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剑(谢苏)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赵晨光
谢苏确实倒下了,至少是差一点倒下,就在刚刚出门的第一个转角处。
一只手恰时扶住了他,手指修长有力,上面佩一枚青玉戒指,正是介花弧。
“谢先生,小心。”
昔日阶下囚,今日座上客。谢苏看了他一眼,介花弧不动声色,口角带笑;他又抬首向周围望去,其中多有当日追捕过他的罗天堡护卫,此刻却是一个个垂首不语,神色恭谨。就连介花弧,自他在雨中倒下那一刻起,便也即时改了称呼,那个“梅大人”再不听他提起,亦未有人提过“青梅竹”三字,想是他下了严令。
谢苏没有甩开那只手第一他此刻重伤未愈无力甩开;第二若没了这只手支撑,下面长长一段路,他实在也无法再走下去。
书剑催人不暂闲,江南羁旅复西关。
京城、江南、西域。不觉间,竟已是七年。
入堡的一整套仪式甚是繁琐,谢苏勉力支撑,厅堂烟雾缭绕之中眼前渐至模糊,介花弧见他神情不对,握着谢苏的那只手力道暗自加重,谢苏只觉一阵暖意自掌心散入经脉,神志霎时清醒了许多。
他转过头,微一颔首“介堡主内力果然不凡。”
介花弧一笑“谢先生过奖。”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套仪式到底结束了,下面众人见二人携手来到厅堂正中,介花弧又是一派神清气爽,只当宾主相得,心中各自庆幸。谁晓得若不是介花弧一直紧握着谢苏左手,只怕仪式未到一半,谢苏早已倒下了。
介花弧环视一周,方要开口,谢苏忽然道“介堡主,我有话说。”
介花弧含笑点头“好,谢先生请讲。”
谢苏开口,他声音低哑,虽不甚大,然而此刻厅堂中静的掉一根针也听得分明,故而他说的这句话众人皆是听的一清二楚“介堡主,我当日既答应留在罗天堡,那便终我一生,不再离开。效力甚么的,我可未曾说过。”
说完这句话,他也不待介花弧说话,也不看众人表情,一振衣衫,径直走出厅堂。
下面的一众人等愣在当地,一句话不敢多说。
直过了半晌,介花弧方才开口,面上神色竟似尚有迷茫,向着一直站在身后的总管道“洛子宁,他方才说甚么”
洛子宁自然晓得这时理应正颜疾色,无奈他不知为什么就是想笑,勉强控制了面上表情,他答道“方才谢先生好象是说,他留在罗天堡可以,效力甚么的……就免谈了……”
“哦,他说不效力就不效力了”介花弧居然是很认真地在询问。
洛子宁心道这教我怎么说,杀一个人容易,让他死心塌地为你办事可就难了。
“开甚么玩笑啊……”介花弧负了手,低声笑起来,随即收敛面上所有笑意,叫道“开甚么玩笑,他是一诺千金的青梅竹啊!定了赌约不承认,搞这种不入流的无赖把戏!”
洛子宁暗想,堡主您在这之前逼迫谢苏的手段也不见得怎样光彩,但这话却不能说出口,只道“堡主您先不要介意,他毕竟还没离开罗天堡……”
这一句话等于白说,数月来介花弧费尽心思,到头来却被谢苏在大庭广众之下几句话搅局,谁能不介意
未想介花弧却抬起头来,笑道“你说的很对。”
“啊”
“这个人,毕竟还在罗天堡中啊……”
三月后,罗天堡,春暖花开。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着一身锦衣,分花拂柳。向堡内一所静园而来。
这少年正是罗天堡少主介兰亭,前些时日他出外游历,最近才回到堡中。他见这所静园十分隐蔽,墙高森严,悄然无声。屋顶一溜碧琉璃瓦,惟闻墙内流水潺潺。
“怪了,”介兰亭自语,“这里我怎么没来过”
那墙虽高,对他来说倒还不算甚么,纵身一跃,双手一扳墙头,落到了一片草地上。
他抬起头,见
第15节(1/2)
非如此,以你个性,并无他法能将你留下。而今你是罗天堡中人,自然要换个礼数相待。”
