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策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吴钩雪明
虞和匈奴的战争是惨烈的。惨烈到从景泰十一年到景泰二十三年,十二年的时间里双方总计阵亡了超过四十万的正规部队。这其中的拉扯、进攻、坚守、反击,一遍又一遍的在两个互不相让的巨人之间,上千里的国境线上上演。
最初,匈奴人几乎占据压倒性的优势。匈奴骑兵的机动性,和他们手里的长弓让虞国的步卒吃尽了苦头。同样敏锐的文帝和方许立刻意识到,想要与匈奴人见个高下,一定要组建一只庞大的骑兵部队。
训练骑兵的重点其实并不在骑士,而在战马。虞国的
第十七章 今朝
多年以后,当方起回忆起自己一生最重要的时刻。绝不会忘了那天梁络临死时一脸错愕的表情。
梁络是他一枪刺死的。
这是随后几年在虞营里暗自流传最广的一个故事,只有方起和少数几名心腹能证明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当然,官方的正史中绝对不会采纳这种不知何人编造的民间谣言。在官方公布的军情报告中,梁络因匈奴人的偷袭而阵亡,并获得了朝廷授予的荣誉谥号。
总之,无论如何。梁络统御下的虞国左路兵马,并未按照原定计划进军,让方许的主力部队差点陷入被包围的险境。但是在梁络死后,却忽然成为了改变这场决定虞国和方许生死的决战中,最重要的因素。
方起不仅带着他们击溃了匈奴的右翼骑兵,更是乘胜追击绕路到匈奴营寨后方,配合父亲方许截杀了被击败后却并未溃散,而是快要顺利撤退的匈奴主力部队。
壶城大战,父子二人一共斩杀匈奴十万骑兵,并亲手阵斩了匈奴王夏叠。这是虞匈战争中,最重要的一场战役。也是奠定虞国今后几十年在北方强势地位的战役。至此,方许走向人生最辉煌的顶点。而方起一战成名,成为这个帝国冉冉升起的最闪亮的新星。
从那以后,虞匈双方再没有经历过太大规模的较量。匈奴人也从纵横草原的霸主,变回了那个东奔西逃的弱小部落。
景泰二十八年,一生开疆拓土的虞文帝姚不疑在永安宫中安然的辞世。他对的起父亲的嘱托和期许,并把自己呕心沥血打造的太平盛世交到了虞承帝姚骜的手中。
至于方许,他在帝国北面边疆又忠诚的站了将近十年的岗哨后,带着北抵匈奴二十年的忠勇和坚毅,追随文帝于地下。也给虞帝国第二代明君贤臣的故事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现在,到了姚骜上场的时候了。
虞承帝姚骜是一位怎样的帝王。后世史书一定有着截然不同的两种巨大的争议。肯定他的人,会说他的才略不下于乃父,陈王之乱的平定为这个结论做了最好的注脚。但否定他的人,会告诉人们他执政晚期种种荒淫而昏庸的举措。
中年时英武奋杨的承帝,和老年时渐显昏聩的姚骜是同一个人。
他能在陈王之乱时采纳方起佯攻汉口、实打合肥的建议,是他出色的战略眼光;他能在方起功盖寰宇可能威胁皇权时,利用梁翼门阀大族的身份对方起成功进行打压,是他老道的政治手腕;他能在梁翼渐渐在朝中有一家独大趋势的情况下,重点提拔前贵族王远,让群臣之间互相制衡,是他缜密的帝王心术。
但同时,他也能一年内纳入三十四个妃子;也能为了满足自己的享乐私欲建造了三座世间最奢华的帝王行宫;也能身边围聚着一群宦官、方士和弄臣听他们正日间的阿谀奉承与歌功颂德;也能暗中指使某个或者某几个朝中重臣,替他挖空心思弄来从百姓身上压榨出的民脂民膏。当然,这些油水要怎么分配,君臣之间是达成了一定默契的。
承帝姚骜就是这样一位有着两面性的普通帝王,他可能就是中原王朝历代所有皇帝的一个缩影。他们为了稳定时局及统治有过不错的政治举措,他们也为了满足自己某方面的需求干过许多让人不齿的蠢事。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会交出一份不太满意,但是勉强及格的答卷。就这样日复一日,朝复一朝。历史
