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奴

155.恶意
    莫小奴却不知道胡大夫的心里已经把她看作了什么。

    当然，即便知道了，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这会儿正忙着呢。

    发病的马越来越多，没两天时间，西边这一片马厩里的马全都开始发热了。

    卢青山知道以后，又拨了五百士兵过来帮忙，这才勉勉强强把差事担了起来。

    作为这场事故发起者的莫小奴，这两天更是忙得连停下来擦擦汗的工夫都没有。

    事情是她闹成这样的，这会儿大家都在忙，她哪里敢闲着！

    到了第三天上，局势急转直下。

    “大夫，这边有匹马撑不住了！”

    “这边有三匹已经咽不下水，药也给吐出来了！”

    “这边这边……”

    类似的声音从马场的每一个方向传过来，几个兽医从这边跑到那边，又从那边跑到这边，忙得满头大汗，腿都跑得直打颤。

    莫小奴当然也跑着去看了。

    症状并没有什么稀奇的，不外乎是眼红流泪、咳嗽、口吐白沫……

    这些都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么多马同时发病，而且看上去症状并不轻。

    看起来，她原先的设想，失败了。

    莫小奴一边机械地忙碌着，一边在心中暗恨自己:明明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为什么要作这样冒险的尝试

    现在，却是后悔也晚了！

    忙了整整一天，一直到了二更时分，所有的马终于又按照莫小奴和胡太医他们商量出来的法子灌了一遍药。

    整个马场中的人已经累得差不多只剩半条命了。

    莫小奴深知灌下去的药其实是顶不了什么事的，心中的忧虑有增无减。

    恨不得不吃饭不睡觉守在马厩里，可是就连她自己也知道，没用。

    什么都没用，只能看天。

    她这里只管懊恼只管担忧，马场中原有的大夫和将士们却咽不下这口气了。

    莫小奴还没来得及回去休息，鲁大夫便带着几个士兵冲过来，将她围在了中间。

    “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西梁的奸细”鲁大夫开口便是一句还不客气的质问。

    莫小奴已经累得睁不开眼，犹自强撑着摇了摇头:“何必这么急，如今不是还都活着嘛。”

    鲁大夫闻言气得跳了起来:“活着是活着，可也离死不远了！先前是谁说用这个法子发病就不会那么猛，救回来的可能会大些如今你去看看，哪一匹马病得轻了哪一匹马能救回来”

    莫小奴一时答不上来，心里却又隐隐觉得不能就这么认输了，只得咬牙说道:“此时言之尚早。说不定到了明天就好了呢。”

    “你做梦！”鲁大夫气得跳脚，“事到如今还在哄我们瞎子都看得出来，那些马发病的情形与前面那些一模一样，没有分毫减轻！怎么可能明天就好了你以为你是神仙吗”

    莫小奴抬起头来，神色平静地看着他:“就算我估测有误做错了事，也自有军中主帅处置，轮不到你一个兽医在这儿大呼小叫吧鲁大夫，我可不是你的徒弟，可以任打任骂！”

    鲁大夫今日也累得不轻，说出的话却依旧中气十足:“主帅处置你是主帅的事，我教训你是我的事！”

    莫小奴愕然。

    她是真没想到，事情结果还没出来，这就有人急着要来教训她了。

    看着她惊愕的神情，鲁大夫的脸上现出几分得意:“小丫头片子，你才多大你对兽医一道了解过多大一点皮毛你就敢跑到军中来指手画脚告诉你，这一次因为你胡闹，凤城军马全军覆没，你罪不容诛！”

    “鲁大夫，不必跟她废话



156.转机
    气氛剑拔弩张。

    正在这时，远处马厩里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快来！胡大夫鲁大夫彭姑娘，快来！”

    鲁大夫听见这一声立刻转身，健步如飞地跑掉了，也不知他那双跑了一天的老腿如何撑得住的。

    剩下几个士兵仍在向莫小奴虎视眈眈。

    莫小奴心里惦记着马厩那边的事，急着想跟过去看，却有两个士兵各自上前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

    莫小奴看着他们，忽然就笑了:“你们是当真要为那些马出气，还是以马瘟为借口，要在我这儿宣泄你们的恶念”

    一个士兵理直气壮地道:“军中不养闲人！先前以为你对那些马有用才留着你，既然你不是来帮忙的反倒是来作恶的，军中当然容不下！你自己选吧，是即刻就死，还是发挥一下你最后的用途，到红帐里去——”

