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卿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枕冰娘
“卿卿,不能进去。”辛夷话音刚落,江离就很自然的应了句,头还没偏个,莹白的指尖闲闲地翻过一页书卷。
辛夷的心底蓦地掀起了滔天波浪。
天下棋,对弈者,算人算九州。江离果然都知道了。知道她来是找圆尘,是要逼出圆尘与卢家对质,是要为高家保下条生路。
而既已知道,却还太过明显的挡在门口,还那么斩钉截铁不留余地的,告诉她“不能进去”,辛夷藏于素袄中的指尖兀地刺入了掌心。
昨日尚是宗祠内,情谊深深,桃之夭夭。今日便是风水楼,两岸相望,中间隔了条太长的叫做利益的河。
君子依然在彼,依然是容颜如月,依然是声声唤卿卿,却是终究一步都跨不出去。
“公子,这是什么意思”辛夷的语调有些不稳,心底的浪涛狠狠地打在她心口上,她的胸腔痛得厉害。
“卿卿。”江离终于放下书卷,转头看向辛夷,微蹙的眉尖有些复杂,“不能进去。”
他只重复了这一句话。他本来准备了很多句,严丝无缝,舌尖生花,无论是谁都逃不过他的掌控。然而,偏偏面对她时,他只说得出这一句。
就好像耗尽了浑身力气。
看着女子逐渐变白的脸色,江离的指尖默默攥紧,书卷被捏出了一道道褶子。然而他的脸上却依然波澜不惊,近乎于冷漠。
此刻的他,只是棋公子。
“公子知道我是来找谁的。若是找不到他,高家上下百条性命”
“不能进去”
“为什么公子和高家无冤无仇,难道铁了心”
“不能进去。”
“圆尘该死,难道其他人就该死么难道宛岫当初就该死么”
“不能进去!”
江离蓦地一声低吼,如一把铡刀当头斩下,哐当一声。没有任何辩驳的威严,不许任何反抗的绝然,森然的寒气冻得人齿关发酸。
院子内顿时陷入了死寂。
辛夷恍惚地扑闪了下睫毛,她觉得这一定是场梦。还是场梦魇。
为什么她的对面是江离,这比什么弈者下棋者谋财害命者站在那儿,更让她害怕。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但就是怕的腿都软了,明明他在那里,却再无力向他走过去。
咫尺天涯。一场三春花事夭夭,却掩盖不住肮脏的真相。棋局之中,唯有利益,向来是无关风月,情谊笑荒唐。
辛夷明白这是棋局的道,是这场博弈的规矩。没有人能逃脱得了。
但是唯独她像傻子样的,一意孤行的,不可控制的,在心底做了场卑微的梦,关于她和他,关于真心相待,关于此生不负。
&
第一百一十六章 饕餮
辛夷惘惘地抬起头,江离依然姿态闲雅地倚坐在回廊上,一腿蜷曲,方才掷出书卷的手搭在上面,无力地下垂。
他没有看辛夷。微低着头,墨发垂下来遮盖了他的容颜,竟看不见他是如何的表情。
“不能进去。”
男子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噙着股陌生的寒气,辛夷心底蓦地一空。
她忽的笑了。
笑得烟花粲烂,眸底却没有映出任何东西。如同鬼魅。
“看来方才公子所言,又是局势利害,又是圆尘自己的心意。却都是一通废话。虚以委蛇,虚伪做作的废话。”
辛夷觉得自己上翘的唇角都在发抖了。可她还是笑着。
她不想自己输得太难看。太自作多情。
“只怕无论什么理由,公子都会挡紫卿的路。哪怕圆尘真有心救高家,公子也不会允罢。因为公子要的,就是高家覆灭。”
辛夷一字一顿,每说一个字就像亲手掷出的刀,一刀刀捅入她心尖。
“高家,必须覆灭。”江离依然没有看辛夷,微垂的头有些颓丧。
“为什么”
“棋局需要。”
“且不论公子和宛岫交情如何。但三百余人的性命,也只是公子的一步棋”
“是。本公子要赢了这步棋。高家必须死。”
一股阴冷的戾气从江离身上散发出来,那是血海腥风里熏染出的气息,是无可怀疑的踩在白骨上的修罗。
这哪里还是那清华冷峭,风姿翩翩的浊世佳公子。