第十八章 遇袭
匈奴人用了整整三十年的时间,才从壶城惨败中恢复过来。他在暗处默默地舔舐自己的伤口,磨炼自己的爪牙,直至自己彻底复苏。接着他又用了十年的时间从东胡人手里夺回了草原霸主的地位,并顺手敲打了高丽,乌孙和西羌这几位曾经的小弟。
时隔将近四十年,曾经那位最强大的对手,在一匹比夏顿更加骁勇、比夏叠更为残暴的恶狼的带领下回来了。
之后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这只恶狼给了虞国沉痛的一击,让方起这位生平未逢一败的战神第一次品尝到了打败仗的滋味。
方起骑在马上,怔怔的回想着自己一生的过往。回顾着他亲身见证的繁华与荣耀,思索着他不曾愿意面对的和萧条。方起终于意识到,他的后半生全是虞国衰落的轨迹。现在,这衰落似乎到了底点。
此时他正与他身后残存的一万士卒以及二十几万百姓,绕着安定郡旁余山山脚的官道,缓慢的向着安定郡进发。
为何会有如此多的平民愿意跟随方起一起逃亡方起一向爱民的名声也许是因素之一,但匈奴人惯有的屠杀边民的习俗,可能才是问题的根本。
毕竟不到四十年前的边城三屠,以及接下来十几年虞匈争霸中匈奴人的种种暴虐行为都不算遥远,它们还深深的刻在凉州百姓内心的记忆里。
方起分兵给方权和赵通三千人之后,部下还有不到一万兵马。为了更好的护送跟随自己的北地郡百姓们,他安排了三千人走在最前方负责开路,余下六千人在中间来回接应和调度。
其实,如果这些将士们全部轻装上阵,走这一百多里的路程一日便能抵达。可扶老携幼拖家带口的他们,一天却只能磨蹭个二三十里。
起风了,不知是夜色比以往提前了些许降临,还是天边的乌云遮住了山头的落日。天色忽然暗了许多,一阵寒风吹了过来,司马朗突然打了个寒颤。
从北地郡出发已经有两日了,司马朗一直催促着身边队伍走的再快些。他心急如焚,但却毫无办法。他心中一直忧虑着一件事,如果此时匈奴人突然从背后冲杀过来,二十万军民百姓定会乱作一团,互相拥挤踩踏,根本不可能阻止起有效的防御和反击。
司马朗身边的方起也皱着眉沉思着什么,他倒是没一直督促行军的速度。方起何曾不知司马朗的忧虑。只是他更清楚,这些百姓的命几乎是用他爱子的命赌来的。他宁可自己死于乱箭,也决不会舍弃他们。
忽然,远处一名哨探从山角拐弯处赶了过来,他身后马蹄带起的大片烟尘似乎诉说着消息的急迫。
“报!!!”
那哨探还没来到方起跟前,就大声喊着什么。四周百姓嘈杂的声音让方起和身边的司马朗只隐约听清“敌军......大.......敌.......”几个字,至于其他的话就都淹没在了人声之中。
可是仅仅听到了敌军两个字,就已经足以让方起和司马朗的心噗通一下悬了起来。两人对视了一眼,似乎同时有了某些不详的预感。
实际上按照以往的判断,有方权和赵通在北地郡驻守,匈奴人的注意力也应该首先在夺取北地郡才对。只有拿下北地郡之后,匈奴人才能得知方起军真正的动向。
所以即使有追兵追杀,也不会来的如此之快。但这几天意外频出,夏武罗用兵处处匪夷所思,好像对方起的一举一动和整个凉州的地形全都了如指掌
第十九章 书生
司马朗的言下之意自然是让方起带着轻骑沿余山小路逃走。以快马的速度,跑五六十里其实只需不到一个时辰。而匈奴大军面对慌乱中四散奔逃的百姓,一时未必能找到方起本人。所以方起如果想要一心保命,实际上还有些希望。并且,等方起安全抵达安定郡后,就算守不住凉州这最后一块王土,也能掉转身直接奔赴司隶。到那时就是彻底的脱离了险境。
但是,这计划却遗忘了一个关键点。抛弃百姓和将士独自逃生,那是方起绝不可能做的事情。
