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莺梭忆江南
楼四小姐拍拍她的肩,笑了:“一身衣裳而已,不用那么心疼吧虽然是上好的织金罗料子,可我又不是赔不起你的!”
“织金罗”莫小奴微微一愣,忽然想起那套衣裳还是管叔送给她的,心里便莫名地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但这会儿再想那些杂事也已无必要,莫小奴很快便丢开了那个念头,讪讪道:“我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打趣我!”
“就是因为你到这个地步了,所以我才打趣你!”楼四小姐懒懒地往椅背上一靠,冷笑道:“当时我怎么跟你说的我就说你落到程九儿手里会死得很惨,如今可不就应验了”
莫小奴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是程九小姐,是……他自己要杀我。”
“不是为了程九儿”楼四小姐略有些诧异,随后又皱起了眉头:“也是。就算他要讨好程九儿,也不至于对他自己的孩子下手。除非——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
莫小奴大吃一惊:“你怎么知——”
话一出口,看到楼四小姐脸上怪异的神色,她才意识到这话听起来很有歧义,忙刹住了话头,急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什么都没想。”楼四小姐摊了摊手,一脸无辜。
莫小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只得低下头去,查看自己受伤的手。
楼四小姐安慰道:“你放心,大夫说没伤到骨头,皮外伤养几日就没事了!你若是担心留疤,明天我叫我爹顺路去太医院要些祛疤的好药来给你。如今新帝登基,我爹可终于能抬起头来了!”
莫小奴低头道了谢,又迟疑着问:“楼大人不是一直与程相爷不睦吗如今程相一手遮天,楼大人他……”
“你知道的倒也不少!”楼四小姐笑了一声,“不过,那都是表面上的。你想想啊,如果你是皇帝,你会喜欢你的臣子一手遮天吗”
莫小奴摇摇头,心里愈加乱了起来。
朝堂上的局势,她哪里能看得懂如今知道的这一点点消息,已经够她糊涂的了!
林珵跟程相爷或许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君臣和睦,但这也并不妨碍林珮想用她的命在那两人之间插一把刀。总之不管朝中怎么样,她这样的小蝼蚁被人踩死一样没处说理去!
她这儿正胡思乱想,忽听楼四小姐叹了一口气,又有些苦恼地道:“不过,新皇帝势弱,我爹要想不受那老贼的气,只怕还有些日子要熬。等过一阵那个老贼的女儿当了皇后,大周天下就更成了他的了!”
皇后!
莫小奴一惊:“程九小姐不是已经跟林珮……”
楼四小姐白了她一眼:“你都说了那是‘程九小姐’,她前面当然还可以有程八小姐、程七小姐!老贼想让自己的女儿当皇后,谁敢说一个‘不’字”
莫小奴听得怔住了,一瞬间似乎想了很多,却又像是什么都没
44.进宫
楼四小姐却不挪步,站在原地看着她:“你给我回来!先把话说清楚!——你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你说清了身份,我爹就会把你抓进宫去你……是钦犯”
“可以这么说。”莫小奴苦笑道:“总之现在不止林珮要杀我,皇帝也在追杀我。你救了我,我无以为报,不如就送你父亲一桩大功”
“你回来,坐着!”楼四小姐追上来牵住了莫小奴的衣袖:“你到底犯了什么事,闹得那么多人想杀你”
莫小奴被她拖着回到原处坐下,默然良久才低声叹道:“有些人,活着就是错。”
楼四小姐瞪着眼睛想了半天,忽然又问:“如果你见了皇上,他会杀你会让你一尸两命”
莫小奴点了点头。
楼四小姐立刻道:“那不行!我救你回来,可不是为了让你去死的!”
“但,我想去。”莫小奴忽然道。
“不许去!”楼四小姐的态度比她更加坚决。
莫小奴倒有些意外,一时拿不准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楼四小姐皱眉想了半天,将莫小奴的手攥得更紧了些:“你想去见皇上,是想去刺杀他,还是想去送死”
莫小奴咬牙道:“总要死一个的。以卵击石,死的应当是我吧。”
“你居然真的——”楼四小姐被她吓坏了,呆呆坐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忙起身关了门窗,坐回来低声道:“你是疯了!那种话也能说出口!”
