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垓下

    因为兵力充裕，灌婴和傅宽、扈辄商议了一下，汉、魏联军不及楚营精锐，又缺乏经验，索性以不变应万变。于是一个个圆阵迈起整齐的步伐，踩着鼓点，小心翼翼地朝着空无一人的楚营外围前进。

    联军无惊无险地越过快被填平的壕沟，绕开残破的外墙，走在陷阱留出的一条条通径上，如果不是到处躺着血肉模糊的尸骸，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他们怕是真得要怀疑汉军已经远遁了。

    几个时辰前才尝过教训的汉卒不敢大意，在仔细地检查完楚营外围的工事之后，确信除了些残留的木料，没见着一个人影，这才招呼身后的其他营队跟上。

    而就在后续人马入营过半之时，不远处一声唿哨，却见一支支火箭腾空而起，在天空中拉起长长烟迹，向着联军飞来。联军士卒不敢怠慢，纷纷举盾遮挡，没有像之前那般慌乱。

    然而汉卒们并没有等来箭矢的降临，刚想松一口气，却发现身后升起滚滚浓烟，定睛观瞧，只见方才射来的火矢全数落在路过的工事里，其中夹杂着干柴的木料正噼啪爆裂，烈焰燃起，并沿着防线蔓延开来，冷冽的寒风助长着火势，将外墙点燃，烟熏火燎，把攻营的汉魏联军一分为二！

    灌婴、傅宽、扈辄皆面无人色地立于马上，个个呆若木鸡，只有脸上不停地抖动着的横肉还能透出些许生命的迹象。眼前的一切出乎汉将们的意料之外，谁会想到人影皆无且残破不堪的外围工事藏着这些鬼蜮伎俩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等想作出反应却己经晚了。

    看汉军对新鲜花样领受得差不多了，钟离昧一声令下，楚营鼓角争鸣，重温旧梦的时候到了。就这样，被火网截断退路的汉卒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最不愿看到的景象再次出现在面前——

    长矛如林，阵列更像山一般压来，而这一次身侧和身后还多了一道道火墙。坚实的圆阵瞬间崩溃，无数汉卒惊慌之下，不是被一矛洞穿，就是被慢慢挤进火海。

    被阻隔在外的汉军士卒目瞪口呆地看着不断有全身着火的袍泽从楚营内奔出，在一片惊天动地的惨叫声中倒地不起，再也未能动弹！本来还有所回复的士气就此一落千丈……

    ……

    “王上，前面快到城父了，稍后大军便可以进城宿营。”

    昨日一大早，项羽与萧公角、利几等人率骑军按照预定的行程先期出发，肥诛等人带着整编好的新军携带粮秣辎重跟在后面。临近正午时，残破的城父外墙已是依稀可见，因为刚经过一场战斗，路上众人都比较节省马力，所以对于目前的行军速度，大家还算满意。

     




第三十二章 会合
    将士们忙于筑营，而项羽则在城中四下巡视，半是监督半是赞许地看着士卒们干净利落建好营帐，没费多少功夫，就按照王上的要求将营地大致完成了。众骑士连人带马住进了舒适的营帐，生灶热饭，以热水代酒，围着灶台谈笑风生，冬日的寒意连同行军的疲惫很快就被驱散，大家伙愈发神采奕奕。

    申时将过，有斥候来报说东撤的大军己过前哨，距城父不到五里。尽管现在城外地暮天寒，但城内众人却振奋异常.

    “王上，项庄将军所率前部两千正向西门靠近。”

    项羽一脸喜色:“庄弟来了！”

    ……

    夕阳西下，晚霞染过大地，为正在东进的大军平添了几分肃穆，远处已然可见城父的轮廓，然而对于这支楚军队伍的主将项庄而言，心里莫名生出一丝畏惧！他已知晓寿春大捷的消息，可自己这边撤退后发生的种种变故该如何告知兄长呢

    本来从固陵东撤以后，一路畅通无阻，既无士卒掉队，也没遇到敌军阻击，可他途中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心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隐忧缠绕着，无奈资质有限，始终没想出是什么。

