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罪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清歌如觞
那人敛起笑意,负手前行,宽大的袖沿下被指尖捏住的粗布露出一小截,若非眼尖实难看出绣的究竟是什么,只是他珍而重之,就被流锦和摄魂误以为那里面藏着什么宝贝,心里暗暗思度着哪天定要偷出来一看究竟。
“多事。”那人又鲜有的回了他们句话,要知道通常他都是不会回答这种无聊话题的。看来,今日相爷的心情是真的好,连他们都一扫阴郁。
朝夕本也没走远,更无避开一说,还真不是她皮厚,她是想到了一事要说。遥遥地见一行人出来,陈三跟在司夜离身后恭敬回着话,而那人多是听,基本不插话。眼见着他们要走远,朝夕亦步亦趋紧随陈三之后。流锦和摄魂大约已知晓了她是谁,并不多加阻拦,态度上倒是没露出任何破绽。
原本专心聆听的人停了脚步,众人正疑惑之余,他浅淡的视线穿过陈三,对着他身后的人问道:“有事
57.满眼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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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夕摆了摆手,颇豪气道:“太医为何要本官见谅,是太医觉着说本官想攀高枝错了,还是太医觉着本官的这身打扮错了”
好不容易悬着的一颗心又吊了起来,陈三再次赔礼道:“不敢。更新最快”
难得能看到这位小老头低眉顺眼,朝夕甚为舒坦,也不逗他了,方请他入座,步入正题道:“上次说起人工降温法,除了借助药力发汗,擦拭身体外,当听得说用冰块敷之,只是闻说营中冰块紧缺,便是城中都没有大型的冰窖,可有此事”
“正如夫人所说,这时节尚算不得闷热,城中富足官吏绅士家中备有少量冰块,能得小型冰窖的也只有李招财一家,冰块一旦脱离冰窖又极难储存,想要用来降温实属不易,此法不可考。”
陈三说的对,想要人工建造个冰窖工程耗费不说,后续维持温度的养护又是一笔庞大的费用,一年中也就夏季镇酿鲜果需要用到。可普通百姓家中连水果都未必吃的起,就是种了要么用来卖钱要么上供,哪里舍得花其余的钱去造个冰窖储存。那百姓用不起,商贾官员总用的起吧。话是不错,但你造的再大又能大的过皇宫里的冰窖吗就是凤都都没有几个人敢说家中建了个冰窖,只能称之为小冰库,勉强存上几坛酒。再者没有合适的地理位置,想要维持极低的温度,就得靠人力财力耗费维持着,又岂是那么容易的。哪里是随随便便光一个有钱就能在自己后院建一个,除非是有大把的钱不计成本的往里烧。
朝夕抿唇深思,“那可有想过将人置放在湖水中,夜间湖水涧凉,时而久泡必能使体温下降。凤都既有温泉养生一说,水之功效必不止单单一种,说不定对疫情也有帮助。”当然她这话有点唬人的成分,哪里能说的那么神奇,不然生了病只管喝水就好了,还需吃什么药。
陈三点点头,对这位夫人的观点甚为赞同,没想到她见解独特,分析的颇有道理。看来没有几分学问是讲不出的,这也令他对朝夕大为改观,心里真正多了几分恭敬。世人女子大多眼浅,能遇事宠辱不惊,寻到解决方法的不多,能贡献几个计谋的更是难得。
“人体奇经八脉,既以水为养分,通遍全身,那便说明水在一定程度上必然有着其不同的作用,夫人这么说也没错,说不定真能降温。只是据臣了解附近一带的水源都已受了污染,连我们平日喝的水都是每日从永城运来的,想要找到大型的湖泊供人降温,恐是难。”
“目前高温不退者可有多少”朝夕想这个点子其实就是私心里为了晚晚,被陈三一说反是有点不好意思,就顺便问上一句。
“大约已有两三百人,不到半数。”
朝夕险些被一口水呛到,远比她想象的更为夸张。算了,只当她没说。
“这事还是从长计议吧。”别说这么多人需要降温,就是晚晚一个她都找不到地方,哪还顾得上许多。
两人正谈着话,一侍卫心急火燎的往陈三营帐中冲,索性他顾不上帐中有第三人,只焦急对着陈三道:“曲太医恐是不好了,还请陈太医过去。”
