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枕冰娘
木门破旧,贫寒民居,然而二人进来后却是异变陡生。不知从何处呼啦窜出一大群赤膊大汉,手执铜环大砍刀,凶神恶煞地盯着二人。
“不知何方英雄驾到能准确找到我马某的住处,能有胆色直接撞门而入,想必也是同道中人!”一位虎背熊腰的中年男子向二人走来,抱拳道,“在下斩蛟帮大当家,马三。敢问英雄名号”
辛夷早就唬得一愣一愣的,干脆躲在辛栢身后装眼瞎。倒是辛栢神色从容,不卑不亢地从怀中掏出了个小册子:“马爷,在下今晚造访,只是为给马爷看样东西。”
“哦”马三眉梢一挑。
“斩蛟帮是干什么的,马爷比在下更清楚。但凡有利可图,烧杀劫掠,什么活都接。惹下的命案,犯下的律典,数以万计。而身为大当家的马爷,至今逍遥自在,甚至敢居于天子脚下,只怕暗中给大理寺送的金饼子,也是数以万计。”辛栢扬了扬手中的册子,“若是马爷记不清楚了,大可借在下手中的账本一观。这上面一笔一目,何年何月,都是清清楚楚。”
马三顿时浓眉倒竖,铜铃目瞪,浑身都散发出嗜血的戾气。
周围的大汉们也都把大刀攥得咯咯响,若不是马三没有发令,他们的目光早就把辛栢杀死了无数遍。
辛栢凝了凝神,推测着圆尘可能追到的距离,看向马三的眸子愈发凛冽:“马爷,在下时间不多,请不要考验在下耐心。而且,在下也劝马爷不要打算杀人灭口,或是杀人夺宝。在下既然知道马爷住处,有胆色直接撞门,那必然也不是普通人。”
辛栢的话句句撞在马三心坎上,腥风血雨里混过几十年的他,也不由变了脸色。
片刻后,马三终于泄了气:“你要什么交换”
“只有两个条件。”辛栢一勾唇角,“一,要马爷自家酿制、从不外鬻的美酒——煞血酒,不多,一壶即可。”
“江湖人皆知,那酒是马某命根子,千金不换。如今你小子讨一壶,便宜你了!”马三黑着脸摆摆手,“第二个是什么”
“嘉明坊和忠盛坊相隔三里,若是寻常的走大道,要小半个时辰。但在下却知,马爷有一条密道,直接贯通两坊。从密道走,就只需一刻,也就是说,会多出数刻的先机。当年马爷为躲避仇家的追杀,赖得此道良多。不知今日,在下可否借密道一用”
马三眉头紧锁,两颊的横肉都在哆嗦。那条密道是他的救命道,要借给不知底细的外人,实在是引狼入室。
但账本在辛栢手里,就好像捏住了他的七寸,他只能笑着打开门,倒还“请”狼进来。
“带他俩去!”权衡再三后,马三终于忿忿地一摆手,便有几个赤膊汉子上前来领路。
当辛夷和辛栢拿着一壶煞血酒,从密道钻出来,出现在德盛坊的街口,月光还没来得及被云霰掩住。
然而,二人刚分清东南西北,圆尘的冷叱就如噩梦般传来:“辛四公子果然有些手段。不知从哪儿抄了近路。不过,在我小伏龙面前,都是徒劳罢了。”
圆尘出现在街道另一端。他似乎刚从大道追伤来,急促的喘息在秋夜里吐出缕缕白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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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生天
“第一,求钱姑娘的一幅画。”辛栢悠悠道。
“我家闺女的画就那小丫头片子闲了打发时间的罢了,你要就给你。”钱掌柜毫不在意地吩咐丫鬟,“去小姐闺房。将她平日画的画儿,随便取一幅来。”
“第二,在下知道钱掌柜生性谨慎。问醉楼当日的进账,都是在子夜时分,由镖局的人护送着运到郊外,那钱家秘密的库房去。算算时辰,差不多便是现在罢。”辛栢说得从容不迫,好似一切都了然于胸。
“不错。公子这是何意。”钱掌柜顿时微眯了眼,眸底腾起股警戒的寒意。
“在下只是想请送账的镖局镖师,彼时为我俩稍作掩护,浑水摸鱼,打乱一个和尚的步伐,这就够了。”辛栢递出了手中的酒,“商贾做买卖,以诚待人,绝无欺瞒。我的诚意在此,就要看钱掌柜的诚意了。”
钱掌柜的眸底划过抹精光,他死死盯着辛栢,见后者始终神色从容,他终于点了点头:“来人!吩咐下去,让这俩人和镖局队伍一同出发!”
