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剑(谢苏)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赵晨光
介兰亭笑道“好,那我就学隶书。”
谢苏所书乃是汉隶,是隶书中最为凝重端庄的一种,所谓“书莫胜于汉”,他见介兰亭神情并不似如何重视,便道“你可知为何我第一日便教你书法”
这一句话问出来,纵使介兰亭起初心中轻忽,此时也不免仔细想上一想,他答道“想是为了将来我即位之用。”
这一回答乃是从前几日谢苏教训他那一句而来,谢苏却道“并非如此。”
“恩”
“你天性聪明,资质亦可,但性情失之骄纵浮躁,难成大器。书法有静心凝神之用,对你性情磨砺,大有助益。”
介兰亭这才恍然为何谢苏执着于此,他心中感念,面上却不愿露出来,自去习字不提。
除书法外,文学、兵书、乃至机关之学,谢苏也一并教授给他,并不藏私。他对介兰亭教导极为严格,若有不对之处,说罚便罚,说打便打,丝毫不会留情。
并未有人这般严厉待过介兰亭,但罗天堡少主亦是个性情骄傲之人,殊不愿示弱,他天资本出色,短短一段时间,已是颇有进益。
谢苏只未曾教他武功,介兰亭也曾问过此事,谢苏道“我的武功与罗天堡并非一路,且失之阴毒,你学了有害无益。”
介兰亭便不再多说甚么,罗天堡武学沿袭百年,独到精深,他其实也不特别在意谢苏武功。
这一日二人对坐用餐,谢苏早年中过探花,儒门子弟讲究食不语,平日用餐多在沉默中度过,介兰亭却忽然想到一件事,问道“老师,您这里没有酒么”
西域干燥苦寒,当地烈酒亦为一绝,介兰亭八岁时便会喝酒,这里人也大多手不离杯,静园内却从未见过一滴酒水,介兰亭未免奇怪。
谢苏未曾抬首,道“没有也没甚么。”
其实谢苏内伤未愈,故而医师不许他饮酒。他却不愿在介兰亭这晚辈面前说出。
介兰亭听了,心里却生出一个念头。
这一晚夜色如水,谢苏躺在枕上展转反侧,忽听外面有人扣击窗棂,他一惊,已扣了机簧银筒在手,低声道“谁”
“老师,是我。”咯吱一声响,木窗大开,一个身影立于庭院之中,正是介兰亭,“老师,到院中来一下好么”
谢苏心中诧异,却见月光下介兰亭一脸期待,便抄起一件长衫披在身上,推门而出。
这一出门,方见外面月明如镜,静园内一片深碧之上笼罩一层银晖,澄澈皎洁不可方物。顿觉心神一畅。
介兰亭站在庭院之中,见谢苏面上神情舒畅,笑道“老师,你没在晚上出来过么”
谢苏摇摇头,也觉自己过去数月拘于一室之内,未免辜负了良辰美景。
介兰亭走到谢苏近前,又道“过去我总在半夜里出来玩,天亮了不回去,也没人管我。老师,你以后晚上出来走走也好,挺有意思的。”
这一句话他说的随意,细想一下,诺大的一个罗天堡,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孤独生长至今,又何尝快活
谢苏看着他,一双眸子不若往日清寒肃杀,凭生了几分柔和。
二人并肩立于庭院之中,一阵清风吹来,风里夹带着草木清馨气息,中人欲醉。介兰亭笑道“甚么时候我轻功像风一样就好了,想去那里就去那里,又快又没人拘束。”
“轻功像风一样”谢苏忽然淡淡一笑“也没甚么难的。”他一手携了介兰亭,口中道“小心了!”
介兰亭只觉身子一轻,脑子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却已凌空而起,亭台楼阁皆到了他视线以下。谢苏足尖如不沾地一般,一掠已到了空中,又一掠,介兰亭竟未见他如何借力,二人已出了静园。
他又惊又喜,也忘了出声,任谢苏带着他轻飘飘自如来去。
风的声音擦过耳边,从小熟识的景物飞一般自两边向后掠过。介兰亭从未有如此酣畅淋漓感觉,一时间,他忽然明白了谢苏那一身轻功名称所指,不由便叫道“好一个千里快哉风!”
