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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莺梭忆江南

    莫小奴心里飞快地估算着此刻的局势,只觉得无论如何都是必死之局,心中早已吓得半点儿主意也没有了。

    不料这时她忽觉身子一轻,竟是背后那人将她提起来夹在腋下,踩着假山石一路疾奔而去。

    身后逐渐响起了许多声音:先是那男子愤怒地叹气、收剑回鞘的声音,接着是闻絮咏惊慌失措的低泣,随后是一片更加杂乱的脚步声与喝问声,显然是附近巡夜的侍卫来了。

    后来那些声音便越来越远,渐渐地听不清了。黑暗之中,莫小奴只能隐隐察觉到耳畔夜风吹过,偶尔有树枝撞上肩头,却也并没有伤到她。

    远处偶有灯笼的微光或急或缓地在视线中闪过,最初尚能帮莫小奴勉强分辨速度和方向,后来灯光渐乱,也就分辨不清了。

    等到耳边的风声渐弱的时候,就连那些仅存的灯光也没有了,视野之中只剩了一片黑暗。

    莫小奴察觉到自己已被放在了地上,只是无奈双腿软得厉害,怎么也站不住。她只得软软地坐倒在地,尽力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直至此刻,她仍旧没能看见那个挟制了自己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只能从身形气息上勉强判断出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对了,他的袖口冰凉,身上穿的似乎是铠甲。

    是宫城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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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傀儡
    “你别问,”莫小奴声音平和,不惊不怒:“我怕你问了,就不敢杀我了。”

    男人下意识地向前闯了一步,之后又慌忙后退,急急开口:“难道你是……”

    “别说!”莫小奴打断了他的话,“你若是说出来,今日不论我死与不死,你都是死罪。”

    黑暗之中,寂静持续了很久很久。

    久到两人的眼睛都已经渐渐地适应了黑暗,那个男人终于哑声叹道:“可是,先帝……先帝驾崩已近两月了啊!”

    “是‘伪帝’。”莫小奴提醒他。

    男人默然良久,忽然单膝跪了下来:“卑职冒犯姑娘,罪该万死!”

    莫小奴微微一怔,苦笑起来:“你可别这样。如今旁人都在追杀我呢,你倒要给我行礼,让人知道了可没你的好果子吃!”

    男人慢慢地站了起来,迟疑道:“对姑娘而言,宫中确实危险重重。卑职斗胆,愿护送姑娘出宫!”

    “我不出宫了。”莫小奴找到一张铺满灰尘的椅子,坐了下来:“禁军无处不在,躲在宫里是死,出去仍然是死,我何必白费这番工夫!”

    “这样也好,”男人立刻接道,“其实宫中无人居住的宫苑甚多,比如这玉粹轩便是废置已久。姑娘大可在这里住下来,只要深居简出,便不会轻易被人发现。”

    莫小奴伏在桌上,狐疑地看着他:“你劝我在这里住下来为什么方便你去向弘德殿那位报信邀功吗”

    “当然不是!”那男子忽然急了,“你一个无辜女子,又怀着身孕,我怎会拿你的性命去邀功我陆景清岂是那般灭绝人性之辈!”

    “陆景清。”莫小奴将他的名字重复了一遍,仍旧看着他:“你身为宫中禁卫,应当知道‘忠诚’才是第一等大事,‘人性’反倒要靠后。你为了‘人性’不伤我性命,难道便不顾‘忠诚’了吗”

    陆景清默然良久,似在思索。

    莫小奴静等片刻,又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莫非,你是先帝的人”

    陆景清摇摇头,沉声道:“卑职不是谁的人。只是在卑职看来,第一等大事是‘人性’,第二才是‘忠诚’。”

    这句话,他说得十分郑重。莫小奴倒被他说得心里颇不是滋味,怔忡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后来还是陆景清叹了一声,劝慰道:“虽然艰难,但活着总会有希望的。姑娘您也不必太过忧心……”

    莫小奴摆手止住他的话,摇了摇头:“我不忧心。今日多谢你手下留情了,你若果真不想杀我,这便忙你的事情去吧。”

    陆景清迟疑了一下,顿足道:“天亮之前我还有一趟差事,这会儿确实该走了。姑娘若是不方便出门,我明日便带些衣物饮食过来看你。”

    莫小奴胡乱答应着,并不放在心上。

    陆景清道了声“告辞”转身离去,将到门口时却又停了下来:“如今的新帝只是个傀儡,那些杀伐决断的事大多都是程相在一手把持。姑娘即便心中有怨恨,也请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惹来杀身之祸。”

    莫小奴答应了,缓缓站起身来,行了个礼。

    陆景清慌忙还礼,端端正正并无一丝敷衍。

    莫小奴却在目送他离开之后,第一时间便从后门离开玉粹轩,快步向附近另一处荒僻的宫苑走了过去。

    这个陆景清,看上去是个没有什么城府的烂好人,但也未必完全不可能是个心机深沉的阴谋家。她要做的事还没有完,没道理拿自己的命去赌一个陌生人的“人性”!