虽然被贬凉州有发配的意思,但承帝也是切实的把整个虞国最重要的边塞交在了自己手里。何况这里还有着父亲一生的坚守,有着文帝临走时的重托,有着爱子马革裹尸的执着,
有着天下千万百姓殷切的期望。作为这个帝国最忠诚的卫士,方起绝不能辜负了所有人的心。
“先生,你先行一步。我安顿下百姓们的归宿,随后便来。”
方起想着司马朗毕竟是一番好意,又是自己多年的老部下。他不忍心司马朗跟着自己一起枉送了性命,只得想办法劝他先去逃生。
哪知老先生听到方起的言语,脸上忽然沉了下来,冷冷的说道:
“将军,你把我司马郎看得也太小了。你如果不走,我难道还能独活”
“先生,我绝没冒犯的意思。但你毕竟是个儒生,怎好在这乱军中与敌人厮杀你还是先行一步,替我去安定郡主持大局,才是正事。”
“儒生如何就不能与敌厮杀了”司马朗语气更加冷了。
“与敌厮杀毕竟是我们这些士卒的本分,就算战死沙场那也是职责所在。可先生你何苦跟着我一块陪葬”
“原来如此,将军的话老朽懂得了。说到底你们当兵的都是慷慨仗义之人,我们读书的就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司马朗弯腰拾起地上自己那把破折扇,轻轻一甩手,扇子便啪的一声打了开来,只见那发黄的扇面上赫然写着“正气长存”四个大字。
司马朗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看着方起,继续说道:“没想到这话竟然出自方将军之口。也罢,就算我司马朗白与你相交这一场吧。”
司马朗此时的神情让方起大为动容。方起与他相识了二十多年,陈王之乱时司马朗就已经是方起帐下的幕僚。但直到今天,方起似乎才真正认识了眼前这个矮小瘦弱的干瘪老头。
此时摇着破扇子的司马朗比任何一个将军都更为高大、更加勇武、更有气魄。他身上散发着某种光芒,诠释着他手中扇面上那正气长存四个大字的真正含义。
方起终于意识到,自己实在不该说那些劝他先走的言语。推己及人,抛弃百姓和将士的事自己绝不会做,所以司马朗这样的忠正之士自然也绝不会做。自己那些言语不仅是对部下忠心的质疑,同时也是对老友人格的侮辱。想到这里,方起连忙恭敬对司马朗说道:
“先生莫怪,你我相交二十年,我的为人先生难道不知刚刚是我方起糊涂了,在这里给先生谢罪,恭请先生原谅。”方起说着深深作了一揖,表达自己对眼前这位忠义气节、堪称国士之人的尊敬和歉意。
司马朗也并不跟方起客气,挺着身受拜。等着方起行完礼后才又摇了摇扇子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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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截杀
对于一向在漠北呼风唤雨,随心所欲的夏武罗来说,雁谷的意外让他愤怒而暴躁,那被他视为不可接受的耻辱。所以当他收到方起带着十几万百姓一起赶往安定郡的密报时,他兴奋的连手指都在颤抖。
在他心中,方起这个行为的愚蠢程度几乎赶上了自己那位讨厌的二哥,每日在父王面前惺惺作态的模样。
“老匹夫,这次定让你葬身在我手中。”
夏武罗一脚踹开了身旁某个刚刚被掠来,一直哭哭啼啼的民女。抓起面前的煮牛肉,就着旁边大半缸酒几口吃了干净。然后随手擦了擦嘴,站起身来爆喝了一声出战。这一声喝如雷霆破空,震的帐内卫士都颤了几颤。
账外的传令兵听到夏武罗的命令,一路小跑的赶到营内正中小半个人高的角号旁。深吸了一大口气,憋足力道,对着角号的角口吹了起来。那角号音色低沉,但音量却大的惊人。足以让几里外的士兵都听到号角的军令。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匈奴营帐内四万多士兵和五六万马匹就已整装完毕,随时做好了捕猎虞国残兵败将的准备。
