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江南梅萼
“在说什么呢这么开心”慕容瑛问。
白露道:“回太后,一点小玩意儿罢了,不值得太后垂问。”
“哀家正无聊,什么有趣的小玩意儿,不妨呈上来让哀家也开心开心。”慕容瑛道。
白露闻言,欠了欠身,从身旁花圃中的一朵月季花上捉了一只翅膀为黄蓝两色的蝴蝶下来,呈给慕容瑛看,道:“太后,奴婢说的小玩意儿,便是它。”
“不就是蝴蝶么,这有什么可稀奇的。”慕容瑛不以为意。
白露微微一笑,道:“太后,这虽只是一只蝴蝶,但经奴婢用家族秘法培育,它已不是一只普通的蝴蝶了,而是一只迷踪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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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土
午膳后, 慕容泓照例要午睡片刻。
长安站在内殿的窗口,看着外头不远处那一架球兰,一只只圆滚滚的花球从蔓上垂下来, 形状饱满姿态从容,看着似是极有分量的。然而,不过一阵微风拂过, 它们便随风轻曳了。
她手指轻轻抠着檀木窗棂,心中甚是纠结。
郭晴林叫她让袁冬消失,她虽不明原因,但这件事如何处理却将直接影响她在培植自己私人势力这条路上的走向。
郭晴林是聪明人,他让她除掉袁冬绝不会是为了什么试探她是否听话是否忠心之类的原因,他也不应该在意她是否听话和忠心。正如她对袁冬一般,她也不在意袁冬是否听话忠心, 她只在意他是不是有这个能力替她办事而所谓的听话和忠心,都不过是由“有办事能力”这个先决条件引申出来的一点附加条件罢了, 若是没能力办事, 要听话忠心做什么早就弃如敝履了。
那么他有此一举,只可能出于一个目的,那就是——他察觉了她建立蹴鞠队的真实用意, 然后向她表达了他的意见:不许。
这一点让长安有些疑惑,她知道郭晴林有他自己收集消息的渠道,而且这个渠道无孔不入, 而他并非是一个害怕挑战的人, 为什么对她建立一支蹴鞠队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人只有惧怕后续势态的发展, 才会想着要将祸患的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郭晴林到底在怕什么
他不应该是一个怕冒险的人,那么到底是什么,让他连一点冒险的可能都要去扼杀……
长安兀自在那儿想东想西,身后不远处的软榻上,慕容泓悄悄睁开了眼。
她站在窗口的天光下,从慕容泓这个角度看去,她周身都被镀上了一层炫白的光晕,边缘模糊,更看不清表情。然而他能看到她抠窗棂的小动作,那洁白的小手像是一朵从阴影里开出来的栀子花,背景越暗,越显得它娇嫩如玉。
这样娇嫩如玉的手,却比他的手有用多了。至少它能握刀,能杀人。
有时候他会生出想要握一下那只小手的念头,想知道它到底是如爱鱼的爪子一样皮肉细软,还是如他的如意一般骨骼坚硬。
但也只是想想罢了。
“伤刚痊愈,便有心事了”慕容泓本不想开口的,可那只小手一直在那儿不停地一抠一抠,他看得久了,那动作倒似抠到了他心上一般,扰得他睡不着了。
长安回身,见慕容泓睁着双眼侧躺在软榻上,其势如春山横翠其韵如秋水盈月,哪像睡觉,分明是在勾人。
她走过去,在离软榻两尺远的地上盘腿而坐,道:“陛下您心里的算盘何时停过吗若是您的不停,奴才这心里,也永远有算盘珠子在响呢。”
慕容泓看着长安的眼睛,那眼睛里本来有一堵墙,就竖在那水光灵动的背后,无形却坚韧,仿佛能阻隔这世间除了她自己之外一切的人事物。