    夜色沉沉,莫小奴脚下走得飞快,心里却仍在想着那



48.见他
    福宁殿是皇帝的寝宫,周围自然戒备森严。

    虽然莫小奴身上穿的是宫女的衣衫,但这个时辰宫人尚未起身走动,她这样贸然闯进来,仍然是十分突兀的。

    小心再小心,还是被人发现了。

    “站住!”一声断喝响在身后,吓得莫小奴打了个寒颤,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一队禁卫士兵快步奔过来,团团将她围在了中间,为首一人厉声喝问道:“做什么的!”

    莫小奴昂首挺立,神色凛然地迎着他们审视的目光:“相爷有件要紧事遣奴婢来回禀皇上,你们也要问吗”

    “相爷”为首的禁卫眯起眼睛打量着她,语气已放软了:“可有手令”

    莫小奴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枚寸许见方的印章来,递了过去:“事出紧急,没有手令,相爷只拿了这枚印章为证。”

    那禁军首领接过印章打量了一会儿,又递给身边的人看了,之后有些迟疑地向莫小奴行了个礼:“姑娘有何要事,待卑职替您通传……”

    莫小奴将眉梢一挑,冷笑起来:“若是有时间让你们一层一层通传进去,相爷何不等到天亮,自己在朝堂上说给皇上听‘事出紧急’你们听不懂吗!”

    “姑娘息怒!”那禁军首领慌忙躬身赔罪,又向莫小奴道:“姑娘请随我来!”

    莫小奴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并没有半点儿迟疑。

    如此一直过了第一进大殿,走到了后面的院子里,那禁军首领才又躬身道:“姑娘恕罪,卑职只能送到这里了。”

    “大人辛苦。”莫小奴敷衍地行了个礼,径直走了进去。

    她的脚下走得很稳,掌心里却已经全是汗。

    她一向畏禁军如虎狼,像今夜这样当着一群禁卫的面大睁着眼睛说瞎话,还是平生头一遭。

    那方印章是她从前跟着林珮进丞相府的时候,从院中凉亭里顺手“牵”出来的。不是什么宰相大印,而是一枚“此心安处”的闲章,跟一幅没画完的泼墨牡丹图一起收在笔筒里的。

    既是闲章,那就只能用作书画留记,毫无半分威慑之力。若非如此,也不至于那般大喇喇地放在凉亭里。

    拿出这样一枚闲章来取信于人,莫小奴当然是很忐忑的。

    幸运的是,她的从容自若震慑住了那队禁卫,这一关算是有惊无险地过了。

    不幸的是,她通过这件事确认了一个事实:就连皇帝日常起居的福宁殿,也是程相爷亲信的禁军在守卫!

    就连她这么个陌生的“小宫女”,只因拿出了一枚属于程相的私章,就可以令禁军毕恭毕敬引路进门,那程相要进林珵的寝殿岂不是连通传都可以省了,直接进门便可以

    这个局面,程相爷若有大逆之心,林珵岂不是要任人宰割!

    林珵他……他当的这算是个什么皇帝啊

    莫小奴越走越慢,心里像是裹了一团火,烧得浑身上下灼痛不已,每喘一口气,喉咙里都仿佛能冒出一阵烟来。

    内殿正门已在眼前,只要迈进去,也许就能——

    廊下黑影一闪,面前已多了一个人。

    这一次,莫小奴没有害怕。

    她挺起胸膛,直直地向那人迎了过去,压低了声音招呼道:“管叔,好久不见了。”

    管越脸色微变:“你……你是小奴!”

    莫小奴咬住唇角,静静地看着他。

    管越迟疑着向前跨出两步,竟然伸手来摸莫小奴的脸:“小奴……小奴姑娘,真的是你”

    莫小奴任他抚摸,察觉到他的指尖微微发颤,不禁皱眉。

    片刻之后,管越猛然缩回手,无声地跪在了地上。

    莫小奴心中愈发狐疑,又觉得有些心惊肉跳,忙跟着蹲下来凑到他面前:“管叔这是怎么了”

    管越摇摇头,随后竟然抬手擦了擦眼角:“没事,卑职是高兴——高兴!



