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剑(谢苏)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赵晨光
那一道电光过后,明白冰面之上,洒落一蓬飞血。
谢苏疾退数步,一手按住右臂,他右肩之上一个纵长伤口,深可见骨。
一个黑色身影自鱼篓中激射而起,速度之快竟是与谢苏不相上下,他手中执一把弯刀,刀尖之处,鲜血犹在滴答流下。
那一对老夫妇隐藏身份,岸上青年佯装问路,双钩夹攻,飞刀如雨,计划之周详,算计之精密,一切的一切,皆是为了鱼篓中黑衣人这风驰电掣般的一刀!
然而那黑衣人这一刀,准拟将谢苏一分为二,最终却也只是令谢苏右肩受了重伤而已。
谢苏一双眼冷电也似,并不看自己身上伤口,只全神贯注望着那黑衣人,半晌方道“苗疆,疾如星”
这一声依然沙哑得厉害,一字一字却咬的十分清晰。
那黑衣人缓缓的点了点头。
一条较为宽阔的道路上,两匹马一前一后正自前行,前面的那人一身烟青色锦缎长衣,装束极华贵,正是介花弧;后一人却是洛子宁。
“堡主,”转了一个弯,洛子宁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那疾如星来自苗疆,虽蒙堡主收留,却并不晓得什么规矩分寸,他若是一个失手竟杀了那青梅竹,如何是好”
“唉,”介花弧轻勒马缰,竟然轻声叹了一口气。
“若是我手下真有一个能杀了那青梅竹之人,倒也好了。”
这一边冰面之上,二人却仍在对峙之中。
风起,冬日里的阳光带些惨白的颜色,照在冰上对峙的两个人身上。
那一句问话之后,二人之间并无言语,气氛凝定沉重之极。那刀手环抱弯刀,长身而立,身体绷紧若弓弦。他一刀得手,面上却仍无表情,一双眸子暗沉沉泛着亮光,如若择人而噬。在他身后不远处,那一对乔装打渔的老夫妇已然上岸,和穿枣红袍子的青年站在一处,他们似是对那疾如星颇为忌惮,并不欲同时出手。
谢苏手中并无兵刃,一件暗白色外衣松松束在身上,一侧衣袖被血染红近半,他半垂了首,纷乱发丝散落在眼眉之间。
一线略带温意的冬末阳光晃在他面上,光影掩映间,谢苏的眼神疲惫的近乎死寂。
天气微微地回了一点儿春,这样的天气,合该坐在家中窗下,温一壶酒,呷一口滚在舌尖,舒缓一下劳累不堪的身躯;又或者什么都不做也好,单是静静地坐下晒一会儿太阳,出一会儿神。
但是谢苏却不得不立于冰上,与人生死相搏。
这时分,冰下面忽然“轧喇”一声响,声音沉浊,似是从下面极深处传来。岸边那几人同是一惊,这一声响,极像是冰层破裂的声音。此时数九寒冬,冰水如针刺一般,落到红牙河中为那冰水一激顷刻送命的,这些年来也不知有多少。
也正在此时,那刀手动了。
青天白日之下,又一道电光晃亮了众人眼目。
那刀手出刀全然不合常理,前一刀方向谢苏眼眉之处劈去,后一刀却又转向他左膝关节,诡异之处与苗疆刀法一脉相传,毫无章法之处却又彷佛闽南一带的乱劈风,加上他身法奇快,莫说反攻,便是防守也令人无从防起。
谢苏暗白衣襟晃动,堪堪躲过他快过星火般的七刀,到第八刀时谢苏脚下一滑,单膝跪在地上,这一刀躲得极是勉强。那刀手更不犹疑,身形如影随形般跟上,反手挑过一刀,谢苏一侧头,束发发带为他刀锋所带,连着一绺散发一同飘落冰面。
九刀之内,将青梅竹逼迫于此,单凭这一点,这刀手已足可扬名天下。
谢苏手中一无兵刃,无心与他硬拼,暗白身影展动,便向东南方向而去,正是“千里快哉风”身法。
此刻若是换了第二个人与他对峙,也就追之不上了。但那刀手并非旁人,他动作虽不若谢苏清逸,快捷之处却有过之而无不及。谢苏连换了三个方向,皆被他拦下。那刀手施展轻功之余,手上动作竟不稍逊,顷刻之间,谢苏又中一刀,白衣上血迹俨然。
若是数年前的青梅竹,轻功上自然
第12节(1/2)
声掉在冰面上,随之整个人向前扑倒,直直摔在冰面上。
他们以为必死无疑的谢苏一手支撑冰面,摇摇晃晃的从冰上站起身来。他未曾多看那尸体一眼,左手一挥,一块纵长冰凌划一个弧线掉落冰面,直摔成数段,上面犹带着血痕。
生死一线之间,谢苏正是用这块冰凌,取了疾如星的性命。
三年前,四名一流高手围攻之下,同是这一招“一夕风雨”,废掉了谢苏一只右手。
冰面碎裂之声又响,谢苏身形如风,向岸边掠去。
在他身后,传来冰层断裂声音,大块浮冰翻滚入水,疾如星尸身恰在一块浮冰边缘,随着冰块断裂,缓缓滑入红牙河中。
方才一个惊世骇俗的江湖高手,就这般不明不白丢了性命,尸骨无存。
岸边的三人已是惊得动弹不得,他们相距既远,谢苏那一招又太过诡异奇捷,并无一人看清疾如星如何送命,半晌,那老妇人一手指着发间犹滴着水滴的谢苏叫道“你……你不是人!”