    直到快抵达城父的时候，季布的副将遣人快马来禀报后军之事，方才如梦初醒，一时急火攻心，悔恨自己失察，就想回军助战，却被虞子期和蒲将军等人拦下，以全军安危相劝，总算是让项庄冷静了下来，遂决定率本部加快速度，尽快将后军情况报予兄长。

    可当他真的临近城父城郊时，心中却开始忐忑不安。

    “项将军，快走吧，王上还在城里等我们。”

    “对，走了……”

    说话声音有些古怪，可身边之人并没有听出来，只见项庄深吸了一口气，催马上前，属下纷纷跟上，鱼贯而行。

    夕光中，老旧的城门映入众人的眼帘，残破的外城墙在寒风中矗立，他们几日前就得知了城父之战的经过，而今也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些断壁残垣。

    还好，连日来的担惊受怕总算可以划上终止符了。

    呜——呜——

    伴随城中传出一阵阵号角长鸣，黄昏的静谧被彻底打破，就在不远处，城父西门大开，就见一队人马从里面冲出。这群人马来势极快，犹如一股暖流朝项庄等人涌来，红尘滚滚，却是霸王亲自出迎，并且大笑着不停地向这边喊道:

    “庄弟！！”

    看到朝思暮想的王上出现在眼前，左右将士皆是满面喜色，项庄更是激动万分，满心的忧愁也置之一边，下令加速行军之后，自己就迎了上去。

    数息之间，城父西郊大地上，两支兵马迅速接近，最终会合在一起，几阵欢呼过后，多日不见的袍泽们，还有簇拥在正中央的兄弟二人齐齐下马上前，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庄弟，看见你们没事，我就放心了！”

    项羽向西远眺，凝神打量自己忠诚的部众，想着他们原本濒临绝境的命运已被改变，无比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哈哈，我就说，区区刘季匹夫，也配留下寡人的虎贲！”

    项羽带着赞许对部下笑着道，项庄等人闻言郑重朝王上深施一礼:“全赖王上运筹帷幄，决胜旦夕之间！”

    “这几天辛苦诸位兄弟了，城内已经备下了膳食和热水，去好好歇歇吧！”

    “跟兄长相比都不算什么，只是……”项庄面带难色道。

    “只是什么”

    项羽看出项庄言语中的异常，正要问个明白，却听一声熟悉的战马嘶鸣，神骏的乌骓朝主人奔驰而来，一道倩影紧贴在马上，双



第三十三章 惊觉
    东西两支大军渐渐汇合，沿着大道两边，不断路过东撤的队伍，几万人全都挤在路旁向项羽高呼行礼。虞子期、蒲将军等人遇上也是匆匆行礼便领军先行，不再打扰项羽和虞姬两人尽兴。

    每个归来的楚军将士都将胸挺得直直的，力求让王上看见自己最好的一面。随着乌骓在人潮中行过，欢呼声此起彼伏，将士们眼里全是狂热的崇敬之情。

    王上就是他们的天，是他们突破重重险阻与家人团聚的保证。几天来，项羽一有大捷报来，都在引起全军上下一片欢呼雀跃，因为他们早己与项羽荣辱与共，生死相依。

    项羽揽着虞姬驾驭乌骓不断前行，望着沿途楚卒们纯朴的真情流露，无尽的暖意从内心深处涌出。熟知历史走向的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对西楚霸王的肯定，更是对这几天成功改变楚营危局的肯定，自己终于做到了，而不是什么纸上谈兵。

    看着一个个年轻的面庞，项羽心里颇感欣慰，能够让他们远离十面埋伏的绝境，就是莫大的功德。然而越来越稀疏的行伍却让项羽感到一丝不对劲，好像哪里出了问题，当问了一个路过的小卒之后，才知道眼前这些人已经是最后一批了。

    返身回城父的路上，虞姬看着满怀心事的爱人，虽然渴望与伴侣长相厮守，可想到夫郎身负的万钧重担，就把钟、季二人为全军断后之事和盘托出，并和颜宽慰起来，让项羽不要过于介怀。

