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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柳传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小犬猎狐

    冬月不日将至,燕都漕河封上一层薄冰,无法供船航运,三人的逃脱路线就临时选在沿岸人烟稀少的荒滩废道间。

    尚文诏脑中细细盘算着,走人丛稠密处不是不可,只是一旦与人交上手,必然扰动附近班房巡捕、保甲营兵,若被好事者围堵缉拿到衙门,便是将身家性命操之于人,衙门中人恰好与杀手们沆瀣一气蛇鼠一窝也犹未可知。

    三人若身陷衙门官司,唐家是指望不上的,所谓密奏,乃尚文诏情急之下信口诌来的,单纯就利益层面、站在唐家立场剖析,除却出于“感恩、回报”这种在尚文诏看来虚浮不足道的由头,他几乎找不到任何唐家会对毫不相干的外人施以援手的可能。

    后有杀手衔尾追击,往前不能草率折回芦草坊牵连郁牧川、弟弟和妹妹,遁出城外又极可能栽在关防上,三人此时的处境好不尴尬!

    尚文诏剖出一把又一把沙土塞进腰包,正苦思如何摆脱困局,突然间四周“嘘吁”响起,鸟鸣般的竹哨声大作,三人皆暗叫不好,紧张戒备起来。

    日轮西沉暮色渐起,透骨凉风袭来,除却漕河,四下墙檐瓦顶间皆是人影绰绰,杀手们已经锁定了三人的位置,正从几面合围而来,欲将三人一鼓格杀!

    “尚哥,这里开阔,退几步到巷里狭窄处,他们人多必施展不开,咱们跟这些恶人拼了!”徐善生双手各持一柄腰刀,半日的厮杀奔逃下来,略带疲惫的脸上不复平日憨态,只有全力一搏的昂扬战意!

    “士气可用,做冲将的好材料。”默默心念一句,尚文诏又斜睨旁边的石二,这倭人神情肃穆,一脸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额角似乎还渗出些许冷汗。

    尚文诏苦笑一声,对徐善生低声道,“善生,若我受伤,动弹不得,不想受许多鸟罪,你要干脆利落帮我解脱。”徐善生闻言只看着尚文诏,使劲咬了咬牙,没作声回应。

    杀手们四面集结而来将三人围在一处,纷纷亮出刀兵与三人对峙,各个身形闪动来回腾挪,蠢蠢欲动伺机待发。

    石二这倭人先沉不住气了。

    石二喝呀大呼一声,愣头青一般举着短刀扑将进人堆,杀手们心思灵动,见这莽人气势颇足,便纷纷让出半步,石二一击不成瞬间处于劣势,被几名杀手三面缠住夹攻,小腹与胳膊各浅浅吃了几记砍杀。

    石二前冲虽是莽撞之举,却也拨开了杀手们的身位空隙,徐善生与尚文诏见状,立时左右补上,与石二周遭的杀手捉对厮杀起来,为这倭人减轻了不少压力。

    巷间兵刃交击寒光凛凛,三人背靠背各管一面,石二不断前移,徐善生与尚文诏斜侧着身躯边战边退,金铁相击的乒乓声响不停。

    兵凶战危




第十八章 本心
    华服武士们头戴碟形大檐乌笠,手中兵器刃身弧曲、状若柳叶,仅就此观瞻,谁人分辨不清来者是羽林卫的番役

    一场凶险万分的搏命适才收尾,尚文诏心头余悸未消,听闻有人嘶嚷“尚大厨”,一时脑子没转过弯,直到瞧见一张面刻狭长疤痕的方脸,才省得是唐七来寻自己了。

    尚文诏形容狼狈,一手揪拿着被同伙刀劈斧掷奄奄一息的刘三炮,另一手搀扶身被数创身形不稳的倭人石二,他自己亦遍体殷红,浑身上下血迹斑斑。

    尚文诏安顿石二倚墙歇息,随即闪去徐善生身后,趁没人注意,伸手进腰包里拈了一指甲盖沙土,撒在自己眼角…

    “唐大人!”尚文诏抱拳单膝触地,声音洪亮又悲怆,提醒唐七道,人在这儿呢,别乱找啦!却歪过脖子不看唐七。

    唐七不复齐仙楼下那糙衣陋服的家仆模样,一四趾飞蟒盘旋于唐七盘领直身之上(注,龙五蟒四),腰间鸾带下悬着一块羽林总旗牙牌,鲜衣怒马气宇轩昂,只瞧一眼便能看出是相关部门领导,虎皮上身果然能使人官威十足啊。

