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九歌人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巴豆ing
龙榻上的人沉默半晌,干裂的嘴唇张张合合,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隐后见状,更进一步。
“如今宋氏虽失势,势力盘根错节,一时间也不能清理;静妃有前朝余孽相护,南安王在巴郡深得民心;毓妃看似遁入空门,不问世事,七皇子形同幽庇,但毕竟是被议储过的皇子……”
那双矍铄的目光一闪……
“万不可大意轻心!”
“母后,说得是。”
“如今四面楚歌,草木皆兵,情势十分危急,和亲之事,虽是北境敌国的提议,可我们也没得选!”
痛苦如同毒药般,在他的体内翻滚。
良久后,殷帝才缓缓开口:
“朕如今这身子骨儿,还要劳烦母后。”
那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
太后终于松了一口气,看向面前的人。
“你我母子之间,说这些做什么。”
“不知道……母后想派遣哪位公主去和亲”
隐后幽暗的目光,跳动如新烛。
“皇帝还年轻,妃嫔之中,唯独皇后还身怀一子。”
“是。”
“先帝的公主亦稀少,哀家思虑多日,施太贵人曾经侍奉先帝,得幸产下一女,名瑶光,碍着生母身份低微,还不曾给封号。施氏原本是静妃婢女,在宫中根基浅薄……”
“母后!”
“怎么”
“别……”
“父皇子嗣稀薄,北境一去千里,风沙苦寒,此生难回故乡,若是这样做,太嫔怨怼,人心惶惶。”
他喘了一口气儿,继续道:
“不如选宗室女过继,敕封了公主嫁过去,一来可以堵住悠悠众口,维护大殷的体面;二来也不至于公主日后得势,挑起两国的权势纷争。”
隐后沉郁着脸,始终一言不发。
“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他希望她答应!
良久后,太后才缓缓开口。
“你说得有理。”
一张深沉的脸色,此刻已经变得铁青,冷冷地看着龙榻上的病人。
“时候不早了,皇帝有病在身,不宜过度操劳,哀家改日再来看你。”
“母后!”
“放过她们吧……”
“皇帝!你这番话,将哀家置于何地”
那双凌厉的眼神,像是利剑般,横贯全胸,穿透了他的心脏,使人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隐后拂袖而去。
天色沉闷不堪,一阵凉雨从窗外洒下,飘入殿内。
“儿子……恭送母后。”
空气寂静得让人发渗。
他仿佛,又梦见了父皇驾崩的那日。
守在龙榻前,那双干瘪的手紧紧地抓住他,油尽灯枯的眼中,满含着哀求与不舍。
“答应朕,善待你的兄弟……和朕的后妃们。”
“答应……朕!”
“好。”
说出这个字时,他已经哽咽,这个承诺,对于他来说,已是万分艰难。
弥留之际,恍惚之间,榻上人的嘴唇翕动。
他凑过去,仔细地听。
“鉴儿,是父皇对不住你……对不住……对不住了……”
声如蚊蚋,一直重复着这三个字。
当他在朝堂被人陷害的时候,在江湖涉身险境的时候,母子二人每次差点活不下来的时候……无数个夜晚,是憎恨、求生的与报复的快感,支撑他活到了现在。
他曾经发誓,永远也不原谅!
终有一天,他将拥有力量,让他在跪在自己的脚下祈怜!
可在那一刹那……
当他听见父皇的弥留之音时,他却猛然哽咽。
纵使曾经千疮百孔,但在生命的最后那几年里,也曾给过他想要的父爱,给予过他渴望的温暖。
这个儿子,曾几何时,也被他抱在怀中疼惜。
只是身为帝王,这是宿命。
宿命!
“父皇……抱歉……”
“九儿……”
“母后……母后……”
殿中的烛火,刹那间熄灭了。
第二日,晴空万里无云,艳阳高照。
思安阁外花团锦簇,蜂飞蝶引,生机勃勃。
几个惫懒的小宫女,正倚靠在阶前打盹。
“母嫔,快看!”
施太贵人着木兰青双绣缎宫装,梳着整齐的祥云髻,插戴着素色镏金步摇,正在软绵背靠上斜躺着,看着园中的瑶光。
“瑶光,过来,让母嫔给你擦擦汗。”
就在上个月,瑶光刚过完十五岁的生辰。
一双眼神温婉灿烂,水灵婉转,乌黑的发髻垂如丝绸,配上玉颜似的小脸,眉叶弯弯,朱唇如同春天的花汁般莹润。
尤其是笑的时候,露出上颚几颗细白的牙齿,十分雅致可人。
绛珠换了热茶上来。
“咱们的小公主,越发地出落了!”
施太贵人慈爱地笑看她。
“可别夸,真是越发地顽皮。”
瑶光身穿锦绣双蝶钿花衫,外罩了嫩黄琵琶襟浅外袄,花腰间缠着五彩丝绦,挂着洁白的软玉,说话清脆利落,犹如檐下的风铃。
听得夸赞,她的笑容越发地动人。
施太贵人的脸上,却隐藏着缕缕担忧。
“不知道和亲之事,朝中商议得如何……”
瑶光听得,天真地一笑。
“母嫔不必忧虑!历来和亲都是宗室公主,如今新帝刚立,我瞧着当今皇帝哥哥并不暴戾,辰阳宫亦顾忌颇多,先帝恩威未退,总不至于欺负咱们!”
