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的日常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熏香如风
便是刘备祖父,致仕后,亦有诸多优待。可入住亭舍,享受传食(高速公路服务区,免费食宿,加水加油)。诸如此类(有无道路救援,尚不得而知)。
足见大汉官吏,待遇之优厚。
恩师前脚离京,司徒袁逢,亦紧跟上表,因病致仕。
少帝亦不勉强。
比同卢司空,亦赐颇多优待。
袁逢却未离京。安居函园,得国邸良医,细心诊治。病情大为好转。关东激战正酣,便是曹太尉亦举家远避琅琊。此时汝南,绝非安身立命之所。
自漠北都护府,剿灭长城马贼。重开居延外道。滞留洛阳豪商,纷纷北上。避走长城沿线,免除重重关税。
不等人去楼空。二崤城客堡,又被四海客商住满。没错,正是徼外海商。
尤其顿逊国商贾,慕名而来。蓟王一战亡林邑,二战灭海贼,三战定澶洲。威震南州。再加海市往来,横海先锋舰队沿途护送。遥见火云天袭,海贼落荒而逃,唯恐不及。
更加,无林邑国“十取二三”,重税盘剥。亦助推海商北上。
南州风物,西陆名产,一时风靡京师。
话说,恩师一行,并未转去南港。直沿巨马水路,泊于南广阳港中。
南广阳,扼巨马水路,立城北岸荒丘。居高下守。今荒丘早覆满重楼。鳞次栉比,街衢纵横。直伸到巨马水岸。横竖七里,内外三郭。
南广阳港与南广阳城,隔水相望。城池在北,港口居南,本是水砦障城。后因并六县为国,南广阳,退居国中,毋需守备国境。南广阳港,历经扩建,规模直追南港。横七竖四,水路迂回。日有千帆往来。
巨马水路,商船往来如织。南广阳城、港,富庶可比楼桑。二座坚城,各纳民众三万并一万户。仅南广阳一地,有民三十万余。无愧督亢秋成之重镇。
须知,三十万众,乃与南都宛城之规模相当。
放眼蓟都,如南广阳者,比比皆是。尤其蓟王为临乡侯时之封邑。督亢十城,规模皆堪比南阳宛都。
合并南港后,蓟都临乡,横五竖九。号称“五九城”。比“六九城”之洛阳,稍逊一筹。且九里只算到邸舍长街。排设“丁”字长堤,“非”字泊位,皆未计其中。否则,当足有十里。
以纵横一里,为街衢计。临乡城满五十衢。南广阳四十九衢。
按蓟国划分,九衢为一坊。俗称“三街一坊”。坊内经营,各有不同。编户齐民家宅,不称坊,只称里。五户一伍,十户一什,二十五户一闾。诸如此类。
知恩师直抵南广阳港。
刘备不敢怠慢。领一众肱股重臣,轻车简从,便服拜访。
刘备乃卢植门下首徒。年纪虽非最长,然入学最早。妥妥大师兄无疑。卢植门徒,如陈逸、窦辅、田骅、刘晔等,今皆为蓟国重臣。便是公孙瓒,亦位列二千石太守。
知恩师北归,一众弟子,皆来拜见。国中大儒,亦纷纷投帖。
恩师闭门谢客。唯令大师兄刘备,入舍相见。
“南阳百万之众,可有良策。”待刘备稳坐,恩师遂问道。
刘备答曰:“已有对策。”
“可是万全之策。”恩师追问。
“十之**。”刘备亦不敢称万无一失。
“十存**,已是不幸之大幸。”恩师轻轻颔首。
刘备问道:“江淮水情如何?”
“梅雨(来)临时,必有大水。”恩师言道:“淮泗七国,恐难幸免。若陛下穿渠引水,筑堤截江。将淮泗大水,皆漫灌南阳。淮泗诸国,反得其利。”
“原来如此。”言及此处,刘备如何能不醒悟。淮泗大水,南阳成泄洪区。减免下游水患。
“淮泗诸国,得此善待,必有厚报。”恩师并不知淮泗八国联盟之事。事实上,蓟王亦未尽知。
“大水之后,南阳纵一片泽国。然陛下,终为世人所弃。”恩师目光清洌无波:“可为光武乎?”
“无有王莽篡汉,何来光武中兴。”蓟王一语中的。言下之意,不愿做反贼。
恩师轻轻颔首:“少时老夫曾言,天下皆可反,唯王上不可。时至今日,王上仍能恪守臣节,乃社稷之幸也。”
倒行逆施,必然众叛亲离。无论善恶,终归萧规曹随。
见刘备不置一语。恩师忽问:“为帝,可乎?”
