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奴

    卢青山拍拍脑门，笑了起来:“原来是为了这个，竟是本将军疏忽了。如今疫情已经控制住了，你继续住在军中确实不太合适，这样吧——军营附近原有几处镇子，我明日便叫人去帮你寻一处宅子安置下来，你也可以离彭小将近一些，万一马场之中再有什么事，寻你也方便些。”

    “这……如何当得”莫小奴有些受宠若惊。

    卢青山笑道:“如何当不得你救了全营的马，就是救了咱们凤城军，是将士们的大恩人呐！我已经替你向朝廷请功了，你可千万别走远了，否则圣旨下来找不到人可又是一重麻烦！”

    这番话他说得十分真诚，莫小奴倒听得有些发怔。

    ——还真去给她请功了

    不管怎么说，有功劳总是好事。这么想了一想，莫小奴就笑了。

    卢青山见状，笑意也加深了几分，之后却又像是有些惭愧似的，叹道:“先前有人生事，让你受了委屈，胡大夫也说给我听了。这件事……那个鲁大夫背后有人，我一时不好做得太明显，只能把那几个混账东西打了一顿，鲁大夫就调到别处，不会再来你跟前晃了。”

    莫小奴闻言又忙道谢。

    卢青山笑叹道:“别谢来谢去的了。说起来，该是我好好向你道谢才是。彭小将在军中屡立战功，你又救了我们全营的战马，你姐弟二人真是我凤城的福星啊！我有意想调彭小将到身边来做个参将，你意下如何”

    莫小奴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将军肯抬举那小子，我当然高兴




159.外室
    次日一早便收到了好消息:后来集体发病的那几千匹战马，已经有一大半都有好转迹象了。

    马场的将士们粗略地算了一下，这一次虽然损失不小，但照这个趋势下去，有六七成的战马都能保住。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大喜。因此莫小奴才一出门就受到了热烈的欢迎，马场中的几个大夫和一大群士兵簇拥着她有说有笑，就跟对待立了大功的战士没有什么两样。

    莫小奴往人群中寻了一番，果然没有发现鲁大夫和那天找她麻烦的那几个士兵。

    想来，卢青山果然是给她出气了。

    这么一想，莫小奴也就觉得没那么憋屈了。

    不管怎么说，能救下那么多马、间接帮到了凤城军，她心里还是非常高兴的。

    这会儿不高兴也不行，马场将士们简直乐疯了，不由分说地拉着她一间一间马厩查看过去，七嘴八舌地说着如今的大好形势，每个人都笑得合不拢嘴，她想不跟着笑都不行。

    几个大夫也跟着乐颠颠地跑在后头，一边稀罕那些马，一边又不住地夸莫小奴，直把莫小奴说得面红耳赤。

    只有胡大夫的脸色不太好看，看向莫小奴的时候，满脸担忧。

    没过多久就有士兵前来传话，跟莫小奴说镇上的院子已经买好了，要带莫小奴去看。

    莫小奴正要答应着，胡大夫忽然走过来，对那士兵说道:“战马毕竟还没有好全，彭姑娘还要在这里多看一看。你先回去等着。”

    士兵连声答应着退了下去，半点儿也不迟疑。

    莫小奴见状便向胡大夫问道:“您老可是有话要跟我说”

    胡大夫神色凝重地看着她，许久才问道:“你可知道卢将军是何方人士、年岁几何、家中有无妻小”

    莫小奴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您老误会我了。”

    “误会”胡大夫看了她一阵，之后又皱眉:“即便是误会，也不是我一个人误会。你知道这会儿将士们都说什么吗你又知道卢将军对你是什么心思吗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这么……”

    “我不懂这些，”莫小奴皱眉道，“我不会揣摩别人的心思，也不知道旁人有没有误会。我只知道，我没那个心思。”

    胡大夫在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只得移开目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莫小奴低头苦笑了一下，黯然道:“我从前没怎么见过外头的人，很多事都不明白。如果做错了什么让人误解了，那都是我的错。既然连您老都误会了，那……我今后不再见卢将军，也不再来马场了就是。”

    “那倒也不至于，”胡大夫顿了一下，又不放心地问:“你对卢将军真没那意思那……你该不会还惦记着御驾吧”

