干她凭什么要对他们微笑以待
她恨她母亲对她生而不养,陌生人一般的冷漠,更恨他们为了争夺遗产让外婆死前不得安宁。无人倾诉无处排解让这种恨像毒液一样侵蚀着她的内心和灵魂,所以才有了她和母亲最后那次谈话。
她母亲气势汹汹,说她才是外婆的亲生女儿,在外公不在的情况下,她才是法定的第一顺序继承人。
她不咸不淡地丢给她母亲一句:“不服你去告啊。”在法律上,有效的遗嘱继承永远先于法定继承。
她母亲劈手给她一耳光,那是她有记忆以来,除了生命之外,她母亲唯一给过她的东西。
当时她心里情绪很复杂,分不清是痛,是恨,是怒,还是别的什么但她终究没有爆发,只是摸了摸脸,不咸不淡地丢给她母亲第二句话:“想要房产,除非我死了。”
此后不到一年,她真的死了。
都说人死了之后一切恩怨都一了百了,那不过是活着的人的臆想罢了。至少她穿过来后,想起她前世的母亲,心中依然只有恨和不原谅,根本没法做到一了百了。
发了一会儿呆,长安回过神来,看着还在等她回答的嘉容微微一笑,道:“于我而言,护你,不需要理由。”
此后半个月,长安一直乖乖呆在屋里养伤,嘉容全程照顾。
四月下旬,长安终于能够活蹦乱跳。勃颈上血痂脱落了,因为伤口有些深,是故留疤处粉粉的有些凹凸不平。根据长安以往受伤的经验来看,这种伤口,差不多要一到两年的时间才能细化得看不出来。
慕容泓那厮龟毛,看到这样的伤口八成会觉着恶心,所以长安找了条与自己太监服色颜色相近的缎带,像围巾一般往脖子上一缠,末端塞入领口,就这样出门去了。
时辰还早,长安一路溜达到西寓所蹴鞠队所在的那一排厢房前,远远就看到广膳房的人正在那派发早点,蹴鞠队那帮人排着队去领粥和饼。
松果儿上前打了粥往回走的时候,突然向前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粥自然是翻了一地,饼也沾满了尘土,都没法吃了。
身边的队伍里传来一阵窃笑。
松果儿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袁冬,他端着粥碗看着这边,不说话。松果儿没奈何,只得自己爬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去收拾翻在地上的粥碗和饼。
长安朝那边走过去。
袁冬见了,忙将尚未吃完的饼和粥碗放下,迎上前来行礼,后面那些正在排队的也跟了过来。
长安略显冷淡地点了点头,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视一圈,开口便道:“刚才是谁伸脚绊松果儿的自己站出来。”
众人面色微僵,但没人站出来。
长安也不逼问,扭头对一旁的袁冬道:“你说。”
袁冬略一迟疑,抬眸目光锁定一人,道:“全孝,出来。”
一名精瘦干练的小太监走出人群,眼神闪烁神色鬼祟,似乎正紧张地准备着待会儿该怎么回答长安的问话。
殊不料长安根本没打算跟他说话,只对袁冬说:“把他退回净身房去,重新挑一个人过来取代他的
患得患失
慕容泓没想到自己半年前做过的蠢事会在这般令人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突然被翻出来, 霎时面红过耳。
承认的话面子上实在过不去,所以他仗着长安并未亲眼看到他画那条线,抵赖道:“这条线与朕有何相干”
长安嘚瑟地看着他嫣红薄粉的双颊, 道:“陛下,您有能耐抵赖,您有能耐别脸红呀!”
慕容泓最讨厌她这张得理不饶人的嘴, 偏又没那个脸皮继续抵赖下去,羞恼之下,倏地背过身去。
“陛下,您的耳朵让奴才可以想象出阳春三月玄都山的颜色了。”身后传来长安欣欣然的声音。
慕容泓被她撩拨得无地自容,落荒而逃太失风度,情急之下,他做了件让他自己都觉不可思议的事——他回身用手捂住了长安的眼睛。
长安:“……”一个皇帝做出这种幼稚的举动真的没关系吗
慕容泓捂住长安的眼睛本来就想阻止她对自己评头论足, 待那阵羞赧情绪过去后,脸不红了就放开她的。岂料指腹触着她细腻柔滑的肌肤, 敏感的掌心又清晰地感觉到她眼睑的翕动, 那两排长密的睫毛小刷子一般柔软地在他掌心与手指上刷个不停……他只觉自己的双颊似乎比方才还要烫了。
偏长安还不知收敛,嫩红的唇角不怀好意地向上一弯,一侧弧度大, 一侧弧度小,道:“哎呀,天怎么一下子就黑了陛下这谈笑间只手遮天的本事, 实在让奴才佩服, 佩服。”
慕容泓咬牙切齿, 暗恨道:失策!捂什么眼睛堵嘴才对!这个想法一出现,他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一副堵嘴的场景来,更是让他双颊的温度居高不下。
他深觉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遂飞快地将捂着长安眼睛的右手换成左手,人绕到长安身后,右手推着她的背往殿门的方向走。
“陛下,您意欲何为啊”长安被蒙着眼,边走边问。
慕容泓也不理她,推着她到了门边,道:“直接出去,不许回头,听到没有”
“是。”长安应承。
慕容泓犹不放心,撒了手立刻回身,背对长安。然而没等他松一口气,长安居然两步就倒退了回来,看着他绯红似霞的双颊,唇角一抿。
慕容泓对她这表情甚是熟悉,当即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她拉过来往墙上一按,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指着她的鼻子绷着脸警告:“不许得寸进尺!”