而这厢的圆尘却是愈发恼怒了。
辛栢带着辛夷不知以什么方式,抄了些他从来不知道的“近路”,以至于自己再怎么追杀,距离也是越拉越大。
下手的机会也是越来越玄。
“该死!什么时候两坊之间,只用一刻就到了!难道他们是地鼠儿,进巷子后就直接挖地洞过去的么!”圆尘恨恨低骂了声,脚步却是愈快。
转瞬间,他就从大道追上,堵截在了巷子尽头,只待二人一出来,便刀起头落。
他已经能听见巷子里传来的脚步声了,举起的匕首寒光一闪——
“看你二人还往哪儿跑!”
然而,圆尘的匕首还没落下,巷子里呼啦地冲出来一大群人。鳞甲仗剑的镖师,抬着官皮箱的大汉,还有捧着账本的账房先生,俨然是个压镖的队伍。
一支子夜压镖的队伍。
圆尘的匕首凝滞,正在狐疑间,却是目光不经意地一转,瞳孔猛地收缩:辛栢拉着辛夷,从队伍后窜出来,大摇大摆地在他眼皮子底下,向着另一条巷子逃去。
圆尘的眸底顿时迸发出杀意。他紧了紧手中的匕首,正要追上去,却没想到那看似过路的压镖队伍,呼啦地就围了上来。
“等等!这是干什么借过,借过……贫僧有急事,不便耽搁,借过……”圆尘急得变了脸色,然而又无可奈何。
这群压镖队伍或是在他面前手舞足蹈,或是在他身旁推推搡搡,不至于伤到他,却让他寸步难行。
圆尘又不愿伤了无辜百姓,只得焦头烂额地被困其中,眼睁睁看着辛栢和辛夷越跑越远,眨眼就消失在另一条巷子里。
圆尘心底憋了一肚子火。
这厢的辛夷却是憋了一肚子疑。
利用镖局队伍拖延圆尘,他们成功逃入了另一条巷子。然而辛栢却是拉着她跑进了间不起眼的茅庐。
太过寒酸破旧的茅庐。
茅草屋顶还滴滴答答漏着残雨,夯土墙下受潮的柴火都朽烂得发黑了,似乎若今冬的雪再下大点,这茅庐就不能住人了。
屋内一盏蜡烛被点亮,昏暗的灯光映出名男子,素布长衫,头戴纶巾,竟是个书生。
他对于突然闯进来的辛栢二人无惊无怒,反而温和地揖手行礼:“小生家境贫寒,身无长物。唯有书卷一千,琴一张,棋一局。二位梁上君子怕是来错了地方,请回罢。”
辛栢勾了勾唇角,也拿出仕门公子的范儿,规规矩矩地回礼:“兄台此言差矣。我二人非是梁上君子,不过是有事相求,这才深夜造访。”
“兄台但言无妨。”书生做了个请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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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插手
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一个妙龄女子独自站在铺子门口,实在太过诡异了。
圆尘的目光在女子和水车上来回逡巡,手中的匕首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最终定格在了那女子背影上。
如果说辛夷二人又以什么歪法逃脱了他,那他更相信是由了这古怪出现的女子,而不是那“太过寻常”的取水车。
“总是一丘之貉。管你何方神圣,把你拿下,也能逼问出他们去处!”圆尘的眸底戾气一闪,刚要攥紧匕首冲上去,却是猛地脚步一滞。
黑夜中急速划过的一线雪色,让他的心跳放佛在刹那静止。
那是一把匕首。
一把同样是天铁铸造的匕首。
天铁利器,瞬间穿心。只听得一声闷响,那女子扑通声就栽了下去。鲜血从她胸口的匕首处喷涌而出,刹那便在石板路上淌开一片。
“该死!谁插手了居然还有第三方!”圆尘恨恨低骂了声。
他顺着匕首来的方向望去,不远处的钟楼上有一名黑衣男子,他匆匆收起手中像是袖箭的机括,如一道风眨眼就没了影。
那是夜枭。那是影卫。那是最训练有素的影卫。
然而,当圆尘上前看清女子面容时,他彼时的惊诧彻底变为了恐惧。
他小伏龙二十八年都没有感到过的恐惧。
如同数九寒天,一盆凉水当头浇下,让他的脸色瞬间煞白,浑身如打摆子般发抖起来。
卢锦。
身披黑色斗篷、被匕首射中的女子,是五姓七望之首,卢家唯一的嫡小姐,卢锦。
“不不不,怎么可能是你呢……怎么可能是卢大小姐……”圆尘连说话都结巴了。
他脑海里轰隆隆一片乱响,巨大的惶恐让号称小伏龙的他,整个人都在瞬间崩溃。
因为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协议。
那张五姓七望和高家的协议:只要高家子弟手里没握有五姓七望的性命,就保高家不从大魏除名。
