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罪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清歌如觞
“这个孩子真是,怎么那么莽撞。”离开訾夙的搀扶,朝夕理了理褶皱的衣摆。她这个动作哪里是寻常农家出身的女子会做的一丝不苟,訾夙懒得戳穿她的谎言。一个人即使再伪装自己真实的身份,都掩盖不了曾经受过的教育和熏陶,就像是他。细腻如他,都难免会在举手投足间露出一二,只是朝夕真的不太在意他是谁罢了,才会那么粗心不去怀疑他。那样也好,他们萍水相逢,在人生的一段旅程同经历过,仅仅只是那段旅程恰好相遇,然后按照各自既定的命运回到彼此的生活里,也许在多年后依旧记得有那么个人,但仅仅是记得,谁都不会成为彼此不可错过的风景,那时的他那么坚定的坚持着自己的信念,至少那一刻他不曾动摇过。
“是莽撞吗你看看身上有没有缺什么东西”訾夙抱胸淡淡问道。
朝夕看他那么幸灾乐祸盯着自己,也不由将信将疑的去摸自己的衣襟口袋。她现在有了上次的教训,学会在身上藏一点碎银子,银两不多但足够维持她一两天的生计,不用再窘迫到被人认为是吃霸王餐,传出去太丢脸了。但那都是她以备不时之需所用,真要像訾夙说的刚才那个女孩是个扒手,偷了也不碍事,她的男人都肯撒钱给别人,她当然不能太计较。还好,袍袖口袋中的银两都在,她安心不少,又摸了摸腰腹间的束带,全身上下除了那样东西当真没什么担心的,她素日就没有戴首饰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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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的秀发垂面,低低地咳嗽着,身着一身粉色的半身纱裙,纱裙很有异域风情,在胸口和四肢的地方都有流苏垂落,下身灯笼裤底又束住脚踝,蓬松的袖口上有一个挽臂的珠串,很是别致,脚腕上有佛陀铃,环佩珠翠。女子抬起头来,可就在那顺,目光触及处,她惊恐地往后不断退缩,恨不得找个地方让自己消失。
这一瞬的突变全落在一个人眼里,或者是他身后的菩桃也有了感觉,警觉的打探着女子。
“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朝夕扶住女子因剧烈爬动而引发的呕血。女子脸色惨白,墨色的发丝遮掩着整张脸,微微垂落下来的乌发下是她颜色斑驳的妆容,就是那样他依旧能轻易认出来。女子急促的喘着粗气,咳嗽声越来越激烈,每咳一下都会流不少的血。
女孩子被吓到了,哭着扑到女子身上,紧紧抱着她,在叫她姐姐。
“小七,这位姑娘看起来受了极重的内伤,恐怕活不久了,你确定还要管吗”訾夙问她。
内伤吗她不知道内伤怎么治,但宫中有最好的御医,凤都也有不错的大夫,怎么可能会救不了不知为何在见到这个女子的时候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她想救她,救不了她仿佛自己也会难过的死去。
“訾夙,你能帮我将她带回寻芳阁吗”在訾夙首肯后她又转身问女子,“看在你妹妹那么想要救你的份上,你随我们走吧,我会尽一切力量来救你。”
女子不知在惧怕什么,不管朝夕和小女孩说什么就是不同意,直到訾夙慢慢将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女子才像是放松下来,答应了他们。朝夕背对着訾夙,并未看到他说了什么,女子因惧怕他一直无意识的盯着他,自然就看懂了他的意思。直到将女子接到寻芳阁,她依旧对訾夙有惧意,每次都一瞬不瞬的盯着他。朝夕以为她是为了訾夙的美色,的确很少有人能抵挡。
荀子墨本来以为他们带回的是什么优秀的艺妓,没想到是个病歪子,差点没将朝夕丢出去。朝夕好说歹说他也不退让,直言晦气。想来也没错,寻芳阁这种地方就是要寻个开心,要是人没医好反而死在这里传出去多不好,荀子墨的考量是对的,但对于一个将死之人哪里又肯收留她,又不能将她带回相府。
“她若是能好,荀老板你可是赚了一颗摇钱树。”訾夙指了指女子纤长的手指。
荀子墨将信将疑的用折扇挑开女子肮脏的指掌,细细辨寻着有何不同,看得深了才发现女子的指腹布满了老茧,指骨上有着一道道深浅不一的伤痕。这些伤一看就是练琴练出来的,没有长时间的抚触根本就不会有密布的茧子,且一定是叠加了一层又一层造成。
“你可会什么乐器以前是做什么的”荀子墨像是盘问家底一样拷问着,直到女子说自己以前在一家舞坊内跳过舞,从小就学琵琶,最擅长的是唱曲。她小心翼翼的答着,在訾夙的暗示下答的非常完美。荀子墨听了当下没跳起来,懊恼的就差没给她跪下,忙差了人服侍着女子进屋躺着,前后态度判若两人。朝夕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还没转过弯来发生了什么事,荀子墨已经开始给女子探脉。
“你会医术”朝夕惊奇道。
“会啊,天下第一神医鬼才子就是不才在下我。”荀子墨毫不谦虚道。
“啊”她直接就懵了,他这个人看起来这么不着调,这和医术搭到边吗
“看来你捡到宝了。”訾夙笑吟吟对她道,一语双关。
荀子墨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其实师承医理是我的本行,至于开寻芳阁纯属是有苦难言,像我这么风流倜傥人见人爱的公子哥,做什么都是得心应手的,这能怪谁,谁让我人称鬼才子呢!”