    莫小奴立刻接过话头，问道:“御驾亲征这件事，最近还有消息吗”

    胡大夫叹道:“越传越真了。但是……别怪老夫多嘴，彭姑娘，那不是你该想的事。”

    莫小奴点头道了声“是”。

    胡大夫见状更加不放心，干脆将她拽到一旁，低声斥道:“你可要想清楚！彭小将屡立战功前途无量，你这个做姐姐的若是不庄重，万一闹出什么事来被人看轻了，可是要连累他的前程！就算你想做皇妃，也该等彭小将再熬两年，挣个前程出来为你筹谋，哪有女孩子家家自己往上奔的不管你有多好的容貌、多大的本事，一旦自己动了这个心思，都是要被人瞧不起的！卢将军你就更不要想了，他家里妻妾儿女一大堆，你往他那儿走动，简直就是自轻自贱，丢你弟弟的脸！”

    莫小奴挨了



160.将至
    于是莫小奴便在附近的镇子上买了一座雅致的小院住了下来，自此之后不再往军中去。

    安边城的援军原是同她相熟的，过了些日子又像从前一样把浆洗缝补的差事交给了她，倒也很是相宜。

    这阵子大大小小的战事越来越密集，椿儿一个月也不得过来一两趟；倒是胡大夫为了战马受伤或者生病的事来过几次，莫小奴有时候能帮上忙，有时候帮不上，总体来说相处还算愉快。

    莫小奴不是不知道胡大夫担心的是什么。但她自幼的性情使然，对除了林珵之外的所有人都没有太多亲近之意，因此虽然明知道胡大夫几乎把她当作了自家晚辈一样关心，她也始终只是淡淡地答应着，并没有多么感动。

    倒是时日久了，也渐渐地从胡大夫那儿打听到，御驾亲征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圣驾大约在八月初就到了。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莫小奴满心的欢喜完全掩饰不住，整个人都显得鲜活了起来。

    胡大夫看着她的神情，心里不由得一沉。

    但相识久了，她也知道莫小奴心里不怎么待见他，便不再似先前那样以长辈自居谆谆告诫，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就算要走那条路，你也该谨慎着点，别让人看轻了……卢将军那件事，虽然彭小将已经替你多番解释，可军中还是少不得有人说闲话，你心里要有数。”

    莫小奴随口道了谢，心里已经被乱纷纷的思绪添满了，再没心思聊旁的。

    胡大夫见状又是连连叹息，心道:这女子的心思毕竟不在医道上，下次遇上难题还是自己琢磨吧，别来耽搁旁人飞上枝头的美梦了。

    ——当然，想归想，下次遇上难题的时候他还是照旧会想起莫小奴。

    毕竟宫里传出来的医道，即便只是一些零零碎碎的边角料，也足够外头的人稀罕了。胡大夫大约算个医痴，实在舍不得这种增长见识的机会。

    于是莫小奴接下来的日子过得也不算无聊:有院子住，有事情做，隔个十天半个月的还能有个老大夫一起探讨一下医理，炎热的夏天就这样过去了。

    莫小奴心里的焦躁却一天胜似一天。

    御驾到达的凤城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阔别半年有余，莫小奴自然已是攒了一肚子心事。这些日子，她时而想起从前谦王府的旧事，时而猜测林珵此时的处境，大多数时候却只是莫名地焦躁着，就连自己也不知道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在她的焦躁和期盼之中，圣驾在八月初六那天到达了离凤城只有一百多里的栾城。

    两个月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莫小奴终于上了街，从四邻的议论之中渐渐地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原来“御驾亲征”这件事并不是林珵自己的主意，而是程相爷的。

    百姓口口相传，说的都是因为凤城战事不利，连着几个月都没能打退西梁贼人，所以程相爷在朝堂上几番哭求，劝皇帝御驾亲征，以求保住凤城，保住大周。

    莫小奴在心里把这个事儿一琢磨，立刻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这事不对啊！

    御驾亲征，那是皇帝上战场冒险，可天下百姓都说是程相爷哭求的，那百姓们心里感激的不也是程相爷

    合着林珵受苦受累冒险拼命，却连半点儿功劳也捞不着，功劳全是他程敦文的！

    凭什么啊！

    莫小奴想到这里便是一肚子怒气，忍不住扎到人堆里，装着懵懂无知的样子问:“这么说，那位程相爷不止心怀天下，而且武功盖世，他一来咱们凤城军就能大获全胜咯”



