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的日常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熏香如风
何进忽道:“江东孙坚,领一万兵回。二弟可有把握。”
“江东健儿,水战无敌。然如何能挡我五千突骑,崩山之击。大兄安心,孙坚毋虑。”何苗傲然一笑。
“好。”深看何苗一眼,何进便不再言语。
何太后平旦产子,日出已便传南北二宫。
永乐董太皇,辗转反侧,一夜未眠。不等宫门开启,便传命骠骑将军董重,星夜入宫。
董重不敢怠慢,十万火急,入宫相见。
永乐宫后殿,董太皇寝宫。
见董太后凸立帘外,董重急忙俯身参拜:“拜见太皇。”
“孙坚已抵何处。”
“文台领麾下健儿,正顺流而下,日夜并进。昨日已入淮水,三日当可抵京。”董重答曰。
“泊于何处。”董太皇又问。
“鸿池。月前,臣已命鸿池丞,整修港津,疏通航道。前日,鸿池丞来报,诸事已毕,可泊万石大船。”董重答曰。
“如此,甚好。”董太皇终露喜色:“随朕来。”
“喏。”
随董太皇步入偏殿。绕过蓟王所奉紫琉璃屏风,见殿中逐鬼童子,皆在酣睡。
在纵横排列的榻间走道,往来穿行。董骠骑趋步躬身,目不斜视。忽见太皇驻足,董重急忙停步。
“何氏今夜已诞下麟子。累日来,朕常心绪难平,半夜惊醒。唯恐不测,故做万全打算。”董太皇手指榻前熟睡童子:“此乃贵子。”
董重心领神会。伸头细细观瞻,记下童子身形相貌,再拜言道:“臣已铭记肺腑。”
董太后又叮嘱道:“朕若身逢不测,当保全贵子。”
“臣,粉身碎骨,亦护太皇及贵子,万无一失。”董重下拜。
“好。”董太皇似有些,意兴阑珊:“你且自去。”
“喏。”董重不疑有他。
南宫,玉堂殿。
“陛下”玉堂署长张让,屏前轻唤。
“何事。”少帝已醒。
“启禀陛下,长乐宫传来消息。言,太后剖腹产子,母子平安。”
“哦。”少帝一声轻吁:“可喜,可贺。”
细辨少帝遣词,语气。张让无声而笑:“前汉,龙生高祖。今汉,麒麟送子。大汉三兴在望,陛下当稳坐江山。”
“张常侍可是肺腑之言。”少帝忽问。
“老奴岂敢欺君。”张让避而不答。
少帝再问:“麒麟虽是祥瑞,然素王孔子却获麟而死。泣曰:吾道穷矣。何子何休亦说:麟者,太平之符,圣人之类,时得麟而死,此亦天告夫子将没之征,故云尔。遂以孔子泣麟,为哀叹悲泣世衰道穷之典。若如此言,于朕何益”
“这”张让一时词穷:“老奴实不敢胡言乱语。”
“朕,恕你无罪。”
“老奴道听途说,太后腹中麟子,非出先帝。种出蓟王。”
“正因如此,太后才有恃无恐。”少帝果有远见:“先嫁妹,再得种。蓟王纵英雄了得,亦投鼠忌器。”
“陛下明见。”张让无话可说。
“朕之母,为保一门富贵,无所不用其极。当真令朕,五体投地。”屏后少帝一声叹息:“人活不易。能活在大汉南北二宫之中,更殊为不易。”
此语,发自肺腑。张让感同身受:“陛下,所言极是。老奴斗胆,亦心有戚戚。”
少帝话锋一转:“洗漱更衣,朕去探视太后。”
张让心生钦佩:“喏。”
有其母,必有其子。
到底是先帝与太后骨肉。论识时务,少帝亦不逞多让。
1.192 猛虎群狼
“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玉器)。”又曰:“子生。男子设弧(弓)于门左。”
三日后,“故男子生,桑弧蓬矢,以射天地四方。天地四方者,男子之所有事也。故必先有志于其所有事,然后敢用谷也,饭食之谓也。”
三日后,亦可自内室抱出,俗称“接子”。俗规,接子要择三日内吉日,另行祭祀,“诸侯之祭,牲牛,曰太牢;大夫之祭,牲羊,曰少牢;士之祭,牲特豕,曰馈食。”又“国君世子大(太)牢。皆谓长子。其非冢子,则皆降一等。谓冢子之弟,及众妾之子生也。天子诸侯少牢,大夫特豕(成猪),士特豚(小猪),庶人犹特豚也。”
出生后,还需请族中长辈为其取名,称为“名子”。
自古以来,是男是女,是嫡是庶,皆大有不同。取名亦需慎重。论朝中宿臣,党魁张俭,当仁不让。大将军何进携重礼登门,呈报生辰。略作沉思,少府张俭,遂大笔一挥,书“儴”字,命其名。称:刘儴(ráng)。
此名何意大将军何进,待问过长史许攸,这才幡然醒悟。
“儴,推也。”谓推手使前拱揖之容也,字亦作“攘”。然又有“侵夺”之义。“诸侯暴乱,擅相攘伐”,又“南夷相攘”。注曰:“谓相侵夺也。”
不愧高居党魁,出手不凡。待此子长成,究竟是将大汉江山,拱手相儴,还是举兵攘伐。皆在一念之间。