他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看得朝夕就来气,忍不住嘲弄道:“既然你这么厉害,怎么会沦落到这幅田地,被个女人差点逼死”
荀子墨被她戳中心事,焉耷耷垂下头,“往事不堪回首,我这辈子就栽在女人手里,谁让我食色性也,改不了这个毛病呢。”
“好了,你别感慨了,快说还能不能治。”
荀子墨认真切着脉,看起来到真有大夫的模样,最后的结论不外乎和訾夙差不多,说是内伤伤了心脉,时日拖得太久,他只能勉力一治,好不好不能说,但这样的内伤似乎是被不同的人不同程度打伤才会如此严重,荀子墨看了眼虚弱的女子,对她的身份有些好奇。
“你还记得杜婆娘那只小狐狸吗”荀子墨道:“那只小狐狸叫白羽,生性狡诈凶残,旁人根本无法靠近一二,但白羽是只珍贵的灵狐,身染重疾,杜婆娘一直用世间最珍贵的药续着它的命,如果我们能窃得其中一味,想必她的命就不用担心了,毕竟白羽比她可严重的多。”他下着结论。
就是那只踩在她身上,差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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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说什么呢你们认识”朝夕倚着窗棂,笑意懒散望着他们。窗棂下,青丝悠扬,微风细抚着那张残败的容颜,光影逆面,衬得她棱角分明,柔和的脸庞肌肤细腻,仿佛是朵不经意开败的花,片片碎叶也能令人那么怜惜,恨不能轻抚那股忧伤,又恨不能轻轻纳入羽翼,再不让其漂泊流离。
“没有,正好遇见,顺便问一下扇儿的伤势如何。”将话题刻意转开,有些尴尬自己的失态,他曾几何时也会真的在意这些儿女情长了,都怪画面太美,那样瘦弱的人儿太过我见犹怜。“舞排的如何了”假装不经意问道。
她不甚在意的摇头,懊恼的抓了抓鬓角垂落下的发丝,脸色跨淡,“我本以为这是件容易的事,到真的都需要自己亲力亲为时才知道不易,好多东西都弄不出我想要的结果,我都开始怀疑自己了。”那样懊恼的情绪却又是一番风情。
“小七,你什么时候这么没有自信了,你若只是为了那些钱我可以替你还给荀子墨,但你心中之理想呢,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光影浮动,将他的脸笼在晕圈中,点点滴滴都是坚定而温暖的笑。他给她的,是指明她心中彷徨的无措,也是在为她坚定信念。
迎着他温暖的笑,她的笑意渐达眼底,两人无声的相视着。身后的扇儿望着那么和谐的一幕心底不禁暗暗赞叹,这个人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她似乎从不曾认识过他。
“既然你那么相信我,不物尽其用岂不辜负了你对我的赏识”月白的素踞下挽袖缓缓伸出一只纤长的指骨分明的手,挽了个邀请的手势,“訾夙公子,小女子不才,还请公子能与小女子共唱一曲。”
那一刻,他的心猛然被什么撞动了一下,疼痛不已,茫然中,只是讷讷地被牵引着情绪,迎着那温暖的笑意缓慢地伸出了手,也许,脱离了所有的束缚,他也可以任性一次,这一次只做自己,再也不想寂寞了,因为寂寞太孤单。
“小七姑娘,楼主请您和訾夙公子暂且避一下。”小厮从正厅进来,神色间凝重异常。隐约间依稀能听到从那边传来的争吵声,隔得远听不清发生了何事。
“何生,谁在外面”
“是阙仙楼的杜老板来了。”何生颇为忌惮她,揉搓着双手,忐忑不安。
“杜丽娘来了!”想了想她也是时候该出现了,先前他们将消息瞒得紧,甚至紧闭寻芳阁的大门,以歇业来重整旗鼓,如今眼下刚把帖子派发出去,她应该是收到了消息,想要来阻止他们的。
朝夕害怕她是来砸场子的,心里怯怯,她和訾夙想了几天才将正厅布置一新,可千万不能让她派人砸了,正要去查探一番,却听得一声巨响,心想这下完了,提起裙裾急急追上去。訾夙一行人随着朝夕赶到万花厅时只见杜丽娘一袭艳红的纱裙,半曲着膝盖,手肘撑着下颌,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坐在正中的八仙桌上,台下五六个壮汉挥舞着将正前方抬起的舞台推得东倒西歪,发出轰隆巨响的就是戏台子上给琴师抚琴的瑶案。