    随着“铮”地一声轻响，莫小奴手中匕首出鞘。

    士兵脸色微变:“哟，你还要跟弟兄们比划比划”

    “怎么，你们不敢”莫小奴反问。

    几个士兵哈哈大笑。

    莫小奴被他们挤在墙角，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干脆也不再废话，攥紧匕首向正前面一个人便冲了过去。

    那人显然没料到她会主动进攻，一时不及拔刀，慌忙闪身躲避。

    莫小奴一下子冲到了外面，知道暂时跑不掉，干脆转身回来，将匕首横在胸前，恶狠狠地盯着那几个人。

    一个女子的身上，竟也可以有着令人惊骇的杀气。

    先前那士兵下意识地又向后退了一步，脱口而出:“她会功夫！一定是西梁的奸细无疑了！”

    此话一出，几个士兵回过神来，手中长刀齐齐出鞘。

    莫小奴见状目光一凝，本能地攥紧匕首向先前那人扑了过去。

    对方是长刀，她只有一柄匕首，一旦拉开距离，她必死无疑！

    美人带着匕首投怀送抱可不是一件愉快的事。被她盯住的那个士兵脸色发白，手里的长刀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周围几人手里的刀倒是拿得好，一时却也不知道该往哪儿砍。

    这平时看着端端正正的一个姑娘，咋就会往人的怀里钻呢

    莫小奴手中的匕首并没有刺穿那个士兵的心脏。

    她只是虚晃了一下，之后便闪身到那人身后，以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将匕首架了上去。

    那个士兵呆住了。

    莫小奴看着其余几人，冷冷地道:“军中斗殴致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吧”

    被她挟持的那个士兵吓得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道:“快、快去报告将军！”

    莫小奴随手在他脸上拍了一把，冷笑道:“还以为你们有多大本事，原来也不过如此！小孩子打架打不过，叫大人来找场子吗”

    那个士兵感受着颈下传来的凉意，不住地哆嗦:“你你你……你到底是谁混进我们大周的马场里来做什么！”

    莫小奴懒得回答这样的问题了。

    她心里还惦记着先前马厩那边的喊声，干脆就挟持了那个士兵，一步一步地向外面走了出去。

    半道上遇到好几个飞奔而来的兽医，被挟持的那个士兵立刻高喊起来:“救命！快抓西梁的奸细！”

    胡大夫正从旁边棚屋里跑出来，闻言吓了一大跳:“奸细在哪儿！”

    几个士兵齐齐指向莫小奴。

    莫小奴仍然攥着匕首，冷冷地看着这些从各处跑过来的人:“主意是我出的，如今出了事，我无意推卸责任，要杀要剐我没有怨言。但，我不接受污蔑，更不能被这几个莫名其妙的小畜生侮辱！”



157.大喜
    这一夜，马场之中从大夫到跑腿的士兵，谁都没去睡。

    不止是西边那片马厩，整个马场之中受莫小奴“毒害”而发病的马足有五六千。她放不下心，干脆挨着一匹一匹地看过去。

    哪怕只看到一点点痊愈的希望，也足够她欢喜雀跃。

    当然，后面还有陆续开始发病的马等着她去照顾，偶尔也有渐渐开始好转的幸运儿给马场中忙得断腿愁得断肠的兽医们带来了一点点卑微的希望……

    到天亮的时候，士兵们又陆续发现二十多匹马出现了好转的迹象。

    虽然数量不多，虽然好转的远远比不上病倒的数量庞大，但只病了两三天便好转，这实在是前所未有的大喜事！

    因为这个缘故，天色刚刚微明，就有人去把这个喜讯报给了主帅卢青山。

    二十多匹战马，对凤城军而言原本几乎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但这件事意义非凡，因此卢青山一刻也没耽搁，听到消息立刻就来了。

    几个兽医乐得满脸堆笑，飞快地引着他去看了那些死里逃生的马。

    胡大夫介绍道:“彭姑娘的那个法子，我们都以为是不中用了的。眼看着那些马一片一片地发病倒下，而且病得也不轻，大家真是悬着心过了这几天，谁知昨天夜里就陆续有好了的，我们这才知道那法子有用，可怜彭姑娘还为此受了不少委屈。”

    卢青山抚摸着一匹虽然精神不佳、但明显已经逃过一劫的壮马，喜极而泣:“有用就好！不瞒你说，为了这些马，本将军也已多日寝食难安……原来彭姑娘的那些法子不是让病症减轻，而是让病程缩短，咱们原先料想的都错了……不管怎么说，能保下这些马，那个小姑娘可是立了大功了！可惜她是个女子，否则只凭这一项军功，给她个五品官身都不为过！”