刘备直言相告:“可也。”
见刘备无喜无悲,恩师言道:“虽位极人臣,南面称孤。位列二十一等爵之首。然终归一人之下。若为九五之尊,再无掣肘。岂非快哉。”
刘备答曰:“无掣肘,亦无节守。人无畏惧之心,又岂能长久。”
120 灭顶之灾
“王上言之有理。”卢植一声轻叹:“董卓其人如何?”
“狼子野心,非忠良之辈。”刘备答曰。
“离京前,陛下六百里召回董卓,必为水淹南阳。”恩师言道:“料想,四方将军中,唯董卓可罔顾大义。倒行逆施。”
“正是。”刘备亦如此想。
“是福是祸?”恩师又问。
“福祸相依。”刘备答曰。
“董卓可为王莽乎?”真不愧是以身证道,授业恩师。竟一语,道破天机。
刘备直言道:“五五之数。”时至今日,蓟王亦不知,历史的车轮,究竟奔向何处。
然闻此言,恩师眼中似有神光掠过。心头千钧重担,随之消弭于无形。从容起身,离席下拜:“老朽卢植,求为下庠令。”
蓟王以君臣之礼相待:“孤,求之不得。”
择月初大朝会。
蓟王冠冕上殿。
拜恩师为南广阳大学,下庠令。因致仕时,“以列侯朝朔望,位特进”。故蓟王又上表赐爵都亭侯,邑三百户。加封“少保(宫职)”。双秩万石。
一同表赐,另有王傅、四少师、左国令、上庠令、门下祭酒。位皆特进,朝朔望(大朝会),见礼如三公。车驾乘绿车(绿车名曰“皇孙车”。天子有孙,乘之以从)从。
坐拥大汉一藩。蓟王终开万石顶俸。
换言之,蓟王再擢升宫俸。王傅并三孤:少师、少傅、少保。皆秩万石。
蓟国既有四少师,必有四少傅、四少保。至于人选,众人各有所属,不一而足。
然不出所料。左右国相,遂拜少傅。亦双秩万石。
蓟王能开万石顶俸,拜董太皇所赐。由太医令华佗,首开先河。今国中大贤,皆食顶俸。太医令华佗,心结尽消,涣然冰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至此,蓟国第十七令,终水落石出。卢植、郑玄,皆为大儒马融门下高徒。一人掌太学,一人理大学。可谓相得益彰。
恩师安居南广阳,主持大学。远离朝廷是非之地。亦了却刘备一桩心事。
入夏后,阴雨绵延。江淮大地,梅雨早发。大水泛滥,几无可免。
水线渐涨,居高不下。溃堤之危,时被提及。沿岸官吏,急急上表。书到禁中,如泥牛入海,二帝皆不闻不问。
便在此时,应后将军之邀,前将军臧旻,右将军田晏,左将军夏育,齐聚虎牢。
四方将军,名声在外。
尤其北伐三杰,与时胡骑校尉,临乡侯刘备,左右夹攻,一战灭鲜卑。名传天下。后又讨黄巾,灭流寇。居功至伟。世人皆以为,三人乃继凉州三明后,朝中百战宿将。
“见过诸将军。”董卓以东主居之。
“后将军。”三位将军,抱拳回礼。
“请堂内一叙。”董卓伸手相邀。
“请。”
宾主落座。董卓直言道:“月前,得陛下敕令,伐制竹筏。不知诸位将军,制筏几何?”
“足够三军所需。”前将军臧旻,抱拳相问:“南阳三面环山,并无大水。不广造攻城云梯,反造筏无数。且不知,陛下何意?”