瑶光说话真切,朗朗动人。
可她只知道隐后不悦,却并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太嫔一把将女儿搂在怀中。
“傻孩子,你懂什么……”
“先帝的手足中,唯有三王爷膝下有女,他爱女如命,哪里肯拿出来”
“那……那难道这宫里头,唯有我一个公主”
瑶光的腔调急转直下,带着隐隐的不安。
施太嫔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唉!也是作孽!”
“除了你,唯有废妃姜氏后裔,乳名唤作稚元,但比你还小一岁,刚过十四……”
提起这个孩子,她皱紧了眉头。
“姜氏死后,稚元由良妃抚养,公主自小性格乖戾,模样也不出众,前些年还好,自从良妃去世后,这几年来,听说越发地呆傻痴缠,连有点资历的老婆子都敢欺辱她。”
瑶光在宫中生活多年,竟不知道这段往事。
听完母嫔的这番话,她顿生同情。
“这位妹妹,好可怜……”
“嘘……”
施嫔压低了声音,往四周瞧了瞧。
“姜氏的罪名是乱臣贼子,孩子,这话可不许对外说!”
从母嫔的眼中,瑶光看到了恐惧。
她被吓住了,诧异地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施太贵人,好半天后,才“哇”地一声哭出来。
“那如此说来,便当真是指着我了”
“好孩子,别哭。”
“那……那也不一定,或许还有回转的余地,我本想去求静太妃娘娘,但一来无益,二来怕牵连诸多,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看着瑶光伤心,做娘的万分难受。
前路未卜,恐惧丛生。
她轻拍着瑶光的背,语气温和而坚定。
“你别怕,天无绝人之路,即便去和亲,娘也不跟你分开,咱们娘俩儿在一起,到哪儿都是家,本宫就不信,那北境国再寒凉恶劣,还能有这殷宫的五分不成”
看着瑶光,一双目光意味深长。
“环境,终究狠不过人心。”
听母嫔说这话,瑶光心里既感激又温暖。
不谙世事的芳华少女,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心中的忐忑,顿时消解了不少。
她止住了眼泪,蜷缩在娘亲怀中。
绛珠擎了一尊天青色裂纹美人觚进来,半旧的瓶身里头插满了花,姹紫嫣红软香着绿,很是新鲜。
细看时,却是园中开得繁茂的西府海棠。
施太贵人轻轻拍着瑶光的背,指向那美人觚温,笑着说:
“有花堪折直须折,
第二十二章 暗流
从思安阁出来。
小夏子不敢多待一刻,立即按照原路,折回了华阳殿。
刚踏入殿门口,却见瑛琰在门口侍奉。
他正在心里纳闷,太后为何又返回表面却不动声色。
“皇上刚歇息,太后还在里头呢。”
见这情形,小夏子立马挤出了满面笑容。
那腰杆儿,往下弯深了些。
“多谢姑姑,深夜露重,太后辛苦,想必也乏累,奴才就不便叨。奴才去思安阁宣完旨,施太妃已经领命,还请姑姑代劳转述。”
瑛琰亦敛眉。
“有劳,我定会禀报太后。”
说完,小夏子便朝内殿打了个千儿。
出门后,他马不停蹄地向前走去,等转过前廊,确定背后无人瞧见,他才停住了脚步。
四五月的天气,夜晚依旧寒凉,可他拿着拂尘的手心中,却硬是捏出了一把冷汗。
更深夜重,太后为何还在华阳殿
古有女后称帝……难道……
那念头在脑海中一闪即逝。
只一刹间,他随即摇摇头,在心里否定了这个可怕的想法。
虎毒不食子……况且太后与自家主子之间,关系一向不错。
踟蹰半晌,进退两难。
“唉!可愁死咱家!”
“这只要一步踏错,可都是死罪……”
时间缓缓流逝,趁着夜色无人,小夏子稍微用功,腾空跃上房檐,悄悄儿地又潜了回去,躲在华阳殿外的角落处。
直到四更时分,隐后才带着几个宫人离开。
……
第二日清早。
夜色微明,阖宫阒寂。
施太妃梳洗完毕,绛珠服侍着,粉面薄施,又换上礼制盛装,头上梳了鸾凤凌云髻,戴着千叶攒金海棠首饰,红翡翠滴珠耳环光彩照人。
细细看去,在她的手腕上,戴着一串金丝香木嵌蝉玉珠。
这是瑶光出生时,殷帝从南越送来的贺礼。
那会儿,他还是一名皇子。
一个在风霜雪雨中,摸滚带爬的小皇子。
“弄瓦玉娇,长青静好。”
这是他对瑶光的寄语。
事情发展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只想奋力一搏!
“当年之恩,但愿你还记得。”
一路仓促,行至华阳宫外。
她站在殿门口,席地而跪,冷硬的地砖上,传来阵阵寒凉,眼中却有一股视死如归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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