    胡大夫点头附和着，许久又叹道:“可惜啊……”

    “是可惜。”卢青山跟着又感慨了一遍，之后忽然意识到胡大夫语气不对，忙问:“你先前说，彭姑娘受了不少委屈”

    不等胡大夫答话，鲁大夫忙走了过来，插言道:“是啊！全营的战马接二连三地病倒，那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跟着忙来忙去，连喘口气的工夫也没有，可不是受了大委屈了”

    卢青山听他说得有理，便点头叹道:“确实，委屈她了。今后这些力气活不要再让她做，若是缺人手，直接从军中调用就是了。”

    鲁大夫忙躬身应下，却不肯走出去，仍旧亦步亦趋地陪在卢青山的身边。胡大夫空有一肚子话想要说，却再也找不到机会。

    这些事，莫小奴却都不知道。因为连日疲累，天亮之后她便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去睡了，直到天黑才醒过来。

    这时马场中的士兵对待她的态度已经变得十分恭敬了。她先是疑惑了一阵子，询问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一个白天竟有两三百匹马出现了好转的迹象。听大夫们说，大约再过两三天，后来的这些马差不多便都能挺过这场灾了。

    这真是天大的喜事。

    莫小奴加快脚步奔向马厩，一路上听到了无数友善的招呼声，她也没怎么理会。

    直到亲眼看着那些原本奄奄一息的马果真出现了好转的迹象，她才终于松一口气，疲惫地笑了起来。

    旁边一个士兵见状便向她说道:“今天早上，卢将军来过了。他老人家亲口说的:可惜彭姑娘是个女子，否则一定至少帮您向朝廷请一个五品官职来！”

    莫小奴靠在石墙上，微笑摇头:“我可不是为了官职来的。”

    “是，”那个士兵笑道，“胡大夫也说了，彭姑娘就是因为爱马！这叫作什么‘赤子之心’，就连卢将军也佩服得很呐！”

    莫小奴无意在这儿听人吹捧，胡乱敷衍了两句便走了出去。

    可是不管走到



158.辞行
    待那二人的脚步声远去之后，莫小奴从草料堆里爬了出来，走到马槽前细细地查看了一番。

    没有异常。

    看来对方并不是来毒害这些马的。他们只是来看看。

    确切地说，应该是马场之中的某个士兵，带着另外一个人来看一看如今这些战马都是什么样的状况。

    而这“另外一个人”的身份来历，就耐人寻味了。

    莫小奴回忆了一下那个人的声音，心里也有了个大概的猜测。

    看来，一时半会她是不能走了。

    莫小奴找了匹已经病愈的马骑着出了马场，直奔主帅的大帐，前去求见。

    帐前的士兵看见她，神色有些怪异，但还是痛痛快快地去替她通报了。

    卢青山一刻也没耽搁，当即便请了她进去，带着笑站起来迎她:“彭姑娘来了！”

    莫小奴匆匆见了礼，急道:“冒昧求见将军，是因为刚才在马厩里听见了一些事——”

    她飞快地把刚刚听到的话和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之后又补充道:“其实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了，照理说军中的战马都是照顾得很好的，不该轻易爆发马瘟才对，会不会是西梁……”

    卢青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莫小奴的话被打断了，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顿了一顿又苦笑道:“是我多事了。这点儿关窍，将军自然想得明白。不管他们用的是苍蝇蚊子还是奸细混进来搞的鬼，总之将军心里也一定知道这不是天灾。”

    卢青山点点头，之后又笑道:“像彭姑娘这样‘多事’的人若是再多一些，大周何愁不胜！你放心，咱们将士们虽然都是粗人，可也不是没脑子的。这笔账，咱们自然会去找西梁人清算！”

    莫小奴闻言便知道他心里有算计了，当下也不再多言，再次施礼道:“既然将军心里有数，我就不多嘴了。”

    卢青山伸出手来扶了她一把，莫小奴慌忙避开，想了一想又道:“我原是不请自来的，将军虽不怪我，我自己也知道这不合规矩。如今马场的事也了了，我明日便走，就不再来向将军辞行了。”

    “走”卢青山愣了一下，“怎么这就走”

    莫小奴低头道:“我一个女子，住在军中毕竟多有不便。虽然有将军和几位老大夫照料着，可也毕竟不是长久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