董卓笑答:“天机不可泄也。”
“哦?”洛阳风传,三人早有耳闻。六目相对,臧旻试问道:“江淮梅雨早发,沟渠水满。若一朝溃堤,竹筏正当其用也。”
“前将军所言极是。”话已至此,董卓亦不做隐瞒:“奉陛下诏命,待水淹南阳,当乘筏顺下,一战而胜之。”
“水淹南阳,灭顶之灾。关东乱军,固然无存。然百万黎庶,又当如何。”臧旻追问。
“这……”董卓故作迟疑:“实不相瞒,此亦是董某所虑也。”
“哦?”臧旻微微一顿,又问道:“莫非,后将军亦不忍见饿殍遍地,万民饥流。”
“然也。”董卓郑重抱拳:“南阳三面环山,居中地陷。凡遇水患,难以疏通,必至淤积。那时,南阳废帝,不攻自溃。又何须我等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后将军何意?”臧旻亦抱拳相问。
“兵法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南阳果遭水患,我等当尽遣三军,先救万民于水火。待民心所向,南阳不攻自破。”董卓早有准备。
“原来如此。”闻此言,臧旻等人,面色稍霁。大是大非当面,董卓颇知进退。令人始料未及。若当真一意孤行,罔顾大义。为求一胜,置万民于不顾。三人势必群起而攻灭之。
“后将军可敢与我等,歃血为盟。”右将军田晏忽道。终归口说无凭。
“有何不敢。”董卓慷慨而笑。
四人遂杀军马盟誓。待南阳水起,齐心协力,先救万民。稍后各自回营,募集船只,伐竹造筏不提。
目送三将携精骑,呼啸而去。董卓神色闪烁,久久无语。
身后中郎将牛辅,瓮声问道:“将军当真要救黎庶否?”
“既已歃血盟誓,何须多此一问。”董卓不置可否。
“南阳百万之众,非旦夕之功。贻误战机,恐陛下降罪。”牛辅进言道。
董卓忽龇牙一笑:“比起陛下,某惧蓟王多矣。”
“将军何意?”牛辅不解。
“毋需多问,依令行事。”
“喏。”
五月,以南阳樊陵为太尉。
太傅杨彪所举射声校尉马日磾,遂遭弃用。樊陵善水功,又出身南阳。对境内枝津故渎,知之甚祥。先前奉命出京。入弘农等地,穿渠筑堤。足月始归。复命后,如愿得三公高位。朝野风闻,乃与南阳之战,莫大干系。
试想,若无大功。焉能居三公之首。
入仲夏后,江淮大雨如注。各地皆有水情上报。沿岸人家,纷纷迁往高处。南阳扼淮泗上游,并无大水。岂料樊陵穿渠引水,筑堤断流。大水无从下泻,遂沿新凿沟渠,反灌南阳诸水。
枝津故渎,一夜水满。
南阳新帝,时命袁术督造雄关,本欲据险而守。岂料困守死地。
新帝虽早知一二。然却秘而不宣。乃至南阳百万民众,猝不及防。
六月初,淯水暴溢溃堤。一泻千里。
121 万舟齐发
南阳盆地,地势低洼。
激流所过,一片白泽。草庐尽毁,农田全无。墙垣大半入水,唯剩谯楼,宛如孤岛,矗立水中。举目汪洋。树梢、屋顶,各式漂流物上,皆挂满流民。遍野哀鸿。乡野惨不忍睹。城中积水亦没人顶。侥幸还有阁楼,权且栖身。
更幸南阳盆地,坦荡如砥。地势相差无几。宛如行军大釜,可足量蓄水。换言之,涨水虽快,却足可逃生。然若孤立无援,终究难逃一死。
便在此时,泊于淯阳港的蓟国水衡都尉舰队,并千帆海市大舡。放下无数赤马革船。轻舟四出,左右驰援。
救回流民无数。
稍后,四方将军,亦乘船而至。于水中丘脊立下中军大帐,排筏连营。打捞民众不提。
南阳守军,心牵家中父母妻儿。不等联军来攻。一哄而散,十不存一。
三日后,暴雨如注。水势不减反增。本该泛滥淮泗七国之大水,悉数涌入南阳盆地。
天灾并**。浊浪汹滔,几与树梢平齐。
亭台楼阁,接连崩折。
南都帝乡,遍布疮痍,面部全非。
矗立帝宫高台,举目四望。新帝面如死灰,犹不能信:“何以至此,何以至此……”
如董卓所言。千里白泽,无有平地。若无舟楫,便是想逃,又能逃到哪去。若坐视百万民众,死于非命。蓟王降下雷霆之怒,少帝便想保全,亦有心无力。且董卓窃以为,若果真如此行事,下场与袁隗无异。
水火无情。非亲眼所见,不可尽知也。
更加大水浸泡,食粮尽毁。暑热将至,浮尸肿胀腐烂,滋生大疫。一场大水,百万民众,流离失所。南阳遂成死地。
即便大水退后。烂泥沼泽,十载之内,寸草不生。无立锥之地。
眼看百万流民,救之不及。董卓等人,有心无力。
便在此时。
忽见帆樯如林,万舟齐发。蓟国十万船户,沿八方水路,冲入南阳洪泽。沿途将无数流民救起。
万艘民船,蔽日遮天,无比震撼。
百舸争流,千帆竞渡,已称人间奇景。如此规模,世间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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