陈三心中一咯噔,他这声不好恐怕是曲太医感染上了疫症,该来的还是来了,担心也是无妄。陈三脸色很是不好,此前凡是黔郡有些医术的大夫都被拉到了营地一起治病,有些后来自己染病死了,有些病症轻者尽量帮着照顾重病者,但大多也只能给他们打打下手,真正能一起研讨医理病症的也就太医院中几个有经验的太医,如今曲太医若是再得病,无疑是给陈三加重了难题,怎能不令他头疼。他抚了抚额,沉重叮嘱已然带起面纱的朝夕不许她跟着。
——
近来营中低迷,染病者一日多过一日,永城内也在间歇的送人进来,每一次朝夕都害怕听到熟悉的名字,已多时没有颜九的消息了,依着那丫头的性子不知是否有找过司夜离。到不怕她吵闹,就怕她也被传染。心中越是着急越是无计可施,每每看到晚晚那样子她就难受不已,枯瘦憔悴的都快不成人样了,哪里还有她初见时意气风发的娇俏模样。她没有替叶裴照顾好晚晚,心中很是自责。若再见时不能还给他个健康的女子,她又有什么脸面再去见他。
晚晚许是见她难受,总是对她避而不见,有时托医女站在帐门口堵她,谎称她已睡着。其实她又哪里睡得着,日夜颠倒的过着,已然无望却还要强撑的虚耗着,不过是为了宽她的心。
朝夕也不强求她,假装她真的睡了。自从陈三知晓她身份后几日来都不再敢使唤她,连她平日常做的活都被人接手了,弄得她
58.满眼疼痛
朝夕迎视上司夜离骇人的目光,又看了看他裸露的肌肤,一张脸如煮熟的虾子,眼睛都不知该往哪放。www她哪里会知道屏风后有人,即便有人也不该是这样的画面。她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看到,她在心中默念。全然忽略了那人为何会穿着湿衣,又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换衣服,更加奇怪的是他明明就在自己营帐中为什么会找不到他惊慌失措下,被她捏在手里的各色杂花散落了一地,她伸手覆面,断断续续道:“我……我走错地方了。”这个时候亏她居然还能胡扯,并胡扯的蹒跚挪出了营帐,而那人并未训斥她。基于他是否脸色铁青还是生气,朝夕已无暇顾及他,也根本顾及不上。她一颗心胡乱的跳,擂鼓的躁动声连自己都能听清,她捂着胸口,如果再待下去她怕她会心跳枯竭而死。
也正是因为她走的太快,没有看到地上散落的各色杂花间静然躺着一朵白色的小花。司夜离盯着那花凝视了几眼,转身淡定换上干净的长袍,就像那不过是场云雾中弥乱的梦,风一吹,就散了。
“主子,是夫人……需不需要”流锦进来问道。也是他大意没守好门口。
将最后一颗扣子系好,那人眸底沉沉,止声道:“不用,将这里处理干净,她什么都不会知道。”
——
朝夕心底起伏澎湃,坐在树荫下,凝望着远处往来的人,看谁都像是一个画面,也只得一个画面在脑中挥之不去。也不知司夜离当时是什么反应,能有什么反应,定是被她给惊着了,还以为她是故意来偷看的吧。完了,他该怎么看她呀,往后她还要在他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来思绪纷纷,各种情绪闪过,那人要是事后来找她麻烦,她琢磨了下该如何应对,比如说她豪气万丈的对他说我看都看了,你能拿我怎么办,大不了我对你负责之类肯定是行不通的。别说那人会没机会让她讲完,估计就直接将她丢进大牢,让她守在牢里过一辈子吧。这事要搁了别人或许还有余地,搁了他保管不行。再比如说她娇羞的对他撒娇说既然我把你看了,为公平起见你也就将我看回来吧。噗,这话若她说出来她自己都先想吐,再说这哪里是她风格,撒娇什么的压根就没会过,自己鸡皮疙瘩倒是起了一身。那还能说什么,总不能挖了她眼睛吧,这事……他好歹也是国相,不会的,他不会那么做的。
朝夕脑补了许多画面,每一个画面都被她给否决,胡思乱想下时间也在悄然溜走。后来大约是太过忙碌,陈三又差人将她给唤了回去,颇为无奈的告诉她要将晚晚帐中照顾的医女撤走,因为要支到兰晴语帐中,又看她同晚晚交好,问她能否一人照顾她。说这话可着实为难了陈三一把,毕竟朝夕身份摆在那里,再者她一介千金从小受人照顾,哪里会干活,别人服侍她还差不多。对于这个问题朝夕没什么为难的,她认为非常时期哪里能计较许多,她确然是不会干活,可先前在晚晚那里给医女打下手,端药喂饭、换衣擦身这种活做着也就会了,哪里那么难的。陈三就是有偏见,觉得她娇气,比起那些个娇滴滴的美人来说,她这个贵胄千金确实做的最失败,甚至连他们身上所谓的涵养半分之一都不及,索性她活的自在,没那么多讲究。