    唐七定睛一瞧是尚文诏,赶忙上前搀扶,“吾弟无碍乎”尚文诏闻言肝颤得慌,回想起自己在连霞山时,闲来无事念的那些演义册子,一句“皆插标卖首之徒耳,不劳主公挂怀!”差点从嘴里蹦出来。

    唐七急急上前搀扶,尚文诏乐得就势而起,起身后扭过脸来,郑重其事望着唐七道,“小子轻狂,此前不识大人庐山真面貌,多有得罪,望大人恕罪。”

    没等唐七回应,尚文诏扭来刘三炮,瞄准腘窝就是一脚,踢得这半死的杀手领队立时双膝跪地,直呼痛哉。

    “此人便是聚众行凶的首恶,只盼大人好生惩治这恶贼,将贼人余孽同党一并拔除,为都里百姓绝一祸害。”说罢又半跪行礼。

    武举正是今日放榜,尚文诏身陷麻烦不及回家,也不知道自己名次如何,是否被黜落了。

    若名列榜上,先不论几甲几名,日后尚文诏转入军籍,在军中赚取一份出身是必然的了,所以对唐七事上官礼正合适。

    唐七打量着眼球泛红,模样凄惨的尚文诏,不免长吁短叹,一时愧意、敬佩、疑忌、感激、怜悯齐上心头,糅成了不知怎样的复杂心绪,只道一声:

    “弟何出此言!今日若无兄弟援手,某恐怕已遭不测!唐某代公子、代唐家谢过尚兄弟!”说完便冲着尚文诏深深一揖。

    尚文诏强作悲戚面孔,揉揉眼里的沙子声音低沉道:“大人休要折煞小子,小子如今只一卑贱小民,不敢僭越受之,今日小子却还要再向大人请罪。”说完俯身埋首不起,尚文诏心中细细体味着唐七的言谈举止,觉得他亲近之意不假。

    唐七站直皱皱眉毛,“尚兄弟何出此言”唐七仍口称兄弟,显然是没把尚文诏看作寻常外人、寒庶卑仆。

    “小子日前多有无礼,小子并非厨班火夫,原本是自江陵赴京应举的武生。当日芦草坊办流水席宴请邻里,大人与公子贵客临门,小子只感觉大人与公子气概非凡,心底妄生起结交高攀的念头,无论如何收敛不住,思量二位贵客喜食我家厨子所烹烧鸭,小子便生了飨客请赏之意,其间心思委实不足道矣。”

    尚文诏这话说得直白,将自家贬为邀功请赏、攀附权贵之徒。

    唐七心中嘀咕着,此子面对危局应对沉着,敏于机变,于大劣形势中以寡却众,保得性命,身手定然是有几分的,如此,自称武举生不用怀疑。

    唐七不是没脑子,若尚文诏真是只知蝇营狗苟的碌碌小人,哪里肯不惜挺身相助

    在唐七看来,起先尚文诏是不知自家背景的,危急时敢于献身作饵,必有他自己的原由,这所谓自贬趋炎附势,不过是表态推脱罢了。

    尚文诏此刻依旧半跪,默默等着唐七回应,眼下摆脱掉性命之忧,便有了暇余审视内心。

    当是之时,论起不顾性命襄助的初心,总归绕不开唐小姐,他所图的绝非唐七的那句来日重谢。

    “那是什么呢”尚文诏不免摇头,暗暗自嘲笑谑,失神一怔,对上了唐



第十九章 异状
    刘栋早年在边镇吃饷,养成了浅睡的习性,防范的便是胡虏夜半劫营、士兵营啸闹事这等要命情形,如是睡得太沉无知无觉,恐怕早就给人在喉头抹上一刀,见阎王去了。

    因此,小妹尖声一起,刘栋便火急火燎迎出门来,郁牧川紧随其后,动作饶是不慢,两人都坦胸露背、抄着家伙,正待发作,却分辨出来人是自家两位好兄弟。

    尚文诏、石二、徐善生三人早就困乏不已,与院中几人含含糊糊闲扯了几句,安抚一番尚文姝,便各自睡去。

    京师的夜幕沉如墨染,遥望星汉,紫薇点闪,小院里的鼾齁响若滚雷…

    尚文诏在榻上一阵翻滚,深陷梦境的尚文诏闪回十多年前与家人生死离别的那日,恍惚间熟悉的面庞一一浮现又消逝,他的老父表情诡异,抬手用一块蓝巾掩住面颊,拔出森森利刃,大吼着“三姓家奴纳命来!”向他扑将过来…