俨然是头沉睡在落英缤纷中的饕餮。看似姹紫嫣红,实则杀机暗埋。一不小心陷了进去,顷刻就尸骨无存。
颜色鲜艳的蛊虫,到底比颜色平常的,更是剧毒。
辛夷不禁打了个寒噤“若是紫卿一定要进去找圆尘呢,公子又当如何”
江离没有应答。辛夷拼命咽下喉咙的酸意。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辛夷不敢再问。怕问出自己最不愿听到的答案。
江离更不敢开口。因为他发现自己连看她的勇气都无。
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秋阳寸寸跃出天际,晨光将逐渐消融的白霜镀了层金。
良久,江离忽地幽幽一句,放佛梦魇里的呓语“在下棋公子,只能赢不能输。若有拦路者,诛。”
一个诛字。惊心动魄。
棋公子心里便只有一副棋。无关风月,唯有利益。人命罪孽情义千斤,都不过是输赢的赌注。
不过是他的算计,他的手段,他的一场春秋王业。但凡拦路者,诛无赦。
辛夷的心顿时痛得发疯。
她不断想起那日宗祠中的风月琳琅,秋色如画,他如何彻夜守在榻边,长灯无眠,如何用那般的温柔,一声声唤卿卿。
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场戏,一场迷了自己也或许迷了他的戏。他踏出来了,自己却被困了进去。
做梦时有多美好,梦醒时的凉便有多蚀骨。
醒了的人赢了棋,醒不来的人输了自己。黄粱一梦终成空,过眼云烟。
他终归是棋公子。
辛夷的眸色一寸寸冷下来,最终整个瞳仁都覆盖上了浸骨的凉薄,衬得她的小脸没有一丝血色。
“好一个棋公子。好,好,好。”辛夷似乎很是佩服的微微点头,一连三个好字,每个字都如从齿缝间迸出。
江离并无任何反应。他就倚坐在阑干上,低垂着头,墨发如水地垂下来,看不到他是如何神情,只见得那搁在右膝上的指尖有些发白。
辛夷蓦地拂袖而去,再无半句话,半分回头,倩影倏忽就消失在晨光里,如同眨眼间就融化
第一百一十七章 请柬
柳禛娓娓道来,语调间带了抹慨然。世人都以为是高家自己,为自己掘了坟墓,却忽略了圆尘,忽略了高宛岘。
忽略了那句太过久远的得此子,可得天下也。
就算是被栽赃陷害,身为小伏龙的圆尘,也不是一定就没有办法,为高家谋一条生路。
所有的算计,各方的博弈,无论是辛栢和李景霆的,都建立在“死局已定”的基础上。却没有人考虑过,只要圆尘活着,就还有推翻死局的可能。
有,也只有他家公子,察觉到这点足以颠覆全局的变数,命令下来囚禁圆尘。
简单的四个字,不动刀不动剑,却可判定整个棋局的走向。这不是神来之棋,而是一箭穿心。
“公子,下了盘好棋。”柳禛敛袖,俯身,向江离深深一揖,“只要缚住圆尘的利爪,确保高家的死局。后面的棋,辛栢和李景霆都会帮公子算下去。他们很聪明,可再聪明,也只能为公子所用。公子只需等到最后,捞一网大鱼。”
柳禛长久地没有起身。弯曲的脊背线条无比敬畏。
江离也长久地没有说话。蒙蒙地秋阳洒在他脸上,映得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直到院子里的晚霜化尽,麻雀儿开始扑楞觅食,江离才幽幽道“这就对了么可我却觉得,错得一败涂地了呐。”
柳禛的眉心猝然蹙紧。
他直起身子,看看江离,又看看石板路的青苔上,除了他们二人还有条才留下的痕迹。
细细的,玲珑的,残留着胭脂几点。那是绣鞋脚印,是凌波不过横堂路,佳人芳尘远。
“公子不要忘了当初,为什么要踏入天下局。”柳禛脸色复杂,沉沉的语调带了分追忆,“退不得,更输不得。”
江离的眸蓦地睁开。
却是双比夜色还要黑暗的瞳仁,秋旻万里倒映入其中,瞬间就被湮没了。
他放佛看见一个八岁的小男孩,虽是锦衣华服,却脏得像小叫花子。最骇人的是他脸上布满黑红色的疤痕,散发出腐烂的恶臭。
那些疤痕折磨得他快要发疯。他痛得在地上打滚,瘦弱的小身板诡异地蜷成一团。