但如今,那堵墙却仿似正在无声无息地出现裂缝,她的眼里,居然也让他捕捉到了柔软的目光,火星一般微弱却真实地闪烁在那黝黑的瞳孔深处。
“活得如此辛苦,你可曾想过,也许,朕并给不了你想要的。”慕容泓斟酌着道。
长安坦然道:“无所谓啊,自己选择的路,哪怕路的尽头是断崖,只要在奴才自己跳下去之前您不要推奴才下去,奴才便不后悔。”
慕容泓心里一直有个问题,他少有自己想不明白的问题,但这个问题,他感觉不管自己怎么想,答案都未必是答案,所以他一定要问她一问。
这个问题本不该问出口的,而且她也未必会回答。但……看她这副坦然的模样,仿佛不管他问她什么问题她都会如实回答一般,他又觉着,问一问又何妨呢反正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得不到答案而已。
问题还未问出口,他心跳倒先快了几分。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呼吸控制在一个显得自己心平气和的频率内,他道:“那次,朕是真的打算放你出宫的。你……为什么又选择留下来”
他自觉将自己的情绪掩藏得很好,殊不知,若人在某些时刻真能将自己的真情实意掩饰得一丝不露,这世间,便不会有那许多痴男怨女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了。
长安在他清澈目光的注视下微微弯起唇角,说了句与他的问题风马牛不相及、却又可以当做答案的话:“陛下,奴才觉着就这样陪着您挺好的,不需要更亲近了。”
慕容泓眼神一凝,虽是在意料之中,却没想到亲耳听到这个答案自己居然会那样怅然若失。他自然不会将这种怅然若失表现出来,而是恼怒地瞪了长安一眼,道:“谁要与你更亲近!”说罢转过身面向另一侧躺着,背对着她。
长安心中叹息:多希望他永远都是这样一副少年心性,虽是傲娇别扭,虽是龟毛难伺候,但至少,他还单纯得不知道强取豪夺。
看着从枕上蜿蜒下来的他的长发,她伸出手去捏住一小绺,轻扯了扯,唤:“陛下。”
头皮上传来轻微的拉扯感,不痛,还有些痒。慕容泓心中有气,不理她。
“陛下。”长安又扯了扯他的长发。
慕容泓觉着这样的动作带着点讨好的亲昵,心中不由一软,然而想起她那句“不需要更亲近”,却更是来气,冷声道:“放肆!还不撒手!”
“陛下,您什么时候选妃不提前做些准备么”长安果真撒了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问道。
慕容泓本是闭着眼的,闻言又睁开双眸。
是啊,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大婚,封后,选妃……这些想起来仿佛还陌生和遥远着的事,其实已经迫在眉睫了。
这时候他心中忽又苦涩地觉着好受了些。没错,方才那个答案,配着眼下这个问题,让他觉得没那么难以接受了,因为眼下这个问题,是他无论如何都要面对,无法逃避的。
在这个前提下,方才那个问题,愈发显得不该问了。他想得到什么他能给她什么是他一时糊涂了。
好在她始终是清醒的……是的,始终清醒。
慕容泓躺平身子,望着她问:“你有何建议”
长安看着他无论是脸色还是眼神都已恢复如初,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强行忽略那一丝丝不该冒头的情绪,她道:“奴才无意插手您的后宫之事,只是,奴才觉着选妃是个做局的好机会。不用多,只要做成一个小动作即可。”
“说出你的想法。”慕容泓道。
