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剑(谢苏)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赵晨光
他忽然微微一笑,道“云深不知处,也有这般景致。”右掌徐出,画个半圆,眼前白雾倏然散去,也只一瞬之间,又聚集在了一起。
但只这一瞬间,那青衣人再次消失在白雾之中。
他又到了哪里去莫非方才一霎那,他借着白雾飘散时间已经看穿了迷障
林间隐秘一侧,忽然又传来了潺潺流水之声。
不知那是不是寒江江水的支流,水流不大,慢慢汇聚到一个地表凹陷之处,长年累月形成一个水潭,潭水颇清,四围怪石嶙峋,一位老者正坐在石上,头上带一顶斗笠,手上执一根钓竿,双眼半合,似正全神贯注在鱼竿之上。
这一处已没有白雾缭绕,云雾至此,似也不敢接近。
那道青色修长人影走到水潭切近,此处阳光照耀,只见他一身天青锦衣华贵非常,发上东珠宝光内敛,此刻他负手身后,微微含笑,声音不疾不缓“当日京师一见,至今已有五载,石太师风采如昔,甚是可喜。”
林外,谢苏展开千里快哉风身法,疾如飞鸟,正带着白绫衣前行,忽然间身子一颤,硬生生止住了身法。他一手按着心口,眉心紧簇在一起。
白绫衣一惊,道“谢先生,你怎么了”一手便去搭他脉搏,她出身百药门,父亲又是白千岁,医术毒术皆已臻一流之境。早些时候她初遇谢苏,便已看出他身染毒伤,但似已得到妥当医治,并无大碍,是已也未放在心上。
她手指刚触及谢苏,谢苏手腕不由又是一颤,刚要反手闪开,忽又想到面前这人是自己妻子,手又递了过去。
白绫衣搭住他脉搏,只觉他脉沉而迟,虽有毒伤,但已被药物压制平稳,并无特别异常,心下正在疑惑,却惊见谢苏另一只手紧握,指关节扣得发白,再看他面上已是半点血色也无,眼神也空茫起来,急忙叫道“谢先生,谢先生!”
谢苏听得见她说话,却已无力回答,他心口痛到空荡一片,连思绪亦成了空白。
无色、无声、无香、无味、无触、无法,六识尽灭,不相应行。
谢苏此刻虽然尚未到六识尽灭的地步,但目已无法视物,头脑亦无法运转,眼前所见,脑中所见,除空白之外别无他物。
一片空茫之中,忽然一个又洒脱、又飞扬的声音自遥遥远方传来,口气热切亲昵,恰似一个十分熟识的老友一般“阿苏,我们一同隐居之后,我就改名叫钟无涯,你说好不好”
第十六章 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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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他弯下身子,似是再也坚持不住,一行鲜血自他口角涌出,滴落在草地之上。
“朱雀……”白绫衣扶住他,听见谢苏低声道出了这样一个名字。
事隔这些年,谢苏终于再次说出了他平生挚友的名字。
那一瞬间,只一瞬间,白绫衣看见那双平素沉静如水的眸子里,一片空白。
随即谢苏狠狠一咬下唇,借这一痛之际,神志再度恢复清明。他伸袖拭去唇边血痕,立直身体,低声道“入林。”
白绫衣略为不明,谢苏却已携住她的手,向林中掠去。
在风中,白绫衣听到谢苏声音,低沉却分明“摄心术我只能暂时压制,施术之人在林中,胜了他方能破解。”
白绫衣颔首,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谢苏此举虽是颇具风险,但这等直捣黄龙的做法,却也正与二人个性相符。同时她又想到谢苏要她一同入林,显是有了同甘共苦的意思,心中不由一阵欣慰。
忽然间她眼前一暗,却是二人已进了密林之中。
谢苏放松白绫衣手臂,自己向前一步,看似无意,却恰将她挡在了自己身后。
密林里藤蔓缠绕,遮天蔽日。白绫衣只觉脚下泥泞不堪,间或又有一两条滑溜无比的不知甚么物什从脚边窜过,她世家出身,哪里见过这个,一声惊叫已到了口边却又及时咽了回去,心道这一点小事就惊慌失措,岂不是为他添乱。
她镇定下来,只见林内视线模糊,仅能见到数尺以内事物。又觉林内腥气扑鼻,于是从身上拿出两颗九花玉露丸,乃是百药门中去除瘴气的灵药,一颗递予谢苏,一颗自己含在口中。
谢苏接过药丸,未做犹疑放入口中,那九花玉露丸入口即化,一阵清凉之感沁入五脏六脾,霎时头脑清醒了许多。
他点一点头,以示谢意,随即凝立不动,神态专注,似在倾听着甚么。
白绫衣也凝聚心神,但除极细微的风声外,却是一无所闻。
“随我来。”谢苏忽然道,白绫衣以为他当真要走,却觉谢苏一按她的手,她随即醒悟,留在当地不动,却见谢苏青袖微扬,一点银光还未看清去处,便已没入了林中。
须臾之间,一声惨叫自林内传来,声音极细极尖,非但分不清是男是女,甚至连是人还是野兽也听不分明。这一声惨叫之后,林内又没了声息。黑黝黝的一片,却又有几点碧绿鬼火自林内飘飘荡荡出来,说不出的诡异。
白绫衣掌心内已全是冷汗,只怕惊扰了谢苏,才不敢多说一字。
谢苏心中也有几分诧异,那一只银梭,他心中有把握已击中林内施术之人,然而此人究竟是生是死,为何竟是毫无声息他思索片刻,默默向前踏了几步,三只银梭同时而发,捷如闪电。
这三只银梭已是堵住了林中之人所有出路,银梭方出,一个爽朗飞扬的声音忽自林中传来“阿苏!”