大将军何进,奔冲入宫。将党魁手书,呈于榻下。
何太后虽剖腹产子,失血而虚,仰卧榻上。然整个人光华流转,眸中野火燎原。似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锐芒笼罩。
侧看儿名,何太后欣然点头,虚声言道:“此名,甚合朕心。宜当,重谢少府。”
“喏。”何进亦满面红光。要说小妹果然争气。先产少帝,再诞麟子。我何氏一门,必当显贵。
目送何进,告退而出。何太后又轻唤道:“来人。”
“老奴在。”长乐太仆郭胜,趋步近前。
“扶朕坐起。”何太后言道。
“太医令有言,太后创伤未愈,万毋轻动。”事关太后生死,郭胜岂敢领命。
“不坐,如何喂食我儿。”太后斥道。
“宫中食母,何其多……”后颈似被太后目光刺痛,郭胜五体投地,不敢多言。
“伤在下腹,当不误喂食。”太后言道:“无需坐起,仰卧亦可。”
“喏。”着急一想,郭胜暗自醒悟。传闻,蓟王宫中无食母。三百余子,皆生母喂养。太后此举,当有深意。俗谓“虎毒不食子”。蓟王天下豪杰,焉能“杀其母,立其子”。蓟王磊落。明知先帝行美人计,欲宰割千里国土。然三百麟子,尽皆善待。且早有言在先,待长成,毋论男女,各得一城之邑。焉能独使太后麟子例外。
只是,太后所求,非蓟国一城,而是大汉万里江山。
蓟王……肯给乎
待安置妥当,郭胜避嫌而出。细听屏后母子连心,不由得一声长吁。
洛阳四周环山,地势北高南低,内有洛、伊、瀍、涧四水。瀍、涧西入洛水。伊洛之间,夹河带川,枝津遍地,乃是丰水区;伊洛南北两岸高地,受缺水之困。
故从夏商,乃至今汉,兴修水利,穿渠四通,历代皇朝,从未停息。光武时,河南尹王梁“穿渠引谷水注洛阳城下,东泻巩川”,因受地势所限,渠成而水不流,未能功成。王梁之后,大司空张纯,主修阳渠:一在城南洛水上建堤堰,阻洛水东流,而北流阳渠,是谓“堰洛通漕”;二是对谷水及城南并城东阳渠,疏淤扩宽。
此举大获成功。谷水丰沛,城南并城东阳渠,也因洛水注入而水势大增。漕运通便,“百姓得其利”。后阳嘉四年,再疏城东阳渠。“东通河济,南引江淮”,构成了洛阳发达的漕运水网。
江、河、淮、济,并称“四渎”。洛阳通达四渎,“方贡委输,所由而至”,四方物资皆可水运至此。“大城东有太仓,舱下运船常有千计。即是处也。”谷水周绕郭城、壕堑。城东北有方池,为水衡署漕运码头地。城东南有鸿池陂,“(谷水)又东注鸿池陂。池东西千步,南北千一百步,四周有塘,池中又有东西横塘,水流径通”。设“丞”官一人,年俸二百石。池在“洛阳东二十里”。
遥见蓟式明轮巨舰,帆樯如林,列队驶入阳渠。打头飞云号,堪比水上坞堡。引众船慌忙规避。
铁壁铧嘴,如何敢螳臂当车。
赶来迎接的董骠骑一行,啧啧称奇。先前蓟王游麟号,虽多次往返京师,然毕竟是座舰,兼顾仪轨。那如武装到牙齿的战舰飞云,气势逼人。
“此船队,值大钱二十亿。”董骠骑顾左右言道:“首舰名‘飞云’。长五十丈,广十二丈七尺,高十丈一尺,楼高五重,比蓟王‘游麟号’而建。排设二十四轮,前后五桅,畜力驱动,外包搪瓷装甲,暗藏钩拒撞角。可容兵士三千,辎重三千石,机关兵车五百驾,艉舱内置水路两用‘攻城舫车’一辆。单此船,便作价十亿大钱。”
左右无不惊叹:“孙破虏,闻名江左,果非常人也。”
董骠骑又笑:“来时,右丞贾文和,托我带话。船队可入函园阳港船坞,改为潜轮。倍加利器。”
“费用几何”便有人问。
“毋另计费。”董骠骑等的便是此问:“我与蓟王,刎颈之交。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哦!哦!”左右无不,连连点头称是。
张绣随叔父张济、并郭汜、樊稠、李傕等西凉诸将,矗立于人群之中。远眺战舰飞云,一时心驰神往。
为首董骠骑更是指点江山,气势如虹。孙坚并西凉诸将,可谓“猛虎配群狼”。
何太后固然母凭子贵。然大将军何进,麾下董卓、丁原之流,不过走狗也。
“有何惧哉!”董骠骑脱口而出。
身旁骠骑府长史孔融,主簿王朗,四目相对,意味深长。
1.193 置酒高会
“文台!”不等天梯落地,董重已高声叫嚷来开。生怕旁人不知,与孙坚亲近。
“孙坚,见过董骠骑,见过诸君。”一别经年,孙坚赤帻亮甲,威风凛凛。为国讨贼,颇有功勋。已是大汉冉冉升起之名将。
“见过孙破虏。”一干人等,齐声下拜。皆出董重幕府,利害关系,何必多言。