那人冷然“赌约中我只应过一生留在罗天堡,可未应过做罗天堡中人。”
介花弧笑道“你留在罗天堡一辈子和你是罗天堡的人,有甚么区别”
那人一怔,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几句话听得介兰亭莫名所以,心道这人不是罗天堡的贵客么正寻思间,忽听一声门响,却是介花弧推门走了出来。
那人也起了身,却站在当地未动。
介花弧推门见了是他,也不吃惊,只微微一笑道“来了很久了也罢,想见谢先生,为何又不进去”
介兰亭伸一下舌头,只觉当真甚么事都瞒不过自家父亲,却又忍不住好奇心,于是推门而入。
介花弧笑了笑,转身离去。
这一进门,便觉一阵暖风扑面而来,此刻已是初夏时分,室内却仍生了火,隐隐传来一阵草药气息。
介兰亭拉过一把椅子,径直坐下。此刻相距既近,他仔细端详谢苏样貌,见面前这人身形单薄,轮廓生得甚是细致,虽是神色委顿,一双眸子却如琉璃火一般,清郁夺人。
谢苏也自坐下,另取一只素陶杯,斟了一杯茶递过去,并未言语。
介兰亭也不接茶,一眼瞥到谢苏废掉的右手,心中又是一奇,看了对面的人问道“你就是谢苏”
谢苏以左手拿一块软布托了面前素梅陶壶,正自续水,听得这一句,他动作未停,点一点头。
“你是个残废,怎么杀的疾如星”少年的声音再度响起。
谢苏抬首,面前少年俊美面容上目光烁烁,虽是单纯好奇所问,却也丝毫不曾顾及他人感受。
面前灯火忽然一黯,介兰亭眼前一花,一柄寒光闪耀的短剑已经架到了他颈上,竟是他腰间佩剑。不知怎样竟到了谢苏左手上。再看谢苏依然端坐在座位之上,实不知他方才如何动作。
“现在明白了么”谢苏平淡道,他声音谙哑低沉,若非介兰亭就在他面前,实难相信这样一个人声音竟是如此。
介兰亭大惊,又想到白日里谢苏莫名消失,叫道“邪术!”竟不管颈上剑刃,反手向谢苏持剑手腕抓去。
这一招正是介家世传的金丝缠腕手,动作巧妙迅捷,风声不起,介兰亭虽然年少,这一抓亦有七分神似。
谢苏却也暗自点了点头,却未避闪,直至介兰亭将触及他手腕之时,左腕轻挥,剑锋仍不离他颈项,同时无名指与小指微屈,风仪清逸。介兰亭这一抓力度不小,却在谢苏这一挥一带之下偏了方向,全数打到自家右臂上。疼痛之极。他“啊”的一声,惊疑不定。
“这不是邪术,是武功。”谢苏神情淡然,手腕一翻撤回短剑,递了过去“剑不错,收好了。”
介兰亭茫然接剑,见谢苏虽是身形单薄,却是气质安然,宁定如山,心头没来由一跳。
他随父亲一起,也曾见过不少江湖高手。可是那些人中任谁和面前这人站在一处,单气度二字,已都被比了下去。
“难怪洛子宁说父亲特别看重他。”他心中暗想,却仍是不服,口中道“是武功又怎样,我将来定可胜过你。”
谢苏却不再理他,静静地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洛子宁,洛子宁!”次日清晨,刚要出门办事的罗天堡总管又被拦在了半路。
“你昨天说的那个谢苏,他怎么杀的疾如星”
洛子宁一愣,未想介兰亭对谢苏倒在意起来,但介花弧已然严令禁止堡内提到当时之事,只得斟酌一下言辞,答道“谢先生在红牙河上以冰凌为刃,刺死了疾如星。”
这一句未免太过简单,反勾起介兰亭的好奇心。他追问道“你说谢苏是父亲的贵客,可疾如星是父亲亲信的杀手,谢苏为什么要杀他”
洛子宁自悔昨日多了一句口,道“那是谢先生未入罗天堡之前的事情。”
介兰亭道“他与罗天堡有仇么”
洛子宁心道按堡主那等做法,就算原来没有现在也有了,不过依谢苏性子,真留在罗天堡也未可知。他心中转念,口中却道“以前是有一些误会,不过现在早已冰释前嫌。”
介兰亭想到昨夜听到谢苏与自己父亲对话,半信半疑,又待追问。却闻身后一个熟悉声音,深沉中带一分淡薄笑意“岂止疾如星,我不是也几乎败在他手里了么”
二人一惊,同时回身,却见日光下一个修长身影站在那里,面上笑意吟吟。
“父亲!”
“堡主!”