话音未落,身子忽然一沉,却是谢苏带着他落在了一处楼阁的屋顶处。谢苏呼吸已有些不稳,道“我内力不足,再走一段,只怕要摔你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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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1/2)
苏没有再说甚么,换上一袭青衣,与介花弧一同出了门。
此时已是残夏,自明月城到梅镇一路上花飞如雨,落红满地。
谢苏坐在马车内,一路之上,他一直未曾开口,神情恍惚。
介花弧坐在他对面,他也发现了谢苏情绪异样,伸手一敲车窗,马车立即停了下来。
“速度慢些。”
“是。”
车外恭谨答话,驾车人是介花弧随身的刀剑双卫,与当年的疾如星身份仿佛,二人甚少抛头露面,是介花弧手下极得力之人。
车速慢了下来,介花弧笑道“此处距梅镇尚有一段距离,先生要不要先歇息一下”
谢苏抬起头,这才注意到不同,诧异道“车速怎么慢下来了”
“……”
介花弧原当是谢苏毒伤发作,此刻看来,似乎又并非如此。
任他再怎么心计深沉,此刻却也猜不透谢苏心中所想。
马车行了一段路程,在一个江南小镇停了下来。
小镇三面环水,寒江一道支流几将小镇包围,唯一的一处出口长了大片杏林,此刻已过花季,绿叶满林,杏子成阴,自有一片清幽气象。
介花弧挑开车帘,笑道“此处并无梅树,不知为何却以梅为名。”
谢苏眼望窗外,缓缓道“梅镇的竹叶青在江南小有名气,这里酿酒最有名的,便是一户姓梅的人家。”
介花弧饶有兴趣地看向他“谢先生原来对此十分熟悉。”
谢苏缓缓道“是,我在这里,曾住过一段时间。”
介花弧微微怔了一下,目光中便多了几分寻思。
刀剑双卫和谢苏一道留在镇外,介花弧言道那名医师脾气甚是古怪,故而烦劳谢苏暂且在外等候。
谢苏默默应承,走下马车,刀剑双卫不即不离跟随在后边。
江水泠泠,谢苏在江边一株杏树下寻了个位置坐下。
过去三年的时间,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梅镇的景致却一如往昔,时间在这个自成天地的小镇上,似乎并未留下甚么痕迹。
谢苏在江南的最后一段时间,正是在梅镇度过。
当年他与朱雀结识后不久,朱雀便返程回京。他离开后时间不长,谢苏便搬了家,来到寒江畔的一个小镇。
这个小镇盛产以寒江江水酿出的竹叶青,名字叫做梅镇。
朱雀是个重情洒脱之人,然而他毕竟是石太师手下,相聚数日足矣,谢苏无意深交下去。人生如雪泥鸿爪,何必着意。
他没有想到,朱雀在第二年的春天,又来到了江南。
他也不知道,这一次的任务,是朱雀自请而来。
暮春时节,傍晚时分,风中夹带着花朵的芬芳。
朱雀着一身绯红长衣,独自走在青石长街上,腰间的无涯剑锋芒微现,乍一看去,他并不似石太师的得力干将,朝中的四大铁卫之一,反而更似一个江湖人,一个鲜衣怒马,飞扬潇洒,以三尺剑鸣天下不平的青年俊杰,江湖剑客。
他负手走在路上,神色愉悦,心情显然很好。
镇里的少女经过他身边,脸红红看了他一眼,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又看了一眼。
几个渔夫从寒江江畔打渔归来,远远落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谈笑。
朱雀走得很慢,相较之下,那些渔夫的脚步倒显了快了许多,不一会儿,离他不过三步之遥。眼见再过几步,就可以超过他了。
在晚春的浓郁香气中,那些看似寻常无奇的渔夫忽然抽出了兵刃。
有人从衣下抽出了长剑,有人从渔篓中拔出了短刀,寒光闪耀,在暮色中杀气逼人,齐向朱雀而来。
朱雀依然不慌不忙地走在街上,似乎眼中只有这小镇中的景致,身后的一切他没有注意,也没有在意。
刀剑离他愈来愈近,其中一道长剑的锋芒闪动,堪堪已削落他飞扬起来的几缕发丝。
偷袭之人面上已带了笑意,似已觉这一击势在必得。
就在那一瞬间,朱雀动了。
他甚至没有转身,脚步也没有停下来。他的绯红长衣衣摆在风中飞舞,无涯剑骤然而起,无人看清他如何拔剑,更无人看得清那柄长剑是如何出鞘。
他们看到的,只有那绯红长衣飞扬的一角,再有,便是在他们面前闪耀的一点寒光。
最后看到的,仍然是一片红色,那是自他们咽喉中飞溅而出的血花。