“你我恩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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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4 天下共疾
阿阁兵乱,权贵朝臣,死伤惨重。十常侍及其党羽,亦名存实亡,实力大减。可谓两败俱伤。
余下中常侍,程璜、郭胜、封谞,庇护于三宫之下。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久不问政事,避入函园,颐养天年。唯剩玉堂署长张让、黄门署长赵忠、掖庭令毕岚、钩盾令宋典,四人行走二宫,不甘大权旁落,苟延残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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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5 名门大姓
此言,可谓一语中的。陈琳叹道“既为谋臣,当倾我所言。然大将军不纳,如之奈何。”
袁绍趁机又道“大将军既要世人皆知,诛贼之功。必广招名士豪杰入京,引为助力。主簿何不寻机进言,劝谏大将军结好天下名门,收为己用。”
“哦”陈琳反问道“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何须陈琳进言。”
袁绍终道破心声“煌煌四百年天汉,‘郡国并称,家国天下’。然,天下大乱,谁之过也蓟王,绍之挚友也。然却视我等名门大姓,如同宗贼一般无二。何也只因蓟王,汉室宗亲,家国同构也。”言下之意,在整个大汉,家、国、天下,三级权力架构中,并无“名门大姓”立锥之地。一言蔽之,袁绍及其背后势力,早不甘心如今的利益分配体系。想通过结盟何进,染指朝政。改“实授”为“虚封”,先以“世家”取代“列候”,成为三级上层建筑中的一员。而后彻底终结“分封制”,变“家国天下”,为“家天下”,裁撤“郡国并行”双轨制,为“郡县官僚”单轨制。
达成“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政治生态。待天下十三州成无主之地。“国民”皆被豢养为门内“家奴”。如此,世家大族便可合纵连横,垄断锦绣江山。再无可掣肘。
制度为上层建筑服务。孰优孰劣,只相对于既得利者而言。在“家国天下”的现行制度下,如蓟王等,便是既得利益者。而蜕变成“家天下”后,世家门阀,遂为最大获利方。又一言蔽之,皆是利益之争。无有优劣之分。
对于广大百姓而言。垄断一旦达成,所有的“定价权”,皆握于人手。是福是祸,且看价高价低。正因利益冲突,不可调和。故袁绍才与刘备,若即若离。历经宦海沉浮后,终痛下决心。为名门望族,大姓豪右发声。
断不可让蓟王,问鼎天下。更不可令蓟国一切,放之四海而皆准。只因蓟国有爵民,而无豪右。蓟王更不许,豪右垄断良田,宰割天下。
再一言蔽之。作为封建时代最珍贵的资产,蓟王断不会坐视,土地被大肆兼并。并经由兼并土地而发家致富,而后洗白自身宗族,文武并进,进而把持朝政。最终秉笔修改律法,让一切违法所得,皆化为合法资产。并一笔抹去原始积累时,那段血腥黑历史。于是,后世再无饕食社稷血肉之“宗贼”,唯有高高在上之“门阀”。
见陈琳不置可否。袁绍再道“大将军欲与蓟王相争,又如何能将我等,拒之门外。”
陈琳已醒悟“校尉可是虑废帝之事,为大将军所忌。故绕行此策。”
袁绍抱拳进肺腑之言“袁氏女嫁合肥侯,天下皆知。后随废帝,徙回封地。却在广成驿中,被刺客所袭。若非蓟王门下绣衣所救,早已横尸当场。天人永隔。袁氏家门遂与大将军结下私怨。今国难当头,大义为先。个人荣辱,家族私仇,皆可抛矣。
蓟王雄踞河北,称霸数州。今又遣海市,往来江表。另有水衡都尉,为其兴港造津。依绍所料,不出十载,六百万蛮夷,皆为蓟王所用。那时,四海皆握于蓟王掌心。我等再无出头之日。
宫中阉宦,癣疥之疾。蓟王实乃,心腹大害。大敌当前,同仇敌忾。还望主簿,如实上告大将军。我等实无二心。”
袁绍言尽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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