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枕冰娘
论英雄折腰,配不上我黛眉弯,你有江山八百里,我有柔情千转不输,建功立业封王拜相,一纸奏章也不过是我髻中钗!
红颜,笑尔刀戟太沉!
胭脂,笑尔官帽太丑!
笑靥如花,笑尔紫袍金带太酸太臭!
王俭李圭等人终于缓过神来了。在辛夷的背影踏出麟德殿之时,王俭的眉眼迅速扭曲,在可怖的阴骘中,他颤抖着发出一声咆哮——
“贱人休得狂妄!”
然而辛夷脚步未停,只侧了半个头回来,眼波转儿,嫣然一笑。
殿外日光灼烈,不及这一笑明烂。倾国倾城。
旋即绣鞋跨过门槛,倩影转瞬消失。只剩下身后文武百官被殿内的阴暗吞没。
胭脂绯,金阙醉,山河多娇。
今年长安的夏注定是火热的。
民女辛夷行“内廷行走”之权,闯进朝堂,驳斥王李,赢得生机,并簪奏折为钗,出宫无人敢拦。
这个消息迅速地传遍了大街小巷,让本就燥热不安的九州大地,都在听到那一瞬,抖了三抖又四抖。
“辛夷”的名字再次被推上风头浪尖。说书先生在长安酒肆里唾沫横飞,把辛夷说成了三头六臂,市面上甚至出现了画有辛夷的平安符,百姓们争相买回去屏退妖魔鬼怪。
连包围辛府的儒生们胆子也怯了。渐渐有人散去,暗道惹不起,虽还有些死脑筋的驻守,辛府好歹得了半分清静。
而此刻,一幢富丽堂皇的楼阁内,软塌上衣饰古怪的男子,却很不乐意自己的清静被来客扰了。
“如今人人都在谈论辛夷,故事都编上天了,你不去茶肆听个好玩的,来我这作甚”软塌上的男子瞥了眼门口,随手拿过一匹绸,盖在了脸上。
门口男子一袭灰色薄衫,樗蒲绫是进贡的料子,面容白净,富贵家保养良好的皮相,头顶髻中却簪了只菩提簪,俨然是个佛祖俗家弟子。
不是旁人,正是陇西李的嫡公子,李圭的亲儿子,李知烨。
“故事好听,也没你这儿的稀奇多。是不是,崔宴。”李知烨耸耸肩,伸手取下了男子蒙脸的绸,“金蚕绸”
“可惜。只找到了一匹。”崔宴状似遗憾地叹了口气,丝毫不觉得,能拥有整匹的金蚕绸,已经是不得了了。
需知大明宫的宝库,也不过有一匹罢。
异邦有国,名弥罗,产桑,桑上有蚕,长四寸,色金,丝碧,谓之金蚕丝。取金蚕丝纺布,得金蚕绸(注1)。
金蚕绸价值连城,乃是弥罗国年年的进贡,被历代大魏皇帝奉为至宝。
帝家一匹,臣家也有一匹,堂而皇之地与皇室比肩。然而头顶“崔宴”这个名字,作为五姓七望之清河崔氏的嫡公子,也就不奇怪了。
李知烨打量着翡翠可人的金蚕绸,并无艳羡,淡淡道:“今年弥罗可是进贡了两匹,如今一匹在你这儿,大明宫就剩了一半。又是你小子使长生偷的”
偷。从皇家宝库偷东西。
这个字被李知烨司空见惯地说出,崔宴也毫无异样地一拊掌:“不错!我前阵子还偷了一盆变
第三百九十六章 长生
“凭着咱俩同窗数年的情分,我劝你一句:悠着点。省得哪日失主硬气起来要计较,你房里随便搜出一件,都能定你死罪了。”李知烨无奈地摇摇头。
崔宴小心翼翼地收好奇珍,随意地一笑:“没事没事。长生手艺活儿好,偷东西从没被抓。只能怨他们不看好自家东西,罪过又不都算我的。”
李知烨眸色一闪:“闲话少说。本公子今日来,就是找你借这个‘长生’。”
“借长生”崔宴一滞。
“借长生。”李知烨正色起来。
崔宴能偷尽天下宝,最大的倚仗便是这个“长生”。此人原是个乞儿,几年前被崔家收养,从此跟随崔宴,专为崔宴“偷东西”。
长生此人,手脚跟个鼠似的。人过无声,踏雪无痕,行动处快似一阵风,骨头能缩得从锁眼里过。总之,浑身上下都专为“偷东西”而生。
“不借不借。我最近又看上了另一件宝贝,还要让长生偷去哩。你把人借走了,我上哪儿找乐子。”崔宴缓过神来,连连摆手。
李知烨眉梢一挑,忽的凑近崔宴,压低了语调:“长生到底是什么身份,你是他的主子,不可能不知道罢。若是我把这个信儿透出去,你觉得,会有多少人和你抢他来”
崔宴一直懒散的眸底,乍然迸射出凛光:“知烨兄这是什么意思”
“当年崔家见他手脚异常灵活,心下欢喜,遂想收养他作普通奴仆,容易干活的。而你意外撞见他的秘密,然后,和他定下协议。”李知烨的眸色幽微起来,如同夜色中的狼眼,流转着绿光。
“从前,你虽喜偷东西,却也知分寸。但就从那年起,你开始肆无忌惮,皇室敢动,王家也敢动。只因那张协议,你和他合作。”
李知烨盯紧了崔宴,语调微微,深处却噙着冰冷的威胁。