不过兰晴语既然是旧识,虽然她生病朝夕私心里还是会嘲笑她,面上样子总要装一装,问了陈三情况。
陈三摇摇头:“来势凶猛,情况不容乐观。闪舞www”
至于怎么不乐观朝夕没有去看望,她还没有大度到可以虚伪去看自己的情敌,说些违心的话。她也忘不了自己是怎么在李府中毒差点命丧黄泉,更加忘不了兰晴语是怎么一次次陷害自己嫁祸于她的。那个女人手段高超,做事滴水不漏,根本不会让人抓到她的把柄。朝夕奈何不了她,但也不想看着她好过。她不是什么好人,什么以德报怨在她这里行不通,她不对付兰晴语不是她对付不了,而是不想脏了自己手,更不想同司夜离之间永远夹着这么个人,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因她而彻底反目。说实在的,兰晴语的生死她不关心。
临近中元节前两天,永城因兰晴语染上疫病彻底改了格局。往日戒严稍有松懈,城外以营地为中心,而城内以李府为中心,演变成两个抗疫战地,城内外互通往来,只要过城时检查身体无异样便可随意走动。若有发烧呕吐腹泻等症状就需隔离起来,这么看来每个人都有携带病毒的危险。
朝夕回晚晚帐中,顺便与医女交接工作。晚晚没了阻拦她的理由,自然不好再避开她。到得帐外,医女正理完了衣物,端着换洗的木盆出来,盆中是晚晚之物。朝夕瞥了眼日渐隐没的云彩,天至未黑,
59.满眼疼痛
“荀子墨,老娘好歹也是个女的,你要脱衣服就去外面脱,还是你想占老娘便宜不成。闪舞www”杜丽娘瞪着眼狠狠看着他,恨不能将他身上剜出几个洞来。
荀子墨解衣的手抖了抖,她现在知道自己是女的了,怎么杀人的时候连眼皮都没眨过,怎么捅别人刀子的时候比男人还狠呢。这个女人艳冠天下,同时也毒如蛇蝎,若没见过她杀人是怎么都想象不到她会是名满凤都富可敌国的阙仙楼老板。她既已有如此多的财富又何以要杀人,还是说她的钱都沾满了鲜血他该怎样撕开她虚伪的妆容,揭示给天下,好让人都看清楚她的真面目。而哪一面才是她的真面目
“怎么,杜婆娘你身为寻芳阁的老板还怕别人占你便宜不成,男人的身子你恐怕早就看腻了吧”他又将话给杜丽娘堵了回去,“你看我的也该是占了我便宜不是,怎么比我还冤了”
“荀子墨,你别讲话阴阳怪气的,老娘可不吃你那一套,你要是有本事脱,老娘就有本事看,谁怕谁。”荀子墨的话激恼了杜丽娘,想她杜丽娘何时输给过他,哪里会想到有一天能落到他手里,无非是乘着她受伤打不过他才受他欺辱的。
她这一说荀子墨也就没了脱衣的兴致,本也没打算想看她好戏,是她自己先挑起来的,每次她都有本事激怒于他。而且这个女人给她医治了那么多天连句谢谢都没有,说什么根本不需要他救,真够无情的。也不想想当时她被自己内力反噬震伤,又受了严重的剑伤,两相交织,如果不是他医术了得,都难能起死回天了。亏她大言不惭的把他当成了仇人对待,每日横眉竖眼,怎么往日对别人的万般风情全不见了,对他就只剩下了恼恨。www若非他绑住她,刚开始时那几天她闹的那么凶,伤势又怎么好的了。话说她吵闹他也就由着她吵闹了,一时间难以接受被他给救了也是正常,毕竟两人可从来没交好过。她再吵闹,也没人听得到。总以为她累了也就好了。谁知道不仅不肯喝药,连换药都差点没将他打死。一个受了伤的女人哪里来那么大力气,谁想看她身体来着,他是大夫,男女在他眼中都是一样的。咳,还是不一样的,他还是个正常男人,这事千万不能搞混。那能怎么办,外伤的药总要敷,谁让她伤在那种地方的,有本事她自己来啊,搞得好像他很愿意。
就因为这样,两人战火升级,形同水火。他不让她走,她就搅得他晚上睡不好觉。后来他就索性让她睡在那张小榻上了,有时候明知她睡不踏实也假装视而不见,谁让她嫌弃与他同床而睡的,也不想想起初她昏迷的几日不就是睡在他身边,为她伤势反复他日夜无眠的照顾着,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别说她嫌弃了,他还嫌弃呢,满身的血腥味,扰得他恶心。
有时他也会想就她那样倔强的性子,是怎么在男人堆里游刃有余左右逢源的,怎么就和他见过的不同了。那次就为着他问为何要刺杀朝夕,她唇瓣冷笑,淡然道:“想知道可以,从我尸体上踏过去。”难道她死了就有答案了