49.隔屏
    管叔在外面没有进来,这屋子里可没有第三个人。

    是他。

    可他为什么哭

    从前被困在谦王府十八年不得出门,全府上下尽是苍白虚弱的病人,每隔几个月就会有人被抬出去……那样的苦痛他都挺过来了,如今君临天下志得意满,他还有什么可哭的

    就算程相把持朝政,他这个皇帝当得有些窝囊,可日子总不至于比从前更差吧至不济再熬十八年,等那老家伙死了,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还哭!

    这样哭下去,听得人心里难受知不知道……

    莫小奴咬住唇角,慢慢地在墙边蹲了下来。

    屏风那边的低泣声还在继续。

    窗外起风了。竭力压抑的呜咽声混在风声之中很难辨别,莫小奴却偏偏总能听见。

    一声声,揪心揪肺,令人酸鼻。

    其实,从前在谦王府是常闻哭声的。每到深夜,院墙下、厢房中,时常会响起呜呜咽咽的声音。

    那是府里的奴婢们,哭同伴、哭恋人、哭父母、哭儿女,当然更要哭自己注定短暂的人生。

    彼时林珵也常常伤感,却总是肯耐心地安抚下人。在围炉而坐的冬日、或者是亭下纳凉的夏夜,他喜欢捧一本书,给奴婢们讲那些古今趣闻、圣贤文章,也喜欢听奴婢们不着边际地说些民间闲话、野记杂谈。

    奴婢们都喜欢亲近他,因为他爱说话、会说话,围着他聚在一处说说笑笑,可能好几天都不会再想起那些伤心的事了。

    还记得前年冬月,一个小厮从外面买了许多戏本子回来,奴婢们吵着要林珵讲,他却忽然不肯了。那时她仗着脸皮厚,不依不饶地缠了他好些天,终于缠得他答应私下讲给她听。

    于是,她便知道了《西厢》、知道了《玉簪》,知道了《西楼记》也知道了《牡丹亭》,知道了“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也就不可避免地知道了“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

    再后来,当然就顺理成章地跟他“忍耐温存一晌眠”了。

    如今算起来,距那时竟已有近两年光景。生生死死已经经历过,人却也不再是从前那个人了。

    但——

    好像又与从前没有什么不同。

    从始至终,她都只是他身边的一个小婢而已。他的选择、他的决定,原本便没道理事事让她知道。

    她只负责服侍他、陪伴他,听他倾诉,让他舒心就好了。

    比如此刻,他心里难过,作为婢女的她是不是应当上前劝慰

    他怎能这般伤心哭泣身子一向病着,这样熬下去可怎么行!

    莫小奴扶着墙根慢慢地站了起来,放轻了脚步走到屏风前,迟疑许久,又站定了。

    从两扇屏风之间的缝隙里,可以看见那道清瘦的侧影。

    此时他似乎已经住了哭,整个人看上去比从前更加孱弱,以至于竟不能端坐着,而要靠一条手臂撑住额头,才能保证自己不至于伏在桌上。

    他的右手搭在桌沿上,手里紧紧地攥着的,是——

    一柄尖刀!

    莫小奴的心尖上忽然一颤。

    擦擦眼角踮起脚尖再去看时,果然见他拿着那柄熟悉的尖刀,握紧又放开、放开再握紧,翻来覆去,看了又看。

    看什么呢

    看这么多遍,不会厌

    莫小奴抬袖擦了擦眼睛,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是伤心、气恼还是心酸。

    耳边却又传来了林珵的声音。不是呜咽,而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小奴……”他说,“小奴,你如今,一定恨极了我吧”

    莫小奴下意识地便要接话,醒过神来又忙抬手掩住了口,眼泪垂落下来顺着指缝淌了下去。

    胸口忽然闷得厉害,她只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咬牙克制住急于喷薄而出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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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相见
    莫小奴抬起头,先是看到明晃晃的尖刀,然后看到一身雪白的寝衣,最后才看见那张苍白的、犹带着泪痕的脸。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忽然静止了。

    然而莫小奴的脑筋没有静止。她受不住这样长久对视,只得移开目光,掩口一笑:“‘梨花一枝春带雨’原来是这般模样,我今儿可算是见着了!”

    “小奴。”林珵怔怔的,发出一声低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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