为什么四万士兵会带着五六万匹马
这就是草原民族与中原汉地农耕民族作战时最大的优势。匈奴阵中的很多将士,都奢侈的拥有打仗的战马与行军的走马这两种不同功能的马匹。
对于草原民族来说,战马这种农耕民族最重要的战略物资却是己方家家户户都有的普通玩意。当匈奴单于一声令下,这些匈奴百姓便挎着自己的猎弓,骑着自己的战马,嚼着自家的牛肉干,摇身一变就成为了比中原王朝训练多年都更加出色、跟加合格的战士。
他们的战争成本低的让人惊叹,惊叹到你想不出任何理由来阻止他们发动战争这种最简单,也是最挣钱的勾当。
夏武罗和他手下四万多只恶狼出动了。
如果手中没有凉州全图,夏武罗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就做好截杀计划。当然,如果没有北地来的密保,他可能真的会如方起等人预料的那样先打下北地才能明确方起的动向。
这就是情报在军事中的力量。很多时候,一个错误的情报就可能葬送了一整个部队,而一个正确的情报也可能促成一次罕见的大捷。
拿着凉州详图的夏武罗清楚的知道北地与安定之间只有一条官道连接。那条道并不宽阔,道两面是不算太高的余山丘陵。
而汉阳到安定却有三条道可以走,其中两条是较为平坦宽阔的官道,还有一条是直接翻山而行的小路。所以夏武罗的进军选择和截杀路线相当灵活,这地形跟前几日的雁谷倒是有三分相似,又一次给夏武罗提供了一个全歼方起部队的绝佳机会。
天似乎一下子阴了下来,二月初春的寒风伴着雪花簌簌而落。雪越下越大,夏武罗也离他的猎物越来越近。
当匈奴人呼啸奔腾的铁骑沿着大路进发,出现在北地与安定之间的官道上时。首先进入夏武罗视野的是几千名缓缓而行的虞国步卒,以及他们身后更加缓慢赶猪牵羊的虞国平民。
伴随着渐渐阴黑的天色及飞杨的白雪,嘹亮的号角声再次响起,匈奴人发起了他们的冲锋。
当先冲入虞民阵中的并不是一腔怒火等待发泄的夏武罗,而是匈奴人的箭雨。这几天匈奴主将们出色的战术布置似乎让人们忘记了一个道理,骑
第二十一章 死战
可能是因为天色渐晚,得意的夏武罗并未看到这些来者视死如归的眼神。当然,即使夏武罗看到了,也不会对他的得意有一丝一毫的影响。在他心中,只要方起敢再次站到自己面前跟自己两军对垒,那方起就只剩下了死路一条。
冲杀,血腥的冲杀。两只部队没有丝毫犹豫,一个照面便犬牙交错到一起。一阵人仰马翻过后,就是拼死的搏斗。
与刚刚几乎没什么反抗动作就被歼灭的虞国前军不同,方起带领下的搏命之师显示出了惊人的战斗力。他们顾不得身上一道道伤口的疼痛,咬着牙与面前数倍与自己的猛兽们对决着,用身体组成了虞国百姓逃生的壁垒。他们知道自己绝不能倒下,因为当他们倒下之后,就再没有人能够接替自己的位置。
终于,夜幕彻降临。这场绞肉一般的恶斗就这样在漫天飞雪中持续了小半个时辰。
方起持枪抢在最前面,迎面一个匈奴骑士手持着弯刀扑了过来。
方起看准那口弯刀的来势,枪尖轻巧的一拨,随后枪身如游龙般嗖的探了出去,一枪正好扎在那人的面门上。
流畅潇洒,一气呵成。这便是游龙枪方的秘诀。
可是得手的方起却微微愣了一下,因为他扎的明明是那人心窝的位置。
中枪的骑士和它胯下的战马一并倒在了地上。夜色中方起定睛一看,才明白原来是因为这马在奔跑冲杀时两只前蹄忽然打了个滑,向前半跪着跌了一跤,它背上的骑士也就跟着矮了三分。这才使得方起原本刺在心窝的方位变成了刺中面门。
可是,漠北草原上的战马是这天下最优良的品种,与乌孙、大宛分庭抗礼,并称为当世三大名驹。就算是夜晚乱战,也应该不在话下,怎么会在作战时失了前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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