“杜婆娘你就不怕我在药里下毒,让你生不如死,到头来你还是要说出来。”他扬唇讥笑道。
“你大可以试试。”她说罢将门从里侧大力拉开,撕裂了伤口,尤似未知。她连外伤都好不了,内伤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恢复,想要用轻功跳下去根本不可能,然而她决然的走出去。闪舞www
他心中冷笑,还真料准了她没那么蠢,面上故意刺激她道:“摔下去变成一滩烂泥,再美的人都会死状可怖。”他这话才说完,就只瞥到了她艳红色裙裾一角,而她整个人正以笔直的姿势向下掉。他敢说他没有见到过比这更可怕,也更不要命的女人。
男子身姿卓然,比之身姿更卓然的是他身手,跃居树梢,另一脚急直转下,抓着女子臂弯扯入怀中,脚尖凌空蹬跃,飘然旋地。徒惊出一身冷汗,幸得他反应及时,否则后果真不敢想。怀中女子目光冷然盯着他,唇瓣溢出丝嘲弄讥笑,忽然勾住他下颌,伏在他肩头,嗤嗤笑道:“就这么舍不得我死还是怕我跌成一滩烂泥,你看了心疼”说罢她放开他,抚了抚自己艳丽颊鬓,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再没了笑意。许是方才一番动弹,崩裂的伤口殷红血珠不停往外冒,她却像是全然不在意,也不知疼痛。
“你是故意的。”他这话是肯定而非试探,一个练武者就算身子再糟糕,身处绝境时本能就会先保护自己,而她却连反抗都没有的笔直往下掉,若非他当时情急早该想到了,她不过是在玩弄他。
杜丽娘没有回答他,正如她不会回答他任何引她入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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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局势翻转,任人宰割,能败在这等手段智慧女子手上荀子墨也没什么好屈的,只嘲弄道:“你就这么恨我,非要杀了我”
杜丽娘笑着拂了拂他先前拍过的肩臂,似是比他还介意自己靠过。闪舞www容色娇媚,轻轻在他耳畔吐了口气,芳香如兰,她双手按着他肩,凑近他低声说了句话,话罢她微仰着头,笑得狂妄而绝望。
荀子墨眸光大骇,不可置信的颤抖着双唇,脸色瞬间惨白。她说了什么,她说“朝花笺,溪石改,梨花砚雨潇潇,琉璃素香柔树,惊雀,哪闻伊人故。”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荀子墨直觉反问,要想抓住女子问个清楚,女子稍稍退开些,无辜问道:“我是谁你不是知道我是谁!”
荀子墨已然被杜丽娘弄晕,脑中思绪混沌,理不出个头绪来,“不,你不是杜丽娘,你究竟是谁这句话你是怎么知道的”他骤然愠怒运功猛冲穴道,头如炸裂般疼痛。往昔被他存封的回忆如碎片残存拼贴,一幕幕似涨潮海水不停在闪回、倒退。
乾元一百二十二年春,渝州初遇,女子以医病借口纠缠,浅言温笑:公子世无双。
临秋相送,眉间霜愁,她染目凝笑,只将思念挽心腹,触及他颊鬓:珍重。
满腹念想临笔拓,除夕相拥泪别诉,她轻轻靠在他怀里,纯真道:世间只得一郎儿,莫负昭华莫负他。他笑叹她傻气,刮了刮她鼻子,有生之年定不相负。
在昭华的年岁里他遇到了个淡如白水的女子,一颦一笑间皆有了日常烟火气息,那时他想,余生不过如此,足矣。
既然他们都未负了彼此,又是谁蹉跎了岁月,让年月在指尖流转,转瞬一眼万年
那年梨花飞雪,严冬之寒,他抱着她入殓梨树下,像是怕吵醒了她,指尖轻柔虔诚,碎白的雪花夹裹着冰寒之裂,一点点将她覆盖,绯红的嫁衣浓烈似火,燃烧成世间最后一抹颜色。闪舞www她容貌平淡,却是他一生见过最美的女子。
若要问他是否还记得她音容相貌,不想不念,却早已注入心间,又怎能遗忘伊人已逝,眼前的这位又是谁,又怎能记得他绾梨白入鬓时为她赋首的诗
“看你这样这首诗似乎很是重要,莫非诗中有何含义”杜丽娘好奇问道,但她眼底一派平静,只有冷淡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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