哪怕面对是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同窗,李知烨的眸也不带一丝温度:“他靠你崔宴,靠清河崔撑腰,瞒天过海,自己进入各家府库找东西。而你倚仗他的身手,满足自己收藏奇珍的嗜好,上天入地的偷东西。你们各取所需,完美的协议。”
崔宴眸底的凛冽愈寒:“你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李知烨直起身,势在必得地一笑,“你若想保他,或者说,想往后继续这样偷东西。那就把他借给我,我保证,守口如瓶。”
崔宴的喉咙动了动,那点凛光渐渐熄灭:“你想拿他对付谁”
李知烨也缓了脸色,重新恢复了同窗间亲和的笑意:“辛夷。”
听得李知烨毫无掩饰,崔宴倒是微微一讶:“最近风头正盛的辛夷是因为你爹李圭瞧不顺他,你帮着你爹打头阵么”
“不不不。我爹只认三纲五常,无趣得很。他是他,我是我,别把我俩绑一堆去。”李知烨避之不及地摇头,“辛夷管不好自己的‘食客’,牵连到我未来的妻子。于情于理,本公子都不能视若无睹罢。”
崔宴低头敛目,陷入了沉默。半晌,他叹了口气,打了个响指,兀地,一抹黑影出现在场中。
踏雪无痕,身过无影。鬼魅似的轻功,比起最尖的影卫,也毫不逊色。关键一身细胳膊细腿,活脱脱像房梁上窜的老鼠。
“公子吩咐。”那人从蒙面的黑布后,传来低低的男声。
“从此刻起,你听李知烨李公子使唤。”崔宴状似无奈地一摊手。
那人迅速地抬头瞧了李知烨半眼,又迅速地底下,毫无波澜道:“长生,拜见公子。”
李知烨眉梢一挑,很是满意这态度,伸出掌中折扇,虚手一扶:“长生好名字。”
而同时,在长安城另外一端。辛府。
辛夷高坐上首,看着堂下女子的福礼,却没有伸手扶的意思,哪怕作个样子,她也没想动。
“许久不见。杜韫心,杜姑娘。”辛夷淡淡道。
杜韫心行礼的膝盖有些酸了,面露不满,没应话,旁边的杜韫之连忙补救道:“此次多谢辛姑娘援手。否则那群儒
第三百九十七章 跹跹
瞧着比自己还小的辛芷戏笑,杜韫心脸色一黑,便要还嘴,却被杜韫之蓦地锢住,死命不让她再开口。
“门外的儒生吵得在下寝食难安,实在是受不了。不然也不会不顾韫心的意思,领了辛姑娘的情。还望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杜韫之必报。”
杜韫之恳切地俯身揖手,弓腰都快碰到了膝盖,行的乃是仕子间的大礼。
辛夷朝辛芷使了个眼色,让房中暂时安静下来,心底叹气连连,明明是她主动接杜韫之来,如今却变成后者求她。
算过来算过去,乱事的刺头便是杜韫心。
可收留是她先放的话,杜韫之又没错,若是真的置气赶他二人走,于脸面于良心,她自己也过不去。
“罢了,我只有一句:儒生的事,有我的错。我有意予你二人一块地住,你愿,就留下。若不愿,大可走。只是出门后,儒生们如何闹腾,就不关我的事了。”辛夷吁出口闷气,发了话。
奇怪的是,前时脖子昂得老高的杜韫心,意外地顺了毛。
嘴里虽嘟哝着“和平民住一个屋檐下,我仕门不屑”,却还是甩甩手:“留就留罢。那个漏雨还闹的草庐,我反正不回了。”
这态度转变得,让所有人都一愣。
辛夷泛起股冷笑。世上有一种人,是披着阳春白雪的皮,内里却比泥脚丫的老百姓,还要脏。
可笑。
辛夷不动声色地敛起眸底的寒意,亲自扶起杜韫之:“那就这么定下了。报恩不报恩,随缘罢。前时我诓了王家千金,爹爹又即将上任王府长史,生计暂时不愁。”
言罢,辛夷看向窦安:“去叫窦安来。他掌管族中钱财,今后米粮分配的事,我们当面合计下。”
然而,辛芷面色一僵:“……表哥他……还没回来……”
“去哪儿了”辛夷兀地一拍桌子,连唤“钟昧”,却没有任何回应,俨然后者自接了杜氏兄妹来,人就不在了。
辛夷微微侧头,听得府外喧嚣的声讨,虽然比前些日弱些了,却依然如潮似浪,让人不得安生。
“我让钟昧把杜家兄妹接来。然后窦安又命钟昧带他出去了,是不是否则,凭窦安一个人,还没法穿越儒生的包围圈。”辛夷佯装发火地盯向辛芷,“阿芷你瞒我”
“……表哥说他一会儿就回来……一会儿……”辛芷委屈地瘪了嘴。
“一会儿他拼了老命让钟昧带他出去,哪怕一会儿,你觉得能捅多大漏子还瞒着我,还瞒着我!”辛夷只觉得一股火未消,一股火又起,“去!马上给我清点族库!看他小子是不是拿了钱出去!”