这一句话说出,其余二人竟是一同点头不已。
谢苏不理他们,自顾走过。其时他脚步虚浮,方才这一场恶战实是已然耗去他大半体力,只要这三人中任意一人出来拦阻,不用多,十招之内谢苏定然会被击倒。然而方才疾如星猝死、红牙河冰破一幕太过惊诧,竟是无一人敢上前。
冬末的风柔和地穿过他的发,然而此刻谢苏半身湿透,除了寒冷之外别无所觉。
他只想回去,回任意一个能安顿下来的地方,如果没有可以休息的屋子,那么有一堆火也好;如果没有火,那么有一杯热水也好。
他的要求实在不高。
遥遥前方,居然当真有一间破旧木屋,炊烟袅袅。冬日里分外显得温暖。他一纵身来到门前,问了一声“里面有人么”
“有人,怎么没人。”随着屋门推开,一阵暖风迎面扑来,暖融融的中人欲醉。一个身穿烟青色锦缎长衣的修长身影立于门前,面上带着淡薄笑意。
“梅大人,好身手啊!”
此人一身贵气逼人,正是罗天堡堡主介花弧。
霎那间,满室的暖意都变成了冰霜。
谢苏见得是他,眼神一黯,一言未发,左手一扬,满天的幽蓝碎片纷飞如梦。
这一把碎片,却是他方才在红牙河畔一战中从那身穿枣红袍子的青年人手中夺来的。借这一把暗器阻了一阻,他本人已然到了一丈以外。
洛子宁由斜刺里穿出,喝令手下“快追!”
介花弧漠然一笑“不必急,经此一战,他元气大伤。若说像从前一般躲过你们追踪,那是再无可能了。你们下手准些,自可将他慢慢逼回罗天堡来。”
介花弧没有说错,即使是谢苏,也已到了身体精神上的双重极限。
谢苏不是神仙,他一样会累、会疲惫,一直以来他身上受的伤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硬挣着一口傲气才挺到今日。
红牙河上一场恶战,谢苏虽杀了疾如星,然而他所付出的代价,只怕比介花弧想象的尚要严重出几分。
勉强逃离红牙河畔介花弧手下包围,谢苏稳定心神,来到最近一家小镇的药铺之中,“老板,烦您借我纸笔,我抓副药。”
老板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一张脸面团团的,他闻得谢苏此言,却不答话,只上上下下打量了谢苏几眼,方才笑道“梅大人,对不住了,小店的药谁都能卖,惟有您老的药,我是着实的不敢卖啊!”
他说第一句“梅大人”的时候谢苏便已省得不对,身形一展向后便退,却见几个伙计已从身后包抄过来,将药铺门窗等处堵了个严实。他心知是介花弧知晓自己受伤,提前安下来了埋伏,眼神一黯不再移动。
老板拍一拍手,几个伙计各执兵刃,便一步一步走了上来。
一只麻雀在窗外吱吱喳喳叫的正欢,窗内忽然一声巨响传来,麻雀一惊,拍拍翅膀飞走了。
一个小女孩路过街边,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指着药铺“里面在做什么”
“嘘,没什么,快走快走。”
药铺大门当的一声响,一个暗白身影走了出来,散发披肩,手上连袖上全是血渍。几个张望闲人惊惶退后,那人却也不理,只慢慢向镇口走去了。
大门又当的一声响,却是那药铺老板,一头是血跌了出来。
只是若在以往,谢苏纵不至胜得如此狼狈。
罗天堡地处东南,介花弧先是将其余几条道路上的药铺全盘封锁,待将谢苏逼至东南一隅之后,地域缩小,他更是加派人手,谢苏连取得食水都成了费力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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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1/2)
洛子宁道“你们在搜罗天堡时,可有搜查我和兰亭的住处”
洛子宁却未想到这一点,惶恐答道“还没有,但这两处都是机关密布……”
“你们忘了他是谁的学生。”介花弧淡淡一句。
洛子宁不敢多说,几步退下。
但这一番搜索下来,仍是不见谢苏人影。
骤然一声雷响,声音沉闷,漆黑夜幕下,大雨劈头盖脸砸下来。介花弧并未打伞,雨水打入他披风之中,一双束发东珠宝光柔和,反衬在他眼中却是森冷之极。
身后四个护卫见此情形,两人冲上前来为介花弧遮雨,一人却是返身下去拿伞,只余一人立于当地,身形挺直如剑。
介花弧骤然转过身,看着余下那一人,忽然间,他慢慢笑了。
“原来如此。”