一团白影摇晃着尾巴晃过眼前,在迅速的扑上她身躯时被一把折扇给拍下,嗷呜一声,白羽怯怯地望着折扇的主人,颇为忌惮的仰望着他们。
“回来。”杜丽娘恼怒道。这头小畜生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厅中角落熟悉的身影掠过眼底,那人却只是拦着楼中的姑娘,不让他们出去未免他们造成不必要的受伤。而他的眸底有着闪烁的微光,光晕下全是一人的身影,有失望、有痛恨,更多的却是眷恋,神色复杂难辨。
荀子墨对杜丽娘为何会有那种眼神那分明有着异样情愫的眼底流露出的浓浓不舍,也只敢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里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她,背对着光的他以为没有人会注意到这点。
朝夕无声叹了口气,这又是怎样一段孽缘呢,荀子墨若是在意杜丽娘,何不乘此机会将寻芳阁拱手相让,或许还能博得美人一笑,他苦苦撑下去本不是自己在行的东西,又是何必。
“够了。”愠怒声不可遏制的嘶吼,众人都望向声音的来源,杜丽娘却仿佛没听到,指腹拨弄着怀中白羽柔顺的狐狸毛,唇瓣溢出一丝笑意,笑意未达眼底,纵是这般的嘲弄整个人都是风情万种般令人难以抗拒。
“荀子墨,无谓做这些垂死挣扎,我杜丽娘想做的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她淡淡掠眸,嫣红的双唇每吐出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是,你不想要的,同样都会毁怠的毫无余地。”荀子墨自嘲的苦笑着,那句话说的低沉,怕是在他身边之人都未必听得到。
“杜老板,既是如此又何必做尽这些阴毒手段,大可明着来较量,莫非是害怕不成”先前寻芳阁一直都没有客源,一方面是自身的原因,另一方面怕是杜丽娘为了尽早让寻芳阁撑不下去在暗中阻拦,否则不会逼得荀子墨狗急了跳墙想到去阙仙楼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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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真是倒霉,来收拾荀子墨丢下的烂桃花。搁下茶盏,她轻声询问身侧的扇儿,“扇儿,这舞你可跳得”
扇儿一直注视在看台上,也知晓朝夕带她来何意,闻言伶俐一笑,笑容明媚朝阳,“可以,但凭七姑娘吩咐。”
“好,那你去顶替许珊。”唤来了舞娘为扇儿换装,许珊下台时将望着朝夕的方向,眼底有说不出的怨恨与嫉妒,忿然撩开帷幔,冲至她面前,厉声质问她为何要将自己换下。许珊在寻芳阁人缘不好,朝夕又将寻芳阁彻底大改革,她往后想要在此寻到自己的位置可就难了。现下阁中又招揽了不少有能力的艺妓,才貌可都不比她差,她未必能取得花魁,再说即便侥幸取得,都未能实现她心中的念想,思来想去萌生了去意。与其每日都看着一个得不到的人,不如忘记,看不到想不到总能将思念埋藏在心底,总好过看着他与别人好,那种痛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朝夕当然能明白她的感受,她自己又何尝不是爱不得,离不能。念及此,不由感慨,爱人是苦的,被爱才是幸福的。既知许珊的心意,也不想让荀子墨白白错过这么一次机会,便为许珊指了一条路。
“你想走我不会强留你,这是你的卖身契。”
许珊颤抖着接过朝夕手中的布帛,卖身契一直都在荀子墨手中,他既然交给了朝夕,也就明说了两人的关系不简单。许珊是想走,但也想荀子墨能挽留自己,那样她总归能找个理由说服自己,没想到荀子墨根本不在意她的去留,完全听从那个女人的,那个女人有什么好,长得还没自己好看。许珊愤慨的夺过朝夕手中的卖身契便要走,既然他们没有问她要赎身钱,她也不欲过多争辩,见好就收。