辛芷忙蹬蹬跑了出去,可当她惊惶地跑回来,扯着嗓子叫——
“六姐姐!表哥动了王家的千金!他偷拿了五百金走!”
辛夷直接一个茶盅摔在了石砖地上:“把板子给我备好了!要最壮实的板子!再拿盐水给我浸过!”
于是,当半个时辰后,钟昧携着窦安,穿过门外的儒生包围圈回到府里,整个辛府的空气已经是腥风血雨,蠢蠢欲动。
因为回来的不止窦安一个,还有个女子。
花间楼头牌,跹跹。
“表哥,这是什么意思”辛夷压下一腔怒火,勉强神色平静地问窦安。
窦安拉着跹跹伫立在堂下,满脸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闯祸了,笑嘻嘻道:“表妹冰雪聪慧的人,还看不出来最近儒生们跟苍蝇似的,劲头上火得好似要闯进来。我见表妹去接杜家兄妹了,提醒了我,我也担心跹跹安危,怕她被牵连。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拿了五百金把她赎了。从此跹跹就是我的女人,住在一块,好周全照料。”
窦安说得无比详细,辛夷的眼皮子却是猛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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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八章 留府
“你还有理了!就你有理!左右是我不近情面!”辛夷蹭一下从绣墩上站起来,也顾不得淑女仪态,顾不得还有外人,直接指着窦安鼻尖怼了回去。
“辛氏全族罢官,我等被迫自立家门,也是节省开支!爹爹还要辛苦去王府谋事,王家的千两金子,也是我把脑袋挂裤腰带上拼回来的!你就用得那么顺手眉毛都不眨个如今家中的生计你又不是不知!那千金是救命的,却被你这么糟蹋!”
“还有,你好歹是表公子,弄女人回来,说要嫁娶,也就是一句话上嘴皮搭着下嘴皮你有告知过谁爹爹,阿芷还是我自作主张就往辛府添了双筷子,你以为你是赚银子的不是!”
“随意使唤影卫,看在钟昧的面子上,就不跟你多算!但以上两罪,决不轻饶!外面的儒生骂上了天,局势于我辛家不利,你倒好,满脑子想的都是窑子里的女人!没见得你在其他方面出力的!”
辛夷也是瞪着凤眸,竹篓倒豆子般,噼里啪啦地训窦安,一句比一句气急火大,一句比一句让窦安黑脸。
屋里吵翻了天。压过了屋外儒生的叫嚣。
明明还有辛歧,辛芷和那个跹跹。此刻几人都成了空气,只见得窦安和辛夷对嘴,夏日的温度降到了零点。
辛歧尴尬地直喝茶,两头不是人。辛芷热火地帮腔辛夷。唯独那个跹跹旁观了许久,终于一步踏了出来。
“辛姑娘,窦公子,二位都歇歇。听奴一言如何”跹跹樱唇开阖。
女子语调娇柔,是烟花巷里的靡靡气。然而深处却噙着股清冷,放佛鲜花从中的一汪寒潭,看似温柔却冻掉了骨。
屋中乍然静了下来。
辛夷对跹跹并不陌生,曾经赎回七宝璎珞,她和这位花魁有个交道,虽有分欣赏,但到底由了仕门的出身,她还是本能地,对“窑姐儿”心存抗拒。
“跹跹姑娘但言无妨。”辛夷顺了顺气,润了口茶,做了个请的手势,算是给她一个面子。
跹跹向堂中诸人一福,娇态如水:“我知道辛姑娘介意奴窑姐儿的身份,也知道公子偷拿五百金赎我,多有不妥。然而奴是真心想和窦公子过,无论为妻为妾,都跟定了公子。公子今儿犯下的错,奴愿一并承担,还望姑娘允了将功补过。”
窦安是骂骂咧咧。跹跹却思路清晰。两厢一比较,烟花女子倒高了仕门公子一篾头。
辛夷拿“你瞧瞧人家,再瞧瞧你”的目光刮了窦安一眼,才对跹跹缓和了颜色:“跹跹姑娘开诚布公,好气度。既如此,你我都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辛夷顿了顿,看了看辛歧,后者对她点头,她方娓娓道来:“一,我辛夷商贾出身,算不得高贵,窦安就更是满骨子铜臭。但我要为爹爹,为阿芷考虑。我不想他们被人背地说,有个窑姐儿的媳妇儿或嫂嫂。所以在出身上,我辛夷确实不满意。”
“二,无论窦安如何认你,你我不过一面之缘。就这么纳你为我辛家媳,未免太草率。所以现下就谈嫁娶,我辛夷第一个不同意。”
“三,也是最实际的,我辛府的境况你也都看到了。不再是当年的官家,生计自己都愁。添双筷子绝不是容易事。所以你若想留,得把自己的米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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