然而他的面前,一位中年男子负手伫立,默默看着。表情冷漠得好似在看猴耍。
小男孩挣扎着爬过去,小手死命地攥住他的袍脚,连连叩头,磕得额头血红一片。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他知道只有这个男人能救自己。
然而那个男人却面无表情地踢开他,用锦帕拭了拭自己的袍脚,淡淡的道了句。
“弱者如蝼蚁,活该。”
忽地,一堆丫鬟小厮打扮的人进了来。当着人前的面儿,那男人立马换上了满脸温柔,他甚至俯下身,心痛地将小男孩搂入怀中,眸底的关切没有丝毫破绽。
后来,小小的男孩还参不透情,就先参透了无情。
后来,小小的男孩剑还拿不稳,就先学会了杀人。
而那个男人,他告诉他,所有人告诉他。
他叫父亲。
…………
檐下融化的霜水一滴滴落到江离眼角,却没有惹起他半分表情。
他放佛整个人就凝固在了那里,瞳仁些些没有焦距,如坠一场南柯梦,醒来时还分不清今夕何夕。
他微微侧头,看向那破旧的院子门,似乎又见得某位佳人,头也不回的离去。
他的眸底氤起抹茫然,一声长叹惘惘“可为什么,心会痛得像要窒息了……”
天儿已经大亮了。十一月的太阳有气无力的将金光洒满长安城。
院子门吱呀声被推开,云裳阁的打扫小厮提着箕畚,扛着笤帚走了进来。
面对着空无一人,冷清破旧的院子,他不禁无趣地打了好几个哈欠,却是目光一转间,瞧见裂了条缝儿的回廊柱子。
“哟,都朽成这样了。”小
第一百一十八章 鸿门
辛夷眸底寒光一闪。不过是一封请柬,居然要跪迎,天下除了皇帝的圣旨,还没有谁有那么大的面子。就算卢家位臻五姓七望之首,也从没在天子脚下如此明目张胆过。
辛夷愈想冷意愈浓,正要争辩几句,却忽的感到一束目光锁定了她,一道不露山不露水却威压千钧的目光,竟硬生生的把她的怒火压了下去。
辛夷诧异的寻着望去,这盯着她的人不是旁的,正是祖母辛周氏。
辛周氏也跪在当首,此刻她对着辛夷微微摇头,不动声色却不容抗拒。这个祖母神秘莫测,对辛夷倒从没有它意,反而屡有襄助。
辛夷虽然不明所以,但也没有多问,只得按着辛周氏的意思,压下心底的怒火,规规矩矩的跪迎请柬。
卢钊满意地点点头,下颌又抬高了几分“我卢家得奇茶徽州黄山松萝。其水开莲,叶生花,实乃仙家景,当与诸府小姐公子共赏。还请辛夷姑娘赏脸。具体的时间地点这封请柬里都有。本公子就不赘述了。”
“快去。”辛夷没有回答绿蝶,而是些些肃了脸催她。
绿蝶不敢再多嘴,行了礼后便告辞退去。
房门砰一声关上,正午的日光被瞬间截断,没有点烛的屋内有些昏暗。
案上的清粥小菜逐渐凉透,羊肚羹腻了层油,那榆木箸却是半分未动。
辛夷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一层寒气笼得她的小脸发青,她的指尖攥紧成拳头,重重地搁在案上。
品茶请柬,果然不是那么简单。
从卢钊亲自来送请柬,这送的就不是风雅,而是量尺,一把衡量或楚或汉,或黑或白的量尺。
长安各官家,文武列九品,如何迎接卢钊,如何跪迎请柬,如何送走卢家,都成为量尺上的筹码。
若有半分逆,筹码重一两,秤杆就压向了“死”。
若有十分敬,筹码重一两,秤杆就压向了“生”。
而卢家,便是执掌秤杆的族。卢钊,便是投下筹码的人。
辛夷看向那盒子里的请柬,碧云春树笺幽香袭人,却在辛夷闻来是一股血腥味,反呕的血腥味。
还偏偏包了个品茶的风雅皮儿,比直接露出来的刀锋更让人心凉。看不透的人死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看得透的人就算看透了,也毫无办法。
卢家势盛,已可生变。一场即将席卷整个长安官场的大变,一场足以颠覆大魏朝堂的裂局。
“以送请柬为名,以卢钊为耳目,试探各官家对卢家的态度。这还只是试探,估计正式品茶会那天,卢家的刀才会露出来。”辛夷拂袖而起,推开了窗扇。
猜你喜欢