    这一惊可了不得,尚文诏蓦地睁眼,从床上弹起,直将榻旁盘腿而坐,口里大嚼糖糕的尚文卿吓得差点噎着,待他揉揉眼睛坐将半刻,才发觉屋内敞亮,已经是裕昌十八年,十月廿九日早上了。

    “哥,要不要喝水俺给你接。”尚文卿嘻嘻一问。

    尚文诏摇头,抹一把额角道,“来,帮大哥穿衣,老子如今也同你一般,成伤号啦!”他早前注意到尚文卿这小鬼头偷喝烧酒后,便觉得这个弟弟与自己小时候极像,心中亲切,说话时也不如对外人一般,实在不甚讲究,倒是这小鬼头也有样学样,几日下来,编胡话扯谎子时真如同尚文诏上身一般。

    “这小子是生得好一副憨厚面孔啊。”尚文诏心中感慨。

    尚文卿抡一圈左胳膊,示意自己好得很,可比你强多啦,随即上前扶尚文诏下床洗漱穿衣。

    “你善生哥醒来没”尚文诏捏根竹签蘸着土盐刷牙。

    “早醒来啦!今日不是要去吃宴席嘛”尚文卿面露欣喜。

    “什么宴席”

    尚文卿拍着大腿道,“哎呀,俺都忘了跟大哥说了,昨日那姓黄的老乌龟将邻家都喊来咱们这里,黄老乌龟肚里尽是坏水,要邻家哥哥、嫂嫂们送鸡鸭布子,恭贺哥哥们的喜事,他自己却只管跟郁哥、刘哥讨银子,说朝廷的老爷传什么唱榜,哥哥们高中啦!”

    尚文诏闻言恍然大悟,心想:“传胪唱名,老子竟将科举放榜这档事给忘了。”尚文诏思虑一阵又偷瞄两眼尚文卿,心中生出主意,决定等尚文卿伤情好彻底就送去他念书识字、习练一门本领。

    尚文诏一拍尚文卿脑袋道:“小子记住了,往后不论跟谁,不论啥场合,不要在背后嚼别人舌头,说别人的不是!要说也仅限跟老子说!换作别人,等闲容不了你!”

    尚文卿嘻嘻笑,满口应承道:“俺知道了,仅限跟大哥!”【## #最快更新】

    尚文诏低声又道,“要是你郁哥知道老子这么教你,非要收拾你我二人不可。”

    两人从房里出来时,瞧见郁牧川、刘栋、徐善生、石二四人正坐着小马扎围成一圈,手捧热气腾腾的大碗,往嘴里扒拉面条。

    兄弟俩口舌生津,跟几人问句好,便忙不迭进厨房查看,前脚进来,只见尚文姝正蹲在炉前,也正捧着碗小口慢咽。

    尚文卿置妥碗筷道,“大哥,这臊子香得很,刘哥昨日晚间给咱炒的。”

    尚文卿从锅里捞起面条,边说边往面条上浇一勺由花椒、辣子、猪肉与土菜汇成的臊子油汤,在每只碗里滴下几滴老陈醋,又各撒一把葱花,最后掂少半勺热气腾腾的面汤进去匀开浮油与调料,两碗色香味俱全的美味登时准备现成。

    尚文诏蹲下身对尚文姝道,“文姝,你是我妹子,不是婢子,以后上桌吃饭,不要在这里窝着。”

    “可是,俺娘就这么教俺的,在厨房吃不能上桌…”尚文姝支支吾吾道。

    “如今跟哥哥们在一起住,就不必了。”尚文诏故作生气模样。

    尚文姝站直身子,却还有些尴尬,她没穿尚文诏给她买的新衣,可能是舍不得,在家时只穿缝补好的旧衣。

    “哎呀,妮子,咱哥说是就是了,走。”尚文卿径自拉着小妹出院里桌上一同吃面。

    刘栋仰头饮干碗里油汤,咧咧道,“六郎,徐大棒这傻子只他娘的知道吃,老子问他半天问不清楚,你来说说,昨日到底何人寻你们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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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树欲静兮
    一行七人自芦草坊出来,以郁牧川为首的新科武进士们神采奕奕,都已改换上了节庆时穿的盘领葫芦花袍。