“跟踪你失踪的那人,他的衣衫令牌却在你身上。”
一语未了,一道电光忽然划破黑暗。一个暗白人影晃入他面前,速度之快直是无可想象。
介花弧虽有防备,亦未想到这一剑竟是如此凌厉,仓皇中那一剑已是划破他衣衫。
那人影正是甩掉护卫披风的谢苏,他手中所执的,却是一把普通不过的青钢剑。
电光又闪,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谢苏竟是变招如风,介花弧闪移身形,未想谢苏手指微动,第三剑瞬息又刺了过来。
介花弧避无可避,双掌猛然一合,这一掌暗合内力,“啪”的一声,那柄青钢剑直折为两段。随即一掌拍出。
这一招他已占了上风,谢苏却更不犹疑,手腕一翻,手中的半截断剑直刺出去。
这一系列动作只在霎时之间,台上两个护卫根本不及反应。
这一剑如风逐影,凄厉无比。介花弧连避谢苏三剑,已尽其平生所能。这一剑再无可退之路,那把断剑暗光吞吐,正正刺中他胸口。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大雨滂沱之中下面诸人看得分明,一个个不由惊叫出声。
谢苏乌黑长发早已散开,和着清冷雨水沾在苍白面容上,一双眸子几被碎发遮住,眼神如刀,一丝温度也无。
他手指冰冷坚定,这一剑,实也逼出了他最后一分潜力。
雷声隆隆作响,罗天堡恢弘建筑暗夜中竟如鬼影幢幢。有人按捺不住心悸,大叫出声“堡主,堡主!”
又一道闪电长空闪耀,直若将天际划分两半,一时间亮如白昼。众人只见高处的两道人影依然站在原处,谢苏手中断剑抵在介花弧前胸,不知为何竟未刺入。介花弧面带淡薄笑意,屈指向谢苏手上一弹。
谢苏已无余力反击闪避,木然立于当地,“当啷啷”一声响,半截断剑落于地面大滩雨水之中,水花飞溅。
介花弧反手又是一指,大雨之中细微一声响,谢苏手腕关节已被卸脱。
那势在必得,全力旨在取介花弧性命的一剑,为何竟未刺入
莫说旁人,就连谢苏自己,也不知其所以。
介花弧制住谢苏,这才伸手入怀,缓缓拿出一块断成两半的金刚玉。
这一块金刚玉,正是在地牢中定下赌约那一日,他自谢苏手中所得,一直放在身上。天意巧合,谢苏那一剑,正刺在了这一块玉上。
若是七年前功力未失的青梅竹刺下这一剑,莫说一块金刚玉,介花弧就算穿了护身宝甲,也早已送了性命;又或谢苏这一剑再偏上一分半分,介花弧必也离黄泉不远;再不然,若是此刻谢苏拿的是他当年名动京城的银丝软剑,也不至到如此境地。
……
造化弄人,一至于斯!
谢苏心中一片空白,他双腕关节已被卸脱,却分毫不觉疼痛。大滴大滴雨水砸在他身上,一袭暗白衣衫早被浇透,那份寒意一直钻到骨髓里。
——他辗转离京,漂泊七载,换来的竟是一个相同的结局。
闪电一个接一个刺破长空,风声厉烈,那个一直傲然挺立在高台上的暗白身影,终于缓缓倒在了雨水之中。
第七章 拜师
雨过天青。
明媚阳光洒落在地上,没有人想象得出昨夜这里发生过怎样的事情。
程五拿了一把扫帚,正卖力的扫着长廊里的积水,忽听见廊外有人大声的叫他“程五、程五!”
他探出头一看,见是个他熟识的小头领,姓秦,见他出来,三两步赶过来“程五,你是临川人不是”
程五点点头。
“是就好!听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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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放心让他参加这样重大仪式,他挨得下来吗”
那秦姓头领倒没想过这个,挠挠头“堡主心里想甚么,我们底下人怎么知道……”
正说着,忽听院内一阵喧哗,远远只见十几个人簇拥着一个青衣人影出来,姓秦的头领一指,“看到没有,中间那个穿青色衣服的就是谢先生。听说堡主特别看重他,并不把他当属下看待。”
离得太远了,程五实在看不清楚,依稀只见那个青衣人仿佛很瘦,脸色白得怕人,可是他走起路来身体是那么挺直,挺直到程五开始怀疑,这个人不知在甚么时候,就会毫无征兆的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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