    可项羽此刻只觉得体内热血正在不停地翻腾！

    他知道这不是作为王上应有的表现，可当不安转化成悲愤传遍全身，心中的战意便再也无法抑制。

    迄今为止，这还是计划首次出现差错，本来他想使用一种类似天炉战法的策略，先以疑兵迅速抽身，再在后方稳定下来后，从容部署，趁汉军追击途中战线不断拉长的时候，抓住破绽，集中兵力，一举击败刘邦，彻底打破楚汉对峙的局面。

    如今真正遇到了意外，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还是不免开始烦躁。转头向西看去，黯淡无光的天际之外，一万壮士就在那里与十倍于己的汉军浴血厮杀。而自己无法身临其境，但却明白钟离昧的苦心，更钦佩季布的决定。

    现在他似乎就可以回城父，等一万老卒全体牺牲在陈下，然后再带上整装待发的楚军将士以逸待劳，给予疲惫不堪的十几万汉卒以灭顶之灾。

    身后就是锦绣江东，楚营的所有人与其说是守卫西楚霸王，倒不如说在为家园，为楚人身体里传承下来的血勇，以及，乌江岸边再无悲歌。

    随着脉络深处开始微微颤抖，穿越千年所承载的历史之重，与仁人志士的奉献一起，让项羽感到难以言状的纠结。

    钟离昧，季布，他们用最壮烈的方式帮助自己解决隐忧，使整个计划趋于完美，可我除了在此处又能做什么呢仅仅是等待他们阵亡的消息吗

    天边最后一道白光散去，夜幕降临，只剩浅浅的冷月和点点繁星给回程的道路带来一线光束，二人一马默默地行走着，项羽依旧在沉思，直至一阵寒风吹过，怀中人一缩身子，这才发现委屈了佳人，赶紧催动乌骓疾行回城，其它事稍后再论。

    夜色中，将领们忐忑不安地在城门口迎接王上，然而迟迟未见项羽返回，便隐隐猜到主君应该已经得知后军之事，本来两军会合的喜悦顷刻之间化为乌有，尤其是季心，面上难掩悲苦，显然对兄长的命运不抱希望了。

    当听到熟稔的马蹄声响，众将上前拜见，项羽下马一一扶起，叹道:“回来了就好，天冷了，进城吧！”

    话是对所有人说的，但目光最后却落在了季心身上。虞子期偷偷看向虞姬，只见其微微颔首，兄妹连心，于是便开始想该怎么劝慰。

    季心双眼一红，沉声道:“禀王上，兄长对此早有预料，在末将行前亦有交代，今得偿所愿，实乃死得



第三十四章 离开
    辰时刚过，太阳爬过崇山峻岭，出现在空中，无数道光芒洒在万水千山之上，包括正在其中跋涉的两个背影。

    季心恍恍惚惚，在马上不住地张望，当发现不是在梦中后，便跟发了疯似的，一巴掌接一巴掌地扇自己耳光。天晓得昨夜里是不是吃了肥油蒙了心，被主君一番感人肺腑的话说得声泪俱下，心神不定间莫名其妙地就答应出城，堂堂一国君上、一营副将，干起了斥候的活计。

    而那位猿臂蜂腰、身形壮硕的始作俑者，正驾驭着神驹，漫不经心地看着小季将军拿自己的俊脸练习掌法。大概很期待对方能武功大成，丝毫没有制止的意思，直到在远处发现异样，才中断部下把脑袋变为猪头的努力。

    “看，十几里外有烟无尘，肯定出了什么事！”

    怪象远在视野的尽头，虽然季心没有项羽那可怕的瞳力，也知道没有追兵扬尘而单单生起的大火来得很是突兀。便与项羽同时催动胯下战马，加快速度，向远处赶去，一探究竟。

    ……

    天快要亮了，黎明前最黑暗的一页已翻过，可在陈下战场上，却没有一个人有机会沉浸在梦乡中。

    此地已经化为一片血海，营砦内外尸首堆积如山，砦内的通道上，布满了红里透黑的血印。幸亏入冬后一日胜似一日的严寒，不然方圆数里早已是臭气熏天。

    然而即便如此，也没有一个汉卒愿意接近那些尸骸，因为谁也不知道一旦靠近，会不会有藏于其中的死士一跃而出！

    几天大战下来，双方根本不分什么白天黑夜，自打汉魏联军攻入楚营，混战就在犬牙交错的战线之间展开了。到后来，就连半夜解个手，都会有不知从哪儿伸出一双大手将人拽入漆黑的夜里！