…
第16节(1/2)
出三式杀手,红牙河上杀疾如星,深夜雨中刺介花弧,正是这三式左手剑中的两式。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有用人送上饭菜,谢苏道“加一副碗筷,打一盆热水。”
介兰亭只道父亲要来,正想着要不要离开,东西已经送了上来。谢苏一指,道“净一下手,坐下来吃饭吧。”
他举止自然,仿佛他面前对的不是介花弧之子、罗天堡少主,也不是昨夜那个出言不逊,又曾向他出手的少年,而是自己一个熟识晚辈。
介兰亭怔了一下,他母亲早逝,父亲对他放任,不甚关心。罗天堡其余人等则是对这位少主必恭必敬,便是这样一句寻常关怀言语,他也极少听到。
他指指自己,“你说的是我”
谢苏奇道“这里还有其他人么”他起身检点笔墨,见介兰亭佩剑上的璎珞不知何时落在地上,便顺手拾起,递还给他。
介兰亭接过璎珞,道“我甚么时候说过要留下来”一面说,一面却过去洗手。
吃过了饭,谢苏铺了纸在书桌上继续写字,介兰亭心道这个人怎么写不厌呢他坐在一边看了一会儿,午后的阳光温暖照到身上,竟是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这一觉直睡了一个多时辰,他伸个懒腰,见头上淡青幔帐晃动,身上却盖着他父亲的银狐披风,一时间神志有几分恍惚,抬眼却见谢苏坐在床边不远处,手中拿着书本,见他醒来,道“醒了茶刚沏好。”
一只素陶杯再次递了过来。
介兰亭起身下床,不由自主伸手接住。
从无一人对他这般平和相待。
随后的几日,静园内时常可见罗天堡少主的身影。介花弧向来不怎样拘管他,有时他在谢苏这里一混就是大半天。奇怪的是,这些时日介花弧竟也没有过来。
谢苏其实不大理他,依旧同平日一样读书写字,只是他在倒茶时,从来会为介兰亭推过一杯。
介兰亭再没拒绝过他的茶。
偶尔谢苏会亲自下厨,做一两个小菜,介兰亭第一次见到时吓了一跳,他从未见到哪一个江湖高手自己下厨,做的菜居然还很好吃。
谢苏再未显露过武功,他最常做的事是习字,介兰亭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可以写字写上一两个时辰,虽然谢苏的字确实漂亮。
一次谢苏说“介兰亭,你写几个字看看。”
介兰亭未做犹疑,起笔便写,才写两个字谢苏便皱起了眉头,这字虽然不能称之为鬼画符,可较之鬼画符也强不到那里去,大概可以称之为人画符。
他叹口气“介兰亭,你名字何等雅致,若能在书法上下些工夫,日后以右军笔法书兰亭集序,岂非也是逸事一桩”
介兰亭虽不知“右军笔法”“兰亭集序”为何物,也知道谢苏这句话不是在夸他,不服道“我将来是罗天堡之主,练字有甚么用!”
谢苏正色道“正因你将来亦是一方之主,这等字迹,如何拿去见人!”
这句话说得甚是严厉,介兰亭也从未被人如此对待,冲口而出“字写得好又怎样,你还不是一样被父亲抓住关在这里!”
谢苏脸色骤然一变,握着笔杆的指关节变得煞白。
介兰亭一语既出,也知自己说错了话,二人相处这些时日,谢苏虽然言语不多,其实对他照顾有加,在介兰亭心中地位早已分外不同。此刻他见谢苏神色不对,心中愈加后悔,却又说不出甚么。
这一日傍晚,介兰亭身边一个侍从慌张跑到静园,道“谢先生,少主忽然发了高烧,口中还一直念着您的名字,先生能不能过去看看”
谢苏怔了一下,便随着那侍从出了门。
三月来,这是他第一次走出静园。
居室里光线昏暗,介兰亭躺在床上,脸色绯红,双目紧闭。身上盖了厚厚一层被子,不言不动。
谢苏走近床前,看了一眼,问道“他病了多久”
“从中午起就这样了。”
中午,那时介兰亭刚和自己吵了架离开静园,谢苏心中思量。
那侍从道“少主想是心中有事,生病也还记挂着先生。”说完向介兰亭处看了一眼。
床上的被子似乎动了一下。
那侍从又道“先生就算心中不快,看在少主病着的份上……”一语未完,却被谢苏打断“你家少主可有服药”
“啊”那侍从显是未料到有此一问,支吾道“好象有……”
“那药不管用,我开个方子给你。”
那侍从似乎并未想到谢苏有此一说,又向床上看了一眼,道“我……我去找纸笔。”
“不必。”谢苏淡然道“我这方子简单的很,黄连二两,滚水煎服。现在就去,煎完马上让他
第17节(1/2)
倘若当时介兰亭有一分动摇,谢苏绝不会收下这个学生。
第一日教的便是书法,谢苏向介兰亭道“晋人尚韵,唐人尚法,宋人尚意,各有侧重之处;书法又分篆、隶、楷、行、草五道,你想学哪一种”
介兰亭心道连这些名称我都是第一次听说,于是道“老师,您平日写的字,是哪一种”
谢苏道“那是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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