长安知道如今在甘露殿守卫的都是褚翔的人,基本不会再出现
君臣
午后, 王咎奉旨来宫中拜见慕容泓。
慕容泓命人给他赐座后,递过去一本折子,道:“今日朕召王爱卿进宫, 就是为了给你看这本折子。”
王咎翻开看了一眼,略有些惊讶道:“陛下在看前朝的折子”
慕容泓道:“朕的处境王爱卿是了解的,朕看前朝的折子, 也不是多么难以理解的一件事吧。”
慕容泓从小不是被当储君来培养的,骤失靠山,才得龙袍加身,却又因年幼而不能亲政。龙潜在渊的这两年,又因种种原因未能觅得德才兼备的帝师,能自己想到看前朝的折子来熟悉政务,已属不易了。
念至此, 王咎喟然一叹,道:“陛下初登大宝时, 臣亦深为陛下之处境担忧, 然臣虽位列顾命大臣,却实在是尸位素餐有负先帝所托。好在先帝在天有灵,陛下吉人天相, 虽是步步艰难,到底是有惊无险地熬过来了,如今离陛下亲政不过就差最后一步而已, 陛下您千万要稳住。”
慕容泓道:“朕不急。王爱卿也不必太过自谦, 朕虽年轻, 但孰是孰非还是辨得清的。不争一时之名利容易,但要在眼下这种局势下韬光养晦明哲保身,没有深厚的政治素养以及圆融的为官之道,怕是难以做到的。亲政不是朕的终点,而是朕的起点,朕亲政以后,才更需要像王爱卿这样的贤能之臣从旁襄助,并且多多益善。”
“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王咎谦虚道。
“王爱卿,私下里比起君臣,朕更愿意视你为良师益友,官面上的话,今日既然已经说尽,日后便不必如此了。言归正传,你手中那本折子里的提议,朕甚感兴趣,若是可以,待朕亲政以后,朕就想建立一个这样的‘阁台’以辅助朕处理政务。对此,朕想听听王爱卿你的意见。”慕容泓道。
王咎翻看着手中那本折子,道:“臣听闻这位李琛李大人是东秦真宗时期有名的谏臣,后因得罪权贵而遭冤陷入狱,最后死在了狱中。而他因为何事得罪了哪位权贵,传闻中却无定论。如今看到这本折子,这桩公案的来龙去脉,臣倒是可以推断一二了。
东秦真宗在位四十八年,而他的宠妃汪氏之兄汪炳坤凭借裙带关系及一身邀宠献媚的本事在短短三年时间内,从区区西曹掾被擢升至丞相,独断专行把持朝政前后达二十一年。
看这折子上的年月日期,正是汪炳坤权势如日中天的时候。李琛建议真宗建立阁台,意在分丞相之权,若是真宗有意收权,这个建议自是极好的。然而这封奏折上并无批复,显见是被真宗给留中了,但真宗身边定有汪炳坤的眼线,故而消息还是泄露了出去,在此等情况下,李琛没了活路也就不稀奇了。
连汪炳坤那等小人都能想明白皇帝若是有了阁台,就会慢慢架空丞相,那么赵丞相,自然也会明白这一点。
依臣之见,即便陛下想要建立阁台,也不宜在亲政之初。一来陛下甫一亲政便撇开丞相,且是在丞相并无重大错漏的情况之下,只恐朝廷内外对陛下您的风评会不好。二来,朝中虽不乏忠臣能臣,但在您真正坐稳帝位之前,投靠您,是要抱着做孤臣的决心的。陛下您知道孤臣吗您又有几分把握能让良臣来做您的孤臣呢如果这个把握低于五成,那么就算您如愿地建立了阁台,这个阁台,也只不过是一群赌徒聚集之处罢了,它达不到您的预期,更发挥不了您想让它发挥的作用。”
慕容泓从书桌后站起,心事重重地走到窗边,一手搁上窗棂,沉默不语。
王咎跟着来到窗边,站在他身后低声道:“臣明白陛下的顾虑。其实陛下想从丞相手里分权,就目前来说用不着建立阁台这般复杂的手段,只需安排两个丞相动不得的人去做丞相司直与丞相长史便可。另外,陛下亲政之后,朝廷及各地方每日上表的折子陛下要求过目无可厚非,到时责成丞相府众臣将折子批复先行拟好,随后送至宫中给您过目,您觉着可行的用朱批加以肯定,您觉着不可行的,驳回让他们重拟。若遇争执不下的,朝议解决即可。此方式虽是繁琐了些,好处是在您亲政初期,可以让您对处理政务有个循序渐进的适应过程,也不易出错。”
