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枕冰娘
雨已经停了。
空气里混着枯枝腐叶的气息,莹白的霜在绿纱窗上凝了薄薄一层。
玉漏叮咚。刚卯时。天还漆黑一片,长庚星如猫眼般影影绰绰。
那男子给辛夷喂药完,摸了摸她额头确认烧已经在退了,他脸上的凝重这才柔和了分,却又忙着给她掖好被脚,把漏风的窗扇掩了又掩,为她把冷汗浸湿的青丝一缕缕拭干,瞧她有没有着梦魇。忙活了近一个时辰,他才回到月牙凳上。
夜色已深,万籁俱静。男子没有再歇息,甚至是半刻钟合眼,浑然不觉自己苍白的脸色,还有眉间不自禁浮起的倦怠。
他就坐在榻边,温柔地捏住辛夷的小手,贴近自己脸颊。掌心的触感,女子的温度,仿佛是手握一场尘世中太美的梦,他不禁怅惘地轻轻叹了口气。
“卿卿。你可知,不是我动了情,而是情动了我。”
一阵秋风蓦地吹拂进来,轻纱帘帐卷白露,今宵魂梦与君同。
风盈袖,暗香浮,没有人听到庭院里秋蛩的絮语,正如没有人注意到那榻上的女子,无声无息地就湿了眼眶。
当辛夷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饴糖般浓稠的日光淌了她满锦被,清肃的西风卷得院子里满地的秋菊落英刷刷滚,房檐尖儿残留的雨滴,一滴滴打在芭蕉叶上。
已经是黄昏了。第五日的黄昏。
雨已经停了,她从昨晚病倒后,昏睡了四日四夜,如今方方醒来,身子虽还无力,但额头不再烧烫,灵台也恢复了十分清楚。
她环顾房中,见衣挂的是是自己最初的衫子,已经被严整的烘干过,甚至还用焚香细细熏了,而自己身上的中衣,却是件陌生的鲛绡衫子。她的眉间微不可查地一蹙,但只是瞬间又舒展开。她披衣而起,伸了个懒腰,让黄昏的秋阳为她脸颊镀上几抹血色。
厢房内只有她一人。案上有饮了一半的茶盅,一张月牙凳摆在榻前,空气里淡淡的药味和沉香窜入她鼻尖,让她的心跳蓦地加速起来。
辛夷鬼使神差的坐到了铜镜前,拍了拍自己的小脸,让那堪堪恢复的气色更红润几分,又翻出一把半旧的篦子,给自己挽了个如意髻,还一丝不苟的把耳畔飘出来的青丝别到而后。
忽的,她听到了院子里的脚步声,这吓得她连忙扔掉篦子,像欲盖弥彰的小贼般坐到榻前,装出自己才刚刚醒的样子。
夹板帘子被撩起,江离端着碗汤药走了进来。浅淡金黄色的夕阳瞬时淌进来,将整个房间照得如浸在了融化了的一锅饴糖里。
见到榻边坐着的辛夷,江离一愣,旋即咧了
第一百零一章 劫难
辛夷瘪了瘪嘴,不知何处而来的委屈涌到鼻尖,化为阵阵涩意。那涩意来势汹汹,酸痛难耐,恼得她心底腾地声冒出股怒火。
这棋公子果然不止嘴臭,还带脸皮硬。
硬得像那千万万年几尺宽的城墙,都可以成精成仙儿了,还要装出副水火不侵的样子。
“好歹公子也有一药之恩,紫卿虽无金银付了公子药钱,但送君一程也不算失了礼数。”辛夷忽的抬眸对江离笑了,只是那笑却有几分“狰狞”的意味。
“啊”江离兀地愣住了。
平日巧舌如簧,一语退千军,一舌攻一城的他,此刻却舌头打了结,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还得憋着痛笑着说“不痛”。
“敢问公子,何时辞别”辛夷一字一顿,上扬的眉梢带了太过明显的怒意。
然而江离的目光却开始躲闪起来,丝毫没留意辛夷脸色的变化。他摸了摸鼻子,磕绊道:“本公子,咳咳……本公子事了了就走,事了了就走……”
辛夷“咬牙切齿”地点点头,语调却愈发温柔:“好。公子在意的只是这个棋那个算计的,想来其他的都是逢场作戏。公子贵人事忙,操心天下,紫卿一介小女子,只知琴瑟合只懂岁月好,实在是不敢再叨扰公子。公子若是不走,好,那紫卿走。”
说着,辛夷立马趿鞋而起,脚步带风儿的往门外走,活像个赌气的小孩子。
江离也终于缓过神来:似乎哪里不对劲儿。
他连忙下意识的叫住就要如风飘去的倩影:“卿卿!”