长安受惊吓一般瞪大了眼睛,点了点头。
慕容泓只觉自己的掌心今天备受煎熬,是故见她服软,便放开了她。
长安果然没笑,乖乖行了一礼便退至殿外。
慕容泓看着她的背影,心道:好在这奴才还知道见好就收……
一念未完,便听外殿长安笑道:“哈哈哈哈,长福,过来,我给你讲个笑话……”
慕容泓以手扶额,暗恨:就该把这奴才远远发配了才好。
半个时辰后,长信宫,寇蓉陪着慕容瑛在畅春园慢悠悠地散步。
“……骑射皇帝去粹园练骑射他不是素来不爱这些么”慕容瑛听着寇蓉报上来的消息,略感惊讶。
寇蓉忍着笑道:“陛下不爱这些是有道理的,听说,连最轻的弓都拉不开。”
慕容瑛唇角稍有些轻蔑地微微一撇,倒是没说什么。
寇蓉见她眉宇间略显阴郁,遂轻声问道:“太后,您有心事”
慕容瑛往后面瞧了瞧,随行的宫人们知道她的规矩,虽跟随着,但都离得甚远。
她叹了口气,道:“再有两天便是五月了,最多拖到九月,便该着手准备为皇帝选妃之事了。”
寇蓉脑子略微一转,道:“太后是担心,赵家小姐选不上皇后”
“不是担心,”慕容瑛道,“是肯定。”
寇蓉心知她想要赵宣宜当皇后,是眼见扳不倒皇帝,于是想给赵合弄个国舅当当,以保他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即便将来皇帝还是倒了,也无所谓,反正赵宣宜又不是她生的。
“太后,您虽不是陛下的生母,但毕竟是他的长辈,且有太后的名分,封谁做皇后,您是说得上话的。更何况赵家小姐家世容貌人品德行一样不缺,凭什么就选不上呢”她宽慰慕容瑛道。
“你不明白。赵王刘璋杀了知州顾渊,皇帝要求刘璋把嫡子送来盛京做人质以示惩戒。刘璋是辅国公郑通的女婿,郑通与安国公张懋一样,代表的都是老旧世族。先帝慕容渊为了拉拢人心,对这些老旧世族一向是礼敬有加的。但皇帝此举却无异于告诉他们,他不会像先帝一样给他们优待政策。这些老旧世族的根基和势力,虽不至于大到能撤换皇帝,但扶持一位皇子登基,却还是绰绰有余的。如果这位皇子是由他们家族中的女儿所出,而这位女儿又贵为皇后的话,将这座江山从慕容一族手里转移到他们手里,便不费吹灰之力了。”慕容瑛道。
寇蓉道:“可是如果陛下对这些老旧世族有所提防,他应当也不会同意立他们家族所出的女儿为后的。”
“只怕到那时,他们根本不会给他拒绝的机会。从这两天上报上来的消息来看,盛京油盐米粮的价格都在上涨,这还是自建国以来第一次物价上浮,难保不是这些老旧世族为了表达对皇帝处置刘璋一案的不满而兴起的报复手段,顺便试探皇帝的反应和应对能力。只要皇帝在此事中表现欠佳,可以预见,待到选妃之时,他们会在外部兴起更大的风浪来向皇帝施压,以确保老旧世族出来的女儿能顺利登上后位。”
寇蓉沉默片刻,低声问:“那太后您准备如何应对此事呢”
慕容瑛冷笑,探手掐下道旁一朵开得正盛的牡丹,道:“那就要看他们对哀家有几分敬意了。毕竟,不管他们在外头如何家大业大呼风唤雨,他们的女儿一旦入了这后宫,能不能生,还不是哀家说了算只要皇帝无后,端王,便永远都有继位的可能。”
寇蓉忙奉承道:“太后您智谋超群,自然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两人转过一丛茶花,老远就看到几名宫女围着白露在花圃那头说笑。
见慕容瑛过来,白露等人忙上前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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