慕容泓自然听得出他这个建议于他而言无疑是最稳妥的做法,只是……这样一来,他的家仇,就不得不再往后推延了。
“王爱卿言之有理,是朕操之过急了。”慕容泓很快调整好心态回过身来。
报仇与坐稳帝位相比,自是坐稳帝位更重要,若是没有身下那把龙椅,他拿什么去报仇一己之身么
“陛下有勤政爱民之心,是天下黎庶之福。”王咎一本正经地恭维。
“王爱卿身在宫外,可曾听说近来盛京粮油豆面等物的价格有所上涨”慕容泓忽然换了个话题。
王咎年纪虽五十开外了,思绪倒也转得快,道:“只消不是天灾,任何局面的失衡,总归都有得利之人与失利之人,陛下无需过问,静观其变即可。”
“可是这等事情深受其害的永远都只会是百姓,朕的百姓。”慕容泓看着王咎道。
王咎难得地愣了一下,随即躬身俯首道:“臣来想办法。”
慕容泓展颜道:“那就有劳王爱卿了。”
君臣二人谈妥了政事,又说了片刻闲话,王咎便准备告退了。
临走,慕容泓忽问道:“王爱卿,其实朕一直有个问题想不明白。”
王咎道:“陛下有何疑问,但问不妨。”
“当年赢烨占了盛京登基称帝,朕听闻他也是礼贤下士之人,知人善任拔犀擢象,颇有明主之风。无论从哪方面看,当时的他都比朕的兄长更有希望一统江山。为何你不选他
师徒
长安伤刚痊愈, 慕容泓自然不会留她守夜。
天黑后,长安躲在自己房里,也不点灯, 只将前窗打开一条缝,看着郭晴林回房了,这才出门向蹴鞠队所在的厢房走去。
到了袁冬所在的那间厢房外, 听了会儿里头的说笑声,她叩了叩门。
一名小太监漫不经心地来开了门,抬头一见是长安,慌忙行礼:“安公公。”
屋里人听他喊安公公,声音一悄,忙都起身挤到门前来想要见礼。
长安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事,只看着袁冬道:“你出来。”
袁冬跟着她走到东西厢房交界处的过道里。长安见四周无人, 只一弯冷月伶仃地挂在檐角,便停了下来。
“把它喝了。”她递给袁冬一只瓷瓶。
袁冬接过瓷瓶, 语气中带着一丝犹豫, 问:“安公公,这是什么”
长安侧过脸看着他,不答反问:“你以为呢”
袁冬神色一僵, 过了半晌才找回思绪,道:“安公公,今天早上发生之事, 奴才虽有过错, 但也罪不至死吧”
“是谁告诉你, 在这宫里,人是要有罪才会死的”长安往旁边墙上一靠,“闲话少说,时间不多了,你到底喝不喝”
要一个活得好好的人轻易赴死,是不容易的。
“安公公,求您给奴才一条活路,不管要奴才做什么都可以,只求您给奴才一条活路。”袁冬朝长安跪了下来。
长安暗想:这厮虽是有私心,但脑子总算还是清楚的,没有狗急跳墙地试图对我不利。
“袁冬啊,你入宫时间不长,还不知道这宫里的规矩。在这宫里,死,不需要理由,活下去,却需要很多理由。你求我饶你一命,你能给我一个让你活下去的理由么”长安问。
袁冬仰头看着长安,喉头滚动一下,带着一丝如履薄冰般的谨慎和小心道:“奴才知道您组建蹴鞠队,并不只为了蹴鞠。虽然您每次过来都会询问奴才们的训练情况,但奴才看得出,您更重视队伍之间有没有建立起上下分明的等级秩序,队长在队员面前是否有威信,而队员对队长又是否绝对服从。奴才不知道您把我们从净身房挑出来到底是想要我们做什么但不管您想要我们做什么,只要您留着奴才这条命,您交代的每一件事奴才都将全力以赴,您说的每一句话奴才都将奉若圣旨,永不反悔,永不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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