莫小奴抬头向她笑了笑:“我以为你应该即刻把我交给楼大人,连夜送进宫去,以免被我连累。”
楼四小姐摇头道:“我觉得你不像刺客。没有人会大着肚子去做刺客的。”
莫小奴看着她,笑得眼圈都红了:“可是,偏偏就有人说我是刺客,大半夜派出一百多禁军来追杀我。楼小姐,您若不肯送我去见楼大人,那便尽快放我出府吧。否则,落一个窝藏刺客的罪名就不好了。”
楼四小姐忽然问道:“你跟皇上,到底有什么恩怨”
莫小奴黯然良久,终于发出一声低低的苦笑:“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
话一出口她又迟疑了一下,须臾接道:“……也许我明日就死了,可这世上竟没有一个人知道我是谁……其实我不是什么康郡王府的侧妃,我是……谦王府的奴婢。”
“谦王府!”楼四小姐一惊,随即明白了:“你是先前谦王府出事的时候逃出来的!那,现在谦王已经是皇帝了,你应该已经安全——不对!难道……你从前害过谦王你是太后的人”
莫小奴摇头:“不是。”
楼四小姐站了起来,在屋子里团团转圈:“你是他的人,又不曾害过他,他怎么会突然要杀你……莫非是因为你的丈夫……”
“我没有丈夫。”莫小奴立刻接道。
楼四小姐忽然一呆,再次被吓到了:“你这孩子,难道……”
莫小奴点了点头。
楼四小姐愕然良久,忽然脸色大变,吓得在房中直跳脚:“天哪,那岂不是皇子!你是皇长子的生母,是大周的贵人啊!怎么会有人想杀你,谁敢杀你!”
“就是林珵想要杀我啊。”莫小奴苦笑,“我原先也不明白!当初府里被禁军放火,是他拼着他自己的命护着我逃出来的;如今他当了皇帝,转眼却要杀我……我想不通,别人告诉我,因为我这个奴婢身份,会是将来皇子的耻辱,所以他宁可不要我腹中这个孩子出世……”
楼四小姐吓得呆了,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糊里糊涂地坐了回来:“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即便是奴婢生的,那也是他的孩子啊!”
莫小奴自己也想不通,只得苦涩地摇了摇头。
楼四小姐又发了好一会子呆,终于摇头道:“我不信!我还是不信世上会有这样的事!我爹说,新皇帝是个极仁善的人,我更不信他会对自己的孩子下手!你……你还是不要莽撞
45.别动
说行就行。
宫中大选,是在新帝登基之后的第二个月。
头一个月拨乱反正,给那个已经驾崩一月有余还不曾发丧的“先帝”送了个“伪”字谥号,清理了他的后宫,赐死了把持朝堂十八年之久的太后,分封诸王,考核朝中官员……
马不停蹄地忙了一个多月,第二个月就要选秀女充实后宫,由此就可以知道这件事有多急了。
能不急吗再不急,他若是哪天忍不住又搞大了某个小宫女的肚子,难道也嫌丢人,狠心杀掉了事
莫小奴在楼府住了一个多月,每日陪着楼四小姐学礼仪学规矩,有意无意地听着朝中传来的消息,日子居然也就这样一天天地过来了。
最初的震惊和怨愤渐渐地淡了,自怜自弃的情绪却又一天天滋长了起来。
平心而论,如果她自己不是当事人,她也会觉得一个小婢女是做不得皇子之母的。试想将来,这位皇子若得君临天下,难道要尊一个婢女为皇太后吗
若皇子因为生母卑贱之故而不能得志,那又是另外一种悲剧了。
总之,无论将来如何,她这个出身,对林珵和她腹中的孩子来说,确实都算得上是一个不小的耻辱。
杀了她,一了百了,倒确实是最直接的解决办法。
莫小奴越是往将来去想,就越觉得心中悲凉,愈发没有力气去怨恨了。
有时她甚至会很恶毒地想,既然这孩子是个大麻烦,不如——
每当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一次,莫小奴都会自责内疚好多天。加上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她心中也渐渐地生出了几分初为人母的柔软,便愈发不肯纵容自己胡思乱想了。
大选的日子定在八月初六,天气已经转凉。
这段日子莫小奴养得丰腴了些,腹部用白绫松松地束上两层,再套一件宽松些的襦裙,扮作婢女倒也不算突兀。
于是,莫小奴就这样跟着楼四小姐的马车,提前两天进了宫。
她是做惯了婢女的,如今规矩也学全了,扮起婢女来真是半点儿破绽也没有。
楼四小姐来得不算早,偌大的一座宫苑里,已经有十多位小姐住进来了。
莫小奴生怕遇见认识的人,因此陪着楼四小姐进了宫苑以后,她就只管在屋里呆着,再也不肯出门。
幸好她认识的人并不多。虽然有挽月园的那次诗会,但那天见过的大抵都是人家的庶女,如今来宫中参加大选的,庶女却不多。