这一声卿卿,叫得自然无比。
好似三春风儿拂动柳稍头,也分不清是柳稍翠意可怜惹了春风儿,还是春风儿引得柳稍芳心动。
辛夷蓦地驻足。
简单的两个字从江离口中说出来,就带了特别的意味,不偏不倚,正中心窝。
辛夷竟是刹那说不出话来,心底的怒火像漏了气儿般消了下去。她暗暗告诫自己,再不能像上次后花苑中那般蛮不讲理了,无论如何都要听他把话说完。
而这种执拗,让辛夷都分不清,自己是出于礼节的考虑,还是她清楚自己,只要他半个字,她就像擒贼先擒王的俘虏,一瞬间就会缴械投降。
“卿卿。你告诉我。”江离喉结动了动,天下倾覆都不改色的他,此刻意外的有些紧张,“你是为何被罚跪宗祠”
“顶撞了祖母的话。”辛夷微怔,下意识地应道。
“顶撞了什么话呢”江离的语调有些急,可他压抑着自己,生怕又把辛夷莫名其妙的“气”走了。
再是不懂风月,唯有一心算计的棋公子,花丛中几番跌跟头,蜂蝶儿几番蜇咬,到底是慢慢开窍了。
“祖母给我两个选择。我不愿选。”辛夷渐渐觉得,对话有些不对劲。自己被江离套着话走,等反应过来,却已晚了。
“我不问你那两个选择是什么,我只问你,你对老太太的回答。”江离的语调蓦地有些沙哑起来,“我想再听听你的回答:那一个字。我想再听你亲口说,就那一个字。”
辛夷的小脸如丢进油锅里的湖虾,砰一声就从两靥红到了脖子。
她不惊疑江离怎么知道这些细枝末节。棋公子能派人跟踪她进宫,在辛府安插些耳目也不是难事。
关键是他好歹不歹,偏挑了这么一句来问。
这最是如利刃的一句,轻轻往她心窝上一扎,一层层皮儿就落了下来,直露出那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一个字,简单,直白,不容辩驳,无可逃脱。
辛夷避也避不得,躲也躲不得,只能羞得连连跺脚:“公子说什么胡话!祖母问了
第一百零二章 遇刺
辛夷愈发委屈,那眼角打转的热流便要淌下来,蓦地,她竟是怨恼地一跺脚,便脚步带风地往祠堂外去。
“……你这是去哪儿……”江离一愣。
“公子要告辞,我为何还要待在此地”辛夷头也不回,声音闷闷的。
“可你在罚跪禁足。如今又从祠堂正门出去,被府中人看见了……这是什么理”江离迟疑。
“那紫卿从后门走便是!后门人迹罕至,直通府外,我便是出去了也没谁察觉。”辛夷脚步打了个转,身子一折往反方向的后门去。
“这个,倒也行得。”江离看着又像朝云般飘儿去的女子,心底顿时空了一大块。就算他还没缓过神来自己又是哪里恼到她了,却也清楚这“罪过”十之得是自己的。
辛夷看也没看江离,通红着脸,急匆匆的脚步放佛是在躲个瘟神。临到祠堂后门时,她的脚步却蓦地一滞,咬着嘴唇,艰难万分的吐出个字。
“是。”
江离心跳都慢了半拍。
这一个字听来好像是回答他的上句话“这个,倒也行得。”但也可听成是她对祖母辛周氏的回答,更是对他的回答。
你和江离是不是有私情。
是。
一个是字,无需过多言语,便道尽女儿芳心如金坚。管它世俗冷眼,管它刀山火海,妾当如蒲苇,蒲苇韧如丝。
以此,报郎君磐石无转移。
江离只觉仿佛从黑夜一步踏到了黎明,又似是瞬息之间,见得百花盛开,冬尽春来。
他的眸底都似二月解冻的雪水,荡漾起了波光潋滟。
“卿卿。卿卿。我的卿卿。”江离温柔呢喃着,缓缓向女子走去,那样沙哑得不成样子的语调,声声唤,声声如慕,听得辛夷一声一个心尖发颤。
她的心愈发乱了,比彼时被他气得还要乱。她的脸也愈红了,眸底好似要滴下水来。
“公子又说胡话了!”辛夷羞恼地丢下句,就兀地脚步加快,逃也般地从祠堂后门奔了出去,转瞬就没了影。
原地只剩下个素衣公子浊世佳姿,长身玉立于暮色中,良久。
夕阳咚一声坠入了山间,沉沉的夜色哗啦声淌下来,顷刻就将那俊影湮没了。
深秋的夜色来得早,白日被秋阳震慑住的寒气,此刻如大赦般气势汹汹地窜了出来。哈气成白,天寒地冻,整个长安城都被裹在层白霜里。
城郊的某处街道,辛夷漫无目的地走着,绣鞋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路边的石子儿,在凝了薄霜的石板路上留下一道痕迹。
“果然是个平民,不识礼数,还不害躁,说那么些让人羞的话,真是嘴巴没遮拦!”辛夷闷闷地低低啐着,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才刚刚被寒气冷却的红晕,又蹭地腾了上来。
“嘴巴没遮拦还罢了,偏偏脑子也是不灵光的。你难道还不懂我的心意难道棋公子脑袋里只装得下副棋,儿女风月竟是一窍不通”辛夷一路自言自语,还煞有介事地睁大水目,竖起根莹指,放佛那个人就在她跟前,乖乖地听她的训。