    四人靴履焕新,各执神骢美驹于左右,尤其那刘栋,努起下巴叉着腰,便是副要一日看尽燕都红枫华彩的得意情状。

    有燕,武举状元、榜眼、探花前三为鼎甲,赐武进士及第;名列一甲者,赐武进士出身;二甲三甲者,赐同武进士出身。

    尚文卿兄妹与倭人石二紧随四人身后,尚文姝着青绢袄,头顶束了两枝俏生生的乌黑小树丫,少女此时作婢女形象,默默无语亦步亦趋。

    近日来,黄全财浑家张氏很是殷勤,每日早早就上郁牧川和尚文诏的小院串一趟门,助尚文姝绾髻浣衣、洗碗做饭,简直把少女当作自家闺女来亲近。据尚文诏所料,必是房牙老黄在背后授意,派张氏来搞夫人外交了。

    小小三合院里住着的尽是光棍军汉,尚文姝正值豆蔻年纪,作为唯一的女性家庭成员,整日间做饭洗衣样样包揽,着实不易。郁牧川与尚文诏两人都乐得张氏常来走动则个,与自家小妹拉拉家常谈谈心、顺便分担些繁琐活计。

    尚文卿与倭人石二扮作仆厮跟在最后。这两人十分投缘,尚文卿一个少年人,正是天性好奇、气血方刚的年纪,个把时辰下来便与石二混得极熟悉。石二叽叽喳喳念叨不停,好似在跟尚文卿学说汉话,两人不时嬉笑怪叫,很是相得。

    男女七人侃侃而谈神色各异,只不多时,中华门前千步廊,六部官署衙门所在廊坊,便出现在一行人眼前。

    京城左近属于古之冀、幽地界,前朝曾置范阳、涿郡。有燕以来,太祖太宗划顺天、应天府为南北两京,又置大兴、宛平两县,归于顺天府治下,顺天府尹便是北都一地的最高行政长官。

    如今正值霜降时节,京城近郊的农人耕夫们终日不得闲暇,这一季的冬麦才刚刚播下,又马不停蹄忙起翻土蓄墒、筹办腊肥、仓贮烧荒那诸多的活计。

    农人们面朝黄土背朝天,辛勤耕耘四季不辍,以这些农人为代表的中原民族,凭借深埋于骨血天性中的勤奋基因和不屈意志、继承自祖先的古老智慧,开拓出一个又一个盛世。

    万里锦绣山河,不该沦于满身腥膻、蒙昧无知的外来者之手。

    但文明却逃不开被野蛮叩门拜访的命数。

    与燕都周边拴在地里无暇休闲的人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近些时日城内城外四处可见的流民。这些可怜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无寸土以立锥,亦无片瓦可寄身。他们操持着不同的口音,有些人为了躲避燃烧到家门口的战火,只得抛家舍业;有些则因为肆虐大半国土的蝗灾旱情,不得不跑出来寻条活路。

    “今日却比昨日还要多。”尚文诏自言自语,视线扫过难民人丛道。

    落难者们千里来投,但朝廷并不能给出好的解决方案,起码目前难民问题,对朝中大老来说并不是最紧要的。

    此时九边各处战事正酣,北虏在数个方向接连施展,朝廷疲于应付,大军所耗钱粮甚巨。就眼下情势,只一大同镇,便计数万兵马被牢牢钉在北虏阵前动弹不得,那财政压力是实打实的。

    “易子而食的传闻不假,那卖儿鬻女的更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俺是见老了这些鸟事。”刘栋咧咧道。

    郁牧川和尚文诏自荆襄来,诸如此类的惨状在江陵并不多见。

    郁牧川性情本就纯厚良直,眼下瞧见乌泱泱的流民,皆是凄惨无比的模样,心头发紧,发声感慨道:“便是国朝时运不济,外有胡虏扰边,内有旱情蝗灾,九州竟沸腾如斯。”

    刘栋接住话头,咧咧着:“亏得咱爷们有一口兵饷吃,不至于沦落成他们这样。要俺老刘说,有手有脚的,便该去投军卖命杀北虏,不想着搏一把,贪生怕死只等着人家接济,在这里饿死也活该!”

    郁牧川咬唇皱眉道,“老弟,你这话未免不近人情,看




第二十一章 朱门食肉非吾愿
    一行七人随着人流,从六部廊坊转移到什刹海以北一处皇家园林里。这园林乃大燕皇帝封赏其女——安国公主姬念歆的赐园,如今正用来设宴款待新科武进士与群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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