于是第一日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夜里,楼四小姐歇下了,莫小奴便随着两个婢女一同退了出来,自回下房去歇息。
却是睡不着的。
既已来了宫里,她的目的便已经达到了。接下来她要做的事,便是尽量不连累楼家。
楼家随行婢女的名册里没有她。只要她悄悄地离开这里,再做什么就不关楼家的事了。
打定了这样的主意,莫小奴便一直睁着眼睛到了后半夜。等到周围完全静下来以后,下房这边的灯也都灭得差不多了。
从正门走出去是不可能的,莫小奴也从未动过这样的心思。她在先前进门的时候便看好了:下房这边靠近一座很精致的小花园,其中假山重叠、花木森森,藏几个人完全不成问题。
想来,这样安排也是为了各家小姐们住得舒心,倒是刚巧便宜了莫小奴。
莫小奴打的主意是:若有机会便从这小花园中溜出去,潜到福宁殿或者弘德殿;若不能如此顺利,便暂且在花园中躲一夜,等明日看看能否混在宫女之中出去;若仍不成,便只得耐着性子在此处等一阵,或许能侥幸见到皇帝驾临。
无论如何,机会是要自己去寻找的。
走在花园小径之中的莫小奴,莫名地生出了几分悲壮苍凉之感。
这一去,可能就真的“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了。
可她不得不如此。
这一个多月里,她每日苦学宫中礼仪,在无人处偷偷将各处宫苑的位置和特点画了又画、记了又记,还费了一番心思骗楼家的小厮替她买了匕首和各种毒药回来,为的不就是这一日吗
莫小奴抬手摸了摸自己袖中藏的以及衣领之中缝的毒药
46.是命
夜风寒凉,莫小奴紧贴在山石上,周身僵冷如坠冰窟。
假山那一边的对话还在继续。那男子的声音愈发低沉,带着掩藏不住的忧虑:“絮儿,我……我总是不放心。万一你被选中了,我们将来……”
“我不会被选中的,”女声轻缓而温柔,“这次大选,父亲寄予厚望的是我姐姐,我不过是跟着来服侍姐姐而已!你没见各家里送来的都是金尊玉贵的嫡女,哪里就选得上我了”
听到此处,莫小奴清晰地感觉到捂在她嘴上的那只手愈加了几分力气,指尖几乎要在她的脸颊上生生戳几个窟窿出来。
她当然知道身后那人在紧张什么。
——她已经听到了,假山对面那女子果然是待选的秀女!
大选期间,秀女与男子深夜私会,这分明是杀头的罪,他们的同伙岂肯放过偷听之人!
“我,”莫小奴拼命摇头,终于从那人的指缝里抢回了一丝空气,含混不清地挤出了一句话:“我不说。”
身后那人狠狠地在她的脖子上攥了一把,手上的力气并没有分毫放松。
她的哀求,对方或许是没有听清,又或者是不信她,总之并没有给予分毫回应。
这时对面那个男声又低低地传了过来:“不行,我还是不放心!絮儿,你的容貌才情在京城都是有名的,皇上见了岂能不动心!不如我们今夜便走,舍了这一世的荣华富贵,远远地逃出京城去!”
“明庭,别天真了!”女子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哀婉而凄厉,“咱们走了,家里怎么办你家中尚有高堂,我闻家更是上上下下几十口人……你忍心让他们因为你我二人的自私而获罪吗咱们走不了,这都是命!”
夜色之中响起了女子低低的呜咽,令人闻之心酸。
莫小奴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透了上来,激得她浑身发冷,颤个不住。
闻家,絮儿。
难怪她先前觉得那女子的声音有些耳熟,竟又是一个旧相识!
礼部尚书的六小姐,闻絮咏。
那男子是谁,她目前并不确知,只能猜测大约是宫中的侍卫。但既然知道了名字,将来若有心查知也不难。
这样一来,对方更是非置她于死地不可了!
如今于她而言最性命攸关的一件事是:制住她的这个人,与对面那对男女是不是同伙
如果是,则她今日断无活路;如果不是,或许还可以想想法子。
莫小奴正这样想着,忽然又一阵寒风吹来,激得她肺里奇痒难当,一声剧烈的咳嗽便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冲了出来。
“什么人!”对面响起一声厉喝。
莫小奴正被人制着动弹不得,听见喝问唯有在心里哀嚎一声:“完了!”
耳边听得“铮”地一声轻响,是对面那男子拔出了兵刃。紧接着便是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不用说定是来抓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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