两个字叫得轻快简捷,叫到“苏”字时,声音很快的一顿,好象一个人在碧云天黄叶地的阳关古道上忽然停下来,带着笑说,“我在这里,你在哪里”
只有一个人会这样称呼谢苏,只有一个人。
有淡淡的花香从不知甚么地方飘送过来,谢苏茫然向周围看去,四围竟是一片极为柔和的月光白,云雾样氤氲的感觉。远处,又有流水的声音传过,清脆悦耳。
香是杏花香,水是寒江水。
那……是梅镇。
谢苏眼里已经不再是诡异幽暗的密林,他觉自己正立于寒江江畔,一轮雪白明月高挂天空,台阶白石光芒柔和,很远的地方有剑客身形颀长,衣红如五月榴火,他慢慢转过身,微笑着向谢苏方向走来。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谢苏忽然自袖中抽出一只银梭,未加思索,一翻手刺入了右手掌心,鲜血顺着银梭流下之际,他神志再度恢复了几分,抖手又是三只银梭,向幻景中的寒江方向击去。
“铮”的一声,水波摇晃了几下,竟如镜子一般碎成片片,碎片后面,再度出现了幽暗密林,还有白绫衣那张惊惶却力图镇定的美丽面容。
一瞬间,愧疚之情自谢苏心里油然而生,他想这女子今日刚嫁了自己,却要吃这般苦头。
但此刻已不及多想,他抓住这一刻清醒时机,青袖带住白绫衣,向外一甩,低声喝道“出林!”
他没甚么内力,此刻又不比刚才在方家厅内可以借力打力,这一带并未将白绫衣带出多远,她踉跄后退几步,站稳身形,道“为什么”
谢苏没有回头,大滴冷汗从他额前滴落下来“再不走……我大概,控制不了自己……”
白绫衣惊住,她又看了谢苏一眼,竟没有犹豫,快步出了林子。
柔软的杏
第44节(1/2)
裂。
简单七个字,于谢苏,已是浩劫。
摄心术至此才全部发挥作用,谢苏倒在一棵大树的树根上,神志全失,鲜血自他口中涌出,青衣衣襟被染红了一片。
但是他已经感受不到这些,他听到的是寒江江水清越如故,闻到的是幽幽杏花春意弄人,眼前看到的,却只有三年前的那一幕,再次重演。
当年朱雀诛杀月天子的计划,并没有向谢苏隐瞒。
“月天子最近每月都会到梅镇东南的如天楼居住一两天,行踪隐秘,只带两个随从在身边,”他看了谢苏一眼,“我戌时出发。”
朱雀没有说为获得这些情报付出过多大的代价,谢苏心中有数,也不多问。
现在是午时,离戌时还有三个时辰的时间。
谢苏没说甚么,神态如常地倒着茶。
“阿苏,”朱雀忍不住拦住了他,“水没开。”
谢苏怔了一下,放下水壶,默默坐在那里。
朱雀想说甚么,谢苏却先开了口,“钟兄,你自去做该做之事即可。”他虽早已知晓朱雀身份,却一直以“钟兄”称之。
这次行动,自开始谋求情报到最后出手,全然为朱雀一手策划,他自视极高,并无担忧畏惧之意,却担心谢苏为他出手,遭遇危险。还正想如何开口要谢苏不参与进去,未想谢苏先答应下来,青梅竹千金一诺,于是朱雀放下心来。
谢苏起身,去清洗茶壶茶杯,水声轻微。
在他身后,朱雀笑道“阿苏,我先走了。”说罢起身,红衣轻扫过门扉。
谢苏没有回头,只点头道“好。”
于是朱雀离去,心中满是自信喜悦。
二人之间,并未有过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告别。
朱雀部属已将如天楼四围路口把守妥当,生死门的暗桩也已被他们逐一拔去,但因月天子本身武功极高,人又警觉。朱雀并不许他们接近如天楼切近。
他部署好手下,安排好一切事宜,赶到如天楼时,恰是酉时。
如天楼亦是位于寒江江畔,与梅镇不同,此处的江水乃是主流,浩浩汤汤,江心平静,江岸处却大有惊涛拍雪之意。朱雀暗想这月天子果然是个欲行大事之人,如天楼不过是一座别院,却也颇有吞吐气度。
他仔细看去,这如天楼乃是一栋二层木制小楼,木板上暗色雕花,甚是雅致,外面有个小小院落,疏疏种了几株芭蕉海棠,红绿相映。中间又有一座假山,上面藤蔓攀附,坠子流金。
但在朱雀眼里看来,这个院落里既非芭蕉海棠,亦非假山藤蔓,而是一个阵势,其阵虽小,然论其凶险程度,比起太师府中的“十部轮回”也不遑多让。
朱雀并不在意,再凶险,总漫不过“十部轮回”去,然后他又想到,太师府中有传言,“十部轮回”一阵,乃是当年石敬成与青梅竹父子一手所制。
想到这里,朱雀不由微微一笑。
随即他收敛心神,凝神而观,破阵不难,难的是如何破阵方能不惊动月天子。更兼月天子师从波斯“山中老人”,只怕这阵中又夹了波斯术法。
但不出片刻,他已有决断,月光下只见他见衣抉翩飞,殷红若五月榴火,“月明千里”轻功再度施展,一掠已过了院墙,既而一道银光倏出,光芒如电,一声轰响,院内假山竟被他平平削去一截。
无涯剑光又起。院中花木纷飞如雨,几被他夷为平地。
朱雀根本没想破阵,他要的是毁阵!