女子这副样子,活脱脱像个吵了架后,任性地一跑了之的小孩子,那人跟前千斟万酌都说不出的话,此刻如爆豆子刷刷地都倒了出来。
这条街道本就靠着城郊,人烟稀少。加之秋夜寒湿,家家户户早早的就暖炕头去了,街上竟是半个人都没有。唯有大户人家的府门口晃悠着一两盏油纸灯笼,屠夫家院子里的大黄狗被辛夷脚步惊醒,有气无力地吠两嗓子就没了声儿。
“江离,江离,大傻
第一百零三章 逃跑
“你倒是清楚。死个明白,也是人生快事。”圆尘把玩着手里的匕首,眉梢的杀意愈发浓厚。
无论是在执刀的圆尘主持,还是世家才俊高宛岘眼里,辛夷都像个小蛾子,死之前还扑棱几下翅膀罢了。
辛夷润了润唇,语调愈发温柔:“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主持一句:除主持以外,她最后见的人是我,最后肯见她的人也是我。主持这么快就想把我送下去见她,可问过她愿不愿”
辛姬与高女,情谊深重,是友断非敌。这是辛夷现在握在手中的棋子。圆尘如果要杀她奠高宛岫的亡魂,那至少也得明白,那亡魂要不要这样的祭品。
而凭圆尘和高宛岫的羁绊,圆尘不可能忽视妹妹的心意和选择。
果然,圆尘的脸色僵了僵,趁着他缓缓启唇要应对,辛夷又立马开口,将他的话堵得死死的:“再说,小伏龙不握刀剑。因为这种方法实在是太蠢。关西大汉手握柴刀一刀落人头,人是杀得痛快,却也将自己供到了明面上。小伏龙号称天下之子,不会不明白其中利害。”
拖延。这是辛夷的第二颗棋子。
只要圆尘放弃“直接刺杀”的方式,她就能获得喘息时间。不斗刀剑,斗博弈算计,虽然会更无情,但她却不一定输。
油锅再滚烫,锅底的大虾也是要跳两下的。何况,她辛夷已多少可算是,这天下棋局的对弈者了。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圆尘忽地低低笑起来。他的笑声不大,却一声声渗到人的血肉里,令那条条根骨都冷得发青。
辛夷眉心猛跳。
前时被自己压下的危机感,顿时像井喷般汹涌而出。
“辛夷,你很聪明,和那些聪明的人一样。你们看透了小伏龙,却从来没在意过阿岫的哥哥。最心爱的妹妹死在自己眼前,那最后一声哥哥扰得我日日不能安眠。没有哪个做兄长的,还能忍受这样的折磨再多一日,再多一刻。”圆尘伸出指尖缓缓拂过刀面,好似那雪亮的刀面上映出了佳人笑靥,勾起他唇角诡异的浅笑,“阿岫,不要怨哥哥。”
最后一个字落下,圆尘的身形猛地动了。
逃。
这是刹那划过辛夷脑海的一个字。
然后,她的脚也不由自主地动了。
夜色浓重,月隐云霰,大户人家门口的油纸灯笼吱呀吱呀晃得人心惊。屠夫院子里的大黄狗觉察到街道石板路上传来的异响,也只是懒懒地吠两嗓子,便再没动静。
一切安宁,静好,白露今日生,秋夜露重风盈袖。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在靠近城郊的某处街道,正在上演一幕追杀。
逃。活下去就只能逃。
辛夷的脑海里就剩下了这一个念头。
什么心机算计,什么利益博弈,此刻都太过遥远。如今要想活下去,只有简单又“粗暴”的一个字:逃。
辛夷根本不敢回头。她剧烈跳动的心脏,一声声撞得胸腔发疼。她听见自己的绣鞋擦过青石板路,急促又笨拙地闷响,时不时撞倒路边腌菜接雨的瓦罐,碎裂声格外刺耳。
而身后圆尘的呼吸声,沉稳又有序,好似已经盯准了猎物,不过是在享受着游戏的乐趣。
二人沉默不言,没有喊杀也没有求饶,只是在夜色中一前一后,追逐过长安一百零八坊。
辛夷开始呼吸困难了。
她不知道逃了多久,双腿已像灌了铅般的沉重,拖得她整个人跨半步都是艰难。胸口好似塞了棉花,根本来不及换的气,堵得她的小脸病态地潮红。
然而,身后圆尘的脚步声愈发近了,甚至能听见他手中匕首划破空气的刺响,瘆得人齿关发酸。
那是天铁的刃。是削铁如泥,一刀穿心
第一百零四章 连环
然而辛栢虽也略有焦急,但并无慌乱,他看也没看辛夷半眼,只是自顾呢喃着,计算着什么:“一步…五步…七步!七步留命,月上中天,影里藏夜蛟,英雄本绿林!就是这儿!”
此刻刚好月上中天,由着地势变化,月光将巷子两旁的民舍照得一片明灭深浅。
辛栢找到明暗交界处,走了七步,然后用力地用肩膀撞开了那风雨飘摇的破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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