朱雀手腕一抖,一串血珠自无涯剑冰雪一般的锋刃上滑落,滴
第27节(1/2)
位置喝他的茶叶用他的杯子,而且,居然还直呼他的名字。
谢苏的眉头皱了起来,神情也不似平日一般沉静,向来洒脱直率的朱雀见了,心中不由也有几分紧张。
——莫非自己做得太过了都说平素沉静的人,发起脾气才最可怕……
他正想着,谢苏已开了口,声音果然有几分气恼“茶是这么沏的么实在对不起这君山白毫。”
……
茶叶被某人糟蹋得七七八八,谢苏一时间也没了“寒夜客来茶当酒”的兴致,他穿得本是外出的便装,便和朱雀一同出了门,也当带他领略一下梅镇风景。
二人来到寒江江畔,月色下看不大分明江水,唯见一片静寂黑暗中银光点点,江边大片杏林正值花开之时,大片极柔和的月光白便如漂浮在空中的云雾一般。朱雀深吸一口气,赞道“此处如此景致,难怪你要搬到梅镇居住了。”
这一句却是体贴之语,朱雀本性聪明,他也想到谢苏搬至梅镇,其中必有隐情,又怕他说到这里不好解释,干脆自己先提一句,谢苏诧异看他一眼,却未说甚么。
二人各自不语,又沿着江边向前走了一段,夜风乍起,杏花花瓣如雪纷飞,拂之不去。
终于朱雀又开口道“你放心。”
这一句莫名其妙,不知从何说起,却听他又续道“我……知你隐居于此,必有原由。你放心,你住在这里的事情我没和任何人提过,今后,自然也不会提。”
谢苏抬首,倏然动容。
那是他心里想过,却决不可能讲出、问出的话。
朱雀是他甚么人和他见过几次面知道他哪些身份来历
他不是他甚么人,和他见面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朱雀对他,其实甚么也不知道。
然而他信他,知他,体谅他。有友如此,夫复何求
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了许多念头,到头来,却也只是汇总成一句话“也罢,我不再搬离梅镇便是。”
朱雀大喜,他与谢苏来往虽不多,对他性子却已十分了解,知道方才那一句话虽是语出平淡,却已是对他这个朋友最大的认同。
他携着谢苏左手,正要说些什么,忽听呼喇喇一声水响,三条钢索从江水中跃出,水气中夹带一阵腥气,直向朱雀袭来!
此刻二人并立江边,变生突然,朱雀不及拔剑,仓促间伸足一踢,两条钢索直荡出去,第三条钢索虽被他踢飞,操纵之人却颇为机巧,借那一踢之力,反向谢苏方向袭来。
朱雀暗叫一声“不好”,他虽知谢苏剑术高超,但此刻他并未佩剑,正欲拉着他回身后撤,却见眼前一道细细银色光芒惊鸿乍现,“叮”地一声响,那条钢索竟已齐头断去,却是谢苏左手被朱雀握住,不及闪躲,终是拔出了银丝软剑。
以银丝软剑使浩然剑法,天下间,只有一个人能如此做。
那是一个已经失踪了几年,甚至有人传言他已死的人;一个在自己门内被视为禁忌,偶然提起,尚要加上“叛徒”二字的人。
水花又一声响,却是水中三人见偷袭不成,岸上二人武功又高,于是遁水而去。
朱雀却已顾不得那些,一双眼只看着谢苏“你……你是甚么人”
谢苏挣脱他手,后退一步,面色苍白,“谢……谢苏。”
生平第一次,他说自己的名字竟然也吃力起来。
暮色四沉中,他再看不清朱雀面上神情。
“你是谢苏你不是青……”
谢苏已做好了准备,只要朱雀说出“青梅竹”三字,他立刻转身便走。“不搬离梅镇”一类言语就当自己没说,他不介意当一次背信弃义之人。
然后他看见朱雀笑了,一双凤眼顾盼神飞,神采飞扬,“管你叫什么呢,是你这个人就好。”
那一夜的杏花纷飞不绝,到今日,杏林犹在,其余的一切,却均是不同了。
江水清清,谢苏再睁开双眼时,忽然发现江边多了一个人。
寒江自此,水流便较为平缓,即便转折之处亦是一派宁和,那里有块突起白石,一个灰衣人手持钓竿坐在石上,一双赤足却浸在水中,脚踝纤细,如若少年。
艳阳高照,那灰衣人头上戴了顶斗笠,虽不为阳光所苦,外人却也看不清他面容,他双脚在江水中一摇一晃,倒也不似认真钓鱼模样。
四围寂静,只听那灰衣人口中
第28节(1/2)
从善如流,道“言之有理,待我重新介绍,阿苏,这位谢大夫医术高超,是可以信赖之人。”
谢苏冷淡道“介堡主,在下并非你之好友……”
谢朗不理他说话,笑道“这还罢了,介花弧,你这好友甚么时间中的毒啊”
谢苏道“我不是他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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