“喜欢一个人是那么容易放弃的吗”见她的身子一颤,继续道:“感情是这个世上最不受控制的,以为自己能忘记,却忘了开始时是怎么爱上的,真若能忘,又何须在意那人是否有同样的情意呢”
“什么意思”
“杜丽娘有一味治内伤的灵药,世人莫求,荀子墨痴医若狂,相信对于能助得他解此心愿之人必定心存感激,那么之后的事便是水到渠成。”她这般说相信许珊能明白,且她和许珊素日不对盘的事传到杜丽娘耳中,必定不会再对她有所怀疑,那么许珊想要做的事就容易许多。
待许珊走后,帐幔后又出来一人,她其实早知他来了,是听得她的话才故意不出来的,信手拈茶闻香,淡淡道:“听了这许久的壁角必是累了吧,喝口茶。”话罢,将茶盏递给来人。
“你这么算计她,还真以为他会不知么”闲淡的握过茶盏,指腹无意间擦过她细腻的肌理,触手温润,犹如一块上好的丝绢。
恍似未觉,索性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进软榻上,笑道:“正好,他自己装作不知别人的心意,我也该替他努把力,免得一个好女子就这样伤心而去,岂不是他的可惜”
空置的茶盏在指尖翻转,拿眼目注于一处,嫣笑道:“小七,你这可是乱点鸳鸯谱,万一弄巧成拙看荀子墨不撕了你一层皮。”
朝夕无所谓道:“他又没有喜欢的人,为何就不能接受许珊呢莫非是看不上她一个风尘女子职业不分贵贱,许珊靠自己的本事挣钱,又没有什么丢脸,若非她迫于无奈,谁不想能嫁得如意郎君,在家相夫教子”
“你这番言论还真是……惊世骇俗。”帐幔后又出得一人,恰是他们先前谈论的对象。与訾夙打过招呼,荀子墨安坐侧首,很快下人端来茶盏,又恭敬退了出去。
三人一时静默,听得訾夙道:“古来女子就是男子附属的产物,权王争霸,将相王侯,哪个不是掳人妻女,霸人妃妾的。女子生存本就不易,更何况是这个群雄逐鹿,战争不断的朝代。小七既敢言别人不敢言之论,乃有大家风范,若是国之君主能有此见解,相信不久的将来女子的地位也必定会如小七所想,有所提升。”
“你们还真是,在说什么深奥的问题,依我之见,女子生来就是供男子取乐的,若然怎会有亡国之妲己出现呢可想而知,小七的这番女子论不尽不实,生而造就人的命途,就不该强以加改。”他这么说,就是认可命运,这个宿命论者,不光是他这么想,或许大多数天壑大陆的男子都是这么想的,才导致了女子不受重视,命如蝼蚁。普通穷苦人家的女子争相要嫁与富贵之人为妾为奴,稍有家底的也希望更能攀龙附凤,继而导致男子三妻四妾,家无安宁,而女子只能悲苦的忍受着这不公的命运。又有几人能像卓文君这般与世俗抗衡之人,只为有一人能白首不相离呢。
瑶台上扇儿在舞娘的指导下飘然起舞,她的舞姿轻盈,步态娴雅,身姿曼妙,举手投足间都婉约柔软,如行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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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找你正为此事。”思及过往两人都陷入悲恸中,女子敛了敛心神,盯着杜丽娘道:“第一件,我不信公子真的去了,就是翻遍整个大漠我都要将公子的尸骨找出来,届时你完成公子心愿,可否还愿与我同去”便是事实确如此,她都要将他寻回来好好敛葬,他这么个风华无霁,又洁癖洒脱的性子,实难想象死后埋在一堆枯亘断瓦,匪叶横枝的地方会有多么的嫌弃。若他活着,那般生动扭曲的脸,到还真是辱没了世人对他的想象和猜忌。
“这是自然,我也不信,那个人休想将一切烂摊子都丢给我,自己拍拍屁股逍遥去了,就是……就是将来我死后入到地府都不会轻易放了他。”言语中已有了泣恸。
“第二件,我来取一件东西。”女子指了指卧倒在墙角小榻上的白羽,这私倒是睡的沉,他们说话几许,方才又有刀光剑影,竟是一点都撼动不了它好吃懒做,蠢笨的性子。这性子像足了那人,真是让人好笑又好气。怪不得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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