那假山即是阵眼,当代高手中,论到剑术,几无人能与朱雀比肩。他凭着无上轻功和高超剑法一举毁了阵势,同时他心中有数,月天子亦是个性情高傲之人,若是有人小心探测,他自会小心应对,若有不对也会退避。但若是有人直接上前大肆挑衅,反而会激他出来。
果然,阵势刚毁,两道黑影一先一后,已从楼内闪出。看其身法,前面一人几是足不沾地,轻功极是高明;后面一人下盘沉稳,也绝非一般人物。
待到这两人面貌现于月下,朱雀也不由一惊“是你们”
这两人他都识得,前面一人是华山派的飞烟道长,年纪虽不过三十几岁,辈分却尚在如今华山掌门之上,一身“草上飞”的功夫登峰造极;后面一人则是江北的剑侠吴绝响,使重剑,侠名一时。
然而这两人早已死在生死门手下,为何会出现于此
朱雀借着月光细看二人面容,又是一惊。只见这二人面目呆板僵硬,飞烟道长的一张清秀面容更是扭曲的不成模样,再细看其身法,亦不如往日灵动,颇有滞涩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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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真容,未想今日竟是自己得见。
只见月下之人二十**岁年纪,一身月光白的丝衣,衣摆下方镶了三指宽的银边,拦腰束一条白玉带,象牙为饰,腰间系一块透明令牌,正是武林中闻风丧胆的琉璃令。看其衣着极尽雅致华贵;再看其面容则生得十分俊秀,眉飞入鬓,目若朗星,眸子颜色远较常人为浅,气质冷冽之中带了十分骄傲,实是世间一流人物。
朱雀不由暗自点头,却又想此人风度虽好,尚不如谢苏。
二人各自打量对方,片刻,朱雀冷冷道“月天子林素”
月天子微微颔首,“朱雀,你今日能在此处与我对上,果然是个厉害角色。”
朱雀还之一笑“彼此彼此。”
没有其他话语,月天子右掌一翻,一柄银剑霎时出鞘,二人几是同时剑招倏起,身形灵跃,战在一处。
论及武功路数,二人其实颇为相似,剑法均走迅捷狠辣一路,又兼各自轻功高明,起若紫电,落如游龙。夜空下,只有一条白色身影与一条红衣身影倏忽来往,进退有度,动作轻灵优美,恰如剑舞一般。不知情者,又怎能看出他们是在性命相搏
朱雀自身剑法既高,见识又广,他识得月天子这一套剑法脱胎于武当玄门正宗的玉清剑法,诸多变化却是异域路数,想是出自波斯一脉。玉清剑法求得是轻灵敏捷,波斯武功却是奇异多变,二者结合,正是天衣无缝,心中不由赞叹一声,暗想虽然传闻月天子武功在生死门中不过排名第三,但这一手剑法,实在不俗。
但这一手剑法虽高,却还不难不倒朱雀。
他忽然清啸一声,左手食指轻划过剑身,剑刃齐眉,一张俊美面容被霜雪寒光映得十分清冽,喝道“七月流火,以伐远扬!”
这是朱雀最得意的一套剑法,无涯剑上缓缓漫起一道红光,灿烂光华。
剑光激射之下,朱雀长发纷飞,一身五月榴火一般的红衣恰似笼上了一层火光。而他整个人也似浴火而生,令人不敢逼视。
南之朱雀,本就是御火之神兽。故而古人有云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殷土芒芒,域彼四方!
那玄鸟即是朱雀,正四方,灭邪灵,尊贵无比。
月下看来,朱雀红衣身影如火如荼,恰如那南方玄鸟遨游九天之间。
这一套剑法施展到一半之时,月天子武功再高,却也抵挡不住,身形稍一滞,左肩上已遭了一剑,鲜血浸白衣,格外的鲜明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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