161.进城
    莫小奴可不知道自己又成了“卢将军的外室”。

    她只知道林珵这一次分明又是受了那程老贼的欺负，拿自己的性命来给程老贼赚名声来了。想到这件事她就觉得满心憋屈，连御驾到了凤城，她也没心情上街去看。

    等她再一次有心情出门的时候，已是三天之后。

    而那时候，林珵已经上了战场了。

    当然不是什么小打小闹都值得皇帝亲自披挂上阵的。这一次，是西梁大举进攻，凤城十万将士悉数上阵迎战，成败在此一举。

    莫小奴远远听着战场上的阵阵喊杀声，一颗心不可避免地悬了起来。

    他果真上了战场吗

    他一向体弱，即便如今离了谦王府，不再受毒害了，可前面十八年的病根积攒下来，又岂是一年时间就能养好了的

    他会骑马吗战场上乱纷纷的，他在马背上坐得稳吗

    刀剑无眼，他会不会遇上危险，身边的人来得及救吗

    ……

    千般万般的忧虑缠在心头，莫小奴心急如焚，终于忍不住牵了自己的马出来，飞奔着上了战场。

    莫小奴没有亲眼看见过战场。

    她先前虽然进了军营，可也仅限于在马场附近进出，此刻亲眼看到两军对垒的战场，她才第一次对“打仗”这件事有了直观的概念。

    战场，同她以前遭遇过的那些刺杀暗杀追杀都不一样，甚至也不是“惨烈一千倍的刺杀”，而是一种完全无法想象的、人间地狱般的场景。

    在这里，眼睛是不管用的，那些闪着寒光的兵刃可以出没在任何一个方向，不等你看见它，它就冒出来了。

    在这里，耳朵是不管用的，四面都是喊杀声和兵刃交击声，或许偶尔还能听到战鼓的声音……乱成一片，根本没有办法正常听人说话，更没有办法通过声音判断是否有危险来临。

    在这里，甚至连直觉都是没有用的。你直觉左边有危险，正要躲避的时候，右边却已经有一杆长枪对准你的要害了。

    ——这就是莫小奴对战场的直观感受。

    总结起来就是一个“乱”字。她毫不怀疑，自己若是走了进去，一瞬之间便会被人杀死，而凭她的本事，恐怕直到咽气都未必能看清自己是死在了谁的手里。

    莫小奴不想死，所以她没有再往前走，只是勒马站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远远看着双方将士厮杀。

    这个举动当然也是冒险的。若是远处有冷箭飞来，她也未必有那个本事能躲得开。

    她若是明智，这会儿就应该远远避开，等战事结束再想法子同林珵见面。

    可是这会儿，她找不到自己的理智。

    远远的，在视线的尽头，可以看到一个明黄的小点，那就是她心心念念想见的那个人。

    战场上的主色调是黑和红，夺人眼目的是明亮刺眼的寒光，而明黄的颜色，只有那一点。

    全军的将士看得见，她看得见，对面的西梁人自然也看得见。

    莫小奴无法想象他此刻面对的是怎样的惊险。

    他在战场上，不止是鼓舞士气，更是把自己竖成一个活靶子，立在了西梁贼人的面前！

    战事越来越惨烈，莫小奴远远听着那些喊杀声、哀嚎声，心里对提出“御驾亲征”这件事的程相爷又添了几重愤恨。

    当然，先前已是恨之入骨，现下再多恨几分也没什么区别。

    莫小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徒劳地看着，眼睛也不敢眨，甚至连呼吸都要小心再小心，生怕一个不留神，人就看不见了。

    可是隔着这么远盯着一个人，是不可能盯得住的。随时都会有人挡住她的视线，所以莫小奴的心也就跟着一上一下。每次林珵的身影被挡住看不见的时候，她便觉得眼前仿佛什么都看不清了，灰白的天幕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