然而,因为那个钟楼第三方影卫的插手,栽赃陷害,李代桃僵,从此在天下看来,是他圆尘杀了卢锦。
他用一生为代价去守护的协议,如今眼看着反要被他亲手破坏。
“不,我不允许。我是小伏龙,我不允许……”圆尘如中了魔症般自言自语,不住地摇头,然而手上的动作却是先大脑而动了。
他迅速地撕下袍脚,为卢锦包扎,同时按压几处大穴,为她止血。
他是小伏龙,天纵奇才,无所不知。自然杏林之术也是有所涉猎。简单的急救处理也不是难事。
他已经感觉到了,那暗处向蝗虫般赶来的卢家的影卫。
他不明白为什么今晚,所有的本该随身护卫的影卫却刻意离远了,才让那钟楼男子有可乘之机。
然而他不想去追究这个。他如今就剩下一个念头:救卢锦。只要拖着卢锦一口气,等到影卫赶到,自然有卢家救她。他的嫌疑也就洗清了。
“你不能死……高家不能完……高家不能完……”圆尘像个傻子般喃喃,涎水都从唇角流了下来,还浑然不觉。
包扎,止血,这一连串急救下来,他救的不是卢锦,而是高家数百条人命。他的父母叔伯,他的兄弟姐妹。
然而,勉强恢复了神智的卢锦,却是一把打开他的手,挣扎着站了起来。
“你别乱动!你已经失血过多,静休为上!卢家的影卫马上就要到了……”圆尘手忙脚乱地要拉她躺下。
“不用了。高宛岘。”卢锦难得唤了圆尘本来的名字,这又陌生又熟悉的两个字,竟让圆尘直接怔住了。
“你知道么,高宛岘。我曾经好怕死
第一百零七章 桐花
卢锦极目远眺,隐隐见得街道尽头那幢宋家府邸,有一株丈许高的桐花树,越过了高墙伸到外面街道上来。
那不是属于北国的花。却被财大气粗的官商宋家,以火塘日日供着,这才在关中寒地存活了下来。
“郎似桐花,妾似桐花凤,往事迢迢徒入梦。”卢锦的眸色恍惚起来,她放佛看到那深秋早已凋零的枝丫上,一簇簇花朵又重新绽放开来,雪白的花朵,鹅黄的蕊儿,好似长安秋空划过的一串串鸽子。
那是他们的桐花。
十岁那年,她随母亲去江南游玩,住在卢家的别邸,那别邸墙边儿就种了一颗桐花树。
那时,正值三春,青门紫陌,春水满南塘。那桐花烂漫,乍疏雨、洗清明,开得好不茂盛鲜妍。
关中长大的她哪里见过这个,欢喜得新鲜。十岁的她尚余几分小女孩心性,也不管丫鬟嬷嬷劝阻,就一个人搭着梯子爬上去摘桐花。
然而,乍地,小手一个不稳,那桐花就飘落了下来,刚好落在了墙外路过的他的头上。
那时,他身为宋家少东家,在江南打理家族的丝绸生意。十六岁的他,英姿勃发,白马青衫,唇边的笑带着少年的豪情和干净。
他微诧的拾下肩头桐花,驻足,抬眸,戏谑地看了趴在墙头的少女一眼,声音温柔得好似拂过花间的春风:“郎似桐花,妾似桐花凤,往事迢迢徒入梦。花是好花,诗也是好诗,不过姑娘却年幼了些。”
言罢,他就被自己逗乐了,朗声大笑起来,丝毫没有仕门子弟的温重仪态,更似那江湖君子浪四方,一袭青衫一壶酒。
然后,十岁的她,就丢了自己的心。丢了自己一辈子的心。
“我今年十岁了,明年就十一岁了,后年就十二岁了……”十岁的她不服气的撅着小嘴,尚还稚嫩的芳心,却从没有那么急切的想向谁证明什么,“我会长大的,你等我好不好”
似是童言无忌,随口一言。甚至墙角下听漏的卢府丫鬟都当乐子般的笑起来,笑他们姑娘年级小小,却懂了些大人间的心思儿。
然而,十六岁的他,却是郑重地微微颔首,笑意愈浓,好似在宠溺个孩子:“好。”
那时,春风拂过,三春明媚,一树的桐花纷纷扬扬,如雪般落在他的肩头,他的发梢,他勾起的弧度完美的唇角。如同经年的一场梦,从此她卢锦沉溺了七年的一场梦。
……
然而,她却亲手将剑刺入了他的胸膛。他最后浑身是血的倒下去,只来得及说了半句:“锦儿,你好,好……”
她不想知道后半句,永远也不想。
……
卢锦一个踉跄,再也支撑不住,猛地栽倒在地,整个人泡在了一滩鲜血里,如同凋零的桐花,本就不该在北国盛开。
“宋郎,宋郎。”卢锦呢喃着,拼命地挣扎着向前挪动,一寸寸用手撑着爬行,一寸寸靠近宋家府邸,伤口被她摩挲得腐烂,血迹骇人地在砖地上拖出长长的一线。
她想回到他身边去,再看看他如当年那春日桐花般的笑容。然后想问问他,为什么树梢上桐花千万,为什么马墙下行人碌碌,却偏偏是她手中的那朵桐花,打中了偏偏是他的肩头。
那是她曾许下的余生。
生不能同枕,但愿死能同穴。
“宋郎,我把命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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