    为了防范无休止的暗算，灌婴下令禁止士卒单独出行，哪怕如厕也必须凑足一伍，后来增至一什。但哪怕谨慎到了如此地步，仍旧是防不胜防。

    前线每每取得进展，总有身受重伤以致难以行动的楚卒或藏于隐蔽工事内，或穿上汉魏联军的衣甲，扮成死人，专门在清理战场的时候趁敌不备，出手偷袭，同归于尽。最后汉卒们也不管了，无论是死是活，即使还有一口气在，照样一剑毙命，然后放把火烧了个干净。

    在汉魏联军的对面，短短数日，楚营里上至钟离昧、季布，下到任何一名兵卒，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发须杂乱，皮甲腥红可怖，尤其是表面还粘着溅于其上的碎肉！配以密布血丝的双眼，剽悍之气更胜以往。

    旭日初升，钟离昧正站在一处堑壕内，来回扫视着不远处的汉魏联军。他记不清楚这些天击退敌人多少次、后撤多少次、白天后撤晚上再夺回阵地多少次，唯一还清楚的，也只剩下己方出战的人次，但也临近极限了。望着战线外正在被焚烧的数千具遗骸，想到营内战兵已不足半数，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卒，换作过去，损失其中一人都会令钟离昧痛心疾首。

    只是到了如今，别说钟离昧，连丹心侠骨的季布也都麻木了！每时每刻都有人命从身边消逝，再是如何的良善，也早已磨练得心如铁石。

    联军的进攻持续了整整一夜，随着黎明的到来，总算是止住了。敌军几次攻入，又全被逐出，在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伤亡之后，只得撤回休整，以期再战。当第一缕晨光照在阵地上时，楚汉双方的人马都支撑不住，倒在血水里，实在累得够呛的更是鼾声如雷。

    “折了两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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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到来
    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又有一些家境堪忧的兵卒被袍泽们推到钟离昧面前，在主帅的逼问下，吞吞吐吐地道出家中境况后，一个个皆是嚎啕大哭，泣不成声。

    “哭什么哭！你们是奉命撤离，不是临阵脱逃！”钟离昧冲着阿衷等人怒吼，然后转身对着季布道:“季兄，你身手最好，就带着这几个人离开，能走一个是一个，记得逢年过节祭祀时莫忘了给昧带些吃食。”

    季布笑着摇摇头，豪气干云道:“休想！老子刚给自己凑足几万人殉，眼看就要去阴间享福了，凭什么听你的莫非钟离兄瞧上季某的家当，想巧取豪夺”

    “好，好吧……”钟离昧看着季布真挚的笑脸，眼眶霎时就红了，什么话也说不口了，只能别过头对着将行的士卒喊道:“诸君速速上路，回去见了父老乡亲，告诉他们，我等没给楚人丢脸！你们料理完家中的事，有机会的话，再跟随王上来为我们报仇……”

    没等钟离昧把诀别的话说完，那独臂老卒突然上前打断道:“两位将军何必与我等同死，不如带上体力尚存的将士先行离去，将来再带兵来找汉军报仇雪恨岂不更好”

    “是啊，将军还是快走吧！”

    “混账！”钟离昧闻言变了脸色，立时破口大骂道:“昧受王上重托，而今全营尽没，我却弃营逃生，尔等欲陷昧于不忠不义之地么！”

    “来人！”见钟离昧行将发作，季布快步潜到背后，趁其不备，一招制住，同时给几个亲兵使了使眼色，厉声道:“钟离昧何在”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而明白季布想做什么的执圭大人却被擒住，拼命挣扎却死死不能动弹。

    “钟离昧何在！”季布重复着之前的问话。

    “钟离昧在此！”一个亲兵明白过来，举起拳头回道。

    “好汉子！”季布敬佩道，随后一面和几个亲随动手给两人互换装束，一面下令还能行动的士卒集合，最后在独臂老卒等人的目送下，架起犹在反抗的